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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沙威 一 開始休息

2024-10-02 02:39:27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馬德蘭先生讓人把芳汀抬到他工廠的診所,交給嬤嬤護理。她發了高燒,躺在病床上,在昏迷中高聲說著胡話,鬧了大半夜才睡著。

  次日快到中午的時候,芳汀醒來了,她聽見旁邊有人的呼吸聲,便拉開床帷,看見馬德蘭先生站在那裡,注視著她頭上的什麼東西,那祈禱的眼神滿含憐憫和不安。她順著那視線看去,明白他是在注視釘在牆上的一個耶穌受難像。

  在芳汀的心目中,馬德蘭先生的形象從此完全變了,她覺得他是罩在光環里的。他正在潛心祈禱。芳汀觀望許久,沒敢驚動他,後來,她才怯生生地問道:「您在這兒做什麼呢?」

  馬德蘭先生已經在那兒站了一個小時了,他在等待芳汀醒來。他拉起芳汀的手,號了號脈,反問道:「您覺得怎麼樣?」

  「挺好,我睡了一覺,」芳汀說道,「我想我已經好些了。不會有什麼事兒的。」

  這回,馬德蘭先生才回答她之前的問題,仿佛現在才聽到似的。「剛才我在為上天那位殉難者祈禱。」

  他還在心裡補充了一句:「也為人間的殉難者。」

  馬德蘭先生調查了一個通宵和一個上午,現在全知道了,他了解到了芳汀身世的所有揪心的細節。他接著說道:「您吃了很多苦啊,可憐的母親。噢!您不要抱怨,現在您有資格當上帝的選民了。人就是通過這種方式變成天使的。這絕非人的過錯,他們知道舍此別無選擇。要知道,您脫離的那個地獄,就是天堂的雛形。必須從那裡起步。」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然而,芳汀微張缺了兩顆牙的口,卻粲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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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沙威寫了一封信。次日早晨,他親自送到海濱蒙特伊郵局。信是寄往巴黎的,收信人一欄是這樣寫的:「警察總督先生的秘書夏布葉先生親啟」。由於警察局裡發生的那件事已經傳出來了,郵局的女局長和另外幾個人看到了要寄的信,並從地址上認出了沙威的筆跡,都以為他要寄的是辭職信。

  馬德蘭先生趕緊給德納第夫婦寫了一封信。芳汀欠他們一百二十法郎,馬德蘭先生寄去三百法郎,告訴他們扣除欠款,餘下的做旅費,立刻把孩子送到海濱蒙特伊城,因為她的母親害了病,想看孩子。

  德納第喜出望外,他對老婆說:「見鬼啦!這孩子不能放手。真的,這隻小雲雀要變成奶牛了。我猜出來了,可能是哪個冤大頭看上她媽了。」

  他寄回了一張五百零幾個法郎的帳單。帳單做得很精細,並附上了兩張無可挑剔的收據,總共三百多法郎:一張是大夫開的;一張是藥劑師開的,是他們給孩子治療和開藥的費用,但害了兩場大病的是愛波妮和阿茲瑪。前邊交代過,珂賽特沒有生病。這不過是一個冒名頂替的小伎倆。德納第在帳單下端寫道:「已收到分期付的三百法部。」

  馬德蘭先生立刻又寄去三百法郎,並附言:「趕緊把珂賽特送來。」

  「老天爺!」德納第說,「這孩子不能放走。」

  這期間,芳汀的病情毫無起色,她一直住在診所。

  起初,嬤嬤以厭惡的心情接收並看護「這個妓女」。凡是見過蘭斯城大教堂浮雕的人,都會記得規矩的處女看著輕佻女人時撇嘴的表情。貞女對蕩婦的這種鄙夷自古已然,這是女性尊嚴的一種最深遠的本能。嬤嬤所產生的鄙夷,又因宗教信仰而變本加厲。然而時過不久,芳汀就消除了她們的敵意。她使用各種各樣謙卑溫和的話語,又有一副慈母心腸,足能打動別人。有一天,嬤嬤聽見她在高燒中說胡話:「我曾是個罪孽的女人,不過,等到孩子回到我身邊,這就表明上帝寬恕了我。我陷入罪惡的時候,不願意讓珂賽特在我身邊,我受不了她那又驚奇又傷心的眼神。可是,我是為了她才作惡的,是這一點促使上帝寬恕我。等珂賽特來到這裡,我就會感到仁慈上帝的祝福。我要端詳孩子,看見這天真的孩子,我會好受些的。她什麼也不知道。嬤嬤,要知道,她是個天使。在她這年齡,翅膀還沒有掉呢。」

  馬德蘭先生每天來探望芳汀兩次,每次她都問:「很快我就能見到我的珂賽特了吧?」

  他就答道:「也許明天早晨就能見到了。她隨時都可能到達,我正等著她呢。」

  於是,母親那蒼白的臉開朗了。

  「啊!」她說道,「我該多麼快活呀!」

  剛才講過,她的病還沒有好,非但沒有起色,病情似乎一周比一周嚴重了。那一團雪是貼著肉塞到兩塊肩胛骨之間的,突然一冰,破壞了她發汗的機能,結果多年潛伏在肌體中的病症就猛然爆發出來了。當時,在研究和治療肺病方面,大家開始採納拉埃內克[229]的傑出論斷。大夫對芳汀的肺病聽診後,搖了搖頭。

  馬德蘭先生問大夫:「怎麼樣?」

  「她不是有個孩子想看看嗎?」大夫反問道。

  「對。」

  「那好,趕緊把孩子接來吧。」

  馬德蘭先生不禁一抖。

  芳汀問他:「大夫說什麼?」

  馬德蘭先生勉強笑了笑:「他說快點兒把您的孩子接來,這樣您就好得快了。」

  「噢!」芳汀又說,「他說得對!怪了,德納第他們留住我的珂賽特幹什麼!哦!她會來的。我總算看到幸福近在眼前了。」

  然而,德納第不肯「放那孩子」,還找出了各種各樣拙劣的藉口,說什麼珂賽特有點不舒服,冬天不宜出遠門,說什麼當地還有幾小筆急待付清的債務,他要收斂發票,等等。

  「我派個人去接珂賽特,」馬德蘭老爹說,「實在不行,我親自去一趟。」

  他照芳汀的口述寫了封信,並讓她簽了名。信中這樣寫道:

  德納第先生:

  請將珂賽特交給持信人。

  各筆小債務,去的人會為您全部付清。

  此致

  敬禮

  芳汀

  就在這種時候,出了一個嚴重的意外事件。構成人生的神秘的障礙,我們極力想鑿透也是枉然,命運的黑脈總是在那其中反覆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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