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人玉合一
2024-10-01 17:25:39
作者: 程小程
我們一行三人在傍晚時分到了家。
計程車一直開到家門口。門口有很多人在聊天,村子裡的人吃完晚飯都習慣到我們家門口乘涼聊天。村子裡的大事小情也都是在這裡傳播出去的。
我父親喜歡在晚飯時喝兩盅,他出來乘涼時人差不多都要散了。自從他得了哮喘病後,醫生不讓他喝酒,可是沒人能管得住他。他有他的哲學,他說,人的嗜好不能治病,可是如果把嗜好戒了,一種病就會變成許多種病,我喝酒就是為了養著這一種病,不要再生出其他病來。
我和村里人打完招呼,進了家門,父親正一個人在喝酒。
我說:「爸,你又在喝酒,用鄭巨發那個方子是不能沾酒的。」
父親看到我很高興,說:「你小子一年多不回家,一回家就想管我。」
父親看到胡勝和桃兒,停頓了幾秒鐘招呼他們坐下:「餓了吧,快坐下吃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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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父親介紹完胡勝和桃兒,問父親:「我媽呢?」
「鄭巨發又寄藥來了,村長從鎮上給捎了回來,你媽去村長家取藥了。」
胡勝一點都不見外,找了杯子倒滿酒說:「大叔,我陪您喝幾盅。」
父親打量了一下胡勝說:「看年齡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別叫我大叔,叫哥就行。」
農村人質樸,對稱呼很講究,父親覺著讓胡勝叫叔是占了他的便宜。
「那哪行,我和天一是兄弟,當然得叫您叔了,來,我敬您一杯。」胡勝很恭敬地說。
父親把杯子裡的酒喝了,轉而問桃兒:「你是老胡的朋友?」父親叫胡勝老胡,還是把他當平輩看待。
胡勝接話說:「叔,小胡,您老千萬別叫我老胡,我可受不起,桃兒不是我朋友,是天一的女朋友。」
「女朋友?怎麼回事?」父親盯著我問。
我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胡勝還在自作聰明地想討好我父親:「女朋友就是未婚妻,對了,您老見了未來的兒媳婦是不是應該給個見面禮什麼的呀?」
父親把筷子朝桌子上一拍,盯著我問:「什麼?未婚妻?那玉兒呢?」
胡勝被父親的氣勢嚇住了,他不知道我父親因何突然變臉,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我說:「爸,不是,你聽我解釋……」
「你解釋個屁,把人都領家裡來了還解釋什麼?你眼裡還有老子嗎?」父親越發地憤怒起來,一激動又喘上了,臉憋得煞白。
桃兒也不知道父親為什麼反應這麼強烈,無辜地看看我,小聲說:「叔,您不要怪天一,都是我不好。」
「你哪裡不好?我兒子不守道義,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我不怪他還能怪誰?」父親完全失去控制怒斥道。
我理解父親的心情,他是一個一諾千金的人,既然已經承認玉兒是他兒媳婦了,當然容不得我朝三暮四。
桃兒泣不成聲。
胡勝不知道玉兒的事,被弄得摸不著頭腦,一時也不再亂插話。
我說:「爸,是這麼回事,玉兒和桃兒都不是我女朋友,上次我沒說清,這次是你誤會了。」我想既然事情已經弄到這份上了,不如乾脆挑明吧。
「你說什麼?你念了幾年大學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什麼沒說清?什麼誤會?玉兒在我們家等了一年多,你說沒說清?她侍奉我和你媽一年多了,你說她不是你女朋友?你這個渾蛋,你給我滾!」父親怒不可遏道。
這回輪到我摸不著頭腦了,我茫然地看著父親問:「爸,你說什麼?玉兒在我們家一年多?」
「是誰回來啦?是天兒嗎?」母親人未到聲先到,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母親進了屋,身後跟著一個女孩,正是玉兒。
