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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024-10-01 17:15:26 作者: 劉猛

  1

  92迅雷演習導演部。大戰即將來臨,偽裝網下的導演部人聲鼎沸,軍人們都很興奮。戰爭,哪怕是模擬的戰爭,都會給軍人帶來一種男人的陽剛。劉曉飛和張雷還有十幾個紅牌學員穿著迷彩服坐在導演部外面的山丘上,無所事事。他們可以看見遠處鐵甲兵團在集結,航空部隊在轉場,步兵部隊在開飯,而他們這些未來的准軍官卻在這裡無所事事。一列由高級越野車組成的車隊揚著塵土急速駛來。

  張雷定睛一看:「機會來了。」劉曉飛順著他的眼睛看:「怎麼?」張雷問:「那個序列的車號是哪個單位的?」劉曉飛看了一眼:「軍區司令部的,中間那輛是老爺子的車。」張雷起身:「我說機會來了嘛!快快快!都列隊坐好,唱歌!唱革命歌曲!」隊長就喊:「張雷,你整什麼景啊?」張雷說:「報告!引起目標的注意!」隊長不明白:「什麼目標?什麼注意?」張雷說:「目標——軍區主管作戰的副司令員,注意——對一些未來青年軍官在這裡虛度時光的注意。」隊長站起身:「胡鬧!張雷,組織學員可以參加演習是學院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你成心給我添亂是不是?」張雷回答:「報告!我們的命令是參加演習而不是觀摩演習!我並沒有篡改學院的命令!」隊長哼哼兩聲:「強詞奪理!——怎麼,坐著不舒服了?」張雷說:「是!」隊長拿起帽子戴上:「我去上個廁所,張雷,你帶隊唱歌,沒有命令不許亂跑。」

  張雷就組織大家坐好:「注意——《偵察兵之歌》!來無影,去無蹤,如行風,是閃電,單槍匹馬闖敵營——預備——唱!」狼嚎一般的歌聲響起。導演部的人出來看了看,又回去了。老爺子的車隊停在外面,參謀們陸續下車。老爺子穿著迷彩服下來,一眼看見了那幫年輕學員。他問:「這是哪個單位的?」導演部指揮回答:「陸軍學院來參加演習的。」

  「怎麼坐在那兒?」老爺子問。

  「他們沒有演習任務,觀摩。」

  「士氣不錯。」老爺子就進去了。劉曉飛看副司令進去了:「張雷,老爺子進去了。」

  「看來沒戲了!」一個學員沮喪地說。張雷悶著腦袋想。

  導演部裡面,高級軍官匯報了演習準備情況。老爺子認真聽著,提了一些問題,得到比較滿意的答覆。他正要說話,聽見外面響起一片整齊的喊殺聲。老爺子起身,軍官們也趕緊都起身跟他出去。老爺子看見山丘上,年輕的學員們在進行格鬥訓練,殺聲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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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胡鬧什麼!」隊長跑了過來,「對不起,首長!這群野馬駒子我不看著就要折騰!我馬上讓他們停下!」

  「把他們給我帶過來。」老爺子說。於是學員們在老爺子跟前站成一排。

  「你們,誰是頭兒?」——沒人說話。

  「敢做不敢當?」

  幾乎同時,張雷和劉曉飛跨出隊列。老爺子看看他們:「誰是主官?誰是副手?」

  「報告首長!主意是我出的!」劉曉飛搶著說。

  「不,實施是我指揮的,責任在我。」張雷說。

  「蠻仗義的嗎?」老爺子淡淡地說。張雷剛要說話,老爺子舉手示意停,隨即看看自己的手錶:「我給你一分鐘時間闡述自己的想法。戰爭瞬息萬變,這一分鐘是寶貴的一分鐘,是鮮血鑄成的一分鐘,希望你珍惜。開始吧!」

