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希望你是強者

2024-10-02 02:03:22 作者: 重慶老康

  2006年11月13日 星期一 多雲

  我已回到岳母的家中。不過那裡對我來說,其實就像一個旅館,我只是每天回去睡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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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不愛這裡,而是,它畢竟不是我的。

  我也曾經試圖把它當成我的,但最終沒有做到。

  凳子擱在東邊好還是擱在西邊好?我沒發言權。

  只有兒子,才能激發起我回到這裡的熱情。

  下午,我接到周媛打來的電話,說她舅公去世了,她和她父母要去奔喪,讓我去接兒子,順便開一下家長會。

  兒子在幼兒園上中班了,以前開家長會,能不去的,我總是推託不去,都是由周媛去,或者由兒子的外公外婆代勞。

  我不喜歡出現在公眾面前,不喜歡出現在熟人面前,不是低調,而是有些自慚形穢。

  大約越是混得不好的人,越是喜歡緊緊地包裹自己。

  我總認為任何聚會,都是為混得好的人開的,家長會也一樣。

  我承認我的心理很陰暗,但我走不出來。

  我常常期待著有一天我能衣著光鮮地成為聚會的中心,但每一次我都是蜷縮在聚會的角落裡,舔著自己失落的傷口。

  我也嘗試著表現得落落大方一些,但多年來憋屈的生活,已經把我塑造成一個謙卑的角色。

  所以,這一次家長會,我依然沉默著。

  老師建議家長注重對孩子特長的培養,並推出了繪畫、英語、珠心算等課外輔導班。

  說實話,我對這類的課外輔導不太支持。孩子,還是讓他自然生長的好,過多的培訓,只會拔苗助長,到頭來一事無成。

  但是偏偏有很多家長,希望孩子按照自己的思路去發展,希望把孩子雕琢成自己理想的作品,完美無缺。

  所以很多家長在老師的訓導下,都給孩子報了課外輔導班。我們樓下的一個家長,也就是我的鄰居,一口氣給他的女兒報了三門課。

  我沒有報。幼兒園老師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旁敲側擊地說:「希望家長多考慮孩子將來的健康發展,小的時候不多學,長大了什麼都學不好。」

  我不太同意老師的觀點。我認為,孩子在幼兒園,應該學規則,學做人,磨鍊性格,而不是學技術。

  請原諒,我把所有的課外輔導都歸為技術。

  我們今天可以教給孩子很多技術,但這些技術你精通嗎?自己都不精通,又怎麼能教好孩子?他以後能用得到嗎?如果用不到,豈不是浪費孩子的精力?是他想要的嗎?如果孩子自己不喜歡,強迫孩子學,有好處嗎?

  所以,我對打著開發孩子智力的旗號,叫囂著「不要輸在起跑線上」的各類課外輔導興趣不大。

  除我之外,其他家長或一門或多門,都給孩子報了。

  見我實在沒有報名的意思,幼兒園老師開始直接問我:「準備給孩子報哪一門課?」

  我訕笑著說:「還沒想好,要不我和兒子商量一下?」

  我那鄰居湊過來說:「孩子懂什麼呀,隨便給他報一門嘛。」

  我靠,你當是買玩具嗎?

  其他家長見我沒報,都圍了過來,唧唧喳喳地攛掇著讓我給兒子報名,那陣勢是假如不報,好像我就是虐待兒子一般。

  有脾氣暴躁,更兼極愛抱不平的女性家長,甚至在旁邊抱怨說:「什麼家長哦,連自己的孩子都不培養,掙錢做啥子嘛?」

  我的臉紅了。我想給大家解釋我不給孩子報名的理由,但這樣又未免會拆老師的台。

  正尷尬的時候,我聽到我那鄰居悄悄對老師說:「聽說他經濟條件不太好,不報就算了嘛。」

  這話像瘟疫一樣傳開了,家長們馬上就調整了氣氛,由不理解轉變為同情,甚至憐憫,不斷說一些開導我的話來。

  我寧可被大家責難,也不願聽一些同情憐憫的話。

  這是兩種不同類型的痛苦。

  前者是一種平等的對立,後者表明你就是典型的弱者。

  老師開始打圓場,說:「不報沒關係,自願嘛。大家別圍在這裡了,家長會結束了,可以散了。」

  我說:「老師,我想給我兒子報兩門,珠心算和英語。」

  又是一陣驚詫,唧唧喳喳,唧唧喳喳。

  我牽著兒子的小手走在路上,步履沉重而又傷感。

  兒子現在還不知道什麼是貧窮,他還小。過不了兩年,等他稍大一些,就知道攀比了。

  別人的爸爸幹什麼工作,有多少錢,開的什麼車,他都會在心裡拿來和我對比一番,然後就是對我的失望,再然後是自卑。

  也許還會因此而自閉。

  我要做的,就是儘早讓孩子明白,有錢固然很好,但有時候也得接受沒錢的現實。

  但對孩子來說,這是個深奧的話題。

  我問兒子:「兒子,你長大了想幹什麼?」

  我給他報了珠心算和英語,我希望兒子的答案能與這兩樣東西沾點邊。

  我心裡很鄙視自己的這種想法——我太實際了。

  兒子想了想,說:「想長得和爸爸一樣高。」

  文不對題,他媽的。

  再問,兒子說:「想和爸爸一起去動物園。」

  我心裡便有些異樣。我從來沒陪兒子去過動物園。

  從來沒有。

  因為過得潦倒,心裡老想著改變自己的處境,於是就只看到了自己,只想到了自己,卻忽略了我最親愛的兒子。甚至,連去一次動物園,也變成了他的願望。

  冬天,天黑得要早一些,走在路上已經有些暮色蒼茫,我決定馬上帶兒子去動物園。

  我已經等不及了。坐在去動物園的公交車上,和兒子親熱著,卻恨這車開得無比的慢。

  到動物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售票處的人下了班,我和兒子只得隔著大鐵門往裡看。

  我指著鐵門裡的一大片夜色,跟兒子說,哪裡是老虎,哪裡是孔雀,哪裡是他最喜歡的長頸鹿。

  事實上,到C市這麼長時間,我也沒到過動物園。

  兒子使勁地睜大眼睛,隨著我的手指看著,仿佛真的看到了一樣。

  看著兒子的神情,我感覺我就是個騙子。我僅僅是為了完成陪兒子去動物園的任務,求得一點兒心理安慰。事實上,兒子什麼也沒 看到。

  我對兒子說:「星期天爸爸再陪你來,讓你看個夠。」

  兒子高興地點著頭,在動物園外的廣場上跑個不停。

  入夜,兒子在我旁邊睡得特別香,嫩嫩的鼻尖上有些微的汗跡。

  我用紙巾輕輕地替他擦拭,大約驚動了他。他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無憂無慮的年齡,快樂得像花兒一樣。

  我希望兒子不要長大,就像現在這樣多好,不用體會生活的艱辛和社會的險惡,不用攀比,甚至不用奮鬥。

  但他最終得長大,最終得承受社會帶給他的壓力。如果他是強者,他會戰勝壓力,獲得他應有的位置;如果他是弱者,也許,他會過得像我一樣窩囊。

  我不想他重蹈我的覆轍。我希望,希望他是一個強者,希望他什麼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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