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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科林斯[139] 一 科林斯創業史

2024-10-02 02:52:30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巴黎人如今從菜市場拐進朗布托街,就會看到右首正對著蒙德圖爾街的地方,有一家篾匠鋪,掛了一個用柳條編的模擬拿破崙大帝像的招牌,上面寫道:「拿破崙完全是柳條編的。」

  過路人恐難想到,不過三十年前,這裡曾有人目擊了慘絕人寰的場面。

  這就是當年的麻廠街,古時寫成「麻廠」。這裡有一家名叫科林斯的著名酒館。

  大家還記得前面講過,這裡築起的街壘又被聖梅里街壘遮住,如今更是墜入沉沉黑夜中;我們正是要稍微說明一下麻廠街這道著名的街壘。

  讓我們講得清楚些,還是採用敘述滑鐵盧戰役時用過的簡便方法。當年,在菜市場東北角,靠近聖厄斯塔什教堂尖端處,即如今朗布托街的入口,住戶的房舍雜亂無章,要有一個比較準確的布局,就不妨設想一個「N」形,上接聖德尼街,下連菜市場,左右兩豎是大丐幫街和麻廠街,中間斜線是小丐幫街;蒙德圖爾街則斗折蛇行,橫穿這三條街道;結果四條街縱橫交錯,賽似迷宮,就在東起聖德尼街,西至菜市場,北起天鵝街,南至布道修士街這一百平方圖瓦茲的地段上,有七個由樓房組成的小島,仿佛建築工地上隨意亂放的石堆,奇形怪狀,大小不一,中間只隔著窄窄的縫兒。

  我們說窄縫兒,因為沒有更確切的字眼兒來標示這些陰暗、逼窄、曲曲折折的小街。小街兩側的九層樓房破爛不堪,在麻廠街和小丐幫街,有的甚至用粗木橫在中間撐住面對面的樓房。街道狹窄,但流水溝很寬,路面終年潮濕,行人來往只好貼近店鋪。店鋪像地窖一般昏暗,門旁立著打了鐵箍的護牆石,垃圾堆積如山,小道口安有上百年的鐵柵大門。修建朗布托路時,這些就被一掃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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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德圖爾這名稱原意為「我繞彎」,足以描繪出這種街道曲里拐彎的形貌。再遠一點,有一條街通入蒙德圖爾街,名叫陀螺街,就更為形象了。

  行人從聖德尼街走進麻廠街,就會發現街道越走越窄,仿佛鑽進狹長的漏斗里。麻廠街很短,走到盡頭,只見緊鄰菜市場的一排高樓擋住去路,如果不注意發現左右各有一條黑乎乎的小通道,還真以為闖進了死胡同。這條通道便是蒙德圖爾街,一頭連著布道修士街,另一頭通天鵝街和小丐幫街。在這條看似死巷的街尾右角,有一幢比周圍矮些的樓房,臨街好似海上的岬角。

  就在這幢僅有三層的樓房裡,開了一家三百年的老店,是一直紅火的著名酒樓,裡面充滿歡聲笑語,老特奧菲勒[140]寫的兩句詩指的就在這個地方:

  情郎痛絕懸樑盡,

  屍骨搖盪尤駭人。[141]

  這地點不錯,酒家就世代傳下來。

  在馬圖蘭·雷尼埃[142]時代,這家酒樓名號為「玫瑰花盆」。當時猜字謎成風,酒樓的招牌便是一根漆成粉紅色的柱子[143]。到了上個世紀,那位傑出的納圖瓦爾[144],如今受僵硬畫派貶詆的奇想畫派大師之一,就多次醉倒在當年雷尼埃痛飲的餐桌上,他還為了感謝酒家,在粉紅柱上畫了一串科林斯葡萄。酒家樂不可支,就改成招牌,在葡萄下方寫了這樣幾個金黃大字——科林斯葡萄酒樓。這便是「科林斯」號的來歷。自不待言,酒鬼們喜歡省略,詞句省略有如蹣跚的腳步,科林斯漸漸將玫瑰花盆趕下寶座。最後這代店主,叫於什盧老爹,甚至不了解這種淵源,僱人將柱子漆成了藍色。

  櫃檯設在樓下餐廳,樓上大廳安有球檯,一條螺旋形樓梯衝破棚頂通到二樓,餐桌擺了葡萄酒,牆壁煙燻火燎,白天還點著蠟燭,這便是酒樓的概貌。樓下餐廳的地板有個活門,掀起來便是通地窖的階梯。三樓房間是於什盧一家的臥室,要從二樓一道暗門裡登著名為樓梯,實則梯子上去。樓頂還有兩間閣樓,是女用人的窩。廚房同櫃檯廳堂一樣,都在樓下。