  「是!」張雷敬禮,「我想說的就是一句話——在戰爭時期,讓一群年輕的軍人觀摩戰爭,是不是一種極大的人力資源浪費?」

  「我沒讓你反問我。」老爺子臉上沒有表情。

  「我的答案是——這是一種極大的浪費!我們是軍人,投身戰爭是我們的義務,更是我們的事業!我們不能坐在山頭上等時間過去,等青春老去!我們都具有……」

  「時間到。」老爺子說,轉身進去了。

  「你盡給我惹禍!」隊長怒了,「趕緊回去坐好,看我怎麼收拾你!」大家悻悻地回到山丘上坐好。一個大校跑出來:「你們準備一下,去紅軍司令部報到。劉軍長會給你們安排任務,你們現在是紅軍了。」學員們歡呼起來。

  2

  在紅軍司令部領了臂章,接著又發了武器。大家拿著81槓站在司令部裡面,迷彩服上一排紅色肩章,誰來了都要看兩眼。紅軍司令劉軍長當然沒時間料理這些初生的虎犢子,副參謀長百忙之中見了見他們,讓下面的幹部安排他們分到各個部隊去見習。劉曉飛和張雷被分到了夜老虎團偵察連。這是一個英雄的連隊,從井岡山一口氣打到全國解放,威名遠揚。連長肖樂中尉也是軍區大院的老大哥,比劉曉飛早當兵幾年,說著說著都不是外人,就安排他們跟自己去執行戰場偵察和襲擾任務。這是進攻的前奏,不少偵察分隊都要派到敵後去進行偵察和破壞活動。當然,如果是戰爭,肯定回來的是少數。

  偵察分隊在天黑以後出發,肖樂帶著這支小分隊直接進了青紗帳。張雷緊跟肖樂的指揮組後面,劉曉飛則被分到了火力支援組,在最後面。出發以前,他們倆就被告知:擔任藍軍特戰力量的是軍區狼牙特種偵察大隊抽調的兩個中隊,大隊長何志軍也是藍軍的副參謀。肖連長出發以前強調:「我們的敵後滲透和戰場偵察都受到藍軍特種部隊的強力壓制。他們參戰老兵多,實戰經驗豐富,而且裝備也比我們要好。所以,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這才夠味兒!」往臉上畫偽裝油彩的時候,張雷禁不住內心的興奮說。

  「能和這樣的對手打一場仗,哪怕是模擬的,也不虛此生了!」劉曉飛戴好鋼盔,看著鏡子裡面自己年輕的臉上斑駁陸離。

  「必勝!」張雷伸出拳頭,劉曉飛敲擊他的拳頭:「必勝!」兩個年輕人都是意氣風發。

  偵察分隊在青紗帳之間穿行,猶如出鞘的黑色利劍與黑夜融合為一體。天色漸亮,偵察分隊已經到達藍軍縱深的1號山谷,這是藍軍前後方最重要的補給基地。山下,兵車來來往往,帳篷、路標林立,人聲鼎沸。幾輛插著藍軍標誌旗子的吉普車開到臨時加油站,陳勇吩咐田大牛他們安排趕緊加油,自己走出加油站點著一支煙。他們是藍軍的特種部隊,現在擔任的是搜索隊,排查紅軍可能進行的偵察滲透行為。陳勇站在路邊抽菸,身邊軍車不斷地過。田大牛跑步過來:「排長,差不多了。」陳勇說:「老田,你覺沒覺得哪點兒不對勁?」田大牛問:「怎麼了?」陳勇看著藍軍後方漏洞百出的防線:「太安靜了。安靜得不正常,怎麼一點兒動靜都沒有?」田大牛左右看看:「這不動靜蠻大的嗎?」陳勇把煙扔在地上踩滅了:「跟你說不清楚。大戰前夕,安靜就預示著危險。對方在醞釀新的進攻,走吧,巡邏。」

  肖樂看著山下藍軍特種部隊的車開走,冷笑:「這廝終於讓我遛過來了。」旁邊的戰士低聲問:「連長,你認識他?」肖樂忍著自己的得意,說:「我同一年當兵的戰友,號稱是西線特種作戰的第一勇士。準備給他們點兒帶響的,把這個補給站給廢了。」戰士說:「連長,這是白天啊!」肖樂說:「正因為是白天,他們才想不到!等他們反應過來,我們已經搶他們的車跑了。」

