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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1:24:33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狄尼森很難受,他正跟腦海中的羞怯拼命鬥爭。好幾次,他的手不自覺地往腰間去,想把不存在的褲子向上拉一拉。他現在只穿著涼鞋和一條小到不能再小的短褲,那玩意還很不舒服,勒得太緊了。當然,他披了條毯子。

  賽琳娜穿的並不比他多多少,一直在旁邊笑。「本,現在你身上的穿著沒什麼不對的,不過你看起來有點虛弱。我們這兒人都這麼穿。其實,要是你覺得短褲勒得太緊,乾脆全脫掉算了。」

  「絕不!」狄尼森嘀咕著。他拉了拉毯子,蓋住腹部,結果被她一把扯下,拽在手裡。

  她說:「把這個給我。要是你一直不放棄地球上那套死板做派,怎麼做一個月球人呢?你知道嗎,假正經一般也就意味著內心好色。」

  「賽琳娜,我得慢慢適應。」

  「那好,就先從我開始,你先盯著我看上一會兒,目光要集中,不要四處亂瞄。怎麼回事?我發現你更喜歡看其他女人嘛。」

  「要是我一直看著你——」

  「你就會過於興奮,然後就很尷尬。不過看得越多,你就越習慣,然後你就不會那麼注意了。看著,我就站這兒,看好了,我要把內衣脫了。」

  

  狄尼森痛苦不堪地說:「賽琳娜,周圍都是人啊,別玩了,我已經受不了了。咱們繼續往前走好嗎?讓我自己先慢慢適應行不行?」

  「好吧,不過你看,周圍經過的人根本都不看我們。」

  「他們不看你。因為他們都在看我。大概他們從來沒見過這麼老、體形又這麼差的人。」

  「或許是吧,」賽琳娜居然表示同意,「不過他們慢慢會習慣的。」

  狄尼森每一步走得都無比艱難,腦子裡全在惦記著頭上的每一根白髮,和自己與眾不同的大肚腩。直到他們面前的走廊越來越窄,周圍的行人越來越少以後,他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他好奇地看著自己,賽琳娜高聳的酥胸和光潔的大腿也仍近在眼前,不過自己已經不像先前那麼敏感了。前面的通道一直延伸到視野之外,好像無窮無盡。

  「我們走了多遠?」他問。

  「你累了?」賽琳娜忽然明白過來,「我們應該帶個滑車來的,我忘了你剛從地球來。」

  「忘了最好。新人都盼著別人忘了自己的身份吧?我一點都不累,或者說還沒感到累。我只是有點冷。」

  「冷?純粹是想像,本,」賽琳娜肯定地說,「你只是看到自己穿得這麼少,覺得自己應該感到冷。忘了這回事吧。」

  「說起來容易,」他嘆了口氣,「我希望,自己這段路可以走得不錯。」

  「相當不錯。再往下我就得教你袋鼠跳了。」

  「然後再到月面的坡道上,來一場競速賽是吧?我說,是不是早了幾年?對了,你還沒告訴我,我們走了多遠了?」

  「我估計,有兩英里了吧。」

  「我的天!這裡的隧道一共有多長啊?」

  「恐怕我也說不上來。住宅區的通道只占通道總數的一小部分。這裡還有礦道、地質探測隧道、工業通道、真菌……我敢肯定,總長度加起來應該有幾百英里。」

  「有地圖嗎?」

  「當然有地圖。我們總不能盲目亂闖吧。」

  「我問你,你身上有嗎?」

  「哦,沒有,我身上沒帶,在這一帶活動不用地圖,我太熟悉了,從小我就在這附近遊蕩。這些都是很老的通道。大多數新的通道——我們平均每年開鑿兩到三英里的隧道——都在北部地區。要是沒地圖的話,我也不敢在那裡亂轉。即使有地圖,也不太保險。」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我不是向你保證過了嗎?要帶你去看個非凡的景觀——不,不,不是說我自己,千萬別這麼說——一會兒你就看見了。這是月球上最神奇的寶藏,從來不會有遊客來打擾。」

