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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2024-10-02 02:07:19 作者: (俄)列夫·托爾斯泰

  聶赫留朵夫早就在門廊里等過一陣子了。

  他一來到監獄,就在大門口按了按門鈴,並且把檢察官的許可證交給值班看守。

  「您要找誰?」

  「要看看女犯瑪絲洛娃。」

  

  「現在不行: 典獄長有事。」

  「他在辦公室里嗎?」聶赫留朵夫問。

  「不,他在這兒,在探望室里。」看守回答說。聶赫留朵夫覺得他回答時有點兒慌張。

  「難道今天接待嗎?」

  「不,有一件特別的事。」他說。

  「怎樣才能見到他呢?」

  「等會兒有人出來,您自己說說吧。您先等一會兒好啦。」

  這時候,司務長從邊門走了出來。他身上的絲絛亮閃閃的,一張臉油光光的,小鬍子被香菸熏得焦黃,厲聲對看守說:「怎麼把人帶到這兒來啦?……帶到辦公室去……」

  「是我聽說,典獄長在這兒。」聶赫留朵夫看到司務長也有點兒惶惶不安,覺得很奇怪,就解釋說。

  這時候,裡面的一道門開了,滿頭大汗、渾身發熱的大力士看守彼得羅夫走了出來。

  「這一回他該記住了。」他對司務長說。

  司務長使了個眼色,讓他注意有聶赫留朵夫在這裡,於是彼得羅夫不再作聲,皺起眉頭,朝後門走去。

  「他是說誰該記住?他們為什麼都這樣慌張?為什麼司務長對他使眼色?」聶赫留朵夫心裡思索著。

  「不能在這兒等,請您上辦公室去吧。」司務長又對聶赫留朵夫說。聶赫留朵夫正要走,典獄長卻從後門走出來,神情比他的下屬更為慌張。他不住地嘆著氣。一看到聶赫留朵夫,就轉過身對一個看守說話。

  「費道托夫,把五號女牢的瑪絲洛娃帶到辦公室去。」他說。

  「請隨我來。」他對聶赫留朵夫說。他們登上一道很陡的樓梯,來到一個小小的房間裡,房間只有一個窗子,裡面有一張辦公桌和幾把椅子。典獄長坐下來。

  「這差事棘手,真棘手呀。」他一面對聶赫留朵夫說,一面掏出一支很粗的香菸。

  「看樣子您是疲倦了。」聶赫留朵夫說。

  「我是厭倦了當差,這差事太難幹了。誰要是想減輕他們的苦難,就會適得其反。我恨不能馬上走掉。這差事棘手呀,真棘手。」

  聶赫留朵夫不知道,什麼事特別使典獄長為難,但是今天他看出典獄長有一種很特別的、使人覺得可憐的灰心絕望情緒。

  「是的,我想,是很棘手的。」他說,「可是您何必幹這種差事呢?」

  「我沒有家產,要養家餬口。」

  「可是您既然覺得很棘手……」

  「不過,我還是可以對您說說,要是想儘量往好處做的話,我還是可以盡我的力量減輕他們的痛苦。如果別人在我的位子上,絕不會這樣做。要知道,這兒有兩千多人,而且都是一些什麼樣的人呀,真是談何容易。必須懂得如何對待他們。他們也是人,要憐惜他們。不過也不能放縱。」

  典獄長講起不久前一些男犯打架以致打死人的事。

  這時一個看守帶著瑪絲洛娃走進來,把典獄長的話打斷了。

  瑪絲洛娃走到門口,還沒有看到典獄長,聶赫留朵夫就看到她了。她的臉紅紅的。她很帶勁兒地在看守後面走著,並且不住地笑著,搖晃著腦袋。她一看到典獄長,就帶著驚恐的神情盯住他,但立即就恢復常態,並且又快活又帶勁兒地同聶赫留朵夫打招呼。

  「您好。」她拉長了聲音說,並且笑盈盈地使勁握了握他的手,不像上一次那樣了。

  「我是帶了狀子來讓您簽名的。」聶赫留朵夫一面說,一面看著她迎接他的那種帶勁兒的樣子,感到有點兒奇怪。「律師寫了一張狀子,要簽個名,就可以送到彼得堡去。」

  「好的,簽名也可以。什麼都可以。」她笑盈盈地眯著一隻眼睛說。

  聶赫留朵夫從口袋掏出折好的狀子,走到桌子跟前。

  「可以在這兒簽名嗎?」聶赫留朵夫問典獄長。

  「你到這兒來,坐下,」典獄長說,「給你筆。你識字嗎?」

  「我原來識字。」她說過這話,便笑盈盈地撩了撩裙子,挽起袖子,在桌旁坐下來,用她那有勁的小手很彆扭地拿起筆,又笑了笑,回頭看了看聶赫留朵夫。

  他告訴她怎樣簽名,簽在什麼地方。

  她很用心地拿筆蘸了蘸墨水,輕輕抖了抖,便寫上自己的名字。

  「再沒有別的什麼了吧?」她忽而看看聶赫留朵夫,忽而看看典獄長,忽而把筆放在墨水缸上,忽而放在紙上,一面問道。

  「我有些話要對您說說。」聶赫留朵夫說著,接過她手上的筆。「好,請您說吧。」她說過這話,忽然好像是想起了什麼心事或者想睡覺,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典獄長站起來,走了出去,於是剩下聶赫留朵夫和瑪絲洛娃兩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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