  陳勇的車沒開出去多遠,他一腳踩在了剎車上,後面的車隊也立即停了下來。一直皺著眉頭的陳勇翻身跳下來:「不對勁兒!肯定有問題!」田大牛跳下來問:「排長,到底啥問題?」陳勇命令:「這車不能坐了,攔車,我們回去。」烏雲站在路上攔住了一輛送菜的炊事車。陳勇一揮手,大家都上去了。開車的志願兵很有意見,但是意見歸意見,陳勇戴著少尉軍銜是幹部,還是得聽他的。大家拿菜蓋著自己,藏身在菜車裡面。

  肖樂已經帶自己的分隊下山了。穿著迷彩服的偵察兵們潛行在草叢中,路上沒有人注意到,路邊的草叢裡已經趴著十幾個敏捷的身影了。張雷將發煙手榴彈的蓋子打開,手裡抓了兩個,小拇指勾著扣環。劉曉飛握緊步槍,壓著自己的身子,右腿蜷縮,準備出擊的姿勢。肖連長正要準備下命令,又一輛卡車開進來,停在停車場。他把手壓下來,仔細一看,是輛運菜的軍卡,心放了下來。他舉起右手,狠狠往下一壓。幾乎同時,張雷已經起身,右手的兩顆發煙手榴彈就出去了。兩顆手榴彈扔得很準,直接落在加油站邊上。按照演習規則,這個加油站已經報廢了。劉曉飛舉著步槍,對著滿眼的紅軍士兵一陣掃射。

  「前三角!」肖連長高喊一聲,大家就按照前三角隊形殺進去了。藍軍士兵確實是措手不及,槍聲一響就是雞飛狗跳。警衛戰士還沒還擊,就被衝到跟前的偵察兵們抵近射擊,抵賴都抵賴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殺進去。其餘的後勤兵大部分都沒武器,或者沒帶在身上。肖連長帶自己的偵察兵衝到停車場,準備搶車逃竄。陳勇窩在白菜堆里,等著腳步聲和槍聲越來越近。肖連長帶人沖入停車場。

  「啊——」陳勇怒吼一聲,從白菜堆里站出來開始掃射。十幾名藍軍特戰隊員也從菜堆里跳出來一陣掃射。剛剛衝進來的紅軍偵察分隊沒反應過來,還在發蒙,藍軍特戰隊員已經跳下車沖了上去。這下空包彈沒法兒打了,雙方都是掄著步槍大打出手。更多的藍軍搜索隊在山路上出現了。肖連長高喊:「能跑幾個跑幾個!」

  劉曉飛一拳打倒一個衝上來的藍軍特戰隊員,張雷搶了一輛三輪摩托衝過來,也不減速,劉曉飛二話不說飛身上車:「連長!上車!」肖連長緊跑幾步,被陳勇飛腿踢倒。肖連長高喊:「你們走!別管我!」張雷駕駛三輪摩托,帶著舉槍掃射的劉曉飛衝出戰團。兩人都是衣衫破爛,滿頭是血,藍軍搜索隊立即緊跟他們而去。藍軍搜索隊包圍了停車場,紅軍偵察兵放棄了抵抗。陳勇把肖樂扶起來:「肖樂,又見面了。」

  肖樂冷冷一笑:「你怎麼知道我會搞這兒的?」陳勇敲敲自己的鋼盔:「直覺。」

  「屁直覺,是不是有什麼技術偵察手段?你們事先截獲了我們的無線電?」

  「大戰前的安靜,就是暴風的醞釀。」陳勇說,「都是半斤八兩,你們沒有的,我也沒有,截獲個屁。」陳勇數數:「你們跑了幾個?」肖樂悶悶地回答:「兩個,都是軍校來見習的偵察系學員。」陳勇看著二人逃離的方向,電台報告沒有追到他們,他們棄車進山了,現在還在搜。

  3

  黃昏,一架米-8運輸直升機降落在導演部外的山丘上。兩個上校和兩個穿便裝的男人下了飛機,在演習導演部軍官們的迎接下,匆匆走入導演部。20分鐘後,藍軍特種部隊指揮部。何志軍的專用電台開始呼叫。何志軍皺著眉頭聽完密語,吩咐備車。當他趕到導演部的時候,發現紅藍軍雙方主官居然都在。這在演習期間是不可思議的,他還沒詫異完,發現老爺子身邊坐了兩個陌生的穿常服的上校,還有兩個不認識的男人。老百姓怎麼混進這裡了?老爺子掃了一眼:「都來了?我介紹一下,這兩位是總政保衛部的同志,這兩位是國家安全部的。還是你們說吧。」

