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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1:36:27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最出色的藝術是對生活有力的模仿。如果它模仿了一個夢,那它一定是有生命的夢。否則,我們無法與藝術共鳴。我們的心靈無法打開。
——達爾維·歐德雷翟
午後不久,她們開始向南方的沙漠進發。歐德雷翟發現,鄉村的樣子已和三個月前的那次視察顯然不同。她感覺選擇了地面交通工具是正確的。厚厚的合成玻璃,不光能阻隔沙塵,還能展示給她們更多的景色。
乾燥多了。
她的核心成員都擠在了一輛相對輕型的車裡——包括司機在內總共可以坐十五人。處於非地效模式時,它依靠的是懸浮器和精巧的噴射動力。在光滑的路面上,速度能達到每小時三百千米。她的隨行(太多了,都因為過分熱心的塔瑪拉尼)坐在了後面的巴士上。巴士里還裝著換洗衣服,以及停車休息時所需的食物飲料。
斯特吉坐在歐德雷翟的旁邊,剛好在司機的身後。她說道:「我們沒法在這裡下一場小雨嗎,大聖母?」
歐德雷翟嘴唇抿緊了。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她們出發時就晚了。當她們在站台上集合完畢準備出發時,貝隆達派人送來了一條消息。又一場災難的報告需要大聖母親自處理!
在這種為數不多的時刻里,歐德雷翟感覺自己的工作就像是個官方的發言人——走到站台的邊緣,告訴她們消息上寫了什麼。「今天,姐妹們,我們得知尊母又摧毀了我們的四顆行星。我們的範圍又縮小了許多。」
只剩下十二顆行星了(還包括巴塞爾),無臉的獵手,手擒著斧子,越來越近了。
歐德雷翟感覺到峽谷在她身下張大了嘴。
她命令貝隆達等待合適的時機再公布這條最新的壞消息。
歐德雷翟看著她身邊的車窗外。什麼時候才適合公布這種消息呢?
她們往南行駛了三個小時多一點,釉面的道路如同一條綠色的河流在她們眼前延展。路帶著她們穿過了一片軟木橡樹林。樹林從山邊一直蔓延到了山脊上。在管理不如果園那麼嚴格的種植園中,橡樹長得如同一個個矮子。一排排蜿蜒的小土壩排到了山頂。最初的種植園沿著自然的輪廓展開,現在梯田已經被高高的棕色野草侵占了。
「我們在那裡種松露。」歐德雷翟說道。
斯特吉還有更多的壞消息:「我聽說松露有麻煩了,大聖母。雨水不夠。」
沒有松露了?歐德雷翟盤算著是否要從後面叫個通信侍祭來,問一下氣象部是否能緩解這裡的乾旱。
她往後看了一眼助理們。整整三排,每排四個,都是能拓展她觀察力和執行她命令的專家。再看看跟著她們的巴士!聖殿上的大型車輛。三十米長,至少!擠滿了人!沙塵捲起,裹挾著它。
塔瑪拉尼遵照歐德雷翟的命令坐在了那輛車裡。每個人都在想,大聖母被惹著時會變得尖酸。塔瑪帶上了太多的人,但歐德雷翟發現得太晚了,已來不及更改。
「這可不像是視察!更像是一次該死的入侵!」跟著我一起演,塔瑪。一場小小的政治秀。讓過渡更容易。
她將注意力放回到司機身上,這位車裡唯一的男性,克萊比,是一個酸溜溜的車輛專家。他的臉龐皺成一團,膚色像是新翻的土地。他是歐德雷翟最鍾愛的司機,車開得又快又穩,並且能意識到機器的極限。
她們爬上了山頂,軟木橡樹變得稀疏,另一面的山腳下有一片包圍在果園裡的社區。
在這種光線下看上去真美,歐德雷翟想著。低矮的建築,白色的牆壁,鋪著橙色瓦片的屋頂。遠處的山坡下有一條覆蓋著拱形頂棚的通道。通道的盡頭有一座高大的建築,那是地區辦公室所在的中樞。
這景象讓歐德雷翟感到輕鬆。距離,加上環形果園裡蒸騰的霧氣,讓這社區裹上了一層光暈。這裡仍處於冬季帶,樹枝仍然是光禿禿的,但肯定還能再發一次芽。
姐妹會要求環境具備一定的美感,她提醒自己。這是一種既能滿足感官,又不會影響填飽肚子的放縱。儘可能地舒適……但不要過分!
