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監獄孵化中的罪惡胚胎
2024-10-02 02:50:08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沙威在戈爾博老屋仿佛大獲全勝,其實不然。
首先,這也是沙威憂慮的主要一點,他沒有俘獲那個被俘的人。那個潛逃的受害者比兇手更可疑:那個人物,既然被匪徒視為肥肉,很可能也是當局的好獵物。
其次,蒙巴納斯也逃脫了沙威的手掌。還得另找機會抓住那個「花花公子小魔頭」。當時,蒙巴納斯遇見在大道旁的樹下放風的愛波妮,就把她帶走了,他還是願意跟姑娘做情侶,不想去跟那老爸充當好漢。算他走運,仍逍遙法外。至於愛波妮,沙威派人把她「逮捕歸案」。愛波妮被關進瑪德洛奈特監獄,同阿茲瑪會合了。
還有,從戈爾博老屋押往強力監獄的途中抓住的要犯之一囚底不見了。大家弄不清是怎麼回事,警察和憲兵都莫名其妙。他化成一股氣,從手銬里滑出來,從車縫間流走了。馬車確實有裂縫,讓他逃脫了,誰也無法解釋,只知道抵達監獄時,囚底不見了。這裡邊有魔法或者警察動了手腳。囚底能像雪團融化在水中一樣,融化在黑夜中了嗎?這其中有沒有警察暗中配合呢?這人是不是有雙重秘密身份,既屬於混亂又屬於秩序呢?難道他是犯法和執法兩個圈子共有的中心點嗎?這隻獅身人面獸是不是前爪插在罪惡中,後爪立在政權上呢?沙威絕不容忍這種手段,他看到這種勾結會怒髮衝冠;殊不知在他的隊伍里,還有些警探,雖是他的下屬,也許比他更了解警察局的秘密,而囚底這種惡棍,很可能成為得力的警探。運用變臉術同黑暗勢力保持密切關係,匪徒一方得利,警方也受益。這些無賴,有的就是陰陽臉。不管怎麼說,囚底逃掉,再也沒有抓回來。對此沙威雖然詫異,但是更為惱火。
至於馬呂斯,「那個傻小子律師很可能怕事」,沙威沒放在心上,連他的姓名都忘了。況且,一個律師算什麼,隨時都能找到。不過,那小子真的是律師嗎?此案已開始預審了。預審法官想得到點口風,認為有必要將咪老闆匪幫的人留下一個,不投入監獄。留下的人是勃呂戎,小銀行家街的那個長發。他們將他放在查理大帝庭院,而監視他的人都睜大了眼睛。勃呂戎這個名字也是強力監獄的一個紀念。監獄所謂新樓的那個醜惡不堪的院子,管理處稱為聖貝爾納院,盜賊們則叫作獅子院,院子有一道鏽了的舊鐵門,通向已改為牢房的原強力公爵府禮拜堂,門左側聳立一堵與屋頂齊高的垣牆,布滿麻麻癩癩的斑痕,十二年前還能見到一個堡壘圖形,是用鐵釘粗糙地刻在牆石上,下方有這樣的簽字:勃呂戎,1811。
1811年那個勃呂戎,是1832年這個勃呂戎的父親。
這個勃呂戎,在戈爾博老屋作案中僅露了一面,他是個十分狡猾、十分機靈的小伙子,但是樣子卻又痴呆呆、可憐巴巴的。預審法官正是看他痴呆的樣子,才放了他,認為把他關進大牢,還不如放在查理大帝庭院裡。
這些盜匪並不因為落入法網就停止活動,他們絕不會為了這點小麻煩就有所收斂。犯罪坐牢,並不妨礙再行犯罪。藝術家有一幅畫掛在展廳,還照樣在畫室里創作一幅新作品。
勃呂戎仿佛讓大牢嚇傻了,有時看見他在查理大帝庭院裡,像個白痴一樣站在小賣部窗口旁邊,眼睛盯著那塊骯髒的價目牌,從第一項:大蒜,六十二生丁;直看到最後一項:雪茄,五生丁。再不然,他就渾身發抖,牙齒打戰,說他發了高燒,問病房裡那二十八張病床是否有空位。