  四個人對視了一下,一個上校對一個40歲左右的中年人說:「馮處長,還是你說吧。」馮處長點點頭,站起來:「我叫馮雲山,是國家安全部的。我們得到可靠情報,境外T地區軍事情報局潛伏諜報人員已經滲透到92迅雷演習現場,進行戰術偵察。」一言出,滿座驚。

  「92迅雷演習,是在總部首長親自過問下,進行的帶有試驗性質的探索性演習。敵特的目的性已經很明確了,就是希望得到我軍戰略改革的最新情報。」總政保衛部的一個上校說。何志軍的眼睛亮起來,他太渴望真刀真槍地干一場了:「有沒有更準確的情報?」馮雲山看他。老爺子說:「這是我軍區特種偵察大隊大隊長何志軍同志。」

  「我知道你。」馮雲山淡淡一笑,「戰鬥英雄嘛,當年的名人。但是隱蔽戰線的鬥爭和戰場上的真刀真槍還是不一樣的,我們現在還沒有得到更多的線索,不過,可以肯定敵特已經在這個區域活動了。」何志軍問:「人員數量?性別特徵?」馮雲山說:「五到六人,男女都有。」何志軍點點頭,看向老爺子。老爺子說:「戰爭已經打響,就不能停止。演習繼續,特種偵察大隊抽調人員佩戴導演部臂章組織搜索。把我的命令發下去,導演部的搜索隊有權搜查演習區域範圍內的所有演習車輛和人員。」何志軍站起來:「我要回去布置一下。」

  老爺子點點頭,何志軍就出去了,遠遠聽見他興奮的喊聲:「走!媽拉個巴子的干!終於又讓老子逮著機會了!」然後開著車走了。大家一陣鬨笑。馮雲山不由得感嘆:「燕趙自古多壯士啊!早生幾十年,又是一條戰將!」老爺子納悶兒:「你認識他?知道他是哪裡人?」馮雲山還是那麼淡淡一笑:「不認識,他是名人嘛。」

  何志軍回到自己的大帳篷,大隊參加演習的軍官們已經在那裡等他了。何志軍跟孩子得到新玩具一樣興奮,不停地搓手,兩眼放光,大步走到前面,來回踱步。軍官們都看著他發蒙。何志軍突然站住了,眼神噌一下子射出寒光:「同志們!」

  「陳勇!」

  「到!」陳勇起立。何志軍說:「你帶一個分隊,我自己帶一個分隊,全部上實彈!半個小時以後出發,有問題沒有?!」

  「沒有——……」喊完了,陳勇覺得不對勁兒,「幹啥去啊,大隊長?」

  「媽拉個巴子!這不是有問題嗎?你說沒問題!」何志軍怒了。陳勇立正,不敢吱聲。何志軍的聲調提高了:「幹啥去?抓特務!」大家都發蒙,沒頭沒腦抓什麼特務?

  「隱蔽戰線的鬥爭你們也不懂,不跟你們多說了。」何志軍擺擺手,現學現用,「其餘的人,政委帶隊,繼續演習!陳勇下去準備,記住,要活的不要死的!」陳勇敬禮,出去了。何志軍戴好鋼盔:「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和平年代待得我渾身都痒痒,你們記住啊,隨時和我通報消息。解散!」——20分鐘後,兩個小分隊在隊部門口集合完畢。全副武裝的戰士們都是精神抖擻,這些都是參戰過的老偵察兵,聞到火藥的味道,猶如聞了興奮劑一樣。何志軍大步走出自己的隊部,他猛地一拍陳勇的鋼盔:「小子!別給特種偵察大隊丟人!」隨即,自己一個鷂子翻身上了吉普車。兩支車隊掀起漫天的塵土,各自上路了。長城腳下,兩支車隊在夕陽下披著漂亮的餘暉。

