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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3:06:03 作者: 簡·奧斯汀

  伊莉莎白走進納瑟菲爾德的會客廳,在一群紅制服里尋找威克姆先生的身影——她從未想過他可能會缺席。雖說,之前提到的事情讓她擔心,可她仍然相信會見到他。伊莉莎白比往常更用心地打扮了一番,興致勃勃地準備收服他那顆未被征服的心。她相信,只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就能把那顆心完全攥在手裡。可突然,她疑心大起:難道是賓利先生在邀請軍官時,為了討好達西先生,故意沒有請威克姆先生嗎?儘管事實並非如此,可他沒有出席舞會這件事,在他的朋友丹尼那裡得到了證實。莉迪亞迫不及待地追問丹尼,他頂不住壓力就告訴了她們,說威克姆昨天有事進城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接著,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

  「他這活兒來得可真是時候,我看哪,還真是多虧了這裡的某位先生。」

  他這話莉迪亞沒聽見,卻被伊莉莎白聽了去。因此,她更加確信(儘管她一開始沒猜對)威克姆先生缺席,達西先生要負主要責任。伊莉莎白覺得非常掃興,對達西先生也越發反感。當他上前問好時,她甚至不能好聲好氣地回答他。若是對達西寬容、耐心、熱情,那就是對威克姆先生的傷害。因此,她一句話也沒說,直接掉頭走開,甚至跟賓利先生說話也帶著幾分怨氣,因為他對達西先生的盲目偏愛只讓她覺得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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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莉莎白不是一個愛發脾氣的人。雖說她今晚十分失望,但是她的失落情緒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她把自己的傷心事告訴了夏洛特·盧卡斯小姐,她們已經有一個星期沒見面了。過了一會兒,她又主動提起表哥柯林斯先生的種種奇怪舉動,還特意把他指給盧卡斯小姐看。最開始的兩支舞給她帶來煩惱,甚至讓她感到一絲恥辱。柯林斯先生跳起舞來既笨拙又尷尬,只知道不停地道歉,卻不知道自己注意一些,往往跳錯了舞步也毫無察覺。短短几支舞就叫伊莉莎白丟盡了臉,遭夠了罪。柯林斯先生可以說是個糟糕透頂的舞伴。因此,與他分開的那一瞬間,伊莉莎白只感到如釋重負。

  接著,她跟一位軍官跳起舞來,順便問到了威克姆先生。聽見他說,大家都喜歡威克姆先生,她心裡也舒坦了許多。跳過幾支舞后,她回到夏洛特身邊,跟她聊了起來。這時,忽然聽見達西先生叫她,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邀請她一起跳舞。伊莉莎白不知如何是好,竟然稀里糊塗地答應了。達西跳完後立刻走開了,伊莉莎白不住地埋怨自己為什麼這麼沒主意,夏洛特趕緊開始安慰她。

  「我敢說,你以後會喜歡他的。」

  「絕對不可能!——那也太倒霉了!——我都下定決心去恨他了,怎麼可能突然喜歡上他呢?你可別咒我了。」

  第二輪舞蹈開始時,達西又走過來邀請她,夏洛特忍不住低聲耳語了幾句,勸伊莉莎白不要當傻瓜,不要因為迷戀威克姆,就去得罪一個比他身價高出十倍的人。伊莉莎白沒有答話,便隨達西先生下了舞池。她沒想到自己這麼榮幸,居然有機會和達西先生面對面跳舞。她身邊的人也露出了同樣驚奇的目光。他們跳了好一會兒,一句話也沒有說,伊莉莎白覺得這兩支舞可能會一直沉默下去。起初,她並不想打破這種沉默,可後來她靈機一動,覺得若是強迫自己的舞伴說幾句話,或許是對他更大的懲罰,於是伊莉莎白髮表了自己對這幾支舞的看法。他應聲後,又不說話了。過了幾分鐘,伊莉莎白又對他說:「現在輪到你說話了,達西先生——既然我已經談了舞蹈,那你就說說舞池的大小和舞伴的多少好了。」

  他微微一笑,告訴她,她想要他說什麼他就說什麼。

  「很好——你這個回答,目前還算說得過去——或許,再過一段時間,我會覺得獨舞優於群舞,但是現在,保持沉默就好了。」

  「你跳舞時一定要說話嗎?」

  「也不一定。你知道,有些時候總要說幾句話的,不然兩個人在一起半個小時,一句話都不說,還是挺彆扭的。不過,有些人巴不得說話越少越好,為這些人著想,對話儘量安排少一些也無妨。」