母親看到屋內的情形不對,問:「怎麼啦?老頭子,你這是幹什麼?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了,你發什麼神經!」
「你自己問你生的好兒子去!」父親喘得令人心焦。
玉兒走到父親身後,輕輕地順著他的後背說:「爸,您身體不好,有事慢慢說,千萬別生氣啊。」
我吃驚地瞅著玉兒說:「玉兒,你叫我爸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桃兒看到玉兒,又聽玉兒叫我父親「爸」,忽地站起來,沖我吼道:「周天一,你這個騙子,我恨你!」說完跑了出去。
胡勝嘴裡咕噥了句:「我的媽唉,周天一,你是這演的哪出啊!」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玉兒平靜地說:「爸,媽,你們先別生氣,聽我把話說完,這事都是我的錯,要打要罵你們沖我來,和天一沒關係。」
玉兒把第一次來到我家,我們假裝是戀人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母親拉著玉兒的手說:「你們是假的,我和你爸是當真的,定親信物你已經收下了,爸媽也叫了,你這個兒媳婦我們認定了,孩子,你放心,有我和你爸給你做主,誰也別想攆你走。天兒,實話給你說,兒子我可以不認,這媳婦我是要定了,你自己惹的禍你自己去處理妥了。」
玉兒笑著說:「媽,您老人家放心,我不走,我沒爸沒媽沒有家,能去哪裡?我是來給你們二老做閨女的,我要侍奉你和爸一輩子,天一有他的選擇,我不會賴著做他媳婦。」
「這事不由你,我還沒死,這個家我說話還算數。」父親說。
我有些傻了,看他們親密無間,並肩戰鬥的樣子,我感覺自己突然成了外人。
我問母親:「媽,玉兒在咱家,為什麼我打那麼多電話你都不告訴我?」
「我想告訴你來著,玉兒不讓說,她說你的工作很重要,讓你在外面好好干工作,說要是告訴你了怕你分心,萬一丟下工作跑回來怎麼辦?我要早知道你在外面當陳世美了,就是你去造原子彈了我也得把你揪回來!」
我想起來了,上次往家裡打電話,母親說過讓我回家結婚的,可惜我沒有往深處想。
我說:「玉兒,你真傻啊,為什麼不告訴我啊,你知道我多擔心你嗎?」
「你少花言巧語,你心裡要是有玉兒,會又領個女人回家嗎?」父親喝道。
玉兒說:「天一,你不要誤會,我已經沒有非分之想了,我到你家來就是要給爸媽做閨女的,你忘了我說過的話嗎?我說我做不成你老婆,一定要做爸媽的女兒……你不會趕我走吧?」
「玉兒,你也誤會我了,桃兒是我在峨眉山遇到的,她救過我的命,雖然她對我很好,也說喜歡我,可是我沒有答應,因為我心裡有你,我發誓一定要找到你,我要娶你,是我太笨了,沒想到你竟然來我家了,這就是天意,你放心吧,我會和桃兒解釋清楚的。」我誠懇地說。
我看到父親和母親的眼睛一亮。母親對父親說:「我就說嘛,我生的兒子肯定不會是陳世美。」
玉兒眼圈一紅說:「天一,謝謝你,有你這句話我就知足了,我不配做你老婆,我就想做你妹妹,做爸媽的女兒,你要再說娶我的話,我就離開。」
我說:「玉兒,你還不原諒我?要說不配是我不配你,是我犯了錯連累了你,我已經明白了,你對我的重要……」
「你不要再說了,天一,我已經打定了主意,誰也改變不了。」玉兒堅決地說。
「玉兒,你說過愛我的,你說過的話忘了嗎?」我說。
「我沒說過。」
「你說過,你在『川奇火鍋城』門口的雪地上寫過一首詩,我以前太笨,沒有看懂,可是自從你離開大都我一直在想,終於懂了詩里的意思,」我輕聲誦那首詩,「玉宇瓊樓瑤池雪,愛憐人間煙火色,天上神仙都不羨,一心修得因緣果。這是一首藏頭詩對嗎?你說『玉愛天一』。」
玉兒輕嘆一聲說:「都過去了,不要再提了。」
我叫:「沒過去,我現在正式向你求愛。」
這時胡勝把桃兒追了回來,桃兒的眼睛已經腫了,她對屋裡所有人鞠了一個躬說:「對不起,桃兒給你們添麻煩了,天太晚了,我沒地方可去,先在你們家借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不會再打攪你們了。」
玉兒從脖頸上摘下玉墜,牽過桃兒的手放在她的手心裡說:「桃兒,你誤會我和天一了,天一覺著我從小沒爸沒媽是心疼我,我現在有爸也有媽了,有人疼了,這個是咱媽給她未來兒媳的,我說過替天一暫時保管的,現在可以完璧歸趙了。」