  4

  劉曉飛扶著張雷,在一片河灘邊的灌木叢坐下。張雷在跳車的時候崴了腳,劉曉飛一邊還擊一邊將他拖下山崖。結果,兩人都滾了下來,還好沒撞到石頭,所以沒受別的什麼傷。皮肉自然是吃苦了,不過好在已經習慣。現在的情形對他們倆是那麼不利,深入藍軍縱深,只有一支還剩8發空包彈的81槓,沒有指北針和地圖,地形也不熟悉。往哪兒走都是藍軍的營盤,連老百姓都看不見一個。

  「這下慘了。」張雷揉著自己的腳,「我們必須找到路回去。」

  劉曉飛用鋼盔舀來一盔水,自己喝了幾口,又遞給張雷。

  「要是被藍軍抓住,可就丟咱們陸院的人了。」劉曉飛沾了點兒水擦自己眼睛周圍的汗,「爬也得爬回去,晚上我們不休息了,多走點兒夜路吧。」張雷抬頭看天找星星,摸索大致的方向:「半小時後出發吧,希望不要下雨,我這個腳走不了水地了。」話音剛落,一道閃電照亮了倆人,隨即是悶雷響。劉曉飛和張雷相視苦笑,雨嘩啦啦就下來了。

  張雷一咬牙站起來:「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劉曉飛把步槍挎在肩上,扔根樹枝給張雷當拐杖:「路漫漫其修遠兮,你慢慢求索吧。跟在我後面5米,我要有動靜,你就地臥倒。」他嘩啦一聲拉開槍栓,大步上前做尖兵引導。風雨中,兩個年輕的軍人在密林里穿行。穿過一片密林,山勢陡峭起來。黑乎乎一條長城在山上蜿蜒。劉曉飛看著長城:「咱們路沒走錯,爬過去再有10公里就到紅軍陣線了。」張雷苦笑,丟掉拐杖:「前提是爬過去。三點固定改兩點了。」劉曉飛說:「下雨,危險。沿著長城走走吧,看看有沒有塌陷的城牆。」張雷嘆口氣拿起拐杖:「你說我們這是什麼心理啊?平時都罵毀我長城,現在又到處找長城被毀的地方。」

  劉曉飛在前面帶路,突然一伸手蹲下了。張雷就地臥倒。劉曉飛半天沒動靜,張雷匍匐前進過去,低聲問道:「怎麼了?」劉曉飛說:「篝火。」張雷仔細一看,長城腳下的背風處真的有篝火,還有帳篷。但是明顯不是軍用的,都是五顏六色的,一共三個。人影也可以看見。張雷說:「不是藍軍的人。」劉曉飛說:「是老百姓,可能是哪個野營俱樂部的。」張雷說:「過去看看,混點兒吃的。」

  劉曉飛在左,張雷在右後,兩人採取進攻隊形小心翼翼地接近篝火。離近了,看見是5個人,三男二女。兩人還要往前走,突然暗處飛出來一條黑影直接就攻擊劉曉飛。劉曉飛槍口一轉,一槍托砸在他下巴上,隨即一個漂亮的屈膝頂肘,那黑影就飛出去了。那5個人都起來了,驚恐地看著這邊。劉曉飛高喊:「我們是解放軍!迷路了!你們別害怕!」那5個人面面相覷,最後,中間的那個年齡稍微長點兒的人說:「你們過來吧,下這麼大雨,過來烤烤火吧!」

  劉曉飛扶起那個被打倒的黑影:「不好意思啊,誤會。」那個人掩飾地笑笑。劉曉飛扶著張雷進了那個被石頭遮擋的凹處。聊了聊才知道,這是一個三角翼俱樂部的,來長城飛三角翼。下雨了,計劃擱淺了,只能等天晴再說。張雷一聽三角翼就來了精神,他是空降兵出身,在部隊飛過三角翼。聊天的時候,那個人無意間問起了這麼多部隊在這裡聚集幹什麼。劉曉飛說是演習。聊天當中,張雷的臉色逐漸變得沉穩起來,他覺得不是特別對勁兒。張雷要去外面撒尿,劉曉飛就陪著他。到了沒人的地方,張雷低聲說:「這幾個人不對勁兒,你別多嘴,也別讓他們看出來。」劉曉飛納悶兒地問:「怎麼了?」張雷一臉壞笑:「他在套你的話。我上學以前,軍部旁邊揪出來過特務。他們擅長套我們部隊官兵的話,安全廳還專門給我們部隊上過一課。這手叫伺機套取,屬於特務技巧。」劉曉飛吐吐舌頭:「乖乖。你是說他們是特務?」張雷有了主意:「是不是,也不委屈他們。別讓他們看出來,明天咱們想辦法收拾了那個領頭的。這雨下不長,明天天亮就有辦法了。」兩人回去,劉曉飛開始順著對方的話胡說八道。張雷一臉壞笑,仔細合計著明天的計劃。

