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咎由自取
2024-10-01 17:24:04
作者: 程小程
《易經·火澤睽》象曰:「見惡人」,以辟「咎」也。爻辭說出現了惡人,但是沒有災難。象的釋義是出現了惡人,要做好躲避災難的準備。有惡人為什麼還會沒災難呢?惡人不是與災難同在的嗎?就是因為出現了惡人,可預感到災難會接踵而至,心裡做好了準備,當然就可以化險為夷了。
人生總是要不停地在悲喜劇之間切換,才剛滿懷開心,一眨眼便是悲從心起,有的時候這種切換快得像幻燈片,讓你猝不及防地一下一下擊中你脆弱的心靈。
外面下著細雨,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走在街上,心比身體更冷。我沒打車,一路茫然地走著回去,我想我在大都的生涯該結束了。我已經在這裡耽擱得太久了,我傷害了很多人,很多人也都拋棄了我,我再賴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
人生總是有舍有得,當所有人都捨棄了我時,我便得到了一種了無牽掛的解脫,我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做一些事情了。
回到家裡,我連房門都懶得關了,脫掉濕漉漉的外套,把自己扔到床上,心裡百味雜陳。
有人悄無聲息地進來,輕輕地把房門關上。我動也不動,想不出誰還會到我家裡來。
我聽到腳步聲走到了臥室的門口,問了聲是誰。
孫發財黑著臉,站在臥室門口。我翻身坐了起來,揉揉眼睛仔細再看,果然是他。
公安局正在通緝他,周正虎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他竟然敢跑到我家裡來。
我的手伸向床頭柜上的鬧鐘。孫發財把手從衣兜里拿出來,手上是一把手槍,指向我,晃了晃槍口說:「不要動。」
他竟然有槍。
我心裡害怕,嘴上卻不認輸說:「你拿個假槍嚇唬誰!」
「假槍?你要試試嗎?」
我先不試,我得找機會抓住他,給玉兒和邱宇報了仇,我才能縱死無憾。
我問:「你想幹什麼?」
「不想幹什麼,請你幫我個忙,找齊玉兒出來,保個媒,就說我要娶她,把強姦罪這事給我銷了,要不然,我絕不放過她。」
聽完這話,我氣得大罵:「王八蛋,你他媽的真無恥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把人家害成那樣,還想著娶人家,你不怕她一刀把你剁了?」
「不嫁給我也行,我給她十萬塊錢,別讓她告我強姦罪,我們從此兩清了。」孫發財的嘴臉醜陋無比。
「已經晚了,公安局已經立案了,撤銷不了啦,你還是自首去吧。」
「讓老子自首?門也沒有,老子死也得拉個墊背的。」孫發財用一隻手掏出煙,磕出一支叼在嘴上,點上狠狠吸了一口說,「都是侯華那小賤人害的,別讓我抓住她,落我手上,先奸後殺,我弄死她!」
「那天站在門外的是侯華?整個事情都是侯華一手策劃的?」我問。
「不是她還有誰?老子英明一世,糊塗一時,竟然信了她的花言巧語。」
「污辱玉兒也是她讓你乾的嗎?」我怒道。
「誰叫那妞騙我說是周正虎的外甥女的,敢耍我,當然要付出代價!」
我靈機一動說:「她就是周正虎的外甥女,要不然這次公安局也不下這麼大的力氣辦你,而且周正虎親自掛帥。你最好的出路是自首,然後把事情往侯華身上推,減輕你的責任。」
我給孫發財下套,只要他進去,周正虎就饒不了他,不管供不供出侯華,他都難逃周正虎的魔爪。
孫發財不是傻瓜,他肯定還有別的事,他知道進去意味著什麼。
「姓周的,你少給老子下套,既然齊玉兒這條路行不通,你向周正虎給我求個情,放我一馬,事成之後給你十萬塊錢,要不然,今天我先弄死你。」
「他是公安局長,我怎麼說得動他?」這渾蛋真是黔驢技窮了,思維跳躍得很快。我在心裡冷笑說,你也有今天!
「你能說動他,因為他信你的,全大都所有人都知道他和你關係最鐵,」孫發財拉了一把椅子坐到我面前說,「你進出他家和踏平地一樣,他把你當神供著的。」
我出入周正虎家一般都是晚上,他怎麼知道我進出周家跟踏平地一樣的?他跟蹤我還是監視周正虎?
