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2024-10-02 02:11:18
作者: (俄)列夫·托爾斯泰
「哦,請問,您歇在哪一家?在久柯夫旅館嗎?哦,那兒也很糟。那您就上我這兒來吃飯吧。」將軍一面起身送聶赫留朵夫,一面說,「下午五點鐘。您會說英語吧?」
「嗯,會說。」
「哦,那就太好了。您要知道,這兒來了一個英國人,是個旅行家。他在研究西伯利亞的流放和監獄情況。今天他要來我這兒吃飯,您也來吧。吃飯是在五點鐘,內人要求準時開飯。到時候我也會給您答覆,怎樣處理那個女人的事,還有那個病號的問題。也許可以留下一個人陪他。」
聶赫留朵夫辭別了將軍,懷著特別興奮的心情上了車,前往郵局。
郵局是一個拱頂的低矮屋子。幾個郵務員坐在斜面辦公桌後面,把郵件分發給擁擁擠擠的一些人。一個郵務員歪著頭,熟練地把一封封信拉到面前,不停地打著郵戳。聶赫留朵夫沒有等多久,他一說出姓名,馬上就交給他一大堆郵件。其中有匯款,有幾封信,有幾本書,還有最近一期的《祖國紀事》[11]。聶赫留朵夫拿到郵件,便朝長板凳走去,長板凳上坐著一名士兵,手裡拿著一本小冊子,在等著領東西。聶赫留朵夫就挨著他坐下來,翻看收到的信。其中有一封掛號信,信封很漂亮,還帶著很清楚的鮮紅火漆印。他把信拆開,看到謝列寧的信,還附了一份公文,頓時感到血湧上他的臉,心也抽緊了。這是卡秋莎一案的批覆。是什麼樣的批覆呢?是駁回吧?聶赫留朵夫急忙看了看那字跡很小、很難辨認、筆力剛勁而寫得歪歪扭扭的信,這才高興地舒了一口氣。批覆是很好的。
「親愛的朋友!」謝列寧寫道,「我們上次的談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關於瑪絲洛娃一案,你的意見是對的。我仔細查閱了這宗案件,看到她遭到無法容忍的冤屈。這一案只能由上訴委員會來糾正,你是向上訴委員會遞了狀子的。我協同上訴委員會裁決了這宗案件,現在隨信寄上減刑公文的副本,地址是葉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伯爵夫人寫給我的。公文正本已送往她受審時監押的地方,即將轉送西伯利亞總署。我這是想儘快把這個喜訊告訴你。緊緊握你的手。你的謝列寧。」
公文內容如下:「御前受理上告御狀辦公室。案卷某某號。案件處理某某號。某科,某年,某月,某日。遵照御前受理上告御狀辦公室指示,茲通知小市民葉卡捷琳娜·瑪絲洛娃,聖上批閱所遞御狀,恩准所請,下旨將該犯原判苦役改為流放,在西伯利亞較近處執行。」
這個消息是可喜的,其意義是重大的:他能夠為她也為他自己盼望的事,如今實現了。不錯,她的狀況發生這一變化,就使他和她的關係更加複雜了。以前她是個苦役犯,他向她提出的結婚,只是一種假婚,其意義僅僅在於改善她的處境。現在再沒有什麼妨礙他們共同生活了。可是聶赫留朵夫還沒有為此做好準備。還有,她和西蒙松的關係又怎樣呢?她昨天的話是什麼意思呢?假如她同意和西蒙松結合,是好事還是壞事呢?他怎麼也想不出個頭緒來,就索性不再想這事了。「到時候一切都會清楚的,」他在心中說,「現在是要儘快見到她,把這個喜訊告訴她,把她釋放出來。」他以為,憑他手裡的公文副本,足可把這事辦好。他出了郵政局,就吩咐馬車夫趕著車子上監獄去。
儘管今天上午將軍沒有準許他探監,可是他憑經驗知道,找上級長官怎麼也辦不成的事,找下級長官往往很容易辦成,因此決定還是現在就去試試,看能不能進監獄,好把喜訊告訴卡秋莎,也許還能把她釋放出來,同時打聽一下克雷里佐夫的健康情況,並把將軍說的話轉告給他和謝基尼娜。
典獄長是個又高又粗的很威武的人,留著上嘴胡和一直到嘴角才打了彎兒的絡腮鬍子。他接待聶赫留朵夫的態度很嚴肅,直截了當地說,未經長官准許,他不能讓任何人探監。聶赫留朵夫說,就是在京城裡也讓他進去探監。典獄長聽了回答說:「這是很可能的,不過我不讓進去。」他說這話的口氣仿佛還在說:「你們這些京城的老爺們,自以為能夠把我們唬住,叫我們摸不著頭腦,可我們就是在東西伯利亞也很清楚那一套,還會叫你們知道我們的厲害。」
御前辦公室的公文副本對典獄長也不起作用。他堅決不讓聶赫留朵夫進入監獄。聶赫留朵夫本來以為,一出示這份公文副本,瑪絲洛娃就可以得到釋放,可是典獄長明白了他這一天真的想法,只是輕蔑地一笑,聲明說,要釋放任何人犯,都必須有他的頂頭上司的指示。他所答應的只有一點,那就是他可以通知瑪絲洛娃,說她已得到減刑,他一得到上司的指示,連一個鐘頭也不會留她。
至於克雷里佐夫的健康,他也拒絕提供任何情況,並且說,他還說不準這裡有沒有這樣一名犯人。聶赫留朵夫就這樣什麼目的也沒有達到,便坐上自己的馬車,回旅館。
典獄長之所以這樣嚴厲,主要是因為監獄裡收容了超出正常容量一倍的犯人,擁擠不堪,而且這時正流行傷寒。聶赫留朵夫的馬車夫在路上對他說:「監獄裡死的人太多了。他們害一種什麼病。一天要埋掉二十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