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烏鴉證凶
2024-10-01 17:26:39
作者: 程小程
《易經·坎為水》六三爻辭:來之坎坎,險且枕,入於坎窞,勿用。
來也是險阻,去也是險阻,而且險途漫漫,小心落入危險的深淵,不要輕舉妄動。
風從兩百公里以外的海上刮到了這座有著一千多萬人口的城市,寒風就像鐵扇公主手上的芭蕉扇一樣把街道打掃得乾乾淨淨,落葉和行人都各有歸處,只有封閉得嚴嚴實實的汽車在來來回回地奔跑著,整個大都現在像一頭被凍僵了的巨大的蜈蚣,沒有一絲生機。
大都市的冬天,有一種莫名的壓抑情緒,在此三年,每年冬天我幾乎都會想起一句似乎是與這座城市毫不相干的詩——「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大都沒有水也沒有岸,可是我能看到,不知道我看到的是哪裡的幻影。
我站在天橋一個粗大的橋墩下面,此時正是正午,平時熱鬧繁華的天橋下面冷冷清清,那些「張鐵嘴」、「神算子」都不知去向。我很失落,我之所以一下火車就跑到這兒來,就是想故地重遊,想在此回味一下我曾經的艱難歲月。
一群烏鴉鋪天蓋地地飛過來,擠滿橋上的欄杆,東張西望明顯煩躁不安。一團烏雲從高架橋上低低地壓過來,是烏雲,我在大都生活多年,從沒有在冬天裡見過這種雲彩,起初以為是黑煙,但沒有煙的味道,分明是一種腥鹹的海灣里藏了幾億年的海水氣味,這種味道,只有死亡身上才有。
我在生病之前常常會有一種預感,身上的皮膚像被冷水猛地撩了一下一樣,很輕很快地抽搐一下,然後用不多久就被病毒擊中,臥床不起。
現在我又有了那種感覺,我想,這回一定不是我病了,因為巨大的外應不是我一個渺小的個體所能承受得了的。難道是這個城市要感冒了嗎?
我閉上雙眼,努力想打開天目,那團烏雲在瞬間籠上眉頭,我什麼都看不到,只是腥鹹的味道越來越重。上天給了我天目,可是我卻無法用它洞察上天的舉動,它到底要幹什麼?
一個推著清掃車的環衛工人走過我身旁,我問她:「你聞到一種腥味了嗎?」
那人冷冷地掃了我一眼,腳步快速地走過去:「有病!」
我看著她的背影移動到立交橋的匝道下面,那兒有一條被風吹下來的GG橫幅,另一端還懸在路燈杆上,幾個血紅大字耀眼奪目:「天堂家園適宜人居……」環衛工人用手扯了幾下沒有扯掉。
我的身體又抽搐了一下,立交橋上一輛旅遊大巴遠遠地疾馳而來,已經拐進了匝道,卻沒有減速的跡象,那群烏鴉呼啦啦地驚飛成另一片烏雲。
我大聲呼叫那個環衛工人:「快躲開……」
我的聲音被一陣刺耳的金屬碰撞聲玻璃碎裂聲輪胎爆炸聲淹沒,那輛大巴車失控地撞下了匝道,翻滾著扭曲著撞上了天橋的橋墩。環衛工人沒有扯下的條幅裹在了大巴上,只露出「天堂」兩個字。
天堂有時也並非都適宜人居。
大巴就躺在離我幾米遠的地方,我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它會把我也帶進「天堂」。
我愣了幾秒鐘的時間,衝上去想要救人,剛跑到大巴跟前,一聲巨響,頃刻之間,環衛工人不見了,「天堂」不見了,大巴也不見了,全都掩埋在了濃煙烈焰里……
我被氣流掀翻在地,感到身上一陣疼痛,衣服上燃起了火,從一輛路過的汽車裡衝下來兩個青年人,一個把我連拖帶拽拉離了火場,另一個從車上拿出滅火器,對著我一陣猛噴。
我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已感覺不出身上哪裡在痛,叫喊著救人。
天橋下面很快地聚了許多人,對著燃燒的汽車無能為力。
消防車嗚嗚啦啦地開過來,水槍如注,白煙沸騰,眼前的一切瞬間籠在了一片白霧之中,只能聞到刺鼻的油漆的味道,水汽的味道,還有……肉體的焦煳味道……死亡的味道混合起來瀰漫在空中,令人窒息。
救護車嗚嗚啦啦地開過來,警車嗚嗚啦啦地開過來……這種笛聲本是希望之音,但此刻卻令人無比揪心和絕望。
一位老人仰天長嘯:「老天,你沒人性!」
所有的看客都在怨天尤人,以為這一場殺戮是上天的雙手所為。或者他老人家眼睜睜地看著發生,卻不去阻止,所以他就該受到詛咒。
老天不是人類,為何要有人性?災難的背後是因和果的關係,與老天有何相干?人類總是在收受了恩惠後謝天謝地,在遭受了苦難後怨天恨地,卻從不想想自己的因果,我們要公平,我們的所作所為又公平嗎?