  「別告訴我你們在月球上找到了鑽石。」

  「比鑽石好多了。」

  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通道兩邊的牆壁都還沒完工——裸露的灰色岩石,雖然本身顏色暗淡,卻被電螢光照得一片雪亮。溫度很舒適,通風裝置運行得非常輕柔,讓人絲毫感覺不到風的存在。走在這裡,很難想像兩百英尺以上的頭頂,就是荒涼的月面,那裡除了灼熱就只有嚴寒。太陽每半個月升起一次,又用半個月的時間划過天幕,然後落下,半月後再升起——循環往復。

  「這裡氣密性還好吧?」狄尼森問道,他突然想起,他頭上就是死寂而漫無邊際的真空。

  「噢,當然了。牆壁都是密封的,而且報警系統也非常完備。不管在通道何處,氣壓如果降低了十個百分點,報警器馬上就會響起刺耳的警鈴,還會有箭頭不停閃爍,加上閃光的標誌,足以把你領到安全地帶。」

  「這樣的事多久發生一次?」

  「不常有。至少在五年之內,我不記得有人死於空氣泄漏。」說到這兒,她忽然有點辯護似的,「你們地球上的自然災害更多吧,一次地震或海嘯可以殺死幾千人。」

  「我不爭,賽琳娜。」他舉起雙手,「我投降。」

  「好吧,」她說,「其實我也不想抬槓……等等,你聽到了嗎?」

  她停住腳步,側耳傾聽。

  狄尼森也跟著她聽了一陣,卻搖搖頭,突然,他掃視四周,「怎麼這麼安靜,人都哪兒去了?你敢肯定我們沒迷路嗎?」

  「這兒可不是天然岩洞,沒有什麼未知的岔路。你們地球上有,是嗎?我記得看過圖片來著。」

  「對,大多數都是石灰岩溶洞,由流水沖刷而成。月球上肯定不會有這種事,是吧?」

  「所以我們就不會迷路,」賽琳娜微笑著說,「要是周圍沒人,那也是因為迷信。」

  「因為什麼?」狄尼森看上去頗為震驚,眉頭一皺,明顯不大相信。

  「別這樣,」她說,「看你臉上都起皺紋了。對了,就這樣,放鬆一點。你現在看起來比剛來的時候好多了,你自己能感覺到。一方面是低重力的原因,再者你也做了不少鍛鍊。」

  「還得時時面對裸體的女士們,特別是某位特別空閒、生活無聊到只能跟我混在一起的導遊小姐。」

  「你怎麼又把我當導遊了,而且我也不是一絲不掛。」

  「至於這兩個問題,我認為即使一個幾乎全裸的姑娘,也並不比預言能力更可怕……對了,你剛才不是說什麼迷信嗎?」

  「我想,其實也不是真的迷信,不過這個城市裡的人都儘量避免到這個區域來。」

  「可是為什麼呢?」

  「你馬上就會明白了。」他們又繼續前行。「現在聽到了嗎?」

  她停了下來,狄尼森支棱著耳朵,努力分辨空氣中的細微顫動。他說:「你是說,那種輕微的滴答聲?嗒——嗒——就是這個嗎?」

  她向前幾步,步子邁得緩慢而節奏分明,就像慢動作一樣,月球人都是這種從容不迫的步伐。他跟在身後,試著模仿她的樣子。

  「那兒——看那兒——」

  狄尼森的目光隨著賽琳娜興奮的指尖向前移動。「我的天,」他說,「這是哪兒來的?」

  那是水,正在他面前一滴滴落下。滴得非常緩慢,每一滴都落到一個陶瓷水槽中,引入牆內。

  「從岩石中來。我們月球上自己有水,你知道的。大部分都是從石膏礦里分離出來的,總量完全夠用了,我們畢竟用得很節省。」

  「我知道,知道。來了以後,我還沒有痛痛快快洗過一次澡呢。我真不知道你們平時都是怎麼洗的。」

  「我告訴你吧。第一步,先打開水龍頭,把自己淋濕。然後馬上關掉龍頭,往身上塗一點浴液。搓一搓——噢,本,我懶得往下講了。其實在月球上,你根本就髒不到哪兒去……不過這不是我們目前要討論的。我們在月球上也發現了一兩處天然水源,一般都藏在山脈陰影下的冰層里。每當我們發現一處水源以後,它很快就會流盡。而我們面前的水源,自從這個通道開掘以來,就一直在滴水,那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