  「就目前來說,你覺得你是為了讓自己開心,還是在照顧我的情緒呢?」

  「兩者都有,」伊莉莎白狡猾地說,「我總覺著我們的性格脾氣極為相似。你我都不愛交際,也不喜歡開口,除非想說幾句一鳴驚人的話,讓後人謹記,從此千古流傳。」

  「我認為你的性格並非如此,」達西說,「至於我的性格是否像你說的那樣,我也不敢斷言。你一定認為自己的描述很貼切吧?」

  「我自己說的可不算。」

  達西沒有接話,兩人又陷入了沉默。直到再一次下到舞池,他才問她,是否經常和自己的姐妹們去梅利頓溜達。她回答說沒錯。說到這裡,她實在按捺不住心裡的好奇,接著說:「你那天在梅利頓碰到我們的時候,我們正在結交一位新朋友。」

  這句話的效力驚人。達西臉上頓時蒙上一層傲慢的陰影,但是他什麼也沒有說。伊莉莎白也說不下去了,她只恨自己心腸太軟了。最後,達西先生還是勉強開了口:

  「威克姆先生很討人喜歡,交起朋友來也是得心應手,但他是否能留住朋友——這就不好說了。」

  「他真是太不幸了,竟然失去了你這樣一位朋友,」伊莉莎白加重了語氣,「他很可能會因此受一輩子的苦。」

  達西沒有說話,似乎想換個話題。就在這時,威廉·盧卡斯爵士來到他們身邊。他本打算穿過舞池去屋子另一頭,但一見到達西先生就停住了腳步,禮貌地向他鞠了一躬,並恭維他說舞跳得好,舞伴也找得好。

  「我太高興了,親愛的先生,很少能見到這麼絕美的舞蹈,想必是一流水準了。請允許我再嘮叨一句,這位漂亮的舞伴與你相當般配,希望我有眼福,可以親眼目睹一樁好事成真。親愛的伊莉莎白小姐(他朝她的姐姐和賓利先生那兒望了一眼),到時該是一個多麼熱鬧的歡慶場面呀!我請求達西先生——噢,不,還是不打擾你了,先生——你和這位小姐談得這般愉快,倘若我占用過多時間,你就不會再歡迎我了,瞧她那雙明亮的眼睛也在責備我呢。」

  達西幾乎沒有聽見後半段內容,可威廉爵士特指他朋友的話,叫他大為震驚。他不由得轉過頭,嚴肅地看向正在跳舞的簡和賓利。可沒多久,他又鎮定下來,回頭對自己的舞伴說:「威廉爵士打斷了我們的談話,我都忘記剛才聊了些什麼了。」

  「其實我們也沒聊什麼。這屋裡隨便兩個人說的話都比我們多,還得感謝他替我們活躍了一下氣氛呢。我們已經換了兩三個話題,但總是聊不到一起去——還能再聊些什麼,我是實在想不出了。」

  「聊聊書怎麼樣?」達西微笑道。

  「書?——噢!這就不必了——我相信我們讀的不是一類書,感悟也絕不相同。」

  「很遺憾,你會這樣想。即便真是如此,我們也不至於無話可說——我們可以比較一下各自的見解。」

  「不行,我可沒辦法在舞池裡進行文學討論——我的腦袋裡裝著別的東西。」

  「你不喜歡眼下這個場合——對嗎?」達西先生疑惑地問。

  「對,不喜歡。」伊莉莎白答道。其實,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的思緒早就飛走了。緊接著,她突然開口說:「達西先生,我記得你說過,你從不寬恕別人。一旦別人與你結怨,便再也無法消解,我想,你結怨的時候一定很謹慎吧?」

  「沒錯。」他的語氣十分堅定。

  「你從來不會受到偏見的蒙蔽嗎?」

  「希望不會。」

  「對那些堅持己見的人來說,在第一眼給人下判斷的時候,可得慎之又慎。」

  「請問你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她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我就是想弄明白你的性格,僅此而已。」