一位年輕警察在清點了受害者遺體後,義憤地說了一句還算公道的話:「他媽的,該死,四十人的客車擠了七十二人!這不是作死嘛!」
不知道他是在罵司機還是罵乘客,但是現在都是死者了,中國人對死者都有天生的憐憫心,要尊重死者。剛才的那位老人瞪著面前這個年輕警察摩拳擦掌,被別人拉開。
我這時才覺得右臂痛不可支,皺著眉頭擠出人群。剛才救我的兩個青年扶住我說:「我們送你去醫院吧。」
我道謝,坐進了他們的車裡。
兩個人一路嘆息不已,不停地探討著人生的意義。
也許他們在幾分鐘前還花天酒地,醉生夢死,可是面對這血腥的一幕,他們應該對人生有了另一種感悟。
「大巴車撞成這樣,我估計至少得開了一百邁以上,開這麼快怎麼能轉彎呢?難道司機睡著啦?」坐在副駕上的青年憤憤地說。
「你當時就在天橋下面吧,你看清是怎麼回事了嗎?是不是躲什麼車來著?如果有肇事車輛的話,可不能放過那渾蛋,這可是七十多條人命啊!」開車的青年偏了一下頭,衝著我說道。
我看到了他們沒看到的景象,我也洞悉了他們不知道的內幕,如果我告訴他們這是宿命,他們會怎麼理解這場車禍?
我搖搖頭說:「沒有任何肇事車輛,是大巴司機一個人的事,這一車無辜的人只是恰好坐上了他的車。」
「莫不是那渾蛋要自殺吧,他拉了一車人當墊背的?!」
「還有一個環衛工人。」我幽幽地說。
豐田霸道「吱」的一聲停在了路中間:「你說什麼?你的意思大巴司機真是在自殺?」
是的,沒錯,當那幾個警察在向車外拖拽遺體時,我看清了那個大巴司機的臉,在他被燒得一塌糊塗的五官上,在他的眉宇之間,我的目光進入他的大腦,我讀出了他在幾分鐘前留下的記憶,他的大腦就和飛機上的黑匣子一樣,把他臨死前的猙獰暴露無遺,只是別人卻看不到。
「這個司機姓袁,他有一段冤情沒有得到伸張,應該是他的父母,在一場房屋拆遷中不明不白死了,他上訪了很多部門,受了很多屈辱,卻沒有人給他一個說法,而且單位領導也在威脅他,如果再上訪就讓他下崗。他在開這班車之前並沒有自殺的計劃,但是車上有兩個乘客不停地嘲弄他開車技術不好,還有一個醉鬼騷擾他,嚷著要替他開車……他的大腦被一種邪念蒙蔽了,也就是說他在一剎那瘋了,於是他把這班車開成了死亡客車……」
兩個青年聽得毛骨悚然,看我半天:「你瘋了吧!」
我沒瘋,是這個世界瘋了,如果你們能讀懂那個司機的內心世界,你也會變瘋的。
後面的車喇叭響成一片,開車的青年打開車窗衝著後面罵道:「催什麼催?趕著上天堂嗎?」
豐田車馳進了醫院,兩個青年人同情地看著我說:「你一定是受了刺激,看完外科去看看心理醫生吧。」
我笑笑,轉身進了掛號處。
鄭巨發不停地打我的手機。
我正被醫生按在診療床上檢查,李進一遍一遍地在唱「你在他鄉還好嗎?是否還會想起從前,你在他鄉還好嗎?是否已經有了太多改變……」
醫生把我渾身上下每一塊骨頭都拍打了一遍說:「沒事,只是右臂有些輕微的肌肉挫傷,養幾天就好了。」
我接通電話。
「天一,你到大都了嗎?」
「到了。」
「我的右眼一個勁兒跳個不停……剛才天橋那兒有一輛大巴出事了,聽說燒死七十多人,嚇死我了……我以為你在那輛車上呢!你現在哪裡?我去接你。」
我站在醫院門口,看著熟悉的街道,聽著熟悉的方言,有親切也有傷感,我曾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到這個城市來了,不會再卷進以前那些不堪回首的回憶里,可是,好像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我轉了一個大大的圈子,又回到了這裡。
肖衍四走了,邱宇走了,小雅走了,那些大學同學也都鳥獸散盡,這座城市給我留下的只有孤獨和憂傷,在這裡,我沒有開心的理由,不是因為玉兒,我不會回來。
想到肖衍四,我要去看看他,我要告訴他,我學會了梅花易數,他是因為這個而含恨離世的,他的弟子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只是他的仇人,我無法像一個江湖俠士一樣替他手刃了,恩怨如風,風過俱散,一切還是由它自生自滅吧。