  「可這跟迷信有什麼關係呢?」

  「很明顯嘛,水是月球上最寶貴的資源。無論是飲用、清潔,以及種植作物、分離氧氣,所有的事都離不開它。這種天然的水源其實並沒有多大實際作用,可是人們都對它心懷敬意。開掘隧道的時候,一發現水源,我們馬上就會停止工程,直到水源耗盡為止。你看兩邊,這條通道的牆壁還沒完工呢。」

  「這聽起來還真像迷信了。」

  「其實——應該是一種敬畏吧。這種水源最多不過持續幾個月的時間,不會更久了。可是,自從我們面前的這個水源度過了它的周歲生日以後,還毫無停止跡象,就像永不枯竭一樣。事實上,我們已經把它稱作『永恆之泉』。你甚至能在地圖上找到它。人們很自然地就把它供奉了起來,心裡都暗暗覺得,哪天它一旦枯竭,一定預示著什麼不好的事情。」

  狄尼森笑了。

  賽琳娜溫和地說:「其實,大家也並不見得都相信,可是心裡都會有點隱隱的擔憂。你也明白,其實它並不是永恆的,在將來的某天,它一定會枯竭。其實,它此時的流速,比起剛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減緩了三分之二,水正在慢慢流盡。我猜,人們大概覺得,如果水流枯竭的時候,他們正好在旁邊的話,一定很不吉利。我想這個理由還能講得通,可以解釋為什麼大家都不願意來這裡。」

  「看來你自己並不相信。」

  「不是我信不信的問題。我不認為它會突然斷流,而恰巧某個倒霉蛋正好在旁邊,趕上這樁事。它只會越滴越慢,越滴越慢,最後直到斷流,也沒人能指出它究竟是何時枯竭的。所以說,這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我同意。」

  「其實,」她馬上跳轉了話題,卻不顯得突兀,「我心裡還有其他擔憂,想跟你單獨談談。」她把毯子在地上鋪開,盤著腿坐在上面。

  「這才是你帶我來這兒的真實原因嗎?」他也坐了下來,面對著她。

  她說:「你看,現在你可以輕鬆地看著我了,你已經習慣了……在地球上,肯定也有些時代,人們對裸體熟視無睹。」

  「不少時代,不少地方都是,」狄尼森表示同意,「不過自從大戰之後就沒有了。在我有生以來……」

  「那麼,在月球上,你就得按照月球人的樣子做事。」

  「你不是要告訴我些事情嗎?不會是想色誘我吧?」

  「想要引誘你的話,待在城裡方便多了。不是這回事。本來我們可以去月面上談,那兒可能更合適。不過要出去的話,光是準備就得好長一陣子,還會引起他人的注意,而來這兒就不會。這裡是地下設施中唯一一個清淨的地方,我們非常安全,絲毫不會受到打擾。」她語氣有點躊躇。

  「不錯。」狄尼森評價。

  「巴倫生氣了。真的,非常生氣。」

  「沒什麼奇怪的。我早就提醒過你,對於你的預言能力,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要是你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了,他肯定會生氣。對了,你為什麼非得告訴他不可呢?」

  「因為他是我的——伴侶,我很難一直對他隱瞞下去。儘管,說不定以後,他不會再把我當作伴侶了。」

  「對不起。」

  「我們倆的關係本來也快崩潰了。已經拖了太長時間。不過更讓我煩躁的是——這才是最麻煩的——他根本就不相信你的實驗數據,就是你的介子儀實驗,在經過月面實際觀測之後得到的那個結果。」

  「我早就告訴過你,他不會信的。」

  「他說他看過你的結果。」

  「對啊,他隨便掃了一眼,還哼了一聲。」

  「我這次算是明白了。是不是世上的每個人都只會相信那些對自己有利的東西。」

  「凡是對自己有一點利益就會選擇相信。有時候即使毫無可能,人們也會頑冥不化。」

  「你呢?」

  「你是在問,我是不是普通人類?當然。我也不相信自己已經這麼老。我一直都以為自己魅力超凡。我一直都相信你來找我,是因為我相貌英俊——即使你把話題轉向物理以後,我還是執迷不悟。」

