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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冉阿讓儼然讀過歐斯丹·卡斯提約

2024-10-02 02:45:31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瘸子跨步,如同獨眼人送秋波,都不能迅速抵達目標。此外,割風正意亂心煩。他幾乎花了一刻鐘,才回到園角的破屋。此時,珂賽特已經醒來。冉阿讓讓她坐到火爐前。當割風進屋時,冉阿讓正指著園丁掛在牆上的背簍,對她說:「好好聽我說,我的小珂賽特。我們必須離開這房子,不過我們還要回來,就能安穩住在這裡了。這裡的老爺爺要把你放在那裡面背出去。你在一位太太那裡等我,我好去接你。你若是不想讓德納第那婆娘抓回去,就千萬聽話,一聲也別吭!」

  珂賽特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冉阿讓聽到割風推門的聲音,便轉過身去:「怎麼樣?」

  「全安排好了,又一點也沒安排好。」割風答道,「我得到允許讓您進來;可是,得先帶您出去,才能領您進來。就是這點讓人傷腦筋。小丫頭的事兒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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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能背她出去嗎?」

  「她答應不出聲嗎?」

  「這我敢擔保。」

  「可是您呢,馬德蘭老爹?」

  在焦慮不安的氣氛中,二人沉默片刻,然後割風嚷道:「您從哪兒進來,再從哪兒出去,不就得啦!」

  冉阿讓還像第一回那樣,只回答一句:「不可能。」

  割風咕噥著,倒像自言自語:「還有一件事叫我不放心。我說了往裡邊裝泥土。可是我想,不裝屍體而放泥土,那不一樣,這辦法不成,泥土在裡面會移動,會亂竄。那些人能感覺出來。您明白,馬德蘭老爹,政府會發現的。」

  冉阿讓定睛注視著他,以為他說起胡話了。

  割風又說道:「真見……鬼,您怎麼出去呢?要知道,明天全都得辦妥!明天我要帶您來。院長等著見您。」

  於是,他向冉阿讓解釋,這是他割風為修道院效力所得的報償。協助辦理喪事是他分內的事,他要釘上棺木,幫助掘墓工葬到墓地。可是,今天早晨去世的那位修女要求,把她裝殮在她平日睡覺的棺木里,葬在禮拜堂的祭壇下面,這是違反警察條例的;而對她那樣一位死者,別人什麼也不能拒絕。院長和參事嬤嬤決定執行死者的遺願。管他政府不政府呢。他,割風,要到太平間去釘上棺木,到禮拜堂去撬起石板,將死者葬到地窖里。院長為了酬謝他,同意他帶兄弟進修道院當園工,帶侄女來寄讀;他兄弟就是馬德蘭先生,他侄女就是珂賽特。院長對他說,等明天到墓地安葬之後,在傍晚把他兄弟帶來;然而馬德蘭先生不先在外面的話,他就沒法把人從外面帶進來。這是第一個難題。還有一個難題,就是那口空棺材。

  「什麼空棺材?」冉阿讓問。

  割風答道:「政府部門的棺材。」

  「什麼棺材?什麼政府部門?」

  「一名修女死了。市政廳的醫生來檢查,然後說:『有一名修女已死。』政府就送來一口棺材。第二天,再派一輛靈車和幾個掘墓工將棺材抬走,運到墓地。那些掘墓工來了,要抬起棺材,可是裡面什麼也沒有。」

  「放進去點東西嘛。」

  「放進去個死人?我沒有啊。」

  「不是。」

  「那放什麼?」

  「放個活人。」

  「什麼活人?」

  「我呀。」冉阿讓說道。

  割風本來坐著,聽了這話,就好像椅子下面響了一個爆竹,霍地站了起來。

  「您!」

  「怎麼不行呢?」

  冉阿讓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宛如冬季天空透出一束陽光。

  「您不是說了嗎,割風,受難嬤嬤死了,我再補充一句:馬德蘭老爹埋葬了。事情就這麼辦了。」

  「哦,好哇,您在開玩笑。您講的不是正經話。」

  「非常正經。不是得從這裡出去嗎?」

  「當然了。」

  「我不是跟您說過,也給我找一個背簍和一塊油布來。」

  「那又怎樣呢?」

  「背簍將是松木做的,油布是一塊黑布。」

  「首先,只有塊白布。埋葬修女用白色殮布。」

  「白色殮布也成。」

  「您這人真不一般,馬德蘭老爹。」

  這種奇思異想,無非是苦牢里粗野而狂妄的創見,而割風生活在寧靜的事物當中;現在他忽然看見這種奇思異想從寧靜事物中出現,要參與他所說的「修道院裡婆婆媽媽的事兒」,所感到的驚愕,就好比一個行人看見海鷗在聖德尼街的水溝里捕魚。

