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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2:18:05
作者: 周浩暉
重達數十噸的配重塊從高空墜落,在工地上硬生生砸出個十多厘米深的土坑。當配重塊被工程機械車推倒之後,土坑內露出了一具屍體。
說是屍體,其實隻是學術上的稱呼。如果形容得貼切一點,那應該是粘在土坑底部的一攤肉泥。
張雨蹲在坑裡,正用一把小鏟子一點一點地把那攤血肉從夯實的泥土中分離開來。他的工作不像是個法醫,倒像是個精細的考古隊員。
「恐怕連根完整的骨頭都難找。」一旁的警戒人員中,有人小聲嘀咕了一句。
「找到手指了。」張雨突然間大聲說道,他把一坨血肉放進塑膠袋裡,細細打量了幾眼之後,又補充道,「指節皮膚完整,應該能比對出指紋。」
羅飛也站在土坑邊,看著那堆血肉若有所思。
照死者這副慘狀,要想復原其生前相貌已難比登天。不過陸風平在被捕時已經採錄了指紋,這會成為判定死者身份的一個有力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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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死者的衣物保存較為完好,可以看出是一條休閒長褲和一件T恤衫。那正是陸風平從看守所出發前換上的,當時羅飛曾親自對衣物進行檢查,因此印象深刻。
羅飛又轉過視線,看向了不遠處的梁音。
作為張雨的徒弟,原本梁音應該和老師一塊工作的。但這次她也是案件當事人,按迴避原則便沒有參與對屍體的勘查。所以她隻能站在警戒線外,默然旁觀。此刻天色已隱隱發白,晨曦微光映在女孩俊俏的面龐上,隻見滿臉的唏噓神色,難掩心中萬千感慨。
羅飛慢踱兩步,來到梁音身邊。她覺察到羅飛的到來,微微側過臉龐,低聲說了句:「天網恢恢。」
羅飛也感嘆道:「是啊。這傢夥策劃了一手好局,誰能想到,竟被你一腳踹下來的塔吊配重給砸了。這麼巧的事,也隻能說是天意。」
「天意?」梁音把臉完全轉了過來,她看著羅飛,雙眼隱隱泛起淚光。片刻後,她像是找到了某個尋覓已久的答案,突然喊出聲來:「沒錯,就是天意!」
在靜謐的晨曦中,這突兀的喊聲惹得在場的警員紛紛側目,就連張雨也擡起來頭,詫異地向這邊瞥了一眼。
羅飛察覺到梁音的情緒有些激動,他擔心這樣會對現場的勘查工作產生影響,便輕輕拉了女孩一下,說:「我們去那邊聊會兒吧。」
梁音點點頭,跟著羅飛邁開腳步。兩人向著工地出口處走去。走出幾步之後,看到前方不遠處正是那座高聳的塔吊。羅飛想起一事,便開口道:「有件事我覺得挺奇怪的,倒想問問你。」
「問吧。」
「那會兒我們去倉庫,你說不想走了,在岔路口等我們。我記得那個岔路口距離塔吊至少有三四十米的距離呢。但我後來在對講機裏下令去控制塔吊,你立刻回覆說,已經在塔吊下面了——」羅飛停下腳步,把疑問拋了出來,「你怎麼去得那麼快?」
「因為我提前過去了。」梁音也停下來,她看著羅飛答道,「你們去倉庫的時候,我其實一直都在塔吊下面。」
「為什麼?」羅飛神色困惑。要知道,塔吊和倉庫分別位於那個岔路口的兩側,即便梁音改變主意不想等待,她合理的行進方向也應該是往倉庫這邊走,有什麼理由要往塔吊那邊呢?
梁音沒有直接回答,隻說了句:「你跟我來。」於是梁音領路,羅飛跟著,兩人繼續前行。很快他們便來到了塔吊腳下。梁音又帶羅飛繞塔吊轉了小半圈,然後指著高處說道:「你看到那些標語了嗎?」
羅飛仰起脖子,他看到塔身上掛著用方木闆製成的標語牌,一共八塊,白底紅字印著兩句話:安全生產,重於泰山。
「這標語……怎麼了?」羅飛扭頭往身後看了看,他注意到自己的位置正處於塔吊和那個岔路口之間,也就是說,當梁音站在岔路口的時候,她同樣也能看到這八塊碩大的標語。
難道梁音就是被這些標語吸引而來?羅飛又把頭轉回來,重新審視那些牌子,但他看來看去,也看不出這八個大字有什麼特別之處。
卻聽梁音又開口問道:「當初我被那傢夥劫持,幸虧有個好心的阿姨救了我。你知不知道,她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羅飛搖搖頭。他雖然看過當年的案卷,但卷宗裏顯然不會有如此細緻的記載。
梁音的目光有些迷離,像是要看往另一個時空,然後她用一種緬懷般的語調娓娓而言:「她說:『安全生產,重於泰山』。你一定要往那個方向跑。」
「哦?」聽到這裡,羅飛隱隱感覺到往事與現實之間的某種聯繫,但他還是看不清其中的細節。
梁音繼續講述:「當時我們被困在一個工地裏。阿姨掩護我逃跑,但我已經分不清方向。所以阿姨特別關照我,在工地大門兩邊的牆上,刷著這八個字的標語。我隻要看到這些字,就往那個方向跑。我把這八個字牢牢地記在心間,那種深刻的印象,直到現在也無法磨滅。」
「所以說——」羅飛指著塔吊上的標語牌,若有所悟,「你在岔路口看見了這八個字,就勾起了你曾經的記憶?」
「是的。阿姨當年說的話在我耳邊迴響,那個聲音告訴我要往標語的方向跑。雖然早已不是當年的情境,但我一聽到那個聲音,根本就無法拒絕。」
羅飛點頭表示理解。當年正是這個聲音給了女孩逃脫求生的勇氣,那份記憶早已深深烙印在她潛意識的深處,不管時光如何流逝,終也無法抗拒。
「其實我當時就看出來了,所謂路不好走,隻是你停下腳步的藉口。」羅飛頓了頓,又道,「隻是我沒想到,居然是出於這樣的原因。」
「聽起來有點荒唐吧?所以我就沒說實話。當時那個環境,也沒時間和你們解釋太多。」梁音自嘲般一笑,然後話鋒一轉,「現在回想起來,幸虧我聽從了那個聲音的召喚,要不然可就讓陸風平跑掉了。」
這次羅飛沒有附和對方的話語,反倒是陷入了沉默狀態。
梁音見對方久久不言,便用試探的語氣問道:「怎麼了?」
羅飛擡頭看看那八個字的標語,再看看遠處配重塊墜落的方向,最後又看看梁音,說道:「我隻是覺得,這一切,都太巧了。」
梁音回視著羅飛,目光虔誠而又堅定:「就像你說的那樣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哦?」羅飛明白梁音剛才在土坑邊為什麼會那麼激動了,原來自己無意中說出的一個詞語,已然被女孩賦予了更深刻的含義。
羅飛躲開了梁音的目光,他的視線看向不遠處的那片空地。陸風平曾乘坐著塔吊來到空地,但在逃跑時卻被從天而降的配重塊砸成了肉餅。對於此事,羅飛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
「你說當那個配重塊掉下來的時候,你看到有根繩子斷了?」
「是啊。」
「那根繩子也一塊掉下來了吧?」
「肯定啊。」
羅飛轉過頭來:「可我在那片空地上仔細地找過了,並沒有找到什麼斷掉的繩子。」
「是嗎?」聽羅飛這麼一說,梁音倒猶豫起來,「也許是我看錯了。」
「也許吧……」羅飛把左手負在背後,凝眉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