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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各得其報

2024-10-01 17:26:32 作者: 程小程

  《易經-坤》象曰: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用六曰:用六永貞,以大終也。坤卦是至陰至柔之卦,之所以能承載天下萬物,皆因寬容與厚德。坤伏而不動不見其戾,一動則必剛,失其本分則萬物乖張。為臣為下,能守得住靜、忍、和、順,全在為君為上者守得住元、亨、利、貞。天下人若都能安守本分,便得大善終了。

  

  盧思源當然睡不著,因為趙向前在跳樓前給他打過一個電話,要求見他,那時已經是深夜,他剛吃了藥要休息,就說:「有事明天到辦公室說吧。」

  趙向前好像很著急,說:「我想馬上見到你,我去你家樓下好嗎?我不會占用您太多時間的。」

  最近省委準備進行重大的人事調動,已經有幾個聽聞風聲的市長找過盧思源了,他以為趙向前也是為這事而來,就不客氣地說:「向前,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明天到我辦公室匯報,要是個人私事,我無能為力,你也免開尊口……」

  「不,您聽我說,不是我個人的私事,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須馬上向您匯報,您只要給我半小時的時間就足夠了……」趙向前說。

  「什麼重要的事要連夜匯報?連明天都等不到嗎?」盧思源知道趙向前是個工作狂,干起工作來有一種時不我待的勁頭,並沒有往深處想,「小趙啊,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工作也不是夜以繼日就能幹好的,該休息就要好好休息,我這兩天有些傷風,要早點睡了,你也歇著吧。」

  盧思源不容趙向前分辯,把電話掛了。

  可是他剛眯了有個把鐘頭,電話鈴把他給驚醒了,是他的秘書打來的:

  「盧省長,趙向前在他的辦公室墜樓了。」

  盧思源一驚,馬上想起趙向前打的那個電話,心裡不免感到蹊蹺,他想,趙向前到底要向自己匯報什麼重要的事呢?為什麼打完電話就墜樓了呢?

  他趕到醫院,冰城的市委書記和公安局長早已經到了,公安局長良建向他匯報說,根據現場勘察,沒有發現他殺的跡象,可以初步認定是自殺。

  盧思源想,三天前趙向前還參加了省里的一個會議,沒看到他有什麼異常啊,省紀委也沒有調查他,他怎麼就突然跳樓自殺了呢?聯想到剛才那個電話,心裡越發的疑竇重重。

  盧思源向省委書記匯報完情況後,緊急召集所有知情人員開了個會,要求在事情未調查清楚之前,先以意外墜樓定性,並且嚴令不准公開報導和私下散布小道消息。

  這幾天,盧思源表面非常平靜,其實心裡卻一直耿耿於懷趙向前最後那個電話,他雖然不知道趙向前要向自己匯報的是什麼重要的事,但是他可以斷定,那件事非同小可,否則不可能把堂堂一個市長逼上絕路。

  盧思源在暗地裡尋找著關於那件事的蛛絲馬跡。

  這時,副省長梁在道的秘書菁菁突然又在深夜給他打來電話,要求見他:

  「盧省長,請原諒我的冒昧,我叫葉菁菁,我想見您,有重要的事要向您匯報。」

  盧思源對葉菁菁這個名字並不熟悉,想了半天,沒想出是誰,雖然同在一幢辦公大樓里,也可能見過面,但是他是識人不識名。他和藹地問:「葉菁菁?我認識你嗎?」

  菁菁這才想起忘了作自我介紹了,忙說:「我是梁副省長的秘書……」

  「哦,小葉啊,有事你應該向你的上級匯報,而不是我。」盧思源終於把葉菁菁這個名字和她本人對上號了。

  梁在道對他一直抱有牴觸心理,關於他們面和心不和的傳聞甚囂塵上,在這個時候,梁在道的秘書為什麼要見他?

