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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1:34:10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任何語言都有一個極可怕的詞:軍人。它的同義詞貫穿於我們的歷史:約加尼、騎兵、輕騎兵、卡利波、哥薩克、迪蘭齊夫[31]、軍團兵、薩多卡、魚言士……我都知道。這些詞在我的記憶里列隊而立,提醒著我:永遠要把軍隊掌握在手中。
——《失竊的日記》
艾達荷總算找到了莫尼奧,在連接帝堡東西翼的那條地下長廊里。自兩小時前的拂曉時分,艾達荷就一直在帝堡里四處尋覓總管,現在終於在走廊遠遠的另一頭看到了他,他正跟一個隱身在門洞裡的人說話。即使離得這麼遠,憑著站姿和那身一成不變的白制服,也一眼就能認出是莫尼奧。
地下五十米的走廊砌著琥珀色塑石牆,由調節為日間模式的光帶提供照明。地下深處涼風拂面,地面衛星塔上豎有宛如長袍巨人的自擺翼,地下風就來自這套簡單的系統。現在太陽已經烘熱了沙地,自擺翼全部朝北,迎向灌入沙厲爾的涼爽空氣。艾達荷邊走邊聞著帶燧石味的清風。
他知道這條走廊應該代表什麼。它的確具備一些古代弗雷曼穴地的特色。走廊很寬闊,足夠雷托的御輦通行。拱頂看上去像岩石。不過兩條光帶跟整體氛圍格格不入。進帝堡前艾達荷從沒見過光帶:在他的時代,光帶是不實用的,消耗能源太多,維護成本太高。球形燈結構更簡單,便於更換。不過他已經意識到,雷托幾乎沒有「不實用」這種概念。
雷托想要什麼,自會有人提供什麼。
艾達荷在長廊里走向莫尼奧,一種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走廊里排列著穴地式小房間,沒有門,只掛著薄薄的黃褐色布簾,在微風中擺動。艾達荷知道這個區域大部分用作年輕魚言士的宿舍。他看見這裡有一間包含武器庫、廚房、餐廳、維修車間等在內的綜合廳。在不夠私密的門帘後面,他還目睹了其他事情,讓他大光其火的事。
莫尼奧朝艾達荷轉過身。跟莫尼奧說話的女人退回屋內,放下了門帘,不過艾達荷還是瞥見了一張不算年輕、慣於下命令的面孔。艾達荷沒有認出這位指揮官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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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達荷停在距莫尼奧兩步遠處,莫尼奧點點頭。
「衛兵說你在找我。」莫尼奧開口道。
「他在哪兒,莫尼奧?」
「誰在哪兒?」
莫尼奧上下打量艾達荷,注意到他穿著一身老式厄崔迪黑色軍服,胸口佩有紅色鷹徽,高筒靴擦得鋥亮。這個人有一種儀式感。
艾達荷急促地吸了口氣,咬牙切齒地說道:「別跟我來這一套!」
莫尼奧看了看艾達荷別著的一把帶鞘腰刀,又移開了目光。刀柄上鑲著寶石,像是一件博物館藏品。艾達荷在哪裡搞到的?
「如果你是指神帝……」莫尼奧說。
「在哪兒?」
莫尼奧依然心平氣和:「你為什麼急著尋死?」
「她們說你跟他在一起。」
「那是之前。」
「我要找他,莫尼奧!」
「現在不行。」
艾達荷手按刀柄:「難道要我來硬的你才肯老實說嗎?」
「我勸你別這麼幹。」
「他……在……哪兒?」
「既然你非要問,他和賽歐娜在沙漠裡。」
「和你女兒?」
「還有誰叫賽歐娜?」
「他們在幹什麼?」
「她在接受考驗。」
「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莫尼奧聳聳肩:「你莫名其妙生哪門子氣呢,鄧肯?」
「他要怎麼考驗你的……」
「我不知道。跟我說,什麼事讓你發這麼大火?」
「這地方讓我噁心!魚言士!」他轉頭啐了一口。
莫尼奧瞥了眼艾達荷身後的走廊,想起他是從那兒一路走過來的。熟悉鄧肯們的人,很容易猜到他為什麼會火冒三丈。
「鄧肯,」莫尼奧說,「處於青春期的女性跟男性一樣,會受同性的身體吸引,這事再正常不過了。大多數人都會自然渡過這一關的。」
「應該禁止!」
「但這是我們傳統的一部分。」
「禁止!那不是……」
「哦,消消氣吧。你要是想撲滅它,它反而會燒得更旺。」
艾達荷狠瞪著他:「你說你不知道自己女兒在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賽歐娜在接受考驗,我跟你說過了。」
「這意味著什麼?」
莫尼奧舉起一隻手遮住眼睛,嘆了口氣。他放下手,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忍受這個愚蠢而危險的老古董。
「這意味著她也許會死在那兒。」
艾達荷大吃一驚,火氣也消了一點兒:「你怎麼能允許……」
「允許?你覺得我還有選擇嗎?」
「每個人都有選擇!」
莫尼奧唇間掠過一絲苦笑:「你怎麼比別的鄧肯蠢那麼多?」
「別的鄧肯!」艾達荷說,「他們是怎麼死的,莫尼奧?」
「我們怎麼死他們就怎麼死。他們總有活到頭的一天。」
「你在撒謊。」艾達荷咬牙說道,他狠命摁在刀柄上的指關節已經發白。