我想了想,心裡有了主意,說:「那好吧,我幫你求情,我現在就去找周正虎。」
孫發財沉思了一下說:「你打電話讓他到你家裡來,我來跟他談。」
這樣也好,讓周正虎到我家來,我們兩個對付他一個,要比我一個人單打獨鬥更有勝算。
我拿過手機給周正虎打電話:「周局,請你到我家來一趟好嗎?」
「天一啊,你有事嗎?是不是改運的事?」周正虎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到處找的孫發財就在我家等著他。
「這個,是,你現在就來好嗎?」我故意給他一個含糊其辭的回答,希望他能有所警惕,至少得帶著槍來吧,其實不用我提醒,他一直是槍不離身的。
孫發財沖我做了個讓他一個人來的手勢。
我加了句:「周局,你一個人來就行。」
周正虎聽到我畫蛇添足的這句話,竟然沒有絲毫的懷疑,馬上說:「我知道。」就掛了電話。
時間過得真慢,我和孫發財對峙著,誰都找不到話說。大約過了半小時,有人敲門。孫發財用槍頂著我的後腦勺,讓我去開門。
我開開門,果然是周正虎一個人站在門口,我們一閃身,讓周正虎進來。周正虎進了屋內才看到拿著槍的孫發財,馬上要掏槍,一看到孫發財的槍口轉向了他,手停住了。
「周局,委屈你了,請把手舉過頭頂,臉朝牆站好。」孫發財命令周正虎道。
周正虎只好乖乖照做,孫發財又讓我也站到周正虎身旁,然後上前從周正虎身上搜出手槍。孫發財一轉身坐到沙發上,讓我和周正虎面向他蹲在地上。
「周局,還認識我嗎?」孫發財一手掂著一把槍說。
周正虎臉上並不慌亂,慢條絲理地說:「面熟啊,想不起在哪見過了,請問你貴姓?」
「真是貴人多忘事,我以前是你手下的兵啊,我叫孫發財,想起來了嗎?」孫發財說。
周正虎不露聲色地一笑,說:「久違了。」周正虎老奸巨滑,故意裝作不認識孫發財,我猜他是故意在拖延時間,找孫發財的漏洞。
「周局,我和你沒什麼冤讎吧,你為什麼要往死路上逼我?大都市道上混的人多了,哪個不比我犯的事多?吃柿子單挑軟的捏是嗎?」
我現在最怕他們兩個人說開了,如果周正虎知道孫發財對他沒什麼威脅的話,那我可就慘了。我忙接著說:「現在還說這話有什麼意義?你已經被通緝了,你應該和周局商量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我輕輕用肘碰了一下周正虎,在他看我的當口使了個眼色。
周正虎心領神會說:「發財啊,這可不是我要逼你,是局黨委研究決定的。不過,事情也並非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事在人為嘛。」
孫發財一聽這話,果然像落水者看到了岸上的稻草一樣,精神為之一振說:「對對對,周局說得對,我要的就是你句話,我就說周局是最講情義的,你老人家指個路吧,要多少錢,只要能讓我平安無事,多少錢都沒問題!」
周正虎開始在語言上與他拉近距離,孫發財漸漸放鬆了警惕,我趁機要求給他們倒茶水。孫發財正口渴,又看到我手無寸鐵,就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我倒了一杯滾開的熱水,端給孫發財,就在他伸手要接的時候,猛地潑在了他的臉上。周正虎早已領會到我的意圖,一個餓虎撲食,鎖住了孫發財的手腕,奪槍在手,反手惡狠狠地砸在我的頭上,然後就聽「砰」的一聲槍響。我潛意識想,我是一命歸西了。
當我醒來時,周正虎坐在沙發上正吸菸,孫發財倒在地上,渾身都是血,已經死了。
我摸了摸腦門,黏黏糊糊的也是鮮血。
周正虎擲下菸頭笑笑說:「我這是迫不得已,如果你不受傷,他的死就不好解釋,等會兒我們的人上來,你知道該怎麼說吧?」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為什麼要順手把我打傷了,孫發財的死也是我想要的,怎麼說話對我來說無所謂,只要這個作惡多端的惡霸死了,我的心愿也了啦。
我說:「他持槍挾持我,並且打傷了我,你是為救我才開槍的,他這是咎由自取。」
周正虎滿意地點點頭。
周正虎掃清了一切障礙,也藉機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大智大勇的人物,終於如願以償地坐到了局長的寶座上,他春風得意地打電話給我,要我去幫他看看新辦公室的風水。劉成開了車來接我,在路上,劉成只說了一句話:「周大師,周局當上一把手,你功不可沒。」
他的話令我不寒而慄,越想越覺得害怕。王偉和孫發財一個個全都被他除掉了,我是知道他的事最多的人,下一個消失的人該是我了吧。
在周正虎的辦公室里,我見到了小雅,我熱情地問候她:「小雅姐——」
她面若冰霜:「不敢當,你現在是局長大人的座上客了,以後叫我小雅吧。」
我尷尬得無地自容說:「小雅姐,你永遠是我姐姐。」
周正虎拉著我的手在他辦公室里的沙發上坐下來,遞給我一把鑰匙說:「天一啊,你今後不用租房子住了,我這裡閒著一套房子,你搬過去吧。」
小雅看著我冷笑。
我拒絕周正虎說:「周局,我一個人住不了這麼大的房子,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怎麼啦?跟我外氣起來啦?」周正虎不高興地說。
「不是外氣,我不想搬來搬去的瞎折騰。」我說。
上次孫發財死在了我家裡後,我又重新租了一套房子,剛搬完家,這也是一個藉口。