  5

  第二天,雨果然停了。三角翼俱樂部準備開飛,一架體育三角翼就停在山坡上。張雷撫摩著三角翼,不由讚嘆:「好東西!」那個年齡稍長的人問:「這個,你們部隊有嗎?」劉曉飛又開始胡說八道:「怎麼沒有?今年全都裝備上了。」那人問:「你們會飛嗎?」張雷說:「當然。這樣好了,你讓我們過過癮,我們帶你飛一圈。」張雷說。那人猶豫了。劉曉飛說:「你不是喜歡軍事嗎?我們帶你從紅藍軍上面都飛過去,我們熟悉演習,還可以給你當義務解說呢!」那人打定了主意:「好。」三角翼只能坐三個人,張雷駕駛,劉曉飛坐上去,只能再坐一個人。那人剛剛上去,一個女的說:「他們也沒開過,別有什麼危險!」張雷回頭摘下風鏡:「怎麼,懷疑我們特種兵的身手?」那人眼睛一亮:「你們是特種部隊的?」

  「是啊,跟你說也不明白!我們就是中國的蘭波!走吧,路上說。」劉曉飛一拍張雷,張雷發動三角翼。三角翼滑行一段,起飛了。張雷看著羅盤,找准了方向,直接飛走。彩色的三角翼從演習部隊上空飛過。那人對下面看得很仔細,劉曉飛看著想樂:「我說,你個軍事愛好者看得還挺認真啊!」那人說:「這不是難得一見嗎?你給解說解說?」劉曉飛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不知道,知道也說不知道。」那人一驚,劉曉飛的槍口已經對著他的太陽穴,「空包彈也有殺傷力的!你坐好了,小心走火。」那人顫聲問:「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張雷在前面笑:「什麼意思?你也夠能想的,弄這麼個玩意兒從部隊上面飛過去,玩航空偵察,算準了部隊不會注意民間的體育活動?」那人急了:「你們這是非法拘禁公民的人身自由!」劉曉飛破口大罵:「廢話,合法還騙你上來幹什麼?!再動?再亂動,老子讓你嘗嘗腦袋開花的滋味!」那人沮喪了,沉默半天:「我就一個請求。」劉曉飛說:「說。」那人說:「我的軍銜是中尉,給我一個軍官應有的尊嚴。」劉曉飛一臉壞笑:「這個跟我說沒有用,跟保衛部說去吧。狗特務,這回可讓我們中頭獎了!」

  何志軍帶著搜索隊正在底下跑,頭頂飛過三角翼。他抬頭注意看著,眉頭皺起來:「那怎麼回事?」一個幹部說:「是老百姓的三角翼!可能是到長城飛三角翼的,最近幾年開始流行這個了。」何志軍說:「早不飛晚不飛,怎麼偏偏在演習的時候飛?!追上去!」車隊追著三角翼開去。

  陳勇在公路上設了哨卡,攔截檢查過往車輛。一輛白色麵包車開過來,遠遠減速了,又加速過來。田大牛和烏雲攔住那輛車,上去檢查證件。陳勇看看他們,都穿著三角翼俱樂部的運動服。陳勇問:「你們的三角翼呢?」一個女人說:「壞在山上了,我們回去找工人。」他們證件都沒什麼問題,陳勇正要放行,電台兵高喊:「排長!大隊長命令,立即找飛三角翼的!可能是特務!」車裡的人剛要掏出武器,十幾個士兵已經在那一瞬間衝上來包圍了車,槍口都對準麵包車。陳勇一腳踢在車上,車顫抖了幾下,車身上立刻出現一個坑,車裡的人都嚇壞了。陳勇高喊:「媽的!再不老實,老子讓你們都變成馬蜂窩!」