  「那你弄明白了嗎?」

  伊莉莎白搖了搖頭。「我一點兒頭緒也沒有。別人對你的看法大相逕庭,我不知道該相信誰的話。」

  「我完全相信你說的話,」達西嚴肅地說,「別人對我的看法不一致,這中間必定大有出入。班納特小姐,我希望你暫時先不要去勾畫我的性格,我擔心這樣得出的結果,對於你我雙方都沒有好處。」

  「可是,如果我現在不多了解你一下,以後恐怕就沒機會了。」

  「我絕對沒有讓你掃興的意思。」達西冷冷地答道。伊莉莎白不再說話,他們又跳了一支舞,然後默默分開了。兩人都悶悶不樂,只是程度不同而已。達西對伊莉莎白頗有好感,所以很快就原諒了她。他這一肚子火氣只好往另一個人身上撒。

  他們倆才分開不久,賓利小姐就來到伊莉莎白身邊,以一種客氣又輕蔑的語氣對她說:

  「噢,伊莉莎白小姐,我聽說你對喬治·威克姆很有好感!你姐姐剛才跟我提到他,還問了我一千個問題呢。我發現這年輕人什麼都說了就是沒有提到,他是老達西先生的帳房——老威克姆的兒子。他說達西先生對他不好,那真是一派胡言。我以朋友的身份奉勸你,不要輕易相信他的言論。達西先生一向待他不薄,喬治·威克姆卻恩將仇報,用卑鄙的手段對付達西先生。具體的細節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達西先生一點兒錯也沒有,他一聽見別人提起威克姆就受不了。我的哥哥廣邀賓客參加這次舞會,不好將他移除邀請之列,好在他自己識趣,躲開了。他跑到這兒來真是太無恥了,我不明白,他怎麼敢這樣做。我可憐你,伊莉莎白小姐,你的心上人竟然犯了這麼多罪過。不過,只要想想他的出身,也就不該指望他能做出什麼好事來。」

  「照你這麼說,他的出身和罪過豈不是一回事?」伊莉莎白說,「我只聽見你侮辱他是達西先生帳房的兒子,卻沒有聽到任何有關他不堪的罪行。我告訴你,這件事他早就跟我說過了。」

  「對不起,」賓利小姐冷笑了一下,「請原諒我多管閒事——我也是出於一片好心。」

  「無禮的丫頭!」伊莉莎白自對自說,「你以為耍這種小手段就能改變我對威克姆先生的看法嗎?你這樣倒讓我看穿了你的無知和達西先生的陰險,其他什麼也沒看出來。」伊莉莎白趕緊找到姐姐,因為她也向賓利先生了解過這件事。只見簡笑容滿面,如沐春風,顯然對當晚的一切感到滿意。伊莉莎白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心思。頃刻間,她對威克姆的惦念、對仇人的怨恨,以及其他種種感受都消散了,一心只希望簡能走上幸福的康莊大道。

  「我想知道,」伊莉莎白像姐姐一樣高興地說,「你有沒有打聽到威克姆先生的情況。當然,也許你玩兒得太快活,都沒空去想第三個人了。如果真是這樣,我也會原諒你的。」

  「沒有,」簡說,「我怎麼可能忘記,但我並沒有什麼滿意的消息可以告訴你。賓利先生並不了解他的過去,至於他在哪些方面得罪了達西先生,賓利先生更是一無所知。不過,他可以為自己朋友的品行做擔保,並堅稱威克姆先生根本不值得達西先生之前對他的關照。很遺憾,從賓利先生和他妹妹的話來看,威克姆似乎不是一個正派的青年。或許是他太魯莽了,所以達西先生才不願理睬他?」

  「難道賓利先生不認識他嗎?」

  「不認識。那天上午在梅利頓,他們還是第一次見面。」

  「所以,這一番話又是從達西先生那兒聽來的?我滿意極了。關於牧師職位的事,他是怎麼說的?」

  「我一點兒也不懷疑賓利先生是個誠實的人,」伊莉莎白激動地說,「可是口說無憑,這幾句話並不能使我信服。再說,他不了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而且很多情節還是從他朋友那裡聽來的,所以,我仍舊保留對兩位先生的看法。」

