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成化二十年

  大明成化二十年。

  楊家宗祠。

  祠堂的匾額上，寫著斗大的三個字「文集堂」。

  

  兩側的柱子上掛著一副對聯：

  三公澤世，四傑傳芳。

  能修這麼大的宗祠可不簡單，意味著這個家族有人在朝為官。

  因為普通百姓立祠，要到嘉靖十五年才被允許。

  楊道煥望著神龕上高、曾、祖、禰四世神主的牌位，陷入了沉思。

  這支族人是大名鼎鼎的弘農楊氏後裔。

  他原本是個事業有成的總裁，因緣際會從二十一世紀穿越到這個時代，成了個十六歲的少年。父親去世，族人逼迫他母親改嫁，被楊道煥直接大耳刮子招呼。

  這正是他來到宗祠的原因。

  面前，一名中年男子對他怒目而視。

  「楊道煥，你好大的膽子敢站著回話！」

  「晚輩接受長輩的訓誡，要跪下去回話，這是千百年來的老規矩！」

  「你！」中年男子兇巴巴的，指著楊道煥，「給我跪下！」

  楊道煥認識這個人，正是這個家族代理宗長——楊載坤。

  這一支楊氏族人的排行：吉祥興家，希德和謹，文以載道，芳聲昭世。

  楊載坤排「載」字輩，是楊道煥的叔伯輩。

  「八郎，不得無禮……」

  母親張氏，也在一旁小聲提醒楊道煥，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楊道煥看了楊載坤一眼，腳下卻是紋絲未動。

  楊載坤騰地站起來，怒目而視：

  「楊道煥，你打我兒子三巴掌就算了。還敢藐視我，你是想和整個家族為敵嗎？」

  「男兒膝下有黃金，上跪天地，下跪君親師，在長輩面前下跪本來無妨，只是我不想跪那些『倚老賣老』的人。」

  楊道煥指桑罵槐。

  堂內一片譁然。

  居然敢有人這麼對代宗長說話，還是那個平日裡唯唯諾諾的窮酸小子？

  楊載坤也吃了一驚：「你剛才說什麼？」

  他不敢相信，這是以前那個楊道煥能說出來的話。

  楊道煥不理會他，而是向兩側族人施了一禮，說道：

  「諸位長輩，容晚輩說幾句。先父棄世僅一年，宗長迫不及待的將家母改嫁，世上有這樣辦事的嗎？」

  聽兒子提到亡夫，張氏不禁垂淚。

  看到他們孤兒寡母的可憐樣，族人們都低下頭。

  楊載坤也大概因為自知理虧，便道：「八郎，你是心多了。本鎮譚員外之為人，世人皆知。嫁過去只有好處，哪有壞處。」

  「沒看出來，宗長還有『說媒』的本事。」楊道煥一臉不屑。

  「你……」楊載坤怒目圓睜。

  「父親，不要跟這種人廢話了，他要是不贊同，就趕出去！」

  說話的人是楊道燦，楊載坤的二兒子。

  那俊俏的臉龐，還有三道巴掌印，是楊道煥打的。

  臉上火辣辣的，令楊道燦只想狠狠整治楊道煥。

  張氏見狀，趕忙跪下求情：

  「犬子只是一時衝動，絕對無意頂撞族中各位叔伯，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他這一回。」

  見母親都跪了，楊道煥也不好再站著，只能跪下扶住母親，不讓她繼續磕頭。

  「母親，孩兒沒有說錯。」

  「在他們眼中，孩兒這種連考八次縣試都不過的人，屬於是無用之人，當然可以棄之如敝履。」

  「可笑，孩兒真正的本事，他們卻一葉障目，全然看不見。」

  楊道煥的話，惹得在場眾人忍俊不禁。

  一個連讀書都讀不好的窮酸小子，能有什麼大本事！

  楊載坤也笑了，不過為了顯示自己的大度，他故意問：

  「你有什麼本事，敢在這麼多長輩面前誇口？」

  「我沒大本事，只是有能耐把貨物運到西面邊陲販賣。」楊道煥回答。

  方才他注意到，神主牌位的材質一代不如一代，大膽猜測家族財政出了大問題。

  只是這事關體面，不足為外人道也。

  再聯想到逼著母親「改嫁」，更是篤信了自己的猜測。

  為母說媒只是表象，實際上楊載坤想要的，是他家的田地！

  他家種的是族田，還是幾畝上等好田。

  出於臉面，楊載坤不好過度剝削。但令張氏改嫁之後，便可順理成章收回族田，再交給佃戶耕種，則沒有這層顧慮。

  聽了兒子的話，張氏滿臉震驚。

  而楊載坤，則是眼前一亮。

  但他反應極快，立刻大聲呵斥：「大膽楊道煥，竟然在這麼莊嚴肅穆的地方，對著我和祖先牌位大呼小叫，完全不懂規矩。」

  他接著下令：「來人吶！教教他當晚輩的規矩！」

  堂外的家僕沖了進來，將楊道煥按倒在地。

  張氏急壞了，趕忙磕頭求免。

  楊道煥卻不掙扎，也不開口告饒。

  他知道，楊載坤其實是虛張聲勢。

  楊道燦此刻憋了一肚子火，一聽父親發怒，立刻來了精神。

  他攛掇父親道：「父親，這小子目無尊長、咆哮宗祠，理應亂棍打死！」

  說完，一臉得意的看向楊道煥。

  仿佛是在說，你小子死定了。

  張氏一聽，哭出聲來。

  族中長輩面面相覷。

  都覺得雖然這小子很無禮，不至於直接打死吧。

  有人起身勸道：「酉乾公請息怒，八哥兒畢竟是個孩子，就饒了他這一回。」

  其他人紛紛附和。

  楊載坤一聽，借坡下驢：「既然有人為你求情，那就對你從輕發落。關你三天禁閉，一滴水都不給你。」

  說完，他派人把楊道煥拖下去。

  望著母親絕望的表情，被拖著走的楊道煥一臉微笑，安慰她：

  「放心吧，我很快就會回來。」

  他待在禁閉室，靜候楊載坤派人來接。

  果然，沒等多久，就聽到開門聲。

  楊道燦走了進來，滿臉怒容：「小雜種，告訴我，你對我父親說了什麼？」

  「你連弦外之音都聽不出來，還來問我。」

  楊道煥說著，整理了衣冠，就要往外走。

  然而，楊道燦攔住去路。

  「你別囂張！這筆帳，我遲早和你算。」

  楊道燦抬手就是給楊道煥兩巴掌，「還有一巴掌我先記下，等你在我父親那裡出了丑，我再還給你！」

  擦了擦嘴角的血，楊道煥冷笑：「恐怕……你永遠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說罷，他走了出去。

  楊道燦一怔，跟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