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患難真情
2024-10-01 17:27:22
作者: 程小程
我從看守所出來後按照伊長江給我說的地址,我找過他夫人成菲,把他在裡面的情況說了一下,並且他也有話帶出來,讓成菲相信他,說他問心無愧,一定要為他申冤,並注意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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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菲不認識我,只是禮節性地對我表示感謝,其他的話沒有多說一句。
我在和寧朝平溝通完後,本來以為會有好消息的,最起碼寧朝平也表個態,透露一句說會過問一下伊長江的案子,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反而推託說那是檢察院的案子。我想他這條路是走不通了,伊長江還得繼續等待。
可是寧朝平是一個有正義感的人,他又從事著紀檢工作,我思來想去,伊長江的案子要想反過來,只有他這條路是捷徑。
我再去找成菲,很希望自己能幫到她。
我們在一家咖啡館裡見了面。
成菲比我上次見到她時又憔悴了許多,眼裡閃爍著一種類似絕望的微光。
她叫咖啡,不加糖,大口大口地喝,似乎神經完全麻木,不覺得苦,喝掉一杯又要了一杯,盯著杯子,然後端起來再喝掉,像是剛從沙漠出來極度缺水,也像是心裡有一股莫名的火,需要水來澆滅。
喝完兩杯咖啡,燃起了一支煙,也是拼命地吸,一口接著一口,一支煙只吸了幾口便剩下了菸蒂。
我說:「大姐,你不用擔心,伊大哥很快會沒事的。」
成菲又拿出一支煙,聽完我的話,手抖了一下,點了幾下都沒有點燃。
她扔下打火機,盯著我的臉看:「他在裡面還好嗎?」
這話我第一次見她時她就反覆問過。
我說:「他很好,心裡沒病死不了人,他的精神狀態沒有問題,你放心吧。」
「他很好,」成菲喃喃地說,「可是我不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那麼本分的一個人,為什麼有人要害他?他到底得罪了誰?我想不明白,我真想不明白,誰會這麼恨他,拿五十萬來把他送進監獄。」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吧,缺一種顏色不成世界,可是你也要相信,多行不義必自斃,烏雲是遮不住陽光的。」我安慰她。
「我相信?我怎麼能相信?好人進了監獄,壞人成天花天酒地,逍遙自在,我去申訴,上訪,所有的人見了我都躲開,我頭頂的烏云何時才能散呢!」
成菲目前的狀況很不好,我擔心她會崩潰,撐不到伊長江出來的那一天。
我悄悄用梅花易數起了一卦,但是卦象卻不明晰,雖然顯示伊長江無咎,卻看不出何時能得自由。
我說:「成大姐,你不要再到處求人花錢了,在家裡安心地等著,伊大哥會沒事的。」
成菲淒淒地看著我說:「我怎麼能安心得下來?五十萬,夠判十年的吧,他怎麼可能會沒事呢!」
「那五十萬不是他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成大姐,你要相信世上自有公道在的。」
「小周,你太年輕,不懂得這個世道,現在哪還有真哪還有假,這一回老伊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是不懂這個世道,可是我懂周易,我給伊大哥算過卦,他真的會沒事的,他命里有貴人,自然會逢凶化吉,現在在看守所里那個監室的人對他都很好,也不會受什麼苦,你就當他出了趟差,放寬心等著,你身體好好的,他在裡面也踏實,你們這樣兩頭牽掛,把身體都折磨垮了,豈不是稱了壞人的心了嗎?」
「你懂周易?你這麼年輕?!你別安慰我了,小周,你的好心我領了,可是事不在誰身上誰覺不到啊!」成菲搖頭說。
我知道她不會相信我,可是我還是要努力讓她看到希望。
我說:「成大姐,你不相信我懂周易,或者說你不相信周易能預測准,我們來做個試驗,你看那邊——」