  菁菁著急地說:「不,盧省長,您聽我說,這件事只能向您匯報!」

  盧思源在心裡打了一下大大的問號,拿著電話聽筒,猶豫不決。

  深夜,一個女人,一個自己下級的下屬,要見他,這事聽起來簡直不可思議,如果在平時,盧思源肯定會毫不客氣地掛掉電話,可是現在出了趙向前這樣一件事,再發生任何奇怪的事都不足為奇了,他不希望明天又出現一個跳樓的新聞。

  盧思源一下子想到了趙向前,葉菁菁在這個時候見自己,會不會和趙向前有關?於是問:「哪方面的事?」

  菁菁沉吟了一下,低聲說:「關於趙向前的,我在『高麗村』等您好嗎?」

  果然是趙向前,盧思源不容多想,說:「好吧,你在那兒等我。」

  放下電話,盧思源叫了車,馬上去「高麗村」,司機打了幾個電話,才問清「高麗村」的位置,到了地方,盧思源讓司機在車裡等著,一個人走了進去。

  雪已經停了,一場大雪把整個世界全變成了純白色,夜空因為雪的映照而明亮異常,我和桃兒站在離「高麗村」很遠的一株松樹下,看著盧思源下了車,經過我們堆的雪人身旁,腳步稍一遲疑,走了進去。

  我說:「走吧,我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桃兒抬頭看天:「天好像要亮了。」

  「是的,明天是一個好天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路上已經沒有了計程車,我和桃兒一步一滑,小心翼翼地走在雪地里,心情卻是無比輕鬆。

  桃兒說:「真希望這樣一直走下去。」

  我懂她的意思,沒有接她的話,說:「不如我們去醫院吧,看看趙向前。」

  桃兒輕輕嘆息了一聲說:「一個人一生中能遇到一件值得付出生命的事情,而且他又有勇氣去付出,也是一種幸福。」

  「此一時你可能想要付出生死的快感,彼一時你會覺得守住生命才是最重要的,情境心境是隨時會變化的。」

  路邊有一個落滿雪的雕塑,是兩個人在近距離地對望,雪覆蓋了他們的表情,卻遮不住他們的深情凝望。

  桃兒走上前,輕輕撫去他們臉上的雪,一對青年男女的面部生動地呈現在我們眼前,桃兒出神地看著說:「他們付出了生命,也守住了永恆。」

  我說:「這個雕刻家沒有創意,他應該只塑一個人,雙手握緊捧在胸前,目光深深地看向天際,那才能體現出永恆來。」

  桃兒看了我一眼,低下頭去聲若遊絲說:「用不了多久,在峨眉山的遇仙寺前,會有這樣一個雕像。」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凝滯了,我感到心裡壓抑得難受,上前擁住桃兒:「人生是一個圓,只有不停地走著,才有可能走回最美好的那個節點,所以,你不要停下腳步,任何時候都不要,我記得有一位詩人說過,永遠不要為一棵樹而放棄整片森林。」

  「對於我來說,一棵樹的綠蔭就足夠了,可是這一棵樹也不是屬於我的。」

  我不知還能說什麼,拍拍她的肩,擁著她繼續前行。

  趙向前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印堂發暗,如果不是吊瓶里的藥水在一滴一滴流進他的身體的話,完全看不出他還活著。

  趙向東握著哥哥的手,輕輕地在和他說著話。趙向東顯然是一夜沒合眼,眼睛紅紅的,眼角還殘留著硬硬的眵目糊。

  趙向東看到我,警覺地問:「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我小聲說:「我是趙市長的朋友,聽說他出事了,來看看他。」

  「你是我哥的朋友?我怎麼從沒見過你?」

  「你是向東哥吧,我們沒見過面,可是趙市長在我面前說到最多的就是你,」我示意桃兒去病房門口守著,壓低聲音說,「我給你們家調過風水……」

  「哦,我想起來了,上次我們回老家,我哥說認識一位周易大師,就是你嗎?」

  我點點頭:「趙市長怎麼樣了?」

  趙向東神色黯然:「一直昏睡著,怎麼叫也不醒,醫生說要我不停地和他說話……能不能醒來只能聽天由命了。」

  我將手順著趙向前的頭頂向面部緩緩撫過,連試了三遍,終於感覺出一絲微弱的陽氣在跳動。

  氣為元神之根,血為生命之本,氣滯則血凝,氣生精,精養血,血又養氣,趙向前現在氣息奄奄,清宮為邪神所迫,元神受制,只有拔去邪神,迎陽氣歸位,才能讓他重燃生命之火。

  我從包里拿出道家的神符,用紫砂畫出一道百解邪法符,用火點燃,邊念咒語,邊將符自趙向前頭頂而下周身熏過,然後又畫了一道金力氣符,對趙向東說:

  「如果趙市長能醒過來,將此符燒掉化水給他飲下,他就沒事了。」

  趙向東看得目瞪口呆,問:「這,這個有用嗎?」

  我說:「南朝梁朝孟安排的《道教義樞》中說,『神符者,明一切萬物莫不以精氣為用。故二儀三景皆以精氣行乎其中。萬物既有,亦以精氣行乎其中也,是則五行六物莫不有精氣也』。道家的符咒是以驅邪固氣養神為本,看似荒誕不經,其實奧妙無窮,不身受其益,不知道家法術高明。我雖師從正一道上師,但很少用符,靈不靈只能看趙市長的造化了。」

  正說話間,只見趙向前頭頂有熱氣雲蒸霞蔚般升騰開來,他微啟嘴唇,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接著呼吸就重了。趙向東驚喜交加,上前不停地叫:「哥,你醒了嗎?哥,我是向東,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趙向前雖未答話,眼睛卻慢慢睜開了。

  我將金力氣符燒了,默念過咒語,化在水裡,親手給趙向前餵了進去。過了約幾分鐘,趙向前喉嚨咕隆一聲,吐出一大口淤血,說:「我這是在哪裡?」

  十幾年前,一場大雨過後,我家院子裡跌落下來一隻紅喙黃翅的小鳥,它的一隻翅膀受了傷,飛不動了,父親幫它治好傷,然後放飛,後來,那隻小鳥經常飛落到我家的樹上,對著我們唱歌,它的歌聲非常優美,給我們一家那段貧困的日子裡增添了不少的快樂。

  父親說,連一隻小鳥都懂得感恩,做人更應該去時常感念別人的好。

  這話過去了十幾年了,我細心地留意著身邊的人和事,發現生活越來越好,人的感恩心反而越來越淡,常常聽到人們抱怨這個社會的不公,抱怨命運的不濟,抱怨食物、房子、工作還有天氣,抱怨的人在抱怨里慢慢老去,卻不曾有半點的改變,而心懷感恩的人每天都在快樂地生活,日子有滋有味有聲有色。人應該做那隻美麗的小鳥,哪怕只能回報給這個社會以聲音,也要去歌唱而不是咒罵。

  我曾經在峨眉山上幫過一個叫向義的人,我幾乎已經忘掉他長什麼模樣了,可是他卻經常打電話來問候我,每一次都要說很多感謝的話,說沒有我的指點,他可能已經葬身深澗了,沒有我的慷慨解囊,他們母子就不會有相見之日。

  我的舉手之勞,換來了長久的快樂。他快樂,我也快樂,而他的這份感恩心,也時時敲打著我的心靈,督促我儘可能地多做些有益的事,儘管不是每一件益事都能換來別人的感謝,我也樂此不疲,只因為向義會常常來「鼓勵」我!