1832年2月下半月,人們突然發現,勃呂戎這個整天迷迷糊糊的人,居然通過獄中幾個雜役辦了三件事,不是以他的名義,而是以他三個夥伴的名義,總共花了他五十蘇;這樣巨大的開銷引起監獄警衛隊長的注意。經過調查,並核對張貼在囚犯會見室中的辦事計費表,終於弄清五十蘇分為三筆作為委託送信費:一封信送至先賢祠,十蘇;一封信送至恩惠谷,十五蘇;還有一封送至格雷奈勒城關,二十五蘇,在計費表上數額最高。須知先賢祠、恩惠谷和格雷奈勒城關,正是三個城關惡徒住的地方:一個叫克呂銅錢,外號怪羅;一個叫光榮漢,是個刑滿釋放的苦役犯;另一個叫煞車槓。這次事件,就把警察的目光引到他們身上。據估計,這三個人參加了咪老闆的匪幫,而兩個匪首,巴伯和海口剛剛落網。勃呂戎的信件並不按地址送交,而是交給在街上等候的人,從而可以猜測他們可能在信中秘密聯絡,陰謀準備作案。警方還掌握一些別的線索,於是逮捕了這三個匪徒,以為這樣就挫敗了勃呂戎的任何詭計。
採取了這些措施之後,大約過了一周,有天夜晚,一名巡夜的看守檢查新樓的樓下牢房;當時有一種辦法,能查明看守是否嚴格執勤,就是每小時都要往釘在牢門上的箱子裡投個執勤牌。這個看守正要投牌的時候,從勃呂戎號子的窺視孔,忽然看見他坐在床上,正借著壁燈光寫什麼。看守衝進去,但是沒能搜出他寫的東西,便罰他關了一個月黑牢。警方也沒有進一步查明情況。
不過,有一個情況確切無疑:次日,一個「驛站車夫」被從查理大帝庭院拋過六層大樓,落到另一邊的獅子坑。
囚犯所說的「驛站車夫」,就是巧妙揉成的一個麵包團,被送到「愛爾蘭」,也就是說越過監獄的房頂,從一個院落拋到另一個院落。(照詞源學解釋:越過英格蘭,從一塊陸地到另一塊陸地,到達「愛爾蘭」)麵包團落到另一個院子裡,拾到的人就掰開,發現裹在裡面的字條,是給這個院裡某個囚犯的。拾到的人若是個囚犯,就會送到地方;若是個看守,或是暗中被收買的囚犯,即獄中所說的「綿羊」,黑牢里所說的「狐狸」,就會把字條送交管理處,轉給警察局。
這一次,「驛站車夫」到達了目的地,儘管收件人正「隔離」關押。那收件人不是別人,正是巴伯,咪老闆的四巨頭之一。
「驛站車夫」裹著一個紙卷,上面只有兩行字:「巴伯。普呂梅街有一筆買賣。對著花園的一道鐵柵門。」
這就是那天夜晚勃呂戎寫的東西。
儘管要通過男女搜查人員的一道道關,巴伯還是設法將字條從強力監獄傳到婦女監獄,交給關在那裡的一個「相好」的手裡。那姑娘又把字條轉給她認識的一個女人。那女人叫瑪儂,受到警察的密切注意,但還沒有被逮捕。瑪儂這個名字讀者見過,她跟德納第一家人有關係,等以後再說明;她去探望愛波妮,就能在硝石庫婦女監獄和瑪德洛奈特監獄起橋樑作用。
恰好在這時候,在預審德納第的案子中,由於缺乏足夠的證據,他的兩個女兒愛波妮和阿茲瑪就被放出來了。愛波妮出獄時,瑪儂就守候在瑪德洛奈特監獄門外,把勃呂戎寫給巴伯的字條交給她,派她去「偵察」那樁買賣。愛波妮前往普呂梅街,找到鐵柵門和花園,觀察那棟房子,守望窺伺了幾天,這才去鍾孔街,交給瑪儂一塊餅乾,瑪儂又把餅乾送到硝石庫婦女監獄,轉給巴伯的相好。在監獄的暗號中,一塊餅乾就意味:「毫無辦法。」因此,事情不過一周,巴伯和勃呂戎,一個去接受「審訊」,一個受「審訊」回來,在巡邏道上相遇,勃呂戎問了一句:「普街,怎麼樣?」巴伯回答:「餅乾。」勃呂戎在強力監獄裡孕育的罪胎,就這樣流產了。然而,這次流產卻產生後果,但與勃呂戎的計劃已毫不相干。後面我們會看到。常常有這種情況:我們以為結一條線,卻連上了另一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