  「什麼啊!我就是那麼想的!」

  「行了。我猜,內維爾告訴你,我收集的數據都在實驗的正常誤差之內,所以沒什麼說服力,這倒是實話……不過我還是相信,這些數據是證明我理論的第一步。」

  「只是因為你這麼希望嗎?」

  「沒有那麼多『只是因為』。我們不妨這麼看:假如電子通道沒有任何危害,但是我卻堅持認為它有。這樣的話,我遲早會被證明是個白痴,我的科學聲望也就毀掉了。不過即使在今天,在那些人眼裡我也已經是個白痴,而且已經毫無科學聲望可言了。」

  「本,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幾次了,你都會提及當年那個故事。你能不能把它完整地告訴我?」

  「你要是聽了,會很吃驚的,因為根本就沒有什麼可說的。在二十五歲的時候,我還算少不更事,沒想到自己某天會激怒一個白痴,不為別的原因,只因為他蠢。其實蠢也不是他的錯,我當時的行為才真正蠢到家了。正是我的無心冒犯,把他推上了高不可及的巔峰,要是他那時知道了自己後來的地位,一定會嚇死的——」

  「你指的是哈蘭姆?」

  「是,當然是他。他發達了,於是我就毀了。最後,我甚至不得不逃到月球上來。」

  「這兒很糟糕嗎?」

  「當然不,這裡相當好。可以說,以長遠的眼光來看,他反倒幫了我的忙……回到剛才的話題上。我剛說到,要是我一直堅信通道有危險,而這其實是錯的,那麼我毫無損失。但是如果情況相反,我認為通道很安全,而其實卻並非如此,那麼我的行為等同於在幫助毀滅這個世界。說實話,我已經度過了大半輩子,而且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自己對全人類並不抱有什麼好感。但是,真正傷害過我的人畢竟是少數,如果我因此而向整個世界復仇的話,那也有點太過分了。

  「而且,如果一定要找個不那麼冠冕堂皇的理由,那麼賽琳娜,我會想到我的女兒。在我動身來月球的時候,她剛剛得到許可,可以生一個孩子。用不了多久,她的孩子就會出世,而我——要是你不介意用詞的話——就會成為一個外祖父。不算怎麼說,我總會希望我的外孫能健康成長。所以我會堅持自己的信念,通道是危險的,而且我也會在這個信念的指引下行動。」

  賽琳娜的情緒也激動起來:「可我想知道的是,通道到底危不危險?我指的是,真相是什麼?我不想聽你的信念。」

  「這該由我來問你才對。你才是預言師。你的直覺告訴你的是什麼?」

  「我正在為此苦惱,本。我自己都無法確定。我個人傾向於相信通道是危險的,可我又害怕,這只不過是自己的感情傾向而已。」

  「好吧,或許如此,可你為什麼會有這種傾向呢?」

  賽琳娜悲哀地笑笑,聳聳肩:「要是能證明巴倫錯了,一定很好玩。他這個人剛愎自用,認定了什麼就絕不肯回頭。」

  「我明白了。你很想看看他失敗的表情。我完全能理解這種渴望會有多強烈。比如,要是通道真的有危險,而我親自證明了它,我一定會成為人類的救星,我敢發誓,那時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看看哈蘭姆的表情。不過這種想法不算太高尚,到時候我真正會做的,恐怕是堅持要跟拉蒙特分享這一成果,他的確堪當此殊榮,然後我的樂趣就限於看看拉蒙特的表情,不過,還要先把他跟哈蘭姆放在一起。那時候他應該就不會那麼暴躁了……我怎麼開始說廢話了……賽琳娜?」

  「我聽著呢,本。」

  「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是預言師的?」

  「到現在我也沒怎麼弄清楚。」

  「我想,你在大學學過物理吧。」

  「嗯,是的。還有點數學,不過我從來學不好。想想就知道了,我的物理也不會好到哪兒去。一旦搞不懂問題,我就會直接猜出最後的答案;這麼說吧,考試的時候,我只要好好預測一下,如何才能得到正確答案,然後一切答案就都出來了。基本上這招回回都管用,但每次他們都會問我,這些題是怎麼做出來的,而我卻怎麼也回答不好。所以他們每次都懷疑我作弊,又從來都找不到證據。」

