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天下
2024-10-01 17:47:10
作者: 秋予岸
楊道煥心中風雷激盪,面上古波不驚。
他已經完全適應這個時代。
而,這落在朱祐樘眼底,卻是另一番感覺。
難道楊道煥小小年紀已經做到寵辱不驚,朱祐樘心想。
其實,他比楊道煥還小一歲。
作為註定要君臨天下的人,年齡差異感不強烈,更多的是對楊道煥的不解。
令他大為不解,楊道煥似乎不管在哪裡都能做得很優秀,什麼升沉榮辱,什麼步步為營,都不被放在心上。
連這些都不放在心上,又怎麼會記得君恩深重呢?
這是朱祐樘最不放心的點。
可是,目前看來,自己還需要倚重楊道煥的才智,替自己穩住即將動盪的朝局。
兩邊各懷心事,正沉默著,忽然見到韋興來了。
「韋公!」朱祐樘笑道,「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了?」
「老奴參見殿下!」
韋興按規矩行禮叩拜,起身道:「陛下讓老奴來傳旨。」
朱祐樘和楊道煥聽了之後,趕忙跪下,接旨。
「陛下口諭,傳太子和楊道煥到武英殿見駕。」韋興笑道。
見駕?
楊道煥有些瞭然,皇帝是看了關於京營的奏疏,才把我和太子一起叫過去。
是要替太子把把脈,以免太子劍走偏鋒,犯了皇帝即位之初犯的錯誤!
另一邊,朱見深梳洗打扮一番,在宸妃伺候下更衣。
「陛下,您還病著,又被那道奏疏惹了氣,何苦在這個時候召見太子和楊道煥,再惹自己生氣。」
宸妃一邊跪著親手給老皇帝穿鞋,一邊心疼的說道。
「該做的事,我得幫他辦妥。」朱見深踩了幾下,覺得腳上的鞋很合腳,便站起身。「把龍袍給朕拿來。」
「是!」
宸妃起身,心底微沉,皇位徹底與兒子無緣,面上不動聲色,讓宮人拿來龍袍。
轉眼之後,朱見深已是一身皇帝打扮,氣派威嚴。
連宸妃都看得出來,皇帝真的老了,不僅氣色大不如前,連頭髮和鬍子都半黑半白。
果然,站不了一會兒,朱見深便搖搖欲墜。
宸妃和梁芳趕緊過來伺候,攙扶著。
「沒事!」朱見深嘴上這麼說,沒有推開他們的攙扶,面無表情地說道:「動身!」
此時此刻,朱祐樘和楊道煥已經到了武英殿外。
隨著一聲召見,兩個人走進武英殿,就看到成化皇帝端坐在大殿的龍椅上,雙手放在扶手上,坐得筆直又威嚴。
「臣(兒臣),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祐樘只需躬身行拜禮,楊道煥要跪下,行叩首禮。
「來人,賜太子座。」朱見深一字一句的說道。
兩個宦官抬著椅子放在大殿一側。
接著,就被皇帝指正:「擺在朕的左側,坐北朝南。」
「是!」
宦官們趕忙把椅子抬起來,搬到大殿東側,方向朝著大門。
朱祐樘心頭一驚,謝過皇恩,便坐了上去。
他顯得有些拘謹,雙手放在腿上,時不時用眼角的餘光,偷瞄著高高在上的父皇。
楊道煥仍手持象牙笏,端正筆直的跪在地上。眼裡盯著象牙笏上面的文字,平靜如水。
「楊愛卿,抬起頭來。」朱見深的聲音,迴蕩在殿內。
聞言,楊道煥緩緩地抬起頭,映入眼帘的是,君子不器的匾額下端坐在椅子上的兩代君王。
「你看到了什麼?」朱見深問。
「天下!」
「此話何解?」
「陛下是天,皇太子居天之下,是謂天下!」
這一番解釋,巧妙的結合了兩代君王的特點和現在所處的情況。
朱祐樘心裡暗暗叫好。
朱見深也一樣,面上仍不動聲色地說道:「你在天下之下,又是什麼?」
「臣居於天下之下,是謂芸芸眾生。一飲一啄,一屋一舍,俱是君恩所賜。」
但他的回答,並不讓朱見深滿意,後者道:「你在西北的經營的產業,可都不是朕所賜。」
「俱是陛下所賜。」楊道煥回答,「若無太平世間,臣辛苦搜刮來的貂皮、山貨,又賣給誰呢?有清平的天下,才有臣一方偏福,干點力所能及的事。」
「真是清平的天下嗎?」朱見深端坐不動,「連朕眼皮底下的京營都出了那麼大的事,還敢說清平。」
清平的近義詞,太平!
但願人間多情,但願日子清平。但願花開遍地,覆了所有刀兵。
成化一生追求「和」,卻發現自己一生都在「斗」,斗到最後仍是一地雞毛。
他不甘心,又無可奈何。
楊道煥奏道:「清平就像水一樣,平日不在乎,直到失去的時候才知道寶貴。天下百姓,賴陛下福澤,已經享受了幾十年太平。
正因承平日久,弊端才會暴露。出了問題改正就是,恰恰是一直不發現問題,那才危險。」
「京營弊端,你打算怎麼改?」朱見深又問。
「此,不是臣能多言的。唯陛下指示,臣遵照辦理。」說著,楊道煥叩首觸地。
殿外,陽光下,站著錦衣衛和大漢將軍。
他們手裡的禮器,在陽光照射下,熠熠生輝。
偌大的武英殿,在此刻陷入了沉默,隱隱藏著殺機。
「那麼,朕要你解散秦兵,你會答應嗎?」皇帝聲音在殿內緩緩響起,打破了沉默。
「臣,即刻親赴西寧,解散秦兵。」楊道煥頭也不抬地道,「從此不再踏足中原一步,以謝天恩。」
為了給皇太子清除路上的障礙,自己也能成為犧牲品,不如直接給自己找好退路。
嘿嘿!西北天大地大,我大不了學跛豪帖木兒,到中亞當一個腳踢奧斯曼,拳打蒙古的西亞小霸王。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楊道煥趕忙收住心神。
那就想一想罷了,皇帝是不會真的把他放到西北,否則,也不會費這麼大的力氣把他召來,還廢這麼多的話。
不過,楊道煥身上榮辱不驚的氣度和海闊憑魚躍的不羈,著實讓朱見深無處抓手。
他甚至懷疑,楊道煥到底算不算個忠臣。
這和李賢他們完全不一樣,屬於異類中的異類。
別的異類,是言行上的放蕩不羈,楊道煥的異類則是發自內心的與眾不同。
朱見深抬頭看了一眼匾額,君子不器。
嗯?也許楊道煥就做到了這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