有人在歐德雷翟身後說道:「我真覺得有些樹開始長葉子了。」
歐德雷翟更仔細地看了看。是的!黑色的樹枝上點綴著點點新綠。冬季已悄然溜走。努力調整氣候變遷的氣象部無法避免偶爾的錯誤。擴張的沙漠給這裡提早帶來了更高的溫度:奇怪的溫暖氣流,在嚴酷的霜凍天促成了植物發芽或開花。種植園裡,枯木逢春變得越來越常見。
一位野地顧問挖掘出了一個古代的術語「小陽春」,並投影出了一個鮮花盛開的果園被雪花襲擊的景象。歐德雷翟感覺自己的記憶在顧問的話語下發出了擾動。
小陽春。多麼合適啊!
她的顧問看著那個小小的投影,意識到了其中的比喻。寒冷之中出現的不正常的溫暖。在遊牧民族開始劫掠鄰居的日子裡,天氣卻出乎意料地轉暖。
想到這裡,歐德雷翟感覺到了獵手斧子的寒光。還有多久?她不敢尋找答案。我不是魁薩茨·哈德拉克!
歐德雷翟沒有轉頭,直接對斯特吉說道:「這地方,龐德勒,你來過嗎?」
「這裡不是我上的學員中心,大聖母,但我猜它也應該差不多。」
是的。這些社區都很像:多數是藏在果園裡的低矮建築,用以特別訓練的學習中心。它是篩選有潛力姐妹的系統,你通過的篩子越細,你離中樞就越近。
有些社區,例如龐德勒,專注於打磨人的意志。它們每日派女人長時間在外做體力活兒。她們用手刨土,並沾上了水果汁液的顏色,在今後的生活中便很少會在骯髒的活計前畏縮。
她們現在已經遠離了沙塵,克萊比打開了車窗。熱浪滾了進來!氣象部在幹什麼?
兩座位於龐德勒邊緣的建築在二樓連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長長的隧道。歐德雷翟想著,只要再加一座吊橋,就能複製太空史前的城門了。全副武裝的騎士也一定不會覺得這地方陌生。它由黑色的塑石建造而成,看上去和石頭一模一樣。上方的攝像眼孔顯然就是衛兵們守候的地方。
她看到通往社區內部的隧道長長的,挺乾淨。在貝尼·傑瑟里特的社區里,鼻孔極少會被腐爛或被其他刺激性的氣體所侵襲。這裡沒有貧民窟,街邊也很少能見到殘疾人。人們擁有相當健康的肉體,良好的管理讓健康的居民心情舒暢。
但是,我們也有殘疾人。他們並不都是身體上的殘疾。
克萊比在隧道的入口處停下了車。她們下車了。塔瑪拉尼的巴士停在了她們後面。
歐德雷翟本來希望入口通道能讓她們逃避熱浪,但任性的大自然把這地方變成了火爐,這裡的溫度反而更高。等到她穿過大太陽下的中樞廣場時,身上的汗被蒸發了,這給她帶來了幾秒鐘的涼意,倒是讓她覺得挺愜意。
但當太陽灼射著她的頭和肩膀時,愜意的錯覺突然就消失了。她被迫控制新陳代謝以調節體溫。
中樞廣場的圓形噴泉里水花飛濺,這處有欠考慮的裝飾性造景,很快就會被撤掉了。
現在先別管。士氣!
