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2024-10-02 02:07:53
作者: (俄)列夫·托爾斯泰
「嗯,請吧,我聽候吩咐。想抽菸嗎?不過,等一等,咱們別把這兒弄髒了。」瑪斯連尼科夫說著,拿過一個菸灰缸。「怎麼樣?」
「我找你有兩件事。」
「原來是這樣。」
瑪斯連尼科夫的臉色變得陰沉而灰暗了。原來像一條狗在主人撓耳朵時那種興奮神情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可以聽到客廳里的說話聲。一個女人的聲音說:「我絕對不相信,絕對不相信。」客廳另一頭有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講著一件什麼事情,反覆提到「伏倫卓娃伯爵夫人和維克多·阿普拉克辛」。從另外一個方向傳來的只是一片鬧哄哄的說話聲和笑聲。瑪斯連尼科夫傾聽著客廳里的情形,一面在聽聶赫留朵夫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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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的還是那個女人的事。」聶赫留朵夫說。
「哦,你是說那個冤枉的女人。我知道,知道。」
「我想求你把她調到醫院去做什麼事情。有人告訴我,這是可以辦到的。」
瑪斯連尼科夫緊緊閉起嘴,沉思起來。
「未必辦得到,」他說,「不過,我去商量商量,明天打電報告訴你。」
「有人告訴我,醫院裡病人很多,很需要有人幫忙。」
「是嗎,是嗎?好吧,反正不管怎樣,我會給你回話的。」
「那就請你費神了。」聶赫留朵夫說。
客廳里響起一陣哄堂大笑,而且不是做作的笑。
「這都是維克多,」瑪斯連尼科夫笑著說,「等他上了勁兒,俏皮得要命。」
「還有,」聶赫留朵夫說,「現在監獄裡關著一百三十個人,只是因為他們的身份證過了期。已經把他們關了一個多月了。」
於是他說了說他們被關押的原因。
「這事你是怎麼知道的?」瑪斯連尼科夫問道,並且他的臉上忽然流露出不安和不滿的神情。
「我去看一個被告,那些人在走廊里把我圍住,要求我……」
「你看的是哪一個被告?」
「是一個農民,無罪而受到控告,我已經請人為他辯護。不過,我說的不是這件事。難道那些人什麼罪也沒有,只因為身份證過期就坐牢……」
「這是檢察官的事。」瑪斯連尼科夫很惱火地打斷聶赫留朵夫的話說。「這就是所說的:審判又快又公正。副檢察官有責任視察監獄,調查犯人被關押是否合法。可是他們什麼事也不干,只知道玩牌。」
「那你就毫無辦法了嗎?」聶赫留朵夫想起律師說過省長會推給檢察官,就沉下臉問道。
「不,我去辦。我去査一查,馬上就查。」
「那她就更糟了。這是個苦命女人呀。」客廳里有一個女人聲音說,顯然說話的女人對她所說的事沒有多大興趣。
「那就更好,我把這個也拿走。」客廳另一頭有一個男子用開玩笑的聲音說,有一個女子也嘻嘻哈哈地笑了,顯然是不讓他把東西拿走。
「不行,不行,說什麼也不行。」女人的聲音說。
「就這樣吧,這些事我都去辦。」瑪斯連尼科夫又說了一遍,一面用戴綠松石戒指的白手把香菸捻滅,「現在咱們到太太們那兒去吧。」
「對了,還有這樣一件事,」聶赫留朵夫沒有進客廳,在門口停下來說,「我聽說,昨天監獄裡有人受了體罰。這是真的嗎?」
瑪斯連尼科夫臉紅了。
「哎呀,你問這事嗎?你聽著,老弟,真不能讓你到監獄裡去,你什麼事都要管。走吧,走吧,安娜在叫我們了。」他說著,挽住聶赫留朵夫的胳膊,又露出十分激動的樣子,就像剛才那位重要人物關注之後那樣,不過現在已經不是高興得激動,而是惶惶不安了。
聶赫留朵夫從他的胳膊里抽出自己的胳膊,沒有向任何人告別,什麼也沒有說,就帶著陰沉的臉色穿過客廳和大廳,經過一個個連忙站起來的僕人面前,來到前廳里,又來到大街上。
「他怎麼啦?你什麼事得罪他了?」安娜向丈夫問道。
「這是法國人作風。」有人說。
「這算什麼法國人作風,這是祖魯人[20]作風。」
「哦,不過他一向就是這樣的。」
有人起來告辭,有人剛剛來到,嘰嘰喳喳的談話照常進行著。大家抓住聶赫留朵夫這件事作為今天談話的好話題。
聶赫留朵夫在走訪瑪斯連尼科夫之後的第二天,就收到他的來信。他在一張帶官銜和火漆印的光滑厚信紙上用剛勁瀟灑的字體寫道,已寫信給醫生談及調瑪絲洛娃去醫院一事,大概他的要求可以實現。信的末尾寫的是,「熱愛你的老同事」,在署名「瑪斯連尼科夫」末尾是一筆極其花哨的粗大剛勁的花筆道。
「渾蛋!」聶赫留朵夫忍不住罵道,尤其因為他從「同事」這個詞兒里感覺到瑪斯連尼科夫對他有一種屈尊俯就的意味,就是說,儘管他擔任著在道德上最骯髒、最無恥的職務,還自以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現在自稱為他的同事,如果不是想滿足一下他的自尊心,那就是想表示自己並不因為地位顯赫而目中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