桃兒拼命搖頭:「不,你不要說了,玉兒姐,你要趕我走,我現在連夜就走。」
玉兒笑著說:「桃兒,我能看出你對天一的感情,有你這麼愛他,我就放心了,愛就是愛,要抓住,我現在有個家已經知足了,不會再要別的,我為你們祝福!」
父親嘆道:「作孽啊!」轉身進了臥室。
桃兒和玉兒兩個人,一個眼裡噙著淚,一個臉上掛著笑,看得旁人無不欷歔,母親看著兩個女孩在推讓著那枚祖傳玉墜,也沒了主意,把求助的目光竟然投向了胡勝。
胡勝乾笑著說:「別看我呀,古語說得好,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事還是天一自己處理吧。」
我走上前,對桃兒說:「桃兒,對不起。」
桃兒把臉轉向一旁,淚水斷線珠子一樣落下來說:「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母親接過玉墜,重新給玉兒戴回去說:「玉兒,什麼東西都可以讓,這事可沒有讓的,你聽媽的,就做媽的媳婦。」
母親又攥著桃兒的手,語重心長地說:「桃兒姑娘,你也是個好孩子,可惜天兒沒福,你別怪大媽心硬,大媽雖然不懂你們什麼情呀愛的,但大媽懂得做人得有始有終,要是天兒薄情寡義你也不會喜歡他,他和玉兒好幾年了,你就成全他們兩個吧!天兒千錯萬錯都是大媽的錯,大媽替天兒給你賠不是了,咱娘倆也算是有緣,你要是不嫌棄大媽,我就認你做干閨女,我像待親生女兒對你,你看成不?」
桃兒撲到母親懷裡,哭得一塌糊塗:「媽——」
一天的雲彩散盡,父親從臥室走了出來說:「天兒他媽,去做菜,重新擺席。」
玉兒從大都出來一直住在我家裡,對大都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我很想告訴她孫發財死了,因為那是她的仇人,如果她心裡有仇恨的話,現在可以放下了。可是我怕提起那個流氓的名字,會勾起她痛苦的回憶,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傷害她的那個人是灰飛煙滅了,可是傷口還在,我再去揭開她的傷口,那與孫發財何異?
我把在峨眉山的傳奇經歷給她講了一遍,講到我差點病死,靈魂如何附到了桃兒身上,桃兒如何精心照料我時,玉兒說:「你們是同過甘苦共過患難的,如果不是我在,你和桃兒應該有一個非常好的結果。」
我說:「玉兒,沒有如果,我只相信宿命,我們在一起是天意,任何事任何人都改變不了命運的安排。」
「可是你講過,知命懂命就能改變命運,命里既然有一個阻礙運的楔子,拔掉就可以了。」玉兒是不怎麼相信宿命論的,她的命那樣苦,她都當成是樂,從不肯相信宿命。她說上天能給我一個生命,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還有那麼多沒能降臨到世界上的生命呢!他們的苦分一些給我,不是很公平嗎?
人能降臨世上就是福,坎坷磨難不是苦難,是包裹在福外面的一層油紙,因為福是很脆弱的,露在外面會弄髒會淋濕,人如果不懂得剝去生命里的包裝紙,就永遠看不到藏於生命里的美麗和驚喜。
玉兒懂得享受剝去包裝的快樂,所以她時時快樂,沒有苦難可以把她難倒嚇退。
我沒聽懂她話里的意思,說:「以後你的生命里不會再有楔子了。」
玉兒又笑,與以往不同的是,我能看出她笑里的苦澀。
我拿出司馬空交給我的符,為玉兒做法事。我轉過身去,讓玉兒脫掉上衣背向我,玉兒順從地把衣服脫了下來,燈光下,她的肌膚潔白光滑,溫軟如玉,後背上兩顆碩大的連環痣,顏色暗紫,如白玉上的瑕疵,非常刺目。一痣傷運,雙痣傷氣,連環痣在劫,常看到大街上有人用醫學手法袪痣,多為美容,對人的運數沒有任何益處。
我將符遮在玉兒的痣上,連念了三遍金光神咒。道家法咒去劫不去痣,法力可讓邪痣慢慢枯死,失去動能,以防止邪氣傷宮。
正一道和全真道的不同之處就在於正一道善修符咒,符咒出可驚天地泣鬼神,世人不知道家功夫玄妙,只以為是裝神弄鬼。不修法不知法之神奇,《清靜經》說: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濁,有動有靜;天清地濁,天動地靜。男清女濁,男動女靜。降本流末,而生萬物。清者濁之源,動者靜之基。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道家咒語其實念的就是心經,心得清靜,則百邪不侵。