  我剛給趙向前餵完水,向義突然地打電話過來:「周兄弟,我母親成天念叨著想見你一面,你啥時來我們棗莊啊?」

  「向兄,我現在去不了啊,我也和一年前的你一樣,正走在尋人的路上呢。」

  「你也尋人?誰丟了?是你的親人嗎?我幫你去找。」向義義不容辭地說。

  我想他肯定會言出必行,馬上改口說:「謝謝向兄,你不用擔心,我已經知道她在哪裡了,現在正準備去見她。」

  「我就說嘛,你是周易大師啊,誰也逃不出你的法眼啊,對了,你學《易經》,可知道《易經》的老祖先伏羲是我們棗莊人?」

  「伏羲老祖是你們棗莊人?怎麼可能?伏羲故里在甘肅天水啊。」

  「不,在我們棗莊,」向義不容置疑地說,「我們這兒有一個村子叫伏里村,伏里你明白吧,就是伏羲故里的意思。」

  我笑了:「老兄,雖然中國的村落名都有悠久的歷史淵源,可是一個村名並不能說明什麼,伏羲故里在天水是早有定論的,他老人家不可能還有第二個老家。」

  「我雖然沒多少文化,可是我在外面闖蕩多年,多少也見過些世面,周兄弟,名人有第二個故鄉不稀奇啊,也許天水就是伏羲的第二故鄉呢?」向義很認真地說,「我告訴你呀,你該到棗莊來看看,你看過就不會這麼肯定地說天水是伏羲的老家啦!這兒的伏里村,很多年前就挖出許多的古代土陶,還有大廟的遺址,還有斷碑……另外,你知道女媧造人的故事吧,我們這兒還有女媧冢呢,你想棗莊要不是伏羲的老家,為什麼他妹妹女媧死了會埋在這兒?最重要的是我們這一片幾千年來不光聖賢名士層出不窮,還一直風調雨順,從沒有天災人禍,難道不是羲皇在保佑我們嗎?」

  「真的是這樣嗎?不是你為了誘惑我去你那兒故意編出來的吧?」我被他的話迷惑了。

  「不會,不會,你掐指一算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我敢騙你嗎?」向義淳樸地笑了笑說,「請你來也是真心的,我母親說一定要在有生之年見恩人一面,你要是沒時間,你告訴我們你的家在哪兒,我帶我母親去看你。」

  「千萬不要,老人家歲數大了,受不得舟車勞頓之苦,我改天一定前去拜訪老人家。」我連忙說。

  向義說:「好,周兄弟,咱就一言為定了。」

  我對這個熱情的山東人又喜歡又無奈,只得承諾道:「一言為定。」

  看我掛上電話,桃兒笑說:「一位名人說得好,一個人做一件好事不難,難的是做一輩子好事,你做好事做出債來了吧!」

  我回敬道:「這樣的債我樂意!」

  趙向前醒了過來,趙向東喜極而泣,握住我的手不停地道謝。

  我說:「修善之人,世不相棄,這是趙市長自己修來的福。」

  趙向東說:「俗話說得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哥一生不曾虧欠過別人,卻也要遭此一劫,為何那些作惡多端的人偏偏平安無事?」

  我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佛家的說法是,積惡不報,是祖宗積的德未盡,一旦祖宗的德蔭用盡,必受惡報。」

  「周大師能否算出朱盛一夥何時遭報應嗎?」

  我在心裡飛快地運算梅花易數,少頃,說道:「七日內,朱盛、肖北必然進監牢,不出一個月,所有涉案人員全都落網。」

  「真的嗎?那太好了。」趙向東興奮地望著病床上的趙向前說,「哥,你聽到了嗎?害你的人猖狂不了多久啦。」

  趙向前的眼睛裡溢出了熱淚。

  正如我預測的一樣,盧思源從菁菁那裡拿到了朱盛與肖北一夥犯罪的證據後,大為震怒,在徵得省委的同意後,迅速成立了專案組,將朱盛、肖北等人悉數抓捕歸案,蔣衛東一案也就此真相大白,一個月後,梁在道被雙規。

  令我沒想到的是,胡勝也是這個團伙的一員,他因為欠下巨額賭債,被朱盛收買,一直在暗中為朱盛通風報信。我幾個月前預測出他身事二主,那時他還不是朱盛的人,他的墮落只是近一個月的事。

  佛云:心無厭足,唯得多求,增長罪惡。一個人,只要有了貪慾,就是犯下了罪惡,也就離毀滅不遠了。

  我看到趙向前已無大礙,朱盛一夥又覆滅在即,心裡沒了牽掛,與桃兒起程回大都。

  因為鄭巨發打電話告訴我,他在大都見到了玉兒。

  [第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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