  「他們從來沒懷疑過,你這是心靈預測力嗎?」

  「他們可不這麼想。不過當時我也不知道。後來——我的一個早先的性伴侶是個物理學家,其實他就是我孩子的父親,精子畢竟是他提供的。當時他有個物理難題,有一次躺在床上的時候,他講給我聽,或許也只是做完愛隨便找點話題吧。我當時說:『你知道我聽了以後有什麼感覺嗎?』後來我就告訴了他。純粹出於胡鬧,他試了試我說的方法,然後他就告訴我,成功了。實際上,那就是發明介子儀的第一步,你不是說,那玩意兒比質子同步加速器還好嗎?」

  「你說那是你的主意?」狄尼森正把手放在水滴之下,一邊聽到賽琳娜的話,一邊把指頭放在嘴邊,「這水乾淨嗎?」

  「絕對純淨,」賽琳娜回答,「它會流向大蓄水池,作進一步處理。但是它含有硫酸鹽、碳酸鹽和其他一些礦物質。你肯定不會喜歡它的味道。」

  狄尼森把手指在內衣上蹭了蹭,問道:「是你發明了介子儀?」

  「不是發明。我只是提出了最初的概念,最終完成還需要做很多很多工作,大多數都是巴倫的功勞。」

  狄尼森搖搖頭:「賽琳娜,你知道嗎,你的天賦真的太了不起了。你的頭腦真該交給分子生物學家,讓他們好好研究一下。」

  「是嗎?我可一點都不願意。」

  「大概在半個世紀以前,人類關於遺傳工程的研究浪潮達到了頂峰——」

  「我知道。不過後來失敗了,而且還被立法禁止。現在它是非法的——所有此類研究都是——只要人們能想到的,都成了非法的。不過,我聽說還是有人暗地裡在搞。」

  「我不太清楚,搞什麼?關於心靈預測能力?」

  「不,我想不是。」

  「嗯。不過這是我所想到的。在遺傳工程的推動之下,肯定會有人想到研究心靈預測。顯而易見,幾乎所有偉大的科學家都有類似能力,由此可以聯想到,這種能力就是創造力的唯一來源。有人或許會說,這種非凡的創造力源自個人特定的基因排列,而每個人的基因排列肯定都是不同的。」

  「我想,或許有很多種排列組合,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

  「如果這是你心靈預測的結論,那就肯定是對的。不過還有些人,堅持認為只有一個基因,或者一小段基因,才是構成這種能力的唯一關鍵因素,你可以叫它預測基因……後來他們就失敗了。」

  「我知道。」

  「但是在他們失敗之前,」狄尼森繼續說,「還做過一些嘗試,他們篩選出一些似乎可以增強預測能力的基因段,還聲稱取得了一些成果。這些挑選出來的基因段被放進了基因庫,我敢肯定,你是恰巧繼承到了這些基因——你的祖父母中有人參與過這項工程嗎?」

  「據我所知沒有,」賽琳娜說,「不過我也查不出來。說不定他們中的哪個參與過,不過我只能說……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也不想仔細調查這件事。我根本就不想弄清。」

  「或許並沒這回事。後來公眾對遺傳工程非常牴觸,要是哪個人被大家看作遺傳工程的作品,那他的日子一定不會好過……人們都說,心靈預測力跟那些惹人討厭的研究都是一回事。」

  「嗯,謝謝。」

  「話是這麼說。要是誰有了預測力,不管他自身品行有多端正,也難免引起別人的嫉妒和敵意。即使是米歇爾·法拉第那樣的聖人,也一樣遭到了漢弗萊·戴維的嫉妒和仇恨。早就有過這樣的箴言——想要引起他人的嫉恨,並不需要你真正做錯什麼。至於你的這件事——」