我指了一下不遠處一張桌子坐著的一對竊竊私語的男女說:「我現在給他們起一卦,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其實剛才我一進咖啡館就注意到了他們,有一種強烈的感應衝撞我的大腦,我感覺他們會發生點什麼事。
於是我起了一卦,對成菲說:「這兩個人的氣場很怪,既相融和又相排斥,他們之間馬上有事要發生,要吵架,女的還會對男的動手,不,不光是這個女的,還會有兩個人,他們會打那個男的。」
成菲掃了一眼那兩個人,又用一種很無奈地眼神望著我說:「小周,我沒有心情和你開玩笑。」
她的話音剛落,就見那女的很大聲地罵了一句:「渾蛋,你騙了我這麼多年,說不要就不要我了,你休想!」然後起身將一杯咖啡潑到了男的身上,接著就是一記耳光。
那男的也惱羞成怒地站了起來,揚手要打那個女人,這時從旁邊的桌子上過來了兩個兇悍的壯漢,把那男的按倒在地,一頓暴打。
成菲驚得目瞪口呆,直到那邊人散去才回過神來,說:「小周,你,你真的會算卦?!」
我笑笑說:「這是最簡單的預測,我再給你預測一件事,今天晚上有一場籃球賽,是北京對八一的,我預測的結果是北京小勝,至多贏兩個球,你回家去看球賽,看我預測的準不準。」
一個正好經過的服務生顯然是球迷,接話說:「怎麼可能,八一可是強隊,已經連勝十場了,這場球又是主場,肯定不會輸的。」
我說:「你那是技術分析,就像你看著晴朗的天空不會下雨可是偏偏就下了一樣,很多事光用經驗和技術來分析是不夠的,不信的話等晚上比賽結束就知道了。」
成菲說:「我不懂籃球,不過我晚上會看。小周,你說老伊沒事,可是他什麼時候能出來你算沒算?」
「他什麼時候能出來,我真沒有預測出來,但是他絕對會沒事這個肯定是準的,我已經預測了兩次,結果都是一樣,所以你不用擔心。」
「哦,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可是我難道就這樣乾等著嗎?」
我壓低聲音說:「大都市的紀委書記寧朝平你認識嗎?」
「我不認識。」
「他這個人很正直,你作為當事人,可以去找找他,把你知道的事情真相告訴他,會對伊大哥的案子有幫助的。」
「真的嗎?你怎麼知道?」
「我找過他,可是我是一個局外人,有些話不好說,所以你去找他比較合適,但是千萬別提我們見過面的事。」
「小周,你這麼年輕,沒想到想得這麼周到,謝謝你,如果老伊能平安回家,我們一定要好好地感謝你!」
「成大姐,你說哪裡去了,雖然我們非親非故,可是我也看不得好人受屈,壞人橫行霸道,感謝的話就不要說了。」
成菲的心情一下子輕鬆多了,臉上的氣色也好了起來,她又要了一杯咖啡,喝了一口說:「怎麼這麼苦,哦,我忘了放糖了。」
成菲請我去她家裡吃晚飯,說要再和我好好聊聊,她已經苦悶了很長時間,心裡的話又無人可說,我的一番話像是點亮了她心裡的一盞燈,頃刻間她的眼前就光明起來。
我婉拒了,因為和喬好運說好了,他要去我那兒抵足夜談。我讓成菲看看電視,自己做點好的吃,努力讓自己放鬆就好了。
成菲要去了我的電話,說:「小周,我找過寧朝平馬上會把結果告訴你,到時你再幫我出主意啊。」
我說:「沒問題,你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
到了晚上,籃球賽一結束,成菲打電話過來:「小周,你真神了,北京隊贏了,只贏一分,我看得心都要跳出來,我怕北京隊輸啊!」
她是怕我是個騙子。
六子也從看守所里放了出來,他是傷害罪,家裡賠了受害者錢,判了個判三緩四,算是自由了。
六子出來的第一天就來找我,進了落香茶社眼就使不開了,躡手躡腳地跟在我身後,大氣不敢出,到了我住的那間大茶室,滿架子的古玩書籍,紅木家具,看得他欷歔不止說:「師父,乖乖——」
我說:「你說什麼!」
「不是,我說連詞了,師父,你這家業值老鼻子了吧!」
「不是我的,我也是暫時借住在這裡。」
「你蒙我,這麼多寶貝,什麼樣的朋友能讓你幫他守著,師父,你別小看我,別人的寶貝再多再值錢,我不會動心,我只是想,這些東西,肯定不是打個工擺個攤趕個夜市能掙來的,所以,人啊,幹什麼事業如果掙不來萬貫家產,不如不干。」六子不光油嘴滑舌還滿嘴的歪理邪說。
