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步步進逼
2024-10-02 02:55:09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現在,還倖存的首領,只剩下安灼拉和馬呂斯,分別守在街壘的兩端;由庫費拉克、若李、博須埃、弗伊和公白飛堅守很久的中段,終於抵抗不住了。炮火轟擊,雖然沒有打開暢通的缺口,卻將中段削出一個大窪。壘頂被炮彈摧毀,碎石雜物塌落下來,時而倒向里側,時而倒向外面,在屏障內外堆成兩個大斜坡,而外面的斜坡則有利於攻打了。
敵軍發動了最後的攻勢,終於得手。大隊人馬,刺刀如林,小跑衝上來,勢不可當;在硝煙中,密集的突擊隊登上街壘。這回大勢已去,守衛中段的起義者亂鬨鬨地退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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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求生的欲望,在一些人的心中朦朧醒來。面對著槍林彈雨,好幾個人不想死了,於是,保命的本能使他們發出號叫,人又恢復了獸性。他們被逼退至街壘所依傍的一幢七層樓前。這樓房可以救命,它從上到下門窗緊閉,好似砌成的高牆。在敵軍衝進街壘之前,還來得及,樓門只需突然一開一關,一眨眼的工夫就夠了,這些陷入絕境的人就能得救。這樓房後面臨街,有空場,可以逃跑。於是,他們又喊又叫,用槍托砸門,用腳踢門,還合攏手掌哀求,就是沒有人來開門。只有那個死人頭,從四樓窗口望著他們。
這時,安灼拉和馬呂斯,以及聚攏來的七八個人,都衝過去保護他們。安灼拉沖官兵喊:「不要往前走!」
一名軍官不聽這一套,被安灼拉一槍撂倒。現在,他在堡壘的小小內院,背靠著科林斯酒樓,一手持劍,一手拿槍,將酒樓門打開,並阻擊進攻的隊伍。他向那些絕望的人喊道:「只有一扇門開著,就是這一扇。」他用身體掩護,獨自對付一營兵力,讓自己人從身後過去。所有人都衝進樓里。安灼拉以馬槍當棍掄起來,耍起棍棒行家所說的「玫瑰罩」的招數,擋開左右和正面的刺刀,最後一個進門。這一時刻慘不忍睹:士兵要衝進去,起義者要關門,門扇關得十分迅猛,關嚴之後,只見門框上掛著一個抓著門不放的士兵的五根斷指。
馬呂斯還在外面,他剛挨了一槍,鎖骨被打碎,只覺得要昏倒,眼睛已經閉上,忽然感到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抓住。他要昏過去的當兒,最後念起珂賽特,同時也摻雜著這種念頭:「我被俘了,要被槍斃。」
安灼拉在逃進酒樓里的人群里不見馬呂斯,也產生了同樣想法。然而此刻,人只有時間考慮自己的生死。安灼拉搭上門閂,插上插銷,把門鑰匙擰了兩圈,又加掛鎖,而這會兒工夫,外面猛烈砸門,士兵用槍托,工兵用斧子。官兵集在門外,開始圍攻酒樓了。
應當說,士兵們都怒氣衝天。
炮兵士官之死,早就把他們激怒了,尤為糟糕的是,在這次進攻前的幾小時裡,他們中間傳說起義者殘害俘虜,據說酒樓里就有一名士兵的無頭屍。這種引起惡果的謠言,通常總伴隨著內戰;也正是這種無中生有的謠傳,後來造成特朗斯諾南街的災難[243]。
樓門關死之後,安灼拉對大家說:「我們不能便宜了他們。」
接著,他走向停放馬伯夫和伽弗洛什的桌案。大家看到黑紗巾下面兩個挺直僵硬的形體,一大一小,隱約辨出殮單冷紋下兩張面孔。一隻手從單子裡探出來,垂向地面。那是老人的一隻手。
安灼拉俯下身,吻了這只可敬的手,一如昨天晚上,他吻了老人的額頭。他一生給予的吻僅此兩個。
長話短說。街壘守衛戰好似底比斯城門守衛戰:酒樓守衛戰,又好比薩拉戈薩的巷戰。這種抵抗英勇頑強,絕不饒恕戰敗者,也毫無談判的餘地。
蘇舍說:「投降吧!」帕拉福克斯[244]則回答:「炮戰之後肉搏戰!」
攻打於什盧酒樓,也無所不用其極;鋪路石塊從窗口和屋頂像冰雹一般,砸到圍攻者頭上,士兵傷亡慘重,越發氣急敗壞;從地窖和閣樓不時打冷槍,攻打兇猛,抗擊也激烈;最後樓門攻破,又逞瘋狂,趕盡殺絕。衝進酒樓的士兵,被打爛倒地的破門板絆住腳,卻找不到一個起義戰士,螺旋樓梯被大斧砍斷,躺在樓下廳堂中央,幾個傷員剛剛斷氣;沒有被打死的人全上了二樓,從天棚上原來的樓梯口向下猛烈射擊。這是他們最後的子彈。等子彈用盡,這些寧死不屈的勇士既沒有火藥,也沒有槍彈了,每人操起兩個易碎的瓶子,對付攀登者。前邊交代過,這是安灼拉保存的瓶子,裡面裝著鏹水。我們如實地敘述這種殘殺的可悲情景。唉!被圍困的人,把什麼東西都變成武器。希臘的火硝並未損害阿基米德的聲譽,滾沸的樹脂也沒有損害巴雅爾[245]的名望。戰爭無不恐怖,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攻打的士兵從下往上射擊,雖然不大方便,但是齊射的殺傷力很大。不大會兒工夫,天棚上的樓梯口周圍就有一圈死人頭,長長的血流還冒著熱氣。喧囂之聲無法形容;滾燙的硝煙憋在樓里,像黑夜籠罩了戰鬥。恐怖達到如此程度,就不是語言所能描繪了。現在已入地獄,不再是人之間的搏鬥,不再是巨人對巨人的搏鬥。這場面不像荷馬史詩,而像彌爾頓和但丁的詩篇了。惡魔進攻,鬼魂頑抗。
這是超群絕倫的英雄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