  於是,她們換了一個舒心的話題,至少不會讓兩人產生意見上的分歧。簡談起了賓利先生對她的好感,還說她雖然高興,卻不敢在他身上存太多希望。伊莉莎白不甘心,也不服氣,說了許多話來增強姐姐的信心。過了一會兒,賓利先生來到姐妹面前,伊莉莎白便跑到盧卡斯小姐那邊去了。盧卡斯小姐問她跟剛才那位舞伴一起是否愉快,她還沒來得及回答,柯林斯先生就走上前來,欣喜若狂地對她們說,他剛才真幸運,發現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簡直不敢相信,」他說,「我竟然在這間屋子裡,發現了一位我女恩主的近親。我無意中聽到這位先生跟主人家的小姐,提起他的表妹德·包爾小姐以及她的母親凱薩琳夫人。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呢!誰能想到,我居然在這次舞會上,碰到了凱薩琳·德·包爾夫人的外甥!謝天謝地,我發現得正是時候,還來得及去問候他——我現在就去,相信他一定不會責怪我的。我壓根就不知道他們有這層關係,道歉還是來得及的——不知者不怪嘛。」

  「你該不會想向達西先生自我介紹吧?」

  「我當然得去了。我必須求得他的原諒,請他不要怪我沒有早些問候他。達西先生可是凱薩琳夫人的外甥。我可以跟他說,上星期我還見到她老人家,她身體十分康健。」

  伊莉莎白極力勸阻柯林斯先生,說如果不經人介紹就直接和達西先生打招呼,達西先生一定會認為他冒昧唐突,而不會認為是對他姨母的奉承,還說雙方根本沒有必要打交道,即便要打交道,也該由地位較高的達西先生來主動跟他問候。柯林斯先生去意已決,等表妹講完後,他義正詞嚴地說:

  「親愛的伊莉莎白小姐,你對自己領域內的一切問題都有卓越的見解,這一點我相當敬佩,可是請你聽我說一句,俗人的禮節和教士的禮節大有不同。我還得再說一句,在尊嚴方面,教士的地位堪比侯爵——只要你能同時保持相當的謙遜。所以,這次你得同意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我認為該做的事情。請原諒我沒有接受你的建議,若是在其他問題上,我一定虛心聆聽你的教誨,不過就目前這件事來說,我認為自己所受到的教育和平日裡的鑽研,應該會比你這樣一位年輕小姐,更加了解該如何處理這個問題。」說完,他深深鞠了一躬,就跑去糾纏達西先生了。伊莉莎白急切地朝兩人的方向望去,很顯然,達西先生對這種問候方式感到驚訝。她的表兄先是恭敬地鞠了一躬,作為開場的儀式,然後動起了嘴巴。伊莉莎白明明一個字都聽不清,卻感覺聽到了他所有的話,因為從他的嘴形可以推測出,無非就是些「抱歉」「亨斯福德」和「凱薩琳·德·包爾夫人」之類的話。伊莉莎白見表兄在這樣一個人面前出醜,心中很是氣惱。達西先生沒有一絲掩飾,滿眼詫異地望著這個彎下腰的人。等柯林斯先生說完後,他才帶著一種敬而遠之的神氣,簡單地敷衍了幾句。然而,柯林斯先生並沒有因此掃興,反而滔滔不絕地講了下去。達西先生的耐心已經被他消磨殆盡,等他一停下來,達西先生就微微欠身,扭頭走開了。柯林斯先生這才回到伊莉莎白身邊。

  「實話告訴你吧,」他對伊莉莎白說,「我沒有任何理由對他感到不滿,達西先生聽到我的問候可高興了。他禮貌地回答了我的話,甚至恭維我說,他十分佩服凱薩琳夫人的眼光,還說她沒有選錯人——他這話確實在理。總的來說,我很喜歡他。」