一輛嶄新的奔馳車悄然滑到我身邊停了下來,鄭巨發下車後給了我一個熊抱:「兄弟,想死我了。」
一個與我差不多年齡的女孩也走下車,面帶笑意地看著我們久別重逢。
鄭巨發還是老樣子,只是看起來比以前更加氣宇軒昂,新車新人,任誰也掩飾不住對人生的熱情。
「這位就是我常給你提起的傳奇人物,著名的周易大師周天一。」鄭巨發向那女孩子介紹我,又介紹她道,「歐陽雲錦,清華大學國際貿易專業的高材生,現在是我的秘書。」
我笑笑:「一首好詞。」
鄭巨發愣了一下:「什麼?好瓷?是好人吧?」
歐陽雲錦輕笑,笑容矜持:「不錯,是好詞,周大師真是博學多才,一下就想到了我名字的出處。」
鄭巨發有些發蒙:「你們對什麼暗號?」
雲錦兩個字出自李清照的那首《一剪梅》: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我也很喜歡這首詞,在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少年時,沒少拿這首詞來關照自己的情緒。那時是真不懂「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意味,現在懂了,因為日夜牽掛的玉兒。
「老鄭,玉兒現在哪裡?帶我去見她。」我說。
「啊,玉兒,不急,你應該先去肖師傅的墳上看看對吧?紙燭供果我都給你準備好了,走吧,我們先上車,祭拜完他老人家我和你慢慢說。」
鄭巨發是一個善解人意的人,他的事業能如此地成功和他的性格是分不開的,我欣賞他對朋友的細心入微,雖然他有時也不免失之圓滑。
鄭巨發攬住我的肩膀邀我上車,我受傷的右臂被他用力一箍,痛得幾乎不支。
見我皺緊了眉頭,不停地躲閃他,鄭巨發大為詫異:「你怎麼了?」
我苦笑著搖搖頭:「沒什麼,剛才,在天橋那兒,只差一步我就成了第七十三具屍體。」
「什麼?你,你真在那兒呀?我說我的右眼為什麼突然跳個不停呢,兄弟,我們也是心連心的情誼啊!」
他這句話沒有撒謊,我能感受出他的真誠,不是對我心有所系的人,不會有這樣強烈的感應。那大巴車上有我所繫念的人嗎?為什麼我會有那樣劇烈的反應?我心一緊,繼續追問鄭巨發:「玉兒到底在哪兒?」
鄭巨發邊開車邊說:「天一,你信佛是吧?」
「我是道家弟子。」
「你什麼時候成了道教徒了?我記得你以前是看《金剛經》的。」
「我問玉兒在哪兒,你少跟我扯閒篇兒。」
「是,是說玉兒,你聽我說完啊,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是你的逃不掉,不是你的強求不來,你們兩個一個是非你不嫁,一個是非她不娶,你還怕成不了姻緣嗎?這事像吃一份九分熟的牛排,多一分老了,少一分生了,你成天和我講要順其自然,事到臨頭你怎麼做不到了呢?」
我聽懂了他的話外音,不由怒從心起。
「鄭巨發,你太過分了!」我吼道。
「兄弟,少安毋躁,你聽我說完……」
「我不聽,不是看你那麼上心為我父親尋醫問藥的分上,我肯定要和你絕交,你太過分了!」
鄭巨發竟然一點兒也不內疚,肯定是做好了應對我的準備:「天一,是,沒錯,玉兒是不在大都,是我誆你來的,可是我並非不想讓你們這對金童玉女早日團聚,咱兄弟這麼長時間了,我是什麼人你不了解嗎?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幫你找她,你可以打電話問問黃金健全國的所有分公司,哪個經理手上沒有玉兒的照片!別以為找不到玉兒就你一個人著急,可是你這樣像個盲流似的到處瞎轉悠能有什麼作用?你勸別人行,勸自己不行,這事我得勸勸你,哪也別去,就在大都待著,時機到了兩座山都能碰到一起去,何況兩個彼此想念的人呢!你說對不對,雲錦?」
他和我說話,卻問別人對不對,這是成心想敲打我。