  冉阿讓繼續說:「關鍵是從這裡出去,又不被人瞧見。這就是個辦法。不過,您得先把情況告訴我,事情是怎麼安排的?那口棺材在哪裡?」

  「那是口空的嗎?」

  「對。」

  「在樓下,所謂的太平間裡,放在兩個木架上,上面蓋著殮布。」

  「那口棺材有多長?」

  「六尺。」

  「那太平間是什麼樣子?」

  「那是底層的一間屋子,對著園子有一扇安了鐵條的窗戶,窗板要從外面開合;有兩扇門,一扇通往修道院,一扇通往教堂。」

  「什麼教堂?」

  「臨街的教堂,大家都能進去的教堂。」

  「您有那兩扇門的鑰匙嗎?」

  「沒有。我只有通往修道院那扇門的鑰匙,通教堂那扇門的鑰匙掌握在門房手裡。」

  「門房什麼時候開那扇門?」

  「殯儀館的人來抬棺木的時候,才開門放他們進去。棺木一抬走,門又重新關上。」

  「誰釘棺木?」

  「我釘。」

  「誰蓋殮布?」

  「我蓋。」

  「您一個人幹嗎?」

  「除了法醫之外,男人一概不准進太平間。這一點甚至都寫在牆上了。」

  「今天夜晚,等修道院所有人都睡下的時候,您能把我藏到那間屋裡嗎?」

  「不能。不過,我可以把您藏到通往太平間的一間小黑屋裡,我在那裡放下葬工具,還掌握著鑰匙。」

  「靈車明天幾點鐘來運棺木?」

  「大概下午三點。天快黑的時候,在伏吉拉爾公墓下葬。那地方可不近。」

  「我要在工具房裡躲一整夜和一上午。那麼吃飯呢?我會餓的。」

  「我給您送吃的來。」

  「下午兩點鐘,您就來把我釘在棺材裡。」

  割風退了一步,將手指骨節掰得嘎嘎響。

  「這可不行!」

  「哎!拿個錘子,將幾根釘子往木板上一釘就行啦!」

  我們再說一遍,在冉阿讓看來很普通的事,割風卻覺得聞所未聞。冉阿讓一生艱難險阻,是過來人。當過囚犯的人,都有一套技巧,能按照越獄途徑的尺寸縮小自己的軀體。囚犯要逃跑,就像患者病情要發作,生死繫於一線。越了獄,就等於治好了病。要治癒病症,什麼藥方不能接受呢?被人釘在木箱裡,像包裹一樣運走,在箱子裡儘量延長生命,缺少空氣也要找到空氣,連續幾小時節省呼吸,善於閉氣而不至於死去,這是冉阿讓的一種可悲的才能。

  其實,活人躲進棺木里,苦役犯的這種應急辦法,帝王也用過。假如歐斯丹·卡斯提約修士的記載屬實,那麼查理五世[50]遜位之後,想見卜隆白那女子一面,就是用這種辦法將她抬進聖茹斯特修道院,事後又抬出去的。

  割風稍微定下神兒來,高聲說道:「可是,您怎麼呼吸呢?」

  「我能呼吸。」

  「就在那箱子裡!我呀,只要想一想,就喘不上氣來。」

  「您一定有螺旋鑽吧。在靠近我嘴的地方鑽幾個小洞,您釘蓋板時,也不要釘得太死。」

  「好吧!可是,萬一您咳嗽或者打噴嚏呢?」

  「要逃命的人不會咳嗽,也不會打噴嚏。」

  冉阿讓還補充說:「割風伯,要拿個准主意:要麼在這裡被人逮住,要麼接受由靈車帶出去的辦法。」

  大家都注意到一種現象,貓愛在虛掩的門前徘徊。誰沒有對貓說過:倒是進來呀!同樣,有的人碰到半遮半開的事變,也容易舉棋不定,左右為難,不惜被陡然截斷冒險之路的命運砸死。那些過分謹慎的人,完全屬貓性,也正因為如此,才比敢作敢為的人冒更大的危險。割風生性就是這種首鼠兩端的人,但他見冉阿讓如此鎮定,也就不由自主地服了,嘴裡咕噥一句:「老實說,還真沒有別的辦法。」

  冉阿讓又說道:「我唯一擔心的事兒,就是到墓地會發生什麼情況。」

  「恰恰這一點我不擔心,」割風高聲說,「您有把握出得了棺材,我就有把握讓您出得了墓穴。那個埋葬工人是我的朋友,又是個酒鬼,叫麥斯天老爹。那老傢伙見酒沒命。埋葬工把死人放進墓穴里,而我把埋葬工具放進我兜里。那裡會發生什麼情況,讓我跟您說吧。我們在天黑之前,離關門還有三刻鐘到達墓地。靈車一直駛到墓穴旁邊。我跟到那裡,那是我分內的活兒。我的兜裡帶著錘子、鑿子和鉗子。靈車停住,殯儀館的人用繩索套住棺材,將您放下去。神甫念了悼詞,畫個十字,灑了聖水,然後就溜了。只有我留下來陪麥斯天老爹。跟您說了,他是我的朋友。二者必居其一:他不是醉了,就是要醉了。如果他還沒醉,我就對他說:趁『好木瓜酒館』還開著門,去喝一杯吧。我帶他去,把他灌醉,麥斯天老爹喝不了幾杯就要醉倒,他每次剛一開始喝酒就已經有幾分醉意了,我替你把他撂倒在餐桌底下,拿著他的工卡回到墓地,拋下他,一個人回去。這樣,您就只同我打交道了。如果他已經醉了,我就對他說:『你走吧,這活兒我替你幹了。』他一走,我就從坑裡把你拉出來。」

  冉阿讓伸過手去,割風撲上來,以鄉下人那種感人的熱忱緊緊握住。

  「就這樣定了,割風伯。肯定會非常順利。」

  「但願別發生意外,」割風心想,「萬一出點事兒,那就不堪設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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