  賽琳娜說:「不過,我肯定沒有引起你的嫉妒吧?」

  「我想不至於。不過內維爾呢?」

  賽琳娜沉默了。

  狄尼森說:「我猜,在跟內維爾結交之前,你的預言天賦就已經出名了吧。」

  「應該說不太出名。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有些物理學家是這麼懷疑的。但是,像地球上一樣,這裡的科學家也把自己的名譽看得很重。我想他們都或多或少地說服自己,讓自己相信我的預測都只不過是毫無根據的猜想。不過,巴倫心裡當然明白。」

  「我懂。」狄尼森沒往下說。

  賽琳娜的嘴唇在顫抖。「我怎麼覺得你其實想說:『所以他才會接近你』?」

  「不,當然不是,賽琳娜。你已經魅力超群,根本無關任何東西。」

  「我也相信。可是從我們生活的每個細節來看,他對我的預言能力都更感興趣。不是嗎?只有他堅持讓我隱藏身份,做一個普通導遊。他說我是月球的珍貴財產,萬一被地球政府發現了,他們一定會壟斷我的能力,就像壟斷同步加速器一樣。」

  「奇怪的想法。不過知道你能力的人越少,他那些科研成就的含金量就越高,其中你的貢獻都會被他一人獨享。」

  「現在你的口氣可真像巴倫!」

  「是嗎?是不是每當你的預測非常準確的時候,他就很生氣?」

  賽琳娜聳聳肩,「巴倫生性多疑。這沒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缺點。」

  「那你跟我單獨出來合適嗎?」

  賽琳娜馬上回敬一句:「我就為他說了一句好話,你沒必要生氣。他不會懷疑我們偷情的。你畢竟來自地球。實際上,我可以告訴你,他甚至鼓勵我跟你交往。他認為我可以從你身上得到些啟發。」

  「得到了嗎?」狄尼森冷冷地問道。

  「得到了……儘管這是他鼓勵我們交往的主要理由,但並不是我的理由。」

  「那你的理由呢?」

  「你自己心裡清楚,」賽琳娜說,「你只是想聽到我親口說出來罷了。我喜歡跟你在一起。否則的話,只為了那點東西,我完全可以用別的方式,花更少的時間。」

  「好吧,賽琳娜,我們是朋友嗎?」

  「朋友!當然是朋友!」

  「那你從我身上到底學到了什麼呢?可以說說嗎?」

  「說來話長。你曾告訴過我,我們不能隨心所欲地建造電子通道,是因為我們探測不到那個平行宇宙,儘管他們可以探測到我們。這可能是因為他們智力更高,或者科技更發達——」

  「兩者不見得是一回事。」狄尼森咕噥了一句。

  「我知道,所以我說『或者』。但你想過沒有,我們不見得比他們傻多少,或者落後多少。原因可能只是,他們更難探測而已。既然那個宇宙的強作用力比我們更強,那麼他們的太陽肯定比我們的要小,依此推斷,他們的行星極有可能也很小。所以,他們的世界整體上看會極其微小,從我們這邊很難探測到。」

  「然後,」她說,「我想,他們探測的目標可能是我們的電磁場。因為一個行星的電磁場要遠遠大於自身的體積,也更容易探測得到。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他們能探測到地球,看不到月球。月球本身幾乎沒有電磁場可言。所以,我們不可能在月球上建立電子通道。而且,要是他們那個行星體積極小而電磁場微弱的話,我們就無法探測出來。」

  狄尼森說:「這個想法很有意思。」

  「然後,我們已經想到,跨空間的物質交換可以弱化他們那邊的強作用力,使他們的太陽冷卻;同時,這一過程又會強化我們這邊的強作用力,使我們的太陽加熱並爆炸。而這又說明什麼呢?想想沒有我們,他們可以單方面操作,但是收集能量的效率會低到不可想像。在通常條件下,單方面行為毫無價值。他們需要我們的幫助,給他們發送鎢-186,然後得到鈽-186。但是如果銀河的這條旋臂整體被炸成一團類星體,那就會在我們的太陽系附近產生一道極強的能量流,它的量級遠超目前我們的供給規模,而且會持續百萬年以上。