  於什盧老爹也許天生是個化學家,誠然,他當了廚師;到酒樓來的顧客不僅喝酒,還要吃飯。於什盧發明一道獨家風味菜,即肉餡鯉魚,他稱為「大肉鯉魚」。吃這道菜,要坐在釘了漆布以代替台布的餐桌上,借著羊脂燭或路易十六時代油燈的光亮。有的顧客慕名遠道而來。於什盧認為有必要推薦他的「風味」菜,招攬過往行人,一天早上他心血來潮,拿起一支畫筆,蘸著黑顏料罐,在牆上寫了幾個醒目的大字,但他的拼寫同他的烹調一樣獨特:CARPES HO GRAS。

  一個冬天的風雨也招攬而來,隨意衝掉頭一個詞尾S和第三個詞頭G,結果只剩下CARPE HO RAS。

  這樣一來,一個菜譜的普通GG,由於天氣作美,就變成一種引人深思的勸告。[145]

  於什盧老爹本不會寫法文,卻居然會拉丁文,從烹調中引出哲理,他本來只想取消封齋節,卻一舉同賀拉斯並駕齊驅了。尤為令人驚嘆的是,這句話也意味著快進酒樓。

  如今,這一切已不復存在。從1847年起,蒙德圖爾迷宮就被剖腹,動了大手術,現在也許消失了。麻廠街和科林斯酒樓,全都埋葬在朗布托大街的路石下面了。

  前面講過,對於庫費拉克和他的朋友們來說,科林斯不僅是聯絡地點,也是聚會地點之一。是格朗太爾發現了科林斯,先是衝著賀拉斯那句話進去的,繼而又衝著大肉鯉魚再次光顧。進酒樓喝酒,吃飯,大叫大嚷,花費不多,有時少付,有時乾脆不付錢,但始終受歡迎。於什盧老爹是個大好人。

  於什盧這個大好人,如我們所說,是個留著兩撇胡的酒店老闆,樣子很滑稽。他總陰沉著面孔,仿佛要嚇唬常客,看見有人進門就嘟囔,那神態不像接待顧客用餐,倒像尋釁吵架似的。不過,我們還是這個話,顧客始終受歡迎。這個怪人吸引來大量顧客,前來光顧的年輕人就這樣想:去聽聽於什盧老頭兒「發牢騷」吧。他當過擊劍教練。有時突然大笑,聲音爽朗,顯然是個厚道人。別看這種一臉苦相,其實卻非常滑稽可笑。他巴不得讓人害怕,頗像手槍形狀的鼻煙盒,響聲不過是引起的噴嚏。

  他老妻於什盧大媽,是個生了鬍鬚的醜女人。

  約莫1830年,於什盧老爹死了。大肉鯉魚的秘法也隨即失傳。他的遺孀傷心不已,繼續營業,但是菜餚大不如前,幾乎難以下咽了,酒本來就糟糕,現在就更差了。然而,庫費拉克和朋友們還照樣去科林斯,博須埃常說:「這是念舊。」

  於什盧寡婦患氣喘症,講起在鄉下生活的往事就變聲,而奇特的音調就消除了她話語的乏味。她敘事的獨特方式,就是給她在鄉下的青春記憶增添些佐料。她肯定地說,她從前的一大樂趣,便是聽「吱(知)更鳥在三(山)楂林里歌唱」。

  樓上的「餐廳」是個長方形大廳,擺滿了圓凳、方凳、靠背椅、條凳和餐桌,還擺了一張瘸腿的舊球檯。大廳的角落有個方洞,好似航船的艙口,樓下的人要走一條螺旋形樓梯,從這洞口上來。

  餐廳只有一扇窄窗戶透光,整日點著一盞煤油燈,顯得很破爛。所有四條腿的桌椅,都好像只有三條腿著地。白灰牆壁毫無裝飾,只見一首獻給於什盧大媽的四行詩:

  十步貌驚人,兩步嚇死人。

  何來一肉瘤,貿然入鼻孔。

  最怕擤鼻涕,肉瘤拋給您。

  鼻子垂欲墜,遲早落口中。

  這詩是用木炭寫在牆上的。

  於什盧大媽酷似這一形象,然而從早到晚,她在這四行詩前邊來回走動,總是那麼泰然自若。兩名女用人,一個叫水手魚,一個叫燴兔肉,不知道是否還有別的名字,她們給於什盧大媽當幫手,把劣酒罐子搬上餐桌,往餓鬼的陶盤裡盛雜碎湯。水手魚肥胖,身子滾圓,紅頭髮,愛大喊大叫,相貌奇醜無比,超過神話中的任何妖怪,卻是於什盧老爹生前寵幸的妃子;不過,女僕照例總立在主婦的身後,她的丑相又不如於什盧大媽了。燴兔肉瘦長,身子嬌弱,肌膚呈現淋巴質的白色,黑眼圈,眼皮終日耷拉著,總顯得疲憊不堪,可以說害了一種慢性疲勞症;她每天頭一個起床,最後一個睡覺,侍候所有人,甚至侍候另一個女僕,但總是不言不語,慢條斯理,臉上掛著疲憊的笑容,就像睡夢中嘴角泛起的那種微笑。

  櫃檯上方安了一面鏡子。

  進入餐廳之前,只見門上有庫費拉克用粉筆寫的一行詩:

  肚大便暢飲,膽大可飽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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