  演習導演部的官兵詫異地看著三角翼在往公路上降落。警衛連的戰士們立即沖了上去,何志軍的搜索隊也來了,包圍了三角翼。劉曉飛押著那人下來,張雷下了三角翼,還是一瘸一拐的。兩個兵上去扶住了他。何志軍走上來,兩個特種兵上去按倒那人,搜身,搜出手槍等物。隨即按倒捆上,總政保衛部和安全部的同志們過來接走了這人。

  「何叔叔!」劉曉飛敬禮。何志軍看看他:「我說是誰呢!原來是你小子!都這麼大了?」劉曉飛笑著說:「是,我現在已經在陸院了。」何志軍笑:「不錯。這是誰?」

  「報告何大隊長!陸軍學員偵察指揮專業17隊學員張雷!」張雷站直了敬禮。何志軍看看他,似乎覺得眼熟:「你飛的三角翼?」張雷回答:「是。」何志軍問:「你怎麼會飛三角翼?原來是空降兵?」張雷說:「是,空降軍偵察大隊。」

  「難怪。」何志軍點點頭,「你叫張雷?張雲,你認識嗎?」

  「我哥哥。」張雷說。何志軍臉色凝重起來,沉默半天,隨即拍拍他的肩膀:「好樣的!將門虎子!你們都好好干,等你們畢業了,我去找你們領導要人!別回去了,都來特種偵察大隊!」兩人都興奮地敬禮:「是!」

  馮雲山過來和何志軍告別:「何大隊長,有緣分再見了。」何志軍敬禮:「保重!」馮雲山淡淡一笑,帶人上了直升機。直升機飛走了,何志軍還在想著什麼。老爺子從導演部剛剛出來,他就迎了上去:「副司令!這個三角翼能不能留給我?」老爺子問:「怎麼?地上折騰還不夠,準備當天兵天將?」何志軍眼神放光:「這是個好東西啊!如果在晚上,它噪聲小、隱蔽性強,容易達到突擊的突然性!」參加演習的軍區空軍司令員眨巴眨巴眼:「你拿去吧。這個玩意兒我們空軍看不上,送給你當玩具吧。」大家就笑了。何志軍興奮起來,敬禮。他轉身喊:「拖回去!注意別弄壞了!」

  6

  軍醫大學禮堂,學員們坐得整整齊齊,台上是劉曉飛和張雷。張雷正在繪聲繪色地講述他們是怎麼抓到的特務,劉曉飛偷偷對底下眨著眼傻樂。何小雨忍住笑,畢竟幹部和領導都在,但臉上的驕傲卻是按捺不住的。張雷算半個兵油子,所以講起來也不是那麼乾澀,真有點兒單田芳說評書的味道。底下的女生們不時被逗得咯咯直笑,會場氣氛很好。坐在何小雨旁邊的劉芳芳小聲問:「哪個是你男朋友?」何小雨故意不屑地說:「那個,跟土鱉似的,不吭聲的是。」劉芳芳點點頭:「那我就放心了。」何小雨一聽,想說什麼,但是想到方子君和張雷畢竟沒確定關係,就沒說出口。再看劉芳芳,滿臉紅光,隨著張雷天馬行空的講述很有點兒魂游天外的勁頭,心裡覺得不好。何小雨就有幾分恨:這個傢伙,太能煽呼了!

  張雷卻渾然不覺,正在台上比畫,這時看見禮堂後面進來一個人。方子君悄悄進來,在後面找了個空座坐好。張雷立刻覺得不自然了,揮舞起來的右手停了一下,接著說:「曉飛,還是你說吧。」劉曉飛沒想那麼多,繼續說了下去。不過他說的就不能和張雷比了,沒那麼多的彎子,直接把過程敘述完了了事。

  張雷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方子君身上。方子君起初沒覺得有什麼,她今天是來找何小雨的,聽說她們都來禮堂聽報告就也來了。等她發現台上坐的是張雷和劉曉飛,張雷的眼睛已經如同探照燈一樣射過來了。方子君是見過世面的,還怕這個?迎著上去,張雷的眼睛帶著幾分得意,也帶著幾分炫耀。方子君一眼看見他胸前的二等功勳章,倒是真的愣了一下。在和平年代,軍人要拿二等功,不殘廢也得是受重傷。這兩個軍校的渾小子居然全身安康,不僅堂而皇之佩戴二等功勳章,還敢作報告?再一看橫幅明白了:防諜保密教育報告會。