  「一旦爆炸形成了類星體,他們單方面操作的效率再低,只要能收集到能量流的一點零頭,就完全夠用了。到那個時候,我們的存在失去了價值,不管是毀滅了還是怎麼樣,他們都不會放在心上。說實話,我們這邊要是爆炸了,對他們而言更安全一些。只要我們存在一天,就可以隨時把通道關掉,那時他們就徹底絕望;而只要一爆炸,他們就萬事大吉了,再沒有什麼人可以關上能量的大門……所以,那些白痴還嚷嚷:『要是通道這麼危險,那些聰明絕頂的外星人為什麼不關上呢?』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是不是內維爾這麼說的?」

  「對,就是他。」

  「可這樣的話,平行宇宙的太陽還會持續冷卻,不是嗎?」

  「那又怎麼樣?」賽琳娜不耐煩地回答,「只要有通道在,他們就根本用不著太陽。」

  狄尼森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你不知道,賽琳娜,在地球上有一種傳言,說拉蒙特從平行宇宙那邊收到過信息,警告過我們通道隱藏的危險。可他們還是沒有關掉它。顯然,沒人把這事當真,但讓我們假設這是真的,假設拉蒙特的確收到了這樣的信息。會不會是那邊有人良心未泯,不願意摧毀我們的世界,殺掉億萬生靈,可這人的意見最後卻敵不過自私的公眾呢?」

  賽琳娜點點頭:「我想很有這種可能……好像在你分析之前,我就想到了這點,或者說,預測出了。不過你還記得嗎,上次你說過,從一到正無窮,任何數字都沒有實際的區別。」

  「當然。」

  「好吧。那麼我們再來看,我們的宇宙和平行宇宙相比,強作用力的差異非常明顯,其實,我們所知的也僅限於此。可是在物質之間的相互作用力不止一種,而是四種。除了強作用力,我們還知道有電磁力、弱作用力,以及引力,它們之間的強度之比是:130∶1∶10ˉ10∶10ˉ42。不過我們已經發現了這四種,那麼誰又能肯定只有這四種呢?為什麼不是有無數種相互作用力存在,只是因為它的強度太弱,或者對我們的宇宙影響太小,以至於被我們忽略了呢?」

  狄尼森說:「如果一種相互作用力過於微弱,根本探測不到,或者根本造不成任何影響,那麼從科學定義上講,可以認為它不存在。」

  「只是在這個宇宙不存在,」賽琳娜斷然反駁,「誰敢說它在平行宇宙中不存在呢?如果有無數種相互作用力存在,強度千差萬別,那麼也就可以說,我們的世界之外有無數個宇宙存在。」

  「或者是個無限的連續體;α-1,而不是α-0。」

  賽琳娜皺皺眉:「什麼意思?」

  「沒什麼,你往下說吧。」

  她繼續說道:「既然如此,何必還要緊抱著那個主動搭橋的平行宇宙不放?既然已經知道了它根本不適合我們,那麼為什麼不能採取主動,在那無數宇宙中,尋找一個既合適又容易聯繫的平行世界呢?我們不妨先設想一個宇宙的類型,反正不管我們怎麼設想,它一定存在,然後再把它找出來。」

  狄尼森笑了:「賽琳娜,你跟我想的完全一樣。沒人能說我的想法完全錯誤,而且現在,像你我這麼聰明的人,都分別獨立得出相同的結論以後,這個結論就更不可能出錯了……你明白嗎?」

  「什麼?」賽琳娜問道。

  「我已經開始喜歡你們那些可惡的月球食品了。總之,還是適應了吧。我們現在就回家,吃點東西,然後我們就可以指定下一步的計劃……你還想來點兒別的嗎?」

  「什麼?」

  「既然我們要一起工作了,來個吻如何——實驗者和導遊的吻。」

  賽琳娜沉吟片刻,然後抬起頭來,說道:「我想,我們以前都不缺接吻經驗。這次為什麼不來個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那種?」

  「我沒意見。不過我對你們這兒的風俗還不太懂。月球人是怎麼接吻的?」

  「全靠本能。」賽琳娜隨意答道。

  狄尼森小心翼翼地把手背在自己身後,身體傾向賽琳娜。不一會兒,他的雙手已經悄悄放在她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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