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守夜
2024-10-02 01:45:18
作者: (英)阿瑟·克拉克
只有時間是到處存在的,日與夜只是仍在自轉的行星上的局部現象罷了(在潮汐力奪去其自轉能力之後,連日夜的區分都會消失)。無論離開故鄉多遠,人類都無法擺脫這個每日的規律,因為自古以來,日與夜就一直如此循環不已。
因此在通用時間01:05,艦橋上只有張二副孤零零一個人,全艦上下都在睡眠中。其實他也可以去睡覺,因為銀河號上所有電子監控可以偵測出任何故障,而且反應比他還快。但根據人類與計算機一個世紀以來的互動經驗,證明人類處理突發狀況的能力還是略勝機器一籌。而所謂的突發狀況遲早都會發生。
「我的咖啡呢?」張二副心裡有點不爽。羅茜早就該送來了,她應該不會遲到才對。她是不是與其他科學人員和所有船員一樣,受到過去二十四小時發生的不幸事件影響,而心情低落?
插入機第一次失敗之後,艦上立即開了緊急會議,商議下一步該怎麼辦。現在還剩下一部,但那是預定降落在卡利斯托用的;不過在這裡也許照樣可以用。
「無論如何,」安德森博士說道,「已經有人去過卡利斯託了,那邊除了各式各樣的碎冰之外,什麼也沒有。」
沒有人提出反對。於是在二十四小時的改裝和測試之後,三號插入機循著上一部的同一路徑,降到歐羅巴的雲層里。
這次,宇宙飛船的記錄器確實收到一些數據,但只歷時半個毫秒。探測器上的加速度計(可測量到二萬個G)在讀數超過設定範圍之前,傳回一個短暫的脈衝,顯示探測器在剎那間完全撞毀了。
這一次死得更慘;事發之後,宇宙飛船決定將這項消息回報地球,並且在獲得進一步的指示之前,暫時在歐羅巴的高空軌道上等候,不急著前往卡利斯托及其他外圍的衛星。
「抱歉來晚了,長官,」玫瑰說道,「我一定是定錯了鬧鐘,睡過頭了。」從她意為「玫瑰」的芳名中,你根本想像不出她的膚色比她端來的咖啡還要黑。
「幸好,」這位值夜官笑道,「這艘船不是你在開。」
「我無法想像居然有人可以獨自開宇宙飛船,」玫瑰回答道,「看起來好複雜。」
「嗯,還好!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複雜。」張二副說道,「難道你在受訓時沒有上過基本太空理論課程嗎?」
「呃——有是有,但是我沒聽懂多少,什麼軌道……以及其他有的沒有的。」
張二副覺得談這些太無聊了,因此想換個生動一點的話題。雖然羅茜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但看起來還挺漂亮的,趁機多搭訕幾句也許有什麼收穫。他從沒想過,或許羅茜端完咖啡後只想回去睡個覺。
二十分鐘之後,張二副指了指領航操作台,很得意地做了個總結:「所以你看,它幾乎是全自動的。你只要敲進幾個數字,其他的事宇宙飛船就會自己做了。」
羅茜一定是累了,她一直在看表。
「對不起,」張二副突然領悟過來,「我不應該耽誤你睡覺。」
「哦,沒關係——我很喜歡聽。請繼續講。」
「不了!也許下次吧。晚安,羅茜——謝謝你的咖啡。」
「晚安,長官。」
三等服務員羅茜飄向開著的門,動作有點生疏。張二副聽到了門關上的聲音,但沒有回頭看。
幾秒鐘之後,他聽到身後有個陌生女性在對他說話,簡直嚇呆了。
「張先生,不用按警報器了,它已經被切斷。這是降落地點的坐標,將宇宙飛船降落在這裡。」
他以為自己迷迷糊糊睡著了,在做噩夢,於是慢慢地將椅子迴轉過來。
剛才的那個玫瑰正在橢圓形艙口旁飄浮,手抓著門閂穩定自己。現在的她似乎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只不過是一下子,他們的互動角色完全逆轉。本來從來不敢正眼看他的羞怯女服務生現在以冷酷無情的眼光瞪著他,使他覺得自己像一隻被蛇催眠的小白兔。她另一隻手裡握著的手槍雖然很小,但顯然是致命的。張二副很清楚,即使沒有那把槍,她仍然可以輕易取他性命。
不過,自尊心及專業素養告訴他,絕對不可不戰而降。至少,他可以儘量拖時間。
「羅茜,」他說道,但這個名字突然變得很彆扭,很難說出口,「你這是幹嗎?剛才我說的根本是誇大其詞;我不可能一個人駕駛宇宙飛船著陸。光計算正確的軌道就要好幾個小時,而且需要其他人的幫忙才行——至少有個副駕駛。」
槍仍然指著他。
「不要把我當傻瓜,張先生。這艘船沒有能量的限制,不像老式的化學火箭。而且歐羅巴的逃離速度只有每秒三公里。你一定受過訓練,知道主計算機死機時如何迫降;現在正是實際演練的好機會:迫降在我剛剛給你的坐標上的最佳時機將於五分鐘後開始。」
「根據估計,」張二副全身開始冒汗,「這種形式的操作有百分之二十五的失敗率。」其實,真正的失敗率是百分之十;但在此情況下,他覺得有必要誇張一點,「況且,這是我多年前測試的數據。」
「既然如此,」玫瑰回答道,「我必須把你幹掉,然後要求艦長找來一個比較行的人。真傷腦筋,這樣的話我們將會錯過這次時機,必須等待幾個小時,才會遇到下一個時機。剩下四分鐘。」
張二副知道自己被打敗了,但至少他已經盡力。
「讓我把坐標輸進去。」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