  伊莉莎白再也找不到感興趣的事了,於是把注意力全部放到姐姐和賓利先生身上。她將這一幕幕看在眼裡,心中浮想聯翩,感覺自己幾乎和簡一樣快樂。她想像著姐姐成了這幢房子的女主人,並收穫了因真愛而結合的婚姻所能給予她的一切。伊莉莎白想,要是真有這麼一天,她也樂意與賓利的兩個姐妹交好。她看得出母親也在動這個念頭,所以不敢貿然靠近,免得她又嘮叨個沒完。可當大家坐下吃飯時,母親又恰巧坐在她旁邊——不幸的事真是一件接一件。然而,更讓她鬱悶的是,母親一直跟盧卡斯夫人信口胡說,還揚言說希望簡和賓利先生儘快完婚。她們越談越起勁,班納特太太一件件細數這門婚事能帶來多少好處:首先,賓利先生是一位招人喜歡的年輕人,還那麼有錢,住的地方離她們只有三英里遠——這些都是令人滿意的條件;其次,他的兩個姐妹都喜歡簡,很有可能也像她一樣希望能結成這門親事;再次,簡嫁得這麼好,自然也能為她的姐妹們帶來機緣;最後,到了她這個年紀,能把幾個未出嫁的女兒託付給她們的大姐,她自己也就不用出去陪她們交際應酬了。照理說,這本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怎奈班納特太太守不住寂寞,無論如何也不樂意待在家裡。結束時,班納特太太以一種得勝者的姿態祝福盧卡斯夫人,嘴上說她不久也會走運,但心裡料定她沒有這個福氣。

  伊莉莎白一心想打斷她母親的發言,或勸她在描述女兒幸福生活的時候,稍微放低一點兒音量,因為達西先生就坐在她們對面,大部分的談話內容肯定被他聽到了,可是母親要她少開金口、少說廢話。這下,伊莉莎白當真是有苦說不出了。

  「請問一下,達西先生與我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怕他?我有什麼理由在他面前客客氣氣的?難道他不愛聽的話,我就不能說了?」

  「媽,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就小點兒聲吧——得罪達西先生對你有什麼好處?你這樣做,他的朋友又會怎麼看你?」

  然而,母親把女兒的話當成了耳旁風,依舊扯著嗓門在眾人面前發表高見。伊莉莎白又羞又惱,臉蛋兒都氣紅了。她一次又一次地朝達西先生張望,每眼都是對她猜測的強力佐證。達西先生沒有過多注意她的母親,可他的視線從來沒有離開過伊莉莎白——他原先鄙夷和氣惱的表情也逐漸變得冷靜和莊重。

  終於,班納特太太說完了。盧卡斯夫人見她喋喋不休,自己又插不上嘴,早已哈欠連連,現在總算可以安心享受一點兒冷肉冷雞。伊莉莎白也鬆了一口氣,可惜她並沒能放鬆多久,因為晚飯一結束,大家就提議要唱歌活躍氣氛。最讓她丟臉的是,瑪麗一受人慫恿就欣然答應了。她不斷向瑪麗使眼色,並悄悄暗示她,說她沒必要這樣討好別人,但瑪麗就是不聽勸——這種出風頭的機會可是她求之不得的。瑪麗站到廳前,開口唱了起來。伊莉莎白眼睜睜看著妹妹丟人現眼,心裡很不是滋味。伊莉莎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瑪麗演唱結束,這顆心也沒落下來。原來,瑪麗在接受同桌人謝意的時候,還有人隱約表示希望她賞臉再唱一曲。於是,歇了半分鐘後,瑪麗又開嗓了。她的聲音細弱,表情又極不自然,伊莉莎白實在看不下去了。她瞧了瞧簡,想看她是否能夠忍受,卻發現她正從容地與賓利先生聊天。她轉而望向賓利姐妹,發現她們正幸災樂禍地對達西先生打著手勢,而達西依舊板著面孔。最後,她望了一眼父親,以求他老人家出面阻止,免得瑪麗通宵唱下去。父親領會了她的意思,等瑪麗唱完第二支歌,他就大聲說:

