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枚五法郎銀幣的落地聲
2024-10-02 02:43:45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有一個窮人,經常蹲在聖美達教堂旁邊一口填平的古井台上;冉阿讓總愛向他施捨,從他面前走過時總要給幾個錢,有時還同他說說話。眼紅的人就說那乞丐是「警察的眼線」。那老頭兒有七十五歲,從前當過教堂執事,因而口中總念念有詞。
一天傍晚,冉阿讓又經過那裡,這回沒帶珂賽特,路燈剛剛點上,他看見那乞丐還在老地方,跟平時一樣,佝僂著身子仿佛在祈禱。冉阿讓走過去,像往常那樣把錢放到他手上。那乞丐猛地抬起頭,看了冉阿讓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這動作猶如一道閃電,冉阿讓心頭一驚,剛才借著路燈的昏光,看到的仿佛不是老執事那張平靜呆呆的臉,而是一張可怕而熟悉的面孔。當時的感覺,就像黑夜中突然撞見猛虎。他不勝驚駭,嚇得倒退一步,既不敢喘氣也不敢說話,既不敢停留也不敢逃走,只是愣愣地看著那乞丐。那乞丐腦袋上罩著一塊破布,低著頭,似乎不知道他還站在那裡。在這奇特的時刻,一種本能,也許是自衛的神秘的本能,使得冉阿讓一句話也沒說。那乞丐的個頭兒、破衣爛衫和相貌,還跟平時一樣。「咦!」冉阿讓說道,「我瘋啦!簡直是在做夢!不可能啊!」他回到家裡,心中惴惴不安。
他幾乎不敢承認,他看到的仿佛是沙威的面孔。
到了夜晚,他還在想這事兒,後悔沒有問問那人,好迫使他再抬一下頭。
次日要天黑的時候,他又去那裡,乞丐還在老地方。「您好,老夥計。」冉阿讓給了他一蘇錢,毅然問道。那乞丐抬起頭,以憂傷的聲調答道:「謝謝,我的好心的先生。」沒錯,正是那老執事。
冉阿讓完全放下心來。他嘿嘿一笑,心中想道:「見鬼,我在哪兒看到沙威啦?怎麼,我的眼睛要花啦?」於是,他不再想這事兒了。
又過了幾天,約莫晚上八點鐘,他在房間裡,正在讓珂賽特高聲拼讀,忽然聽見開關樓門的聲響,心中詫異。這破樓里除了他,只住著那個老太婆,她為了省蠟燭,總是天一黑就上床睡覺。冉阿讓示意珂賽特不要出聲。他聽見有人上樓。最多可能是老太婆病了,出去抓藥回來了。冉阿讓側耳細聽,腳步很重,那聲響像是個男人在走路;不過,那老太婆總穿一雙大鞋,而一位老太太的腳步聲,聽起來比誰都更像一個大漢。這工夫,冉阿讓吹滅了蠟燭。
他打發珂賽特去睡覺,悄聲對她說:「去睡吧,別弄出動靜。」就在他親孩子的腦門兒時,那腳步停下了。他背對著房門,坐在椅子上沒有動窩兒,不動也不出聲響,在黑暗裡屏住呼吸。過了好一陣兒,聽不見動靜了,他才無聲無息地回過身,抬眼望望房門,只見鎖眼透進亮光。在黑乎乎的房門和牆壁上,這點亮光真像一顆災星。顯然,門外有人舉著蠟燭在偷聽。
又過了幾分鐘,那光亮移走了。不過,他也沒有聽見一點兒腳步聲,這表明來到門口偷聽的那個人脫掉了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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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阿讓和衣躺下,一夜未合眼。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他正因疲倦昏昏睡去,忽然又被開門的聲響驚醒,聲音是從走廊里端一間閣樓傳來的,接著,他又聽見跟昨夜上樓同樣的男人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急忙跳下床,一隻眼睛對著鎖孔窺視,鎖孔相當大,他希望這次能看清楚昨夜潛入樓里到他門口偷聽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從冉阿讓門外走過去的的確是個男人,這回他沒有停步。樓道里還太昏暗,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不過,那人走到樓梯口時,外面射進來的一束陽光,正好鮮明地映出他的身影,冉阿讓看到了他的整個背影。那人身材高大,穿一件長禮服,腋下夾一根短棍,正是沙威那副兇相。
冉阿讓本可以再從臨街的窗戶看一看,但是,那樣就必須打開窗戶,他不敢妄動。
顯然,那人有鑰匙,進樓就像進自己家一樣。那把鑰匙是誰給他的呢?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早晨七點鐘,老太婆來打掃房間。冉阿讓用犀利的目光瞧了她一眼,但是沒有盤問,老太婆的神色同往常一樣。
她一邊掃地,一邊對他說:「昨夜,先生也許聽見有人進樓來了吧?」
那年頭,在那條大道上,晚上八點鐘,就算是漆黑的夜晚了。
「哦,對了,是聽見了。」他以最自然的口氣回答,「那是誰呀?」
「是新來的房客,」老太婆說,「住到這樓里了。」
「叫什麼名字?」
「弄不清楚。叫杜蒙或者道蒙先生。差不多是這種名字。」
「那位杜蒙先生,是幹什麼的?」
老太婆擠著一對狡猾的眼睛注視著他,答道:「吃年息的,跟您一樣。」
說者也許無意,但冉阿讓卻多心了。
等老太婆一走,他就把放在壁櫥里的一百多法郎銀幣捲起來,揣進了衣兜里。儘管他收錢時十分小心,怕別人聽見聲響,但還是有一枚五法郎的銀幣,丁零零滾到了方磚地上。
黃昏時分,他下樓走到街上,仔細察看過周圍,沒有看見一個人。這條大道似乎渺無人跡。當然,樹木後面也許有人躲藏。
他又返回上樓。
「走。」他對珂賽特說。
他拉起孩子的手,二人一道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