「再大的事業再多的財富也是一點一點積累出來的。」
「積累到老,攢一屋子黃金有屁用,人該嗝屁了。」六子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師椅上,學著葛優捏腔捏調,背電影《甲方乙方》里的台詞:「得按合同辦哪,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
我忍俊不禁了,笑過之後一把將他扯下來說:「你別亂坐,那可是明代的椅子。」
「哪朝哪代的也是椅子,還能坐散架了?」六子嘟囔了一句說,「我還真不稀罕坐,太硬了,硌腚。」
我給他倒了一杯茶,問他今後怎麼打算。
「沒什麼打算,你是我師父,我今後就跟你混了。」
我又不是占山為王的坐山雕,不需要跟班的打雜的牽馬的倒茶的。我勸他找份正經工作,好好收收心,別成天讓父母提心弔膽的。
他說:「工作要好找早就找了,我何必在街上遊手好閒。」
我也知道他不是一個肯吃苦能穩得住的人,十七八歲的年紀,一旦閒散慣了,再想讓他緊起來,就像給猴兒穿西裝系領帶,他穿著難受別人看著也難受。
再難受也得如此,社會人生,誰不是這樣活著的,上班有領導管著,走道有交警管著,回家有柴米油鹽醬醋茶管著,閒著倒好,天天在家睡大覺沒人管,可是老了怎麼辦?大街上社會上沒人會管你,得靠自己年輕時的積累管自己一個安享晚年。
我想起了鄭巨發的公司,對他說:「我有一個朋友,開工廠的,你去他那裡上班行嗎?」
「干車間工人還是保安?要我去干車間工人你不如再把我送回看守所,干保安可以,我管不住我的拳頭,打了架傷了人你沒法和你朋友交代。」
我要是他爸我肯定得抽他,可是我沒這麼大的兒子。
他一口一個師父地叫,不是我兒子我也得管。誰叫古人有一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呢!
我忍住怒火說:「你跟著我,我也沒錢給你花。」
「我不要你的錢,你吃什麼我吃什麼,你睡哪我睡哪,我做你的秘書兼保鏢,這總行吧!」六子像狗皮膏藥一樣黏上我不放了。
我有些後悔在看守所里的賣弄了,我那也是權宜之計,誰會想到六子竟然來真的了呢?如果老才那幾個人出來後都來找我,要「跟我混」,天啊,我真成了宋江了,逼上梁山還不算,還得帶領一幫打家劫舍的好漢落草為寇。
我趕不走他,一時也沒有好辦法,只得先留他住下來,慢慢再想法子。
六子見我肯收留他,露出計謀得逞的笑說:「師父,別看我學沒上好,其實我就想和有文化的人一起玩,你知道為什麼嗎?有品位,天天在街上打架鬥毆不光沒素質,還危險,傷了人我花錢還得蹲大獄,人要傷了我,說不定我就一命嗚呼了,不值得,跟著你,有吃有喝,逍遙自在,不管怎麼說我也算從事比較體面的事業了!」
我哭笑不得,可也毫無辦法,只得囑咐了他幾句。
我又問他伊長江的情況。
六子拍了一下腦袋說:「你不提醒我差點忘了,他讓我給你帶了個字條。」
看守所里的監管很嚴,一周對監室進行一次徹底的大檢查,他竟然還能寫了字條,還能讓六子帶出來,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把人逼急了,怎麼都能絕處逢生。
六子把字條遞給我,有一股臊臭味撲鼻而來。
他嘿嘿一笑說:「夾在屁股裡帶出來的,這也就是我,別人根本帶不出來。」
我忍住噁心,展開字條,上面寫著很簡單的幾個字:讀名著習毛選,慕名師求先賢。
六子問我:「寫的啥?是不是串供的。」
我把那字條燒了說:「你沒看過?」
「沒看,他疊好交給我我直接塞屁股里了,這不又交給你了,我六子仗義,絕對是非禮勿視!」
六子沒上幾天學,竟然知道孔子的名言。
我說:「他自己一個人的案子,跟誰串供呀,他說要你多讀點書,做個對社會對家庭有用的人。」
「你別蒙我了,他老小子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顧得上教導我?算了,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管你們什麼陰謀。」六子喜歡拽文,但是總是文不對題。
