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告別
2024-10-02 01:42:24
作者: (英)阿瑟·克拉克
當美國航天學會(AIAA)於1997年出版頗受爭議的《UFO五十年總覽》一書時,許多評論家紛紛指出,人類看到UFO已經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早在1947年肯尼恩·阿諾德聲稱看到「飛碟」之前,就有無數的案例了。自有歷史以來,人類就一直看到許多千奇百怪的東西在天空中飛來飛去,但在20世紀中葉之前,UFO僅被視為可有可無的現象,並未引起廣泛的注意。之後,UFO才變成一般大眾和科學界關注的話題,以及許多所謂「新興宗教」的理論基礎。
原因很簡單:巨型火箭的問世及太空時代的來臨,將人類的思維導向其他的世界。當人們發現,在不久的將來人類可以離開生於斯長於斯的行星時,不免提出如下的問題:他們在哪裡?什麼時候會造訪我們?甚至還有人希望——儘管很少行諸文字——外星來的善心生物可以協助我們療傷止痛,並且拯救我們免於遭受未來的大災難。
任何一位念心理學的學生都能預測,如此迫切的需求其實很容易滿足。在20世紀後期,全球各地都有成千上萬的人聲稱看到宇宙飛船。尤有甚者,許多人還宣稱有過「親密接觸」的經驗——也就是與外星訪客實際會面,而且常常加油添醋,編造一些故事,諸如隨外星人遨遊天際、被外星人綁架、和外星人度蜜月等等。雖然這些故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證明是謊言或幻想,但相信的人還是執迷不悟。比如說,有人言之鑿鑿說月球的背面有許多城市,雖然經過「月球軌道計劃」探測和「阿波羅計劃」證明,上面沒有任何非自然物品存在,但他們仍然不為所動。又如,雖然金星上的溫度高得可以把鉛熔化,但還是有人相信金星人曾與地球人結婚。
在美國航天學會出版那本書之後,沒有一位正統的科學家——包括曾經贊同他們看法的極少數人——相信UFO與外星生命或外星人有什麼關係。當然,這點永遠無法證明,在過去數千年來無數的目擊事件中,可能有些是真的看到了什麼;但隨著時代的進步,衛星攝影機和雷達掃描搜遍了每一片天空,都沒有發現任何確實的證據,因此一般人對此逐漸失去興趣。當然,一些狂熱分子還是不死心,他們不斷借著發布簡訊和出書強化大家的信心。不過,除了將早已證明為誤的東西拿出來炒冷飯和重新添油加醋之外,也變不出什麼花樣來。
當第谷石板——TMA-1——被發現的消息曝光以後,這些人異口同聲地說:「我早就說過了!」現在無法再否認有訪客到過月球甚至到過地球了吧——就在三百萬年前。一時之間,UFO又開始滿天飛了。不過奇怪的是,三組獨立的國家級追蹤系統(可以鎖定太空中任何比一支原子筆還大的物體)仍然無法偵測到它們。
很快,目擊報告再度下降到「噪聲水平」以下。所謂「噪聲水平」是一個可預期的數字,是由經常發生在太空的許多天文、氣象和航空等各種現象共同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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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它又捲土重來了。不同的是,這次是千真萬確的,而且是官方消息。一艘貨真價實的UFO正往地球而來。
在列昂諾夫號發出警訊之後不到幾分鐘,就馬上有人報告說看到UFO了!事實上,它在幾小時以後才會到達地球呢。據報,一位倫敦的股票經紀人正在約克郡沼澤國家公園裡遛狗時,赫然發現有個碟狀的東西在他身旁降落,裡面一個耳朵尖尖的乘客問他唐寧街怎麼走。這位被問路的老兄一時驚嚇過度,胡亂用手杖指向懷德路的方向。事後他提出的強有力證據是:他的狗不再吃他給的東西。
雖然這位股票經紀人沒有精神病的病史,下一則目擊報告卻更離譜。這回是個巴斯克地區(在西班牙和法國邊界處)的牧羊人,他以為看到了邊界守衛,心裡有點怕,後來發現那是幾個身穿斗篷、目光逼人的外星人,向他詢問聯合國總部怎麼走。
他們說的是標準流利的巴斯克語。這是一種非常困難的語言,與人類其他語言沒有任何淵源。很顯然,那幾個太空訪客是語言天才,但地理知識則嚴重不足。