她聽到了同伴們跟了上來,紛紛抱怨以同一個姿勢坐久了。廣場的另一頭,能看到有歡迎的隊伍正急匆匆趕來。歐德雷翟認出了領頭的錫姆佩,他是龐德勒的首領。
大聖母的助理們走上了噴泉廣場的藍色地磚——除了斯特吉,她站在歐德雷翟的身旁。塔瑪拉尼的那伙人也被噴濺的水花吸引了。人類如此古老的喜好,無法完全被杜絕,歐德雷翟想著。
肥沃的土地和開放的水面——清澈、可飲用的水,你可以把臉埋進去,以解乾渴。
事實上,她的那伙人里真的有幾個在這麼做。她們的臉上有水珠在閃耀。
在離歐德雷翟不遠處的噴泉廣場的藍色地磚上,龐德勒的隊伍停住了腳步。錫姆佩帶來了三位聖母和五位侍祭。
臨近香料之痛了,五位侍祭都是,歐德雷翟觀察著。侍祭們率直的目光顯示了她們意識到試煉的臨近。
歐德雷翟偶爾會在中樞碰到錫姆佩,她有時會去那裡當老師。她的身材保持得不錯,棕色的頭髮,顏色很深,在陽光下都顯得有點黑紅色。窄窄的臉龐因為節食而有點灰暗。她臉上最突出的就是濃眉下全藍的雙眼。
「我們很高興見到你,大聖母。」聽上去她真的是這麼想的。
歐德雷翟含蓄地點了點頭。我聽到你說的了。你為什麼這麼高興見到我?
錫姆佩懂她的意思。她示意了一下身後那位個子高高、臉頰塌陷的聖母:「你記得法利,我們的果園聖母嗎?法利剛帶了一夥園丁來見我,提出了非常嚴肅的抗議。」
法利疲憊的臉看著有些灰暗。工作太勞累了?她突起的下巴上有一張薄薄的嘴。指甲里有土。歐德雷翟讚許地注意到了這點。不怯於刨土。
一夥園丁。看來抗議升級了,一定挺嚴重的,否則錫姆佩也不會推到大聖母頭上。
「說說吧。」歐德雷翟說道。
看了眼錫姆佩後,法利進行了詳細的敘述,甚至還提供了那伙人當中領頭人的資歷。當然,他們都是好人。
歐德雷翟清楚這個模式。她們曾召開了一系列的會議,討論這個無法避免的後果,錫姆佩參加了其中的幾場。你怎麼才能向你的人民解釋,一條遙遠的沙蟲(或許還不存在)需要如此巨大的改變?你怎麼才能向農夫解釋,事情並不是「多下點雨」就能解決的,而是直接關係到整個行星的氣候?這裡多下點雨,會改變高空的風向。這會影響到其他方面,像是形成攜帶著濕氣的熱風,不僅不受歡迎,甚至會帶來危險。如果再稍微加入點不好的條件,極其容易造成龍捲風。行星的氣候調節不是件簡單的差事,正如我有時提出的天氣要求。每一次,整個等式都需要仔細檢查以再次達到平衡。
「行星擁有一票否決權。」歐德雷翟說道。這是姐妹會對人類之不可靠的一個古老的說法。
「沙丘星還有投票權嗎?」法利問道。問題中的苦澀比歐德雷翟期望的還要深。
「我感覺到了熱。我們抵達時看到了果樹上的綠葉。」歐德雷翟說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姐妹。
「今年我們將失去部分的收成。」法利說道。語氣中有指責的意味:這都是你的錯!