周正虎小聲說:「天一啊,我弄這個局長的位子,你是出了力的,我說過我吃螞蚱也少不了你一條大腿的嘛,有福同享,我哪能委屈了你呢?搬家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讓小雅安排人去做。」
我幫他調整完辦公室,他請我和小雅在國際大酒店吃飯。席間,他說:「小雅、天一,我給你們倆保個媒,我看你們最般配,郎才女貌,你們要是成了一家人,我左膀有了,右臂也有了,以後在大都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我看向小雅,以為小雅得反對。沒想到小雅不置可否,只是低頭吃菜。
周正虎看著我說:「天一,你先表個態。」
「周局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我當小雅是我親姐姐,這事不可以,」我底氣不足地說,「我有女朋友了。」
「天一啊,不要再瞞我了,我聽說你那女朋友已經散了是吧。」周正虎揭穿我說。
我表情不太自然說:「周局,我現在不想找女朋友。」
「小雅,你的意思呢?」周正虎不理睬我,轉而問小雅。
「謝謝局長,我同意,其實我一直都喜歡天一,能做他老婆我很知足。」小雅微笑說。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由愣住,她的臉變得可真快,一會兒陰一會兒晴,令人難以捉摸。
周正虎一手一個握著我和小雅的手說:「好好好,只要小雅同意,天一,你就不要再裝作不好意思了,這個媒人我做定了。來,你們先喝一杯交杯酒,這事算是定了。」
我不明白小雅是怎麼想的,心裡悶悶不樂,只顧自己喝悶酒。吃完飯,周正虎故意丟下我們先走了,我問小雅:「小雅姐,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王偉死了,玉兒走了,你的阿嬌拋棄了你,正好成全了我們倆,你不覺得我們很合適嗎?」小雅挽住我說。
我知道小雅肯定不是這個意思,自從王偉死了,她一直恨我入骨,在周正虎辦公室里她還對我橫眉冷對的,這會兒怎麼突然換了一個人?
我說:「我可能馬上要離開大都,再也不回來了。小雅姐,我不管你什麼意思,只想告訴你一句話,我從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你不喜歡我嗎?你是嫌棄我對不對?」小雅問。
「不是,小雅姐,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一個清靜的地方,我需要好好冷靜一下。」
「天一,我不讓你走,你能答應我嗎?」小雅仰著頭,一臉誠懇地問我。
我心意已定,對她堅決地搖搖頭。
小雅嘆了口氣說:「你走不了,周正虎已經向我下了命令,讓我看住你。所以,你還是老實地在大都待著吧。」
「什麼?你……周正虎害死了王偉,你還替他做這種事?」我吃驚地問她。
「死的人已經死了,我還要活著,現在他是局長,我當然要聽他的。他答應給我換大房子,答應升我的職,我為什麼不替他做事?」小雅無所謂地說。
我掙開小雅的手,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她。她也無所謂地對看我,重新挽住我的手說:「天一,我們在一起也挺好,你這麼帥,又是易經學會的副會長,明年再弄個政協委員,可以說是年少有為,以後有周局罩著,我們的生活該多美好啊。」
我的心裡一陣悲涼,他媽的現在的女人都怎麼了,為什麼個個都這樣現實?我猛地甩開小雅的手,冷冷地說:「你愛和誰美好和誰美好去,爺不伺候!」
說完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小雅在我身後歇斯底里地喊道:「周天一,你以為你是個聖人嗎?你做你的聖人去吧!我是一個貪慕虛榮的賤女人,你走吧,你躲得遠遠的,我和我爸爸下油鍋!」
我站住了,轉身看著她問:「你說什麼?誰下油鍋?」
小雅說:「周正虎說了,你只要離開大都,我爸爸就死定了,還有我,他會讓我一輩子都活在痛苦裡……不過,這事和你沒關係,你想走就走吧。」
我說小雅對我的態度怎麼突然間來了個乾坤大挪移呢,原來周正虎抓住了她的痛處,拿她爸爸作要挾。周正虎真是太可怕了,他對一個身患重病的老人和一個柔弱女子也不放過,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流氓。
「你為什麼不去告他?他做了那麼多的壞事,只要上面肯查,他就跑不了。」我問。
「告他什麼?我知道他什麼事?」
「他五年前拿一個無辜的人去抵死罪,他製造了川奇火鍋城爆炸案,他故意殺死孫發財……這樁樁件件還不夠定他罪的嗎?」我說。
「你把周正虎的能力想得太簡單了,王偉死了,很多事都死無對證,上面沒查出他什麼,他已經把我整死了!」小雅喃聲道。
「難道說你就甘心這樣忍氣吞聲地活著?」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以前能做王偉的相好,現在也能做你的相好,周正虎要願意,我也能做他的,既然不能從一而終,那就人盡可妻。怎麼樣,今晚我去你家陪你睡覺好嗎?」小雅突然又神經質地沖我大嚷起來,說著拉我往我家的方向走。
我抱住她說:「小雅姐,你別這樣,你別折磨自己,一切都會過去的,我不走了,我在大都陪著你。」
小雅推開我,說:「滾開,我不要你陪,我恨死你了!」說完攔了輛計程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