我仔細地琢磨伊長江話里的意思,好在在裡面我和他長談過,對他的說話方式多少了解一些,慢慢悟出了其中隱含的意思。他的意思應該是《毛澤東選集》的書里夾了很重要的東西,如果找到的話去交給能為他翻案的關鍵人物。
我讓六子先回家去見見家人,等明天再來找我。
晚上,我約了成菲見面,還是那個咖啡館,一進去,上次那個服務生認出了我,非常熱情地招呼我,說:「先生,你太神了,上回那場比賽真是和你說的一樣,北京隊就贏了一分,明天還有一場比賽,你再預測一下好嗎?」
我說:「我上次是蒙的,你想啊,八一連贏了十場,從概率學角度來說他們也該輸一場了。」
服務生半信半疑,看我的態度並不積極,不好再囉唆,走開了。
成菲挑了一個比較暗的角落坐下,急切地問我:「小周,你是不是又預測出什麼事了?」
我說:「成大姐,你別急,沒什麼事,先喝點水。」
成菲盯著我的臉看,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什麼。
我問:「你去找過寧書記嗎?」
「找過了,他和你說的一樣,讓我不要著急,要相信黨相信組織什麼的,都是官話,我感覺他和我找過的當官的一樣。」成菲神情黯然地說。
寧朝平這樣說也沒什麼不對,畢竟伊長江的案子牽涉了上層領導,他還不知道水到底有多深,豈能貿然輕信輕諾。
我說:「你找他只是讓他多了解一下這個案子的情況,並不是讓他馬上給你答覆的,他也不會當場就表態或者輕易給案子定性,換成你你也不能那樣做對不對?」
成菲思忖了一下,點頭說:「是這樣,是我太心急了,現在就是一根稻草放在我手上我也得拼命抓住啊!」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悄聲說:「伊大哥有信帶出來。」
成菲也看了一下周圍,緊張地問:「在哪裡?」
我們成了地下黨接頭了,我挺直了身子說:「你別這樣,放鬆點,就像平時和朋友喝茶聊天一樣,你聽我說,你們家有沒有書房?」
「有啊,老伊平時就喜歡看書。」
「有沒有《毛澤東選集》?」
「《毛澤東選集》?好像有,是的,有一本紅色塑料皮的,那還是六幾年出的書,怎麼了?」
「你回去好好看看,裡面如果有對伊大哥的案子有用的東西,你去交給寧書記。」
「他的信在哪裡?信里怎麼說?我想看看。」
我知道成菲不是不相信我,而是她和丈夫失去聯繫太久了,能看到丈夫寫的隻言片語對她也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我甚至有些內疚沒把那字條拿來讓她看一眼。
我沖她輕輕搖頭說:「我燒了,還是小心點好,畢竟這封信牽扯好幾個人的安危,如果不慎走漏了消息,不光害了伊大哥,也害了捎信的朋友,希望你能理解。」
成菲臉上浮出片刻的失望,但馬上表示理解說:「對,小周,你做得對,現在是緊要關頭,什麼事都不能大意,我馬上回家去找找,有消息我打電話給你。」
成菲已經是坐立不安了,我說:「我再坐會兒,你先走吧。」
成菲拿了包,站起來一轉身差點撞到了路過的服務生。我心裡一陣酸楚,這個柔弱的女人,為了自己的丈夫,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啊!
我等成菲走得遠了,才回茶社,剛坐下想看會書,成菲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小周,我找到了,毛選的封皮里是老伊的日記!」
我問:「上面都寫了些什麼?」
「記的全是建委這些年來的一些城建工程,我看不太懂,好像是老伊認為有些工程有問題,還有工程前後哪些領導打過招呼,哪些人請過建委的相關科室吃過飯,還有他拒收的禮金數目,我粗略地算了一下,加起來有一百多萬,另外還有一些電話記錄,談話記錄和會議記錄,都是領導安排照顧有關工程的,我該怎麼辦?這些全都交給寧書記嗎?他們要是一夥的怎麼辦?」成菲聲音顫抖著說。
我沉默了,雖然我相信我的預測不會出錯,我的天目也不會看錯,可是畢竟事關重大,這是伊長江冒著風險留下的證據,一旦失手,後果不堪設想。
我沉吟了一下說:「成大姐,你讓我再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