「你跟那伙園丁怎麼說的?」歐德雷翟問道。
「沙漠必須生長,氣象部無法每一次都按照我們的要求進行調整。」
這是真相,不是統一的口徑。不是很充分,真相通常如此,但這是目前她們所掌握的全部了。必須儘快讓她們知道得更多。與此同時,更多的園丁不滿收成的損失。
「你能和我們一起喝杯茶嗎,大聖母?」錫姆佩如同外交官似的打著圓場。你看到了情況正在升級嗎,大聖母?法利現在會回去處理水果和蔬菜。那是適合她的地方。消息已傳遞出來了。
斯特吉清了清嗓子。
要讓她改掉這個該死的習慣!然而它代表的意義簡單明了。斯特吉負責她們的行程。我們必須走了。
「我們出發晚了,」歐德雷翟說道,「我們停下只是為了活動一下筋骨,順便看一下你們是否有無法解決的問題。」
「我們能應付那些園丁,大聖母。」
錫姆佩爽快的語調體現了她的信心,歐德雷翟差點就微笑了。
想的話就請你檢查,大聖母。隨便看。你會發現龐德勒維持著貝尼·傑瑟里特的秩序。
歐德雷翟瞥了眼塔瑪拉尼的巴士。有些人已回到了那裡的空調環境。塔瑪拉尼站在耳力可及的車門旁。
「我聽過不少你的好話,錫姆佩,」歐德雷翟說道,「沒有我們的打擾,你可以幹得更好。我可不想帶著過於龐大的隨行入侵你的領地。」最後一句話足夠響亮,肯定能被聽到。
「你在哪裡過夜,大聖母?」
「艾蒂奧。」
「我有段日子沒去那裡了,但我聽說海已經變小了很多。」
「飛行員確認了你所聽說的。沒必要告訴她們我們的行程,錫姆佩。她們已經知道了。我們必須讓她們做好被入侵的準備。」
果園聖母法利往前邁了一小步:「大聖母,如果我們能……」
「告訴你的園丁,法利,他們有個選擇。他們可以邊抱怨邊等待,直到尊母前來將他們變為奴隸,或者他們可以選擇參加大離散。」
歐德雷翟回到車內坐了下來,雙眼緊閉,直到她聽到車門關上,她們又上路了才又睜開。她們已經駛離了龐德勒,正行駛在環狀果園南部光滑的路面上。她身後一片壓抑的寧靜。姐妹們正仔細審視著大聖母剛才的行為。這並不是一次令人滿意的會面。侍祭們自然地感受到了這種情緒。斯特吉也是悶悶不樂的樣子。
天氣成了出氣筒。光是話語已不能安撫抱怨。生活的標準越降越低。每個人都知道原因,但是,變化仍然在繼續。隨處可見。你無法抱怨大聖母(沒有很好的理由就不行),但是你能咒罵天氣。
「她們為什麼非得把今天搞得這麼冷?為什麼是今天,我今天還要出門。我們出門時還挺暖和的,看看現在!我都沒帶合適的衣服。」
斯特吉想說話。好吧,這就是我帶上她的原因。但她變得有些多嘴了,擠在一起的親密侵蝕了她對大聖母的敬畏。
「大聖母,我在翻我的手冊,想尋找解釋——」
「要小心手冊!」在她生命中,有多少次她聽到過或說過這句話?「手冊會養成習慣。」
斯特吉聽過很多有關習慣的講課。貝尼·傑瑟里特有某些習慣——那些民間傳說中的「女巫的典型行為」。但是,模式給了別人預測行為的機會,必須謹慎地避免。
「那我們為什麼有手冊呢,大聖母?」
「我們有手冊是為了證明它們是錯的。終章是給新生和其他人的早期訓練用的。」
「那歷史呢?」
「千萬不要忽視了歷史記錄中的平庸之處。作為一個聖母,你會在每一個新的時刻中重新學到歷史。」
「真理是一隻空杯。」斯特古非常得意於自己能記得警句。
歐德雷翟差點露出了微笑。
斯特吉是塊珍寶。
這是個警示性的想法。有些寶石可以通過它們的瑕疵而辨別。專家們標記出石頭內的瑕疵,就像是秘密的指紋。人也是如此。你通常通過他們的缺點而認識他們。閃亮的表面告訴你的東西太少。要認識一個人,你得看他的深處,尋找瑕疵。在那裡才能看出他是不是塊寶石。如果沒了瑕疵,凡·高會變成什麼人?