玉兒穿好衣服,說:「天一,你修佛修道通神通鬼,本該是六根清淨之人,為什麼還有這麼多的女孩子喜歡你?」
我說:「唐三藏不也是差點情陷女兒國嗎?」
「我要是那女兒國的國王,倒情願變成一襲袈裟,陪唐僧一路風塵。」玉兒嘆道。
「人只要有血有肉就戒不了情慾,佛道都一樣,他們普度眾生本身就是動了情慾,無為就是什麼都不為,真正做到無為才算得上六根清靜。」
「我想試試……」玉兒幽幽地說。
我不以為然,當她在開玩笑。
父親把我叫到他的房間說:「我剛才查了一下皇曆,又合了你和玉兒的八字,後天正是黃道吉日,正好你的朋友也在,把你們的婚事辦了吧。」
玉兒是「終極運」者,她要到二十五歲才可成婚。
我說:「爸,這太倉促了,我要給玉兒一個隆重的婚禮。」
「怎麼才叫隆重?自己喜歡就是隆重,三天的時間也夠了,你寄回家的錢我都給你攢著呢,明天你帶玉兒去城裡照結婚相,再多給她買些衣服,我和你媽明天給你收拾婚房。」父親的計劃有條不紊。
「為什麼這樣急?她現在都住在咱家了,你還怕她跑了不成?」
「我不怕她跑,怕你小子跑,今天帶一個桃兒回來,明天帶回來一個花兒什麼的,那玉兒可真要跑了。」父親沒好氣地說。
我解釋說:「爸,你聽我說,我不是不想結婚,是因為現在不能結,我說了你可別生氣。我大三那年就從學校出來了,認了一個周易高人做師父,這幾年潛心研究《易經》和道家的法術,也算是小有成就,現在是大都市易經學會的副會長。我前些日子剛從峨眉山學了梅花易數秘宗,我現在的師父司馬空斷定玉兒是『終極運』者,在二十五歲之前是不能成婚的,所以,我想等明年和玉兒結婚。」
父親又驚又氣:「你說什麼?你早就休學了?你現在做了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有什麼不好?再說了我和那些街頭打卦算命的不一樣,我研究的是學問。」我分辯說。
「這算什麼學問?學《易經》我不反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行了,你把它當職業?你知道破四舊的時候抓了多少搞迷信的人嗎?別看現在是晴天,說下雨就下雨,你知道什麼時候變天?我老了,活不了多久,你還年輕,一輩子早著呢,找個穩當的工作才是正道,你怎麼能幹這個呢!」父親擔憂地說。
「大學裡現在是把《易經》當學問來研究的,《易經》是中國文化的經典,不是迷信,我學這個不是為了給別人算命,是為了傳承中華傳統文化,爸,你放心,我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你現在長大了,兒大不由爺,我也管不了你了,愛幹啥就幹啥吧,只是古語說得好,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我不管什麼終極運,你後天把婚結了再說。」
父親這是怕夜長夢多,我如果不答應他,肯定會惹他傷心,可是要按他說的做了,會影響玉兒的一生。
我正左右為難,玉兒進來了,父親愛憐地說:「玉兒,我想儘快把你們的婚事辦了,就按農村傳統的風俗辦,你喜歡嗎?」
玉兒看看我,我輕輕搖了搖頭。玉兒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旋即微笑說:「爸,好男兒志在四方,不立業何以成家,我想天一應該趁著年輕把精力先放在事業上,我們還年輕,再等幾年結婚也不遲。」
「他那是什麼事業啊,玉兒,你也瞞著我,他在外面跑江湖算命看風水呢,又不是什麼治國安邦定天下的大事,結了婚也耽誤不了他。」父親不滿地說。
玉兒幫父親捶著背說:「爸,古時候君王治國安邦定天下都離不開《易經》的,他喜歡這份事業自然有他的道理,您就支持支持他吧。」
父親對玉兒的疼愛溢於言表,只好無奈地說:「玉兒啊,我依你的,不過明年一定得把婚事辦了。」
我連忙表態:「一定一定,明年我要和玉兒舉行一個盛大隆重的婚禮,把全村人都請過來。爸,你不是一直想去長城嗎?結完婚我們全家去北京旅遊。」
出了父親的房間,我說:「玉兒,謝謝你理解我。」
玉兒是一個為別人想得多,為自己想得少的女孩,我不能把我不想結婚的原因告訴玉兒,怕她會產生別的想法,心裡的事多了心事自然會重,人都是因為知道得少才會無憂無慮。