我余怒未消地說:「我不是懷疑你的動機,我是氣你不該騙我。」
鄭巨發見我態度緩和下來,嘿嘿地笑了:「我騙你也是因為不忍心你到處流浪,你太善良,不適合闖蕩江湖,還有一個原因我也不妨告訴你,陰曰陽想把易經學會的會長讓給你,所以我就使了一個瞞天過海之計……」
「別給我提易經學會,我不感興趣。」我打斷他。
「好,不提,你說說看對什麼有興趣,我幫你實現願望。」
我冷笑:「鄭總是有錢人,在你眼裡沒有辦不到的事對嗎?謝了,天一不敢勞您大駕。」
「天一,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我有錢也沒有為富不仁,我當你是兄弟才這樣說,我關心你還關心出不是來了,算了,當我什麼都沒說。」
我也覺得自己有些偏激了,乾脆閉口不言,順手拿起他車座上的一本財經雜誌翻起來,封面上的鄭巨發正目視遠方,一副胸懷天下的樣子,一個大標題醒目地寫著「黃金健借殼上市成功,保健品行業重新洗牌」。
我抬頭看了一眼鄭巨發,有些不解,想到他一年前還謹小慎微行事低調,現在竟突然如此張揚,看來他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
我譏笑道:「鄭總現在是上市公司的老闆了呀,怪不得車也換了人也換了,現在還用幾十片鹿茸做一百箱鹿茸不老酒嗎?」
鄭巨發尷尬地笑笑:「天一,你也學尖刻了。」
「我是在擔憂,什麼重新洗牌?重新洗牌你就一定能抓到好牌嗎?」
「所以要請你來啊。」
我嘆息一聲說:「你終於說了實話,誆我來大都的真正目的原來是為了這個,真是無商不奸啊!」
鄭巨發喃喃地說:「沒錯,我一直都是個奸商。」
從師父肖衍四墳上回來,我的心靈寧靜了許多,鄭巨發說得對,我不適合闖蕩江湖的,有一個穩定的安身之所才是我想要的。肖衍四一生在外漂泊,最後仍要葉落歸根,魂歸孤墳,到頭來連個給他上墳掃墓的朋友都沒有,身前孤單寂寞,身後荒草一片,人生的意義又何在呢?
鄭巨發說:「天一,我聽一個相師說,最好不要單獨去墓地,如果恰好運衰,會引鬼上身,有沒有道理?」
「從風水學上來說,墓地是極陰之地,少去或不去當然是正確的,民間有種說法叫『父母亡三年無好運』。這是因為在封建社會,作為孝子要為亡故的父母守孝三年,三年都守在墳上,萬事不管不問,當然好運也找不到頭上來。從心理學上來說,也有一定的道理,但不是引鬼上身,而是一種情緒牽引,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反過來,人在傷心地當然精神差,很多人患上精神疾病也是因為情緒被憂傷的事牽引了,自己又走不出來,所以這裡說的『鬼』其實是一種比喻,和心裡有鬼的『鬼』是一個意思。」
「哦,聽你這樣一說,我明白了,運氣不好其實更多的原因在自身,要會調節情緒,時刻保持輕鬆愉悅的心情,不要沉迷在憂傷的情緒里,對不對?」歐陽雲錦說。
我點點頭。
「所以嘛,我看你從墓地回來情緒一直低落,好吧,我們去喝酒唱歌,調節情緒去。」鄭巨發轉而問,「對了,那個桃兒呢?不是一直陪著你的嗎?」
是啊,桃兒呢?提起桃兒,我心裡痛了一下,她的淺笑倩然,她的顧盼流連,她手上的溫存,頃刻之間又塞滿了心間,而我對她的愧疚之情也愈加強烈起來。
她陪了我那麼長時間,那麼多的風雨,那麼些個快樂或憂傷的日夜,我卻把她扔到了半路。
上次在家裡與玉兒相遇,因為桃兒在場,鬧了一場誤會,致使玉兒悄悄地走了,這事讓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有了前車之鑑,這回來大都見玉兒,我是無論如何不敢再讓桃兒出現了,所以從冰城出來我故意沒買機票,而是擠上了火車,我知道冰城沒有直達大都的火車,需要在中途換乘,這正好給我時間來勸桃兒回家。
桃兒拉著行李,寸步不離地跟著我跑前跑後地買票,臉上始終掛著笑意,她不問我為什麼不坐飛機,她那麼聰明的一個女孩子,什麼事猜不透呢?