「那些有洞察力的憤世嫉俗者所說的話,斯特吉,他們所說的歷史,才是你香料之痛前的指引。之後,你將成為你自己的憤世嫉俗者,你會發現你自己的價值觀。簡而言之,歷史展示了日期,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聖母去搜尋這些事背後的多種面向,並了解了歷史學家的偏見。」
「就這麼多?」斯特吉感到被深深地冒犯了。那她們為什麼要如此浪費我的時間?
「很多歷史基本上沒什麼價值,因為受偏見影響,寫來是為了取悅某個權力團體,或取悅另一個。等候你雙眼睜開的那一天吧,親愛的。我們是最優秀的歷史學家。我們在現場。」
「我的觀點每天都會變嗎?」斯特吉顯得非常內省。
「這是霸撒給我們的教訓,提醒我們要保持新穎的觀點。過去必須由現在來重新解釋。」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喜歡這麼做,大聖母。太多道德上的決定了。」
哈,這塊珍寶看到了核心,並如同一位真正的貝尼·傑瑟里特一樣說出了她的內心。斯特吉的瑕疵中有奪目的閃光。
歐德雷翟看著陷入沉思的侍祭的側臉。很久以前,姐妹會規定了每位姐妹必須做出自己的道德選擇。絕不要在質疑之前就隨便跟隨領導。這就是年輕人的道德水平如此重要的原因。
這也是我們需要在這麼年輕的人裡面尋找潛在姐妹的原因。或許,正是出於相反的原因,道德缺陷才侵入了什阿娜。我們太晚得到她了。她和鄧肯通過手語交談的到底是什麼秘密?
「道德選擇總是易於辨別,」歐德雷翟說道,「它們就在你捨棄了自我利益的地方。」
斯特吉敬畏地看著大聖母:「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不是勇氣!甚至也不是絕望。我們所做的,從最根本的角度上來說,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得這麼做,因為沒有其他選擇。」
「有時你讓我覺得自己很無知,大聖母。」
「很好!這是智慧的開端。有很多種無知,斯特吉。最底層的就是不假思索地追隨你自己的欲望。有時,我們下意識地就這麼做了。要磨鍊你的感官。小心你無意識的行為。要經常問自己:『當我這麼做的時候,我想得到什麼?』」
她們翻過了抵達艾蒂奧之前的最後一個山頭,歐德雷翟迎來了一個與自我產生聯繫的時刻。
有人在她身後嘟囔著:「看大海在那兒。」
「停下。」在她們接近一個能俯視海洋的寬闊的岔道口時,歐德雷翟命令道。克萊比知道這地方,並做好了準備。歐德雷翟經常讓他在這裡停車。他在她想要的地方停了下來。車子停下時發出了吱嘎聲。她們聽到巴士也在後面停下了,一個響亮的聲音喊著她的同伴:「看那裡!」
艾蒂奧在歐德雷翟的左下方展開:精巧的建築,有些由細小的管子支撐在地面之上,風在它們下面刮過。這裡已經深入南方,比中樞所在位置的海拔低很多,因此也暖和許多。小型的縱軸風車,從這地方看過去就像是玩具,在艾蒂奧建築的角落轉動,為社區提供著能量。歐德雷翟指著它們給斯特吉看。
「我們把它們看作是獨立的象徵,免於被他人控制之下的複雜技術綁架。」
歐德雷翟邊說邊將頭轉向了右邊。大海!曾經輝煌的遼闊,如今只剩下可憐的殘軀。海之子痛恨她所看到的。
溫暖的蒸汽升騰在海面之上。海水的盡頭處,乾旱山丘的紫暈在地平線上畫下了一條模糊的輪廓。她看到氣象部引入了風,吹散了飽和的空氣,結果就是泛著白沫的海浪拍打著高地下方的鵝卵石。
這裡曾經有一排漁村,歐德雷翟回想著。現在海水退卻了,漁村看著像是爬上了山坡。曾經,漁村是海岸邊色彩斑斕的風景。多數的人已離開,參與了新的大離散。剩下的人們建造了一條軌道來將他們的漁船運往海邊。
她同意了這個計劃並為此哀嘆。節約能量。眼前的景象突然間如同堅冰一樣砸中了她——像是舊帝國時期的老人院,人們在裡面等死。
這些地方離死亡還有多久?