就這樣,一件接著一件。這些目擊者並非真的說謊,或者是精神有毛病;他們大多數都對自己編的故事深信不疑,即使在催眠情況下也一樣。另外有些人則是別人惡作劇或無意的意外的受害者——比如說,有一位業餘考古學家在非洲突尼西亞的沙漠裡發現了一些建築物遺蹟,就一口咬定是外星人留下來的,其實那是一位知名的科幻製片人在四十幾年前遺留下來的廢棄物。
只有在最開頭——以及在最後一刻——人們才會真的察覺到他的存在,而這正是他想要的。
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探索和檢視整個世界,沒有任何限制或阻礙。沒有牆壁可以阻擋他,沒有任何秘密可以逃過他的法眼。起初,他相信他只是來完成舊日的夢想,拜訪他以前想去而未去的地方。但到後來,他才發現他能夠在地球表面上快如閃電地來去自如,事實上有著更深一層的目的。
從某個微妙的角度看,他被當成一個探測器,用來探索人間百態。但是他幾乎無法掌控自己,所以也不自覺是個探測器。他倒是像只被拴著狗鏈的獵犬,雖然可以到處探險,但是仍然必須聽命於主人。
埃及的金字塔、美國的大峽谷、珠穆朗瑪峰的雪——這些都是他自己選擇的地點。他也去了許多博物館和音樂廳,雖然慕名而去,但也沒能忍受得了整場的華格納的《尼伯龍根的指環》。
另外,令他受不了的地方還包括許多工廠、監獄、醫院、亞洲的齷齪戰爭、賽馬場、人慾橫流的比佛利山莊、白宮的橢圓房、克里姆林宮的檔案室、梵蒂岡的圖書館,以及麥加克爾白上的黑石……
有些地方雖然去了,卻沒留下明顯的記憶,就好像被刪除掉——或者是某位守護天使在保護著他。例如——
他跑去東非奧杜威峽谷的利基紀念博物館幹嗎?他並沒有比其他任何「智人」(H.sapiens)更想知道人類的起源,化石對他而言也沒什麼意義。不過那些名噪一時的頭骨化石(現在收藏在展示櫃裡當寶貝)卻在他的記憶深處引發奇異的迴響和激情;為什麼會這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非常強烈,比其他類似的感覺還要強烈。這個地方他確實應該很熟悉——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就好像離家多年回來,赫然發現家具換了,牆壁拆了,樓梯也改了。
那是片貧瘠的、不適宜人居住的土地,既乾燥又酷熱。三百萬年前的肥沃平原和在其上飛奔的許多草食動物都到哪裡去了?
三百萬年。他怎麼知道的?
這個問題問了也是白問,根本沒有人回答。接著他再度看到那熟悉的黑色長方形在他面前浮現。走近一看,在它深處出現了一個如真似幻的人影,仿佛是墨水池中的倒影。
在亂發覆蓋的額頭下方,一雙帶著悲傷和惶惑的眼睛正往外看,越過他的頭頂望向虛無的未來。其實他就是那個未來,在時間長河中流逝了千代萬代之後的未來。
歷史就從那裡開始,他現在至少已經知道了。不過,他仍然無法得知許多秘密,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現在只剩下一件任務,最艱難的任務。由於人性未泯,他把這項任務延到最後。
她現在在幹什麼?值班護士一邊心裡嘀咕著,一邊將監視器的鏡頭拉近。這老太婆玩過各種花樣,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對著自己的助聽器講話,拜託!我很好奇她究竟在說些什麼。
由於麥克風的靈敏度不夠,沒辦法聽到她在講什麼,但似乎沒啥好擔心的。從來沒見過傑西·鮑曼這麼安詳和滿足。雖然雙眼緊閉,但她整張臉堆滿天使般的笑容,嘴巴繼續在輕聲細語。
接著,那位護士看到了一件完全違反她專業知識的怪事。老婦人旁邊桌上的梳子突然慢慢地、忽動忽停地浮到空中,好像被一隻看不見的、笨拙的手拿起來似的。
起初,它似乎想做什麼事,但失敗了。然後,它開始笨拙地梳起老婦人的銀髮,偶爾頓了一下,然後梳通髮結。
現在,傑西·鮑曼已不再說話,但還在繼續默默地微笑著,梳子越梳越熟練,越梳越順暢。
梳了多久,護士無法確定。直到梳子輕輕放回桌上,她才如夢初醒。
十歲的戴維·鮑曼已經完成工作,他很討厭這件工作,但媽媽很受用。而如今變為「能量體」的戴維·鮑曼,首度成功地控制了有質量的東西。
當護士最後進來察看時,傑西·鮑曼的臉上仍然有一絲笑意。護士驚魂未定,不知做什麼好,不過,做什麼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