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傳奉官
2024-10-01 17:21:12
作者: 秋予岸
「哦?」
王越沉穩的臉上,高興的表情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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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引以為傲的功業,被名不見經傳的晚輩扒了個底朝天。他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多少有些不爽。
聽到楊道煥誇他,難免有些高興,還有些好奇。
能把邊情分析得頭頭是道的晚輩,到底會怎麼誇他。
王越不知不覺的落入了楊道煥的語言「陷阱」。
欲揚先抑,不止是修辭手法,也是語言藝術。
「自于少保之後,除王忠毅之外,再也沒有像樣的文臣能在九邊有所作為。」
楊道煥話鋒一轉,「直到王老橫空出世,西北才有起色,試問在王老之前,誰敢與亦思馬因為敵?紅鹽池之戰、威寧海之戰,豈是陳鉞等碌碌之輩能辦到的。」
陳鉞,讓王越非常討厭的人,偏偏世人把他倆並列。
「話雖如此,怎奈朝廷將我貶謫到此,削籍為民,似乎是永無翻身的可能了。」
王越既是嘆息,也是為下一個話題鋪墊。
「未必。」楊道煥的回答簡單而直接。
「願聞其詳。」
「王老的失敗,不在於自己,而是受到汪爺的牽連。朝中多數文臣認為王老是罪有應得而不肯出言相助,因此只要撇清與汪爺的關係,就可以東山再起。」
「那,如何才能撇清關係呢?」
「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當然是有人能在朝中說上話,但這個人不能深入朝局過深,尤其是不能和萬安對立,至少關係不能過於緊張。」
楊道煥說的很隱晦,王越仔細琢磨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這位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臉上,一瞬間露出震驚之色。
如果說楊道煥前面的話,還只是隔靴搔癢。
這段話,算是徹底擊穿了他的心理防線。
王越,可不是一位傳統的文臣。
時任左都御史的王越主動加入以汪直為首的「宦官集團」,與以萬安為首的「后妃集團」爭權。
尤其是西廠第一次被罷,王越在汪直的授意下,前往拉攏閣臣劉珝、劉吉,並轉達了汪直「扶持」二人的善意。
雖然遭到劉珝的拒絕,導致事情沒成,但他的政治立場已經非常明確。
汪直被貶之後,王越慘遭削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那麼,為什麼王越還能得到妥善安置呢?
一方面是成化皇帝有「惜才之心」,另一方面與有一個人關係非常大。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吏部尚書尹旻,汪直倒台前的心腹。
這位「六卿之長」隱藏得極深,至今安居尚書之位。
由於尹旻在朝,王越心裡還不那麼擔心前途,但聽了楊道煥那一段話,心裡開始打鼓。
因為尹旻不是萬安的人,卻坐在吏部尚書的位置,萬安搞他是遲早的事。
王越真的重視起來,動了動手指,僕人們魚貫而退。
只有沈秋白屁股賊沉地坐著,心想自己是楊道煥的朋友,今天這場戲是看定了。
楊道煥瞅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沈秋白再傻也明白是啥意思,只得帶著沮喪和遺憾離開。
偌大的客廳內,只剩下兩個人——王越和楊道煥,卻絲毫不顯得空蕩。
屋內靜得落針可聞。
楊道煥悠閒地品著茶,心裡只有一個評價——難喝。
王越下意識地欠了欠身,打破了沉默:「朝中萬安秉政,又有萬貴妃為內應,極難撼動。若萬安不除,我沒有翻身的機會。」
楊道煥一直等待著王越先開口求教,他等到了。
一旦心裡的防線被擊破,隨之而來的就是好奇和不安。
而無數的教訓表明,正是好奇害死了貓;不安,也給了對方乘虛而入的良機。
「恰恰是有萬貴妃作為內應,萬安才好對付。因為一旦萬貴妃病逝,萬安必死無疑。」
楊道煥說道:「問題是就算萬安致仕,您在很長一段時間也別想東山再起。」
「這又是為什麼?」王越開始有點放棄思考。
「巴圖孟克還太年輕,等他長大再完全掌握草原各部,嚴重威脅到北方邊境,至少是十年以後的事,您等得起嗎?」
「等不起。」
「那個人為了自保,也不會幹太明顯的事。所以,您想要東山再起的唯一辦法,只有另外『扶持』一個人入朝。」
「哦。」王越聽懂了,希望被扶持的這個人就是眼前的少年。
這一聲「哦」,也顯出王越的猶豫。
只要腦子稍微正常的,扶持「代理人」都會選擇進士,哪會扶持一個縣試都過不去的人。
楊道煥卻有本事讓王越做出腦子「不正常」的決定。
他道:「入朝,不一定要死板的從小官開始做起,可以選擇另外一條路,比如傳奉官!」
王越沒轉過彎來,本能地回了一句:「你說什麼?」
以他的身份,說出這樣弱智的話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傳奉官,不經吏部,不經選拔、廷推和部議等選官過程,由皇帝直接任命。
明英宗天順八年二月十七日,是成化帝繼位的第二十六日,司禮監太監牛玉「傳奉聖旨」,升工匠姚旺為文思院副使。
這就是傳奉官的開始。
此後,大批「傳奉官」進入朝堂,被士大夫們視作洪水猛獸。
只要有機會,士大夫們就猛烈攻擊。
傳奉官,為主流所不容,連王越都發自內心的不待見。
他只得抿了一口清茶,以掩飾尷尬。
楊道煥將王越的情況盡收眼底,道:「汪爺之所以事敗,難道是因為他作惡多端?不!是因為他失去了聖心。」
說清楚了汪直失敗的原因,楊道煥又道:「這個人只有願意當皇帝眼中的幸臣,才是讓您東山再起最快也是最有效的辦法。」
王越這才品出味來,敢情楊道煥說的幸臣,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啊。
「你做了傳奉官,也就意味著你與朝中清流、濁流徹底的分道揚鑣,這個代價值得嗎?」
王越還有良心,以他的人生經歷,不難看出做傳奉官會受到怎樣的排擠。
「只要做事就得付出代價,這一點,王老比晚生還清楚。」
楊道煥的回答依舊乾脆。
王越點點頭:「你需要我幫你什麼?財或物,儘管開口。」
「我都不要。」楊道煥笑道,「只求王老寫兩封舉薦信,一封給陝西鎮守太監歐爺,一位給巡撫陝西的鄭大人。」
他的話,讓王越再度吃驚。
眼前的少年,表現出遠超他年齡的智慧,這讓王越有點不安。
他迫不及待地問:「信里寫什麼?」
「給歐爺的信,就寫晚生在您門下學習兵法,頗有成果。給鄭大人的信,則寫晚生學有所成,奈何家貧寫不出好看的字,請鄭大人代為舉薦,讓晚生向國家捐糧,入國子監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