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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2024-10-02 02:09:04 作者: (俄)列夫·托爾斯泰

  「真是可怕!」聶赫留朵夫一面同收拾好皮包的律師往接待室里走,一面說,「這樣清楚不過的案子,他們卻在形式上挑鼻子挑眼兒,把上訴駁回。太可怕了!」

  「案子是在原來的法庭上弄糟的呀。」律師說。

  

  「連謝列寧也主張駁回上訴。可怕,真可怕!」聶赫留朵夫又說,「現在怎麼辦呢?」

  「那咱們就告御狀吧。趁您在這裡,您就自己遞上去。我給您寫狀子。」

  這時身穿制服、佩戴星章的矮小的沃爾夫來到接待室,走到聶赫留朵夫跟前。

  「有什麼辦法呢,親愛的公爵。沒有充分的理由呀。」他聳著窄窄的肩膀,閉著眼睛說。接著就走開了。

  沃爾夫走過以後,謝列寧也來了。他已經從參政官嘴裡聽說他的老友聶赫留朵夫在這裡。

  「真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你。」他說著,來到聶赫留朵夫跟前,嘴唇在笑著,眼睛卻依然流露著憂鬱的神情,「我竟不知道你上彼得堡來了。」

  「我也不知道你當上了檢察官……」

  「副檢察官。」謝列寧糾正說,「你怎麼到參政院來了?」他帶著憂鬱而灰心的神情看著老朋友,問道,「我後來聽說你在彼得堡。可是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我到這兒來,是希望求得公正,拯救一個無辜判刑的女人。」

  「什麼樣的女人?」

  「就是剛才審過的那件案子。」

  「哦,瑪絲洛娃的案子,」謝列寧想起來,就說,「上訴理由極不充分呀。」

  「問題不在於上訴理由,而在於那個女人沒有犯罪,卻被判了刑。」

  謝列寧嘆了一口氣。

  「這很可能,不過……」

  「這不是可能,而是千真萬確……」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是陪審人員。我知道我們在什麼地方犯了錯誤。」

  謝列寧沉思起來。

  「當時就應該聲明呀。」他說。

  「我聲明過了。」

  「應該記錄在案。附在上訴書里送上來就好了……」

  謝列寧一向忙於公務,很少出入上流社會,顯然對聶赫留朵夫的風流韻事毫無所聞。聶赫留朵夫覺察到這一點,決定不談他和瑪絲洛娃的關係。

  「是啊,不過就是這樣,也可以明顯看出來,原判是很荒謬的。」他說。

  「參政院沒有權力說這種話。假如參政院竟然根據自己對原判是否公正的看法來撤銷法庭判決,那麼,姑且不說參政院會失去任何立足點,姑且不說這樣會有破壞正義而不是維護正義的危險,」謝列寧一面回想剛才的案子,一面說,「即使不說這一點,至少陪審人員的認定會喪失其全部意義。」

  「我只知道一點,那女人是完全沒有罪的,受懲罰是不應當的,可是拯救她的最後一線希望現在也喪失了。最高機構竟批准了完全非法的事。」

  「參政院不是批准,因為沒有審查,也不能審查案件本身。」謝列寧眯縫著眼睛說,「你想必住在姨媽家裡吧,」他又說,顯然是想改變話題。「我昨天聽她說你在這裡。伯爵夫人昨天約我跟你一起參加集會,聽一個外國人講道。」謝列寧用嘴唇笑著說。

  「是的,我聽過,可是我噁心得走掉了。」聶赫留朵夫很生氣地說。他惱的是謝列寧岔開了話題。

  「哎,為什麼要噁心得走掉?這不過是宗教感情的一種表現,雖然有點兒偏頗,有點兒教派氣味。」謝列寧說。

  「這簡直是荒謬絕倫。」聶赫留朵夫說。

  「哎,不是的。不過在這方面倒有一點很奇怪,那就是我們對我們教會的教義知道得太少,因而往往把一些基本的教條當作什麼新發現。」謝列寧似乎急不可待地向這位老朋友發表他以前不曾有過的新見解。

  聶赫留朵夫帶著驚愕的心情留神對謝列寧看了看。謝列寧沒有垂下眼睛,那一雙眼睛裡流露出來的不光是憂鬱的神情,而且有不友好的意味。

  「怎麼,難道你相信教會的教義?」聶赫留朵夫問。

  「當然相信啦。」謝列寧呆呆地、直直地望著聶赫留朵夫的眼睛,回答說。

  聶赫留朵夫嘆了一口氣。

  「奇怪。」他說。

  「咱們還是以後再談吧。」謝列寧說。「我就來。」他這是對那個恭恭敬敬地走到他跟前的警官說的。「一定要好好敘一敘,」他嘆著氣說,「不過你經常在家嗎?我晚上七點鐘吃飯以前總是在家裡。我住在納傑日津大街。」他說了門牌號碼。「好幾年沒見了呀。」他補充一句,就要走了,一面又光是用嘴唇笑著。

  「要是抽得出工夫,我去看你。」聶赫留朵夫說。在短短的交談之後,他感覺到,當年他很喜歡、很親近的謝列寧這個人變了,如果不是冤家對頭的話,那也是格格不入的、很疏遠的和難以理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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