「這海也太小了!」車子的後部有個聲音傳了過來。歐德雷翟聽出來了。一個檔案職員。貝爾該死的間諜。
歐德雷翟將身子前傾,拍了拍克萊比的肩膀:「開到海岸旁邊,就是在我們正下方的那個海灣。我想到海里游泳,克萊比,趁它還在的時候。」
斯特吉和其他兩個侍祭跟她一起下到了海灣里溫暖的水中。其他人有的在岸邊散步,有的在車子和巴士旁看著這奇怪的景象。
大聖母在海里裸泳!
歐德雷翟感覺身邊的水充滿能量。游泳是必須的,因為她需要做出決定。
在行星最後的氣候溫和的日子裡,她們還能負擔起維持多大面積的最後之海?沙漠正在趕來——完全覆蓋的沙漠,與失去的沙丘星一樣。如果擒斧子的人給我們時間。威脅近在眼前,峽谷也更深了。該死的天分!我為什麼要知道?
慢慢地,海之子和海浪的互動重建了她的平衡感。這個水體是最大的麻煩——比分散的小海洋與湖泊大多了。大量的水汽從這裡蒸發,導致氣象部勉強才能控制的管理中,還需要擠出能量來處理氣流的偏離。然而,這片海仍然在撫育著聖殿。它是交通要道。海運是最便宜的。在她的決定中,能源成本必須與其他因素綜合考量。海終究會消失。這是必然的。所有人都面臨遷徙。
海之子的記憶前來騷擾。鄉愁。它擋住了合理判斷的途徑。多快能讓海消失?這是關鍵的問題。所有不可避免的遷徙和安置都取決於這個決定。
最好要快。讓痛苦儘快成為過去。讓我們開始吧!
她游到了淺水處,抬頭看著疑惑的塔瑪拉尼。不時濺起的水花在塔瑪的長袍上留下道道深色。歐德雷翟仰著頭,躲避著小小的海浪。
「塔瑪!儘快移除這片海。讓氣象部制訂一個快速脫水的方案。方案中需要考慮食物和交通的因素。在我們討論之後,我會批准最終方案。」
塔瑪拉尼轉身離去,沒有說話。她示意合適的姐妹跟她一起走,並在此過程中瞥了大聖母一眼。看到了嗎?我是對的,帶上了必備的助理!
歐德雷翟從水裡爬起。潮濕的沙子在腳下摩擦。很快就要變成干沙了。她沒有擦乾身子就穿上了衣服。衣服緊貼在她身上,給她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但她沒有管。她走了一段路,離開了眾人,且沒有回頭朝大海看。
記憶的禮物只能到此為止了。召喚過去的愉悅,那些偶爾可以被捧起並加以愛撫的事物。沒有哪種愉悅可以永存。所有的都是暫時的。「這個也會結束」適用於宇宙中的一切。
海灘漸變成了沙質的土壤,上面還長著稀疏的植物。她終於轉身去看那個剛剛被她判了死刑的海。
只有生命本身最重要,她告訴自己。缺乏持續的繁殖衝動,生命也無法延續。
延續。我們的孩子必須延續。貝尼·傑瑟里特必須延續。
沒有哪個孩子比整體更重要。她接受這個觀點,知道這是整個種族在她體內最深處的自我對她喊話,她還是海之子時首次發現的自我。
歐德雷翟允許海之子聞了最後一口鹹味的空氣。然後,她們回到了各自的車輛,準備前往艾蒂奧。她感覺自己變平靜了。那個關鍵的平衡,一旦獲得之後,並不需要真正的大海來維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