她只知道到了大都,見到玉兒她就要離開,卻不知道我要在半路就把她扔下,她的柔情和不舍,我的決絕和殘忍,時時在噬咬著我的心靈,咬出血來,可是我能有什麼辦法呢?不是我自私,是愛情本身就是自私的。
在車上,我躊躇了很長時間,總是狠不下心來說出讓她離開的話。
我想來想去,決定向老君求助。
我把自己關進廁所,給老君打電話:「大哥,求你一件事,你給桃兒打個電話,找個藉口把她叫回四川好嗎?」
「為什麼?」
「我馬上要見到我的女朋友了,我不想傷了兩個人的心。」
「什么女朋友?桃兒不是你女朋友嗎?」
「大哥,在去峨眉之前我就有女朋友的,算了,這件事一句兩句話也解釋不清楚,不過,桃兒是知道的,只是我說不出口讓她離開,你幫幫忙好嗎?」
「我只做好人,不做壞人,你說不出口的話我更說不出口。」老君生氣地說。
「桃兒聽你的,你當救兄弟的場了,麻煩你開一下金口吧。」
「狗屁,我這是金口嗎?我費了那麼多的心血,想做一回媒人,你小子就是不成全我,你說過,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我這第三者就不摻和了,你愛咋咋地吧。」老君撂了電話。
隔了那麼遠,老君的話還是把我臊得臉上火辣辣的。
我坐在桃兒對面,裝作若無其事地問:「想家了嗎?」
「和你在一起很充實,還沒顧得上想呢!」桃兒調皮地答。
「桃兒,你已經出來很長時間了,家裡人一定很擔心你,不如下一站你換車回四川吧,好嗎?」我目光落在桃兒臉上,卻又如驚鴻一般飛速移開。
桃兒定定地看著我,半晌才說:「你不想我去大都?」
我大窘:「不是,這個,怎麼說呢,桃兒……」
「你不要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桃兒將臉轉向窗外,一臉的清冷,「你聽到了玉兒的消息,該歸心似箭才對,可是你不坐飛機卻選擇了火車,我就想你肯定有問題,我以為你是想多和我待一些時間的,原來……算了,下一站我換車。」
我握住桃兒的手:「桃兒,對不起……」
桃兒搖搖頭,一滴眼淚滴了下來:「我們沒有緣分。」
「我和玉兒會去看你……和老君的,我很感謝你一直陪著我。」
桃兒咧了一下嘴,眼淚更加止不住了:「我也要謝謝你給了我一段難忘的回憶。」
「桃兒,別哭,你是個好女孩,你一定能找到……」
桃兒輕輕搖了一下頭,抽出手說:「只要你和玉兒能幸福,我就幸福,我不是要纏著你,我覺得玉兒對我有誤會,我想當面和玉兒姐解釋一下的,既然你不願她再見到我,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替我問她好吧。」
我說:「我不想你見到玉兒又要徒然傷心一場,最後還是要離開,我知道我欠你很多,桃兒,哥對不起你。」
我感到自己很渺小,甚至是有些齷齪,桃兒是一個多麼真誠善良又大度的女孩啊,她強壓下自己的感情,掩飾著自己的痛苦,一心想要成全我和玉兒,可是我卻硬著心腸在她心裡插上一刀,處心積慮地要在中途把她趕下車,真是小人之心啊。
「哥,快別這樣說,都是我自作多情,真的,我沒事的,你放心吧,我還會和以前一樣,只是又多了一個哥哥。」
火車靠站,桃兒拿過自己的行李,輕輕抱了我一下,跳下了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見我出神,鄭巨發說:「天一,我幫你移民到泰國吧。」
「什麼意思?」
「那地方可以一夫多妻,你就能兩全齊美了。」
我瞪了他一眼,撥通桃兒的手機。
「哥,見到玉兒姐了嗎?」桃兒不等我開口急切地問道。
「哦,這個,嗯,你到家了嗎?」我支吾著。
「我到了,玉兒姐呢?我要和她說句話。」桃兒說。
「你安全到家我就放心了,等有時間我讓玉兒再給你打過去吧。」我不想告訴她真相,我真怕她再趕過來。
「哥,怎麼了,玉兒姐不願理我嗎?」
「不,不,不是的,玉兒現在不在我身邊,真的不在,桃兒,你開心點,等我們結婚時請你來喝喜酒。」
「喝喜酒,呃,是的,你能快樂就好。」
我能聽到桃兒話里隱藏的傷感。
掛上電話,我惆悵了好一陣子,都說愛情是一杯酒,不醉誰知酒的滋味,我知道,桃兒也知道,我是早就酒醒了,現在只想桃兒能儘快地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