玉兒柔聲說:「天一,我可以吻你嗎?」
我把她拉入懷裡,緊緊擁住她,玉兒在我臉頰上輕輕一吻,推開我說:「天一,謝謝你。你休息吧。」
第二天我正在睡夢中,桃兒衝進了房間,著急地說:「玉兒走了。」
我睡意正濃,翻了個身說:「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她可能去晨練了吧。」
桃兒一把將我從被窩裡拽了出來:「她走了,你看她留給你的信。」
我這才感到不妙,顧不上穿衣服,從桃兒手裡搶過信來,果然是玉兒的筆跡:
天一: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走了,是的,我又走了,這一回我走得快樂,你不用為我擔心。
我來你家裡,哦,也是我的家,我之所以逃到這兒來,不是為了來做你的妻子的,是為了做女兒的,我做過了,分享了你的父母之愛,我知道了幸福是怎樣一種滋味,這將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
我能在今生遇見你是我的造化,能遇到這麼疼我愛我的爸媽是我的福,我知足了。
曾經我是那麼痴迷地愛著你,夢想有一天你親手為我披上婚紗,夢想與你牽著手走遍天涯,夢想將我們的生命交融到一起永不分開,可是,那一場噩夢,將我的夢想全都撕碎了。
我愛的人,我要給他一個完美無缺的愛,讓他一生待我如玉,愛不釋手,心無雜念,我試著忘掉,可是夜夜都會被那傷疤刺痛,我不敢想像,如果我們在一起,你看著我的傷口那種不忍觸摸的憐惜。我希望讓人疼愛而不是一生憐惜,所以,我選擇了再次逃離。
你說得對,這是宿命,是天意,註定我們只能相遇,不能相守,天意如此,我認了。
為你流過太多眼淚的女孩是值得你一生珍重的,桃兒是一個好女孩,她那麼愛你,你一定要珍重她。
我還會繼續做爸媽的女兒,做完這一生,只是,在你和桃兒沒成婚之前,我不會再回來,希望你懂我的心情。
替我向爸媽說聲對不起,他們給了我那麼多的愛,我卻不能當面告別,我會在心裡為他們祈禱,為你和桃兒祝福。
不用為我擔心,當我累了的時候,我能找到回家的路。
玉兒
桃兒將玉墜放到我手裡說:「玉兒把這個也留下了。」
那塊玉小巧玲瓏,晶瑩剔透,完美無瑕,只有戴在玉兒身上才能相得益彰,才能玉人合一。
可是玉兒這一生太多不完美了,經歷了那麼多的生死和憂傷,她以為磨難終有盡頭,一切都將雲開霧散,她要從此保持一顆純潔的心靈,擁有一份完美的感情,一心一意去愛一個人,多美好的願望。是孫發財那個惡魔扼殺了她美好的願望。可是玉兒,你在我心裡永遠是完美的,因為你有一顆純潔的心靈,只要你自己不玷污了它,沒有人可以讓你的心靈蒙塵。我愛你,不是同情,是真情,也許我會有憐惜,但那是愛憐不是可憐,是珍惜不是惋惜,你為什麼不給我一個機會表白自己呢?
我很後悔,如果桃兒不跟了來,玉兒也許就不會觸景生情,不會那麼敏感,我真希望她是誤解了我,而不是真的早就對愛情心灰意冷。
我手捧那枚玉墜,如同捧了玉兒的一生在手心,注視良久,百感交集,嘆了口氣說:「 也許我該告訴她的,傷害他的那個人已經遭到應有的報應了,也許,只有揭去傷疤,傷口才能真正地癒合。」
桃兒說:「對不起,天一,都是因為我。」
我搖搖頭:「與你無關。」
胡勝和我住在一個房間,他問:「玉兒什麼時候走的?」
「不知道,我昨天坐了一天的車,又累又困,睡得太沉了。」桃兒聲如蚊嘶。
「她一個女孩不會走夜路的,肯定是早起走的,快去追,村里沒有到鎮上的車,她走不遠。」
我推出自行車,剛走出大門,周剛開著拖拉機從外面回來。
我順便打聲招呼:「剛子,這麼早幹嗎去?」
「幹嗎去?你不知道?送玉兒去鎮上坐車啊,她說你知道的呀!」
我知道追不上玉兒了,苦笑著對周剛說:「謝謝,我知道了。」
我把玉兒的信拿給父親看,父親氣得直哆嗦:「你去把玉兒找回來,找不回來你永遠不要進這個家!」
母親抹淚說:「不是都說好了嗎?怎麼就走了呢?這個苦命的孩子,怎麼心事這樣重呢!」
我說:「爸媽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把玉兒找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