莫尼奧仍然不急不躁地說道:「小心一點兒。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尤其是現在。」
「這個地方腐爛了!」艾達荷說,他用那隻空手朝身後的走廊揮了一下:「有些事我永遠都無法接受!」
莫尼奧目光朝向空空的走廊,但並沒有在看什麼:「你必須成熟起來,鄧肯。必須成熟。」
艾達荷握緊刀柄:「這是什麼意思?」
「眼下是敏感期。任何驚擾他的事,不管什麼事……都必須杜絕。」
艾達荷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之所以還沒有動手,只是因為莫尼奧的態度里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在穩著他。然而話都已經說出口了,沒法聽而不聞。
「我不是沒長大的小屁孩,可以讓你……」
「鄧肯!」艾達荷從沒領教過性情溫和的莫尼奧這麼大聲說話,一驚之下手也定住了。莫尼奧繼續說道:「假如你的身體已經有了成熟的需求,而某些東西強制你留在青春期,這時你就會做出非常不得體的舉動。釋放自己吧。」
「你……是在……指責……我……」
「不!」莫尼奧沖走廊做了個手勢,「哦,我知道你一定看見了那邊的事,但這……」
「兩個女人在瘋狂接吻!你認為那不是……」
「那不重要。年輕人總是多方面探索自己的潛能。」
艾達荷極力克制著不發作,他將身體重心前移:「很高興能看清你這個人,莫尼奧。」
「嗯,好吧,我也看清過你,不止一次。」
莫尼奧眼看這句話一下子把艾達荷的神思糾纏住了。死靈們總禁不住對那些前任想入非非。
艾達荷啞著嗓子低聲說:「你看清了什麼?」
「你給過我珍貴的教導。」莫尼奧說,「每個人都在努力成長,但假如遭到阻撓,我們會把自身潛能轉化為痛苦——尋求痛苦或施加痛苦。處於青春期的人尤其脆弱。」
艾達荷傾身靠近莫尼奧:「我說的是性!」
「當然。」
「你在責怪我幼稚……」
「是的。」
「我應該割掉你的……」
「哦,閉嘴!」
莫尼奧的聲音不像貝尼·傑瑟里特的音控力具有微妙的控制力,但自有一種一輩子都在發號施令的力量。艾達荷只能乖乖聽從。
「抱歉。」莫尼奧說,「獨養女的事搞得我心煩意亂……」他收住話頭,聳了聳肩。
艾達荷深吸了兩口氣:「你們瘋了,全瘋了!你說你女兒可能會死,而你卻……」
「你這個蠢貨!」莫尼奧打斷他,「知不知道你瞎操的那些閒心在我眼裡算個什麼!你那些愚蠢的問題,你那些自私的……」他搖搖頭,咽下了後半句話。
「我體諒你,因為你有自己的麻煩事,」艾達荷說,「但要是你……」
「體諒?你體諒我?」莫尼奧顫抖著吸了一口氣。太過分了!
艾達荷生硬地說:「我可以原諒你……」
「你!你嘮叨性,嘮叨原諒,嘮叨痛苦……你覺得你跟赫娃·諾里……」
「別把她扯進來!」
「哦,是的。別把她扯進來。別把這份痛苦扯進來!你和她享受性愛,從來沒想過斷絕關係。告訴我,蠢貨,在這件事上你的奉獻精神哪兒去了?」
艾達荷窘迫地深吸了一口氣。他並非不知道一貫穩重的莫尼奧心裡憋著氣,但沒想到斥責起人來會……
「你覺得我殘忍?」莫尼奧逼問,「我促使你去思考你想都不願想的事。哈!聖上承受過更殘忍的對待,那是只為殘忍而殘忍的對待。」
「你替他說話?你……」
「我最了解他!」
「他在利用你!」
「為了什麼?」
「你說!」
「他是確保人類長存的最大希望……」
「歪門邪道不可能長存!」
莫尼奧的語氣變得緩和,而說的話卻讓艾達荷驚愕:「我只對你說一遍。同性戀者從來都是拔尖的戰士,在最後時刻能成為救星的猛士。他們也是最出色的男女祭司。宗教里的獨身習俗並非偶然。打仗最厲害的總是青少年士兵,這也不是偶然。」
「這就是反常的歪門邪道!」
「很正確。軍事指揮官千百個世紀前就知道反常的性錯位會變為痛苦。」
「這就是雷托大帝在幹的事?」
莫尼奧依然用溫和的口氣說道:「暴力需要你製造痛苦,容忍痛苦。軍隊被一股深層的力量驅策到痛苦中之後,控制起來就會容易得多。」
「他把你也變成了怪物!」
「你說他利用我,」莫尼奧說,「可那是我情願的,因為我知道他付出的要遠比向我索取的多。」
「連女兒也在所不惜?」
「他毫無保留。我為什麼要保留?哦,我還以為你了解這種厄崔迪精神呢。鄧肯們對於這一點總是很明白的。」
「鄧肯們!該死的,我不是……」
「你就是沒膽子付出他索要的代價。」莫尼奧說。
艾達荷眨眼間抽刀出鞘,向莫尼奧猛刺過去。他出手迅疾,不料莫尼奧反應更快——側身一閃,同時將艾達荷絆倒在地,把他臉朝下按在地板上。艾達荷兩手向前亂抓,試圖翻身跳起,接著又遲疑起來,他意識到自己竟然攻擊起了一個厄崔迪人——莫尼奧正是厄崔迪人。艾達荷在震驚之下一動也不動。
莫尼奧起身站定,往下看著他,臉上現出一副古怪的悲哀神情。
「你要殺我,鄧肯,最好背後偷襲。」莫尼奧說,「這樣還能有幾分把握。」
艾達荷單膝跪起,一隻腳踩在地板上,但保持這個姿勢沒動,手裡還緊握著那把刀。莫尼奧動作太快了,而且那麼優雅——那麼……那麼舉重若輕!艾達荷清了清嗓子:「你是怎麼……」
「他花了很長時間育種才有了我們,鄧肯,我們的各方面都得到了強化,包括速度、智力、自制能力、反應能力。你只是……只是一款老型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