  「已經很好了,孩子,你給大家帶來了足夠多的歡樂,留點兒機會給其他小姐們展示吧。」

  雖然瑪麗假裝沒聽見,但心裡多少有些不自在。伊莉莎白替妹妹感到難為情,也替父親那番話感到遺憾,生怕自己的一片苦心付諸東流。好在這會兒,大家邀請別的人來唱歌了。

  「要是我也這麼幸運會唱歌的話,」柯林斯先生說,「那我一定給大家高歌一曲。我認為音樂是一種高尚的娛樂活動,十分契合牧師的職業精神,但我並不是說,我們應該在音樂上花費過多的時間,因為確實還有許多更重要的事值得我們去做——負責一個教區的主管牧師身肩重任,休閒娛樂對他來說太奢侈了。首先,他得制定什一稅[12]的細則,既要有利於自己,又不能得罪恩主。其次,他還得自己編寫講道詞,這樣一來,剩下的時間就不多了。他還得利用這點兒時間安排教區事務,照管和修繕自己的住宅——他沒有理由不讓自己住得舒舒服服的。還有一點也很重要,他需要照顧身邊人的感受,尤其是那些提拔他的人。我認為這是他無法推脫的責任和義務。如若遇見恩主家的親人朋友,他也必須及時向其表達敬意,否則就太不像話了。」說罷就向達西先生鞠了一躬,算是結束了他的發言。他這一席話說得響亮,半個屋子的人都聽見了——多少人看呆了,多少人聽笑了——但誰也沒有班納特先生聽得來趣。他太太則一本正經地誇他這番話說得在理,還低聲對盧卡斯夫人說,他真是個聰明懂事的年輕人。

  在伊莉莎白看來,家裡人一定是事先約好了今晚在這裡丟人現眼,否則絕不可能這麼精彩、這麼成功,好在簡和賓利先生沒有被捲入這場鬧劇。不過,賓利先生性情溫和,就算見到某些可笑的場面也不會過分苛責,可是他的姐妹和達西先生抓住這個機會,無情地恥笑她的家人。達西先生無聲的蔑視和姐妹二人肆意的嘲笑,究竟哪樣更叫人難堪,她一時間竟無法判斷。

  晚會後半段時間也沒有給她帶來任何樂趣。柯林斯先生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沒完沒了地跟她打趣。儘管他請不動伊莉莎白與他再跳一支舞,可是弄得她也沒法兒跟別人跳。伊莉莎白央求他去認識其他人,並答應給他介紹一位小姐,可他就是不肯。柯林斯先生向她保證,說他對跳舞毫無興趣,來這裡的唯一目的就是贏取她的好感,因此,他決定整個晚上都待在她身邊。無論她怎樣勸說,柯林斯先生都不為所動。多虧她的朋友盧卡斯小姐常常來到他們身邊,笑容可掬地與柯林斯先生攀談,她這才感覺不到那麼大的壓力。

  另外,達西先生也沒有來惹她生氣了。雖然他一直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也沒怎麼跟人聊天,但他始終沒有走過來與她搭話。她認為這一定是先前提到威克姆先生的緣故,心裡不禁暗自高興。

  在全場賓客中,朗伯恩一家是最後離開的。班納特太太還耍了點兒手段,藉口說要等馬車,所以等最後一撥人離開後,他們還多留了十五分鐘。不過,主人家似乎並不打算讓他們久留。赫斯特夫人和妹妹一直不說話,只是嚷嚷著說自己累了,顯然,她們已經在下逐客令了。班納特太太多次試圖展開話題,可是都被拒絕了,這樣一來一往,反而讓所有人都疲憊不堪。柯林斯先生依舊在發表長篇大論,不停地恭維賓利先生和他的姐妹們,說這場舞會辦得有多麼高雅,還說他們接待賓客是多麼有禮,可是他的話並沒有打消大家的倦意。達西先生一句話也沒說。班納特先生也沒吭聲,只是站在一旁看熱鬧。簡和賓利先生親密地交談著,與大家稍微隔開了一點兒距離。伊莉莎白也學著赫斯特夫人和賓利小姐的樣子,把嘴巴閉得嚴嚴實實的。平日裡嘰嘰喳喳的莉迪亞也累得不願說話,只是偶爾叫一聲:「天哪,困死我了!」然後再打一個大大的哈欠。

  最後,他們終於起身告辭了。班納特太太萬分誠懇地說,希望他們能早日到朗伯恩做客,還專門對賓利先生說,登門造訪時用不著正式下請帖,能上她們家吃頓便飯,那就是她們一家人的榮幸了。賓利先生聽了十分高興,連忙說,他明天必須去一趟倫敦,還得在那邊待一段時間,等他一回來就找機會拜訪她們。

  班納特太太心滿意足地走出大宅,心裡美滋滋地想:不出三四個月,她就能見到大女兒入住納瑟菲爾德莊園了,她只管準備嫁妝、馬車和婚服就好了。至於二女兒,她肯定也能在柯林斯先生那裡找到歸宿。在所有的女兒中,母親最不喜歡伊莉莎白了,因此,只要能把她嫁出去就謝天謝地了。雖說柯林斯先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人,但配她還是綽綽有餘了。一想到賓利先生和偌大的納瑟菲爾德莊園,班納特太太就樂得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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