  扯到國家安全就不好說了,國家安全無小事。原來二炮工程兵部隊的一個炊事班長,就是因為在飛彈工地附近發現有特務在照相,舉著飯勺子將特務制服,臨退伍得了一個一等功。害得那些兵後來有事沒事就拎著棍子滿山找特務,即便有特務也早被嚇跑了——方子君是老兵,這點兒常識還是有的。但是,方子君迎著張雷的視線看,就看出問題了……高低錯落蒙著迷彩布的鋼盔,搖曳的無線電天線,血一樣鮮紅的夕陽。一張張塗抹著厚厚偽裝油彩的如同原始部落戰神一樣的年輕的臉。無聲升起的國旗,和那嘶啞如同雷鳴一樣的宣誓。那雙充滿傲氣的眼睛裡,在鋼盔的陰影中閃爍著冰一樣的寒光。佩戴一等功勳章的排級幹部張雲站在隊伍裡面,舉著自己的右手莊嚴宣誓:「……寧死不當俘虜,最後一顆子彈留給我!」

  於是站在他們側面拿著酒碗的女兵們,都在這群壯士們的雷鳴般的宣誓中肝腸寸斷、淚流滿面。宣誓結束,喝壯行酒。女兵們按照次序走上前去,排在勇士面前。方子君的次序是她們都安排好的,於是她站在了張雲面前。張雲敬禮,接過酒碗一飲而盡。

  啪!啪!啪!……十幾個酒碗摔在地上,頃刻都碎了。

  張雲高舉起酒碗,看著方子君的眼睛,啪地在地上摔碎。酒碗的碎片飛起來,甚至濺到了方子君的臉上,但是她沒有閃躲。兩個人無聲地注視著,都是火辣辣的眼神。

  胸前的軍功章都被摘了下來,交給逐一來收的參謀,裝入各自的遺書信封里。裡面還有自己的幾根頭髮、指甲或者別的紀念品。張雲卻沒有把軍功章交給參謀,他摘下來,別在方子君的胸前。方子君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向右——轉!」隊長粗獷的聲音吼起來。唰——勇士們向右轉。左臂上的飛鷹臂章一下子整齊地出現在女兵們面前。「出發!」——勇士們齊步走,遠處的炮兵陣地開始密集射擊,漸漸黑下來的天幕上彈道清晰可見。戰爭之神讓黑夜變成了白晝。

  方子君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忽然衝上去,從隊列當中揪住了張雲。張雲轉過身,方子君撲到他的身上,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方子君火辣辣地看著他,張雲一把抱住方子君柔弱的身子,幹得裂縫的嘴唇覆蓋在了方子君的紅唇上。兩個人抱得緊緊的,也吻得緊緊的,恨不得將生命融合在一起。方子君感覺不到嘴唇上到底是什麼味道,偽裝油膏、淚水、高度茅台酒、煙味……都摻雜在一起。

  血腥味,漸漸在方子君的嘴裡瀰漫開來。張雲沒有喊疼,甚至沒有任何表示。緩緩地,方子君被張雲放下來。張雲的嘴唇被方子君咬破了,滲透著血絲。

  「等著我。」張雲嘶啞著嗓子說出這三個字,轉身追上了分隊。分隊上了三輛大屁股吉普車,在紅土路上開始顛簸。遠處,炮兵還在密集射擊,火箭炮也參與了,如同蛇嘯一般吐著死亡的信子。大地在震顫,因為戰爭的剛強力量。

  「我會等著你!」方子君用盡全身的力氣高喊。

  勇士們的身影消失在看不見的黑暗中。方子君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女兵們圍上來試圖安慰她,卻也都是淚流滿面……

  張雷驚訝地發現禮堂後面的方子君泣不成聲。此時報告會已經結束,女孩們上來讓他們簽名。他的眼睛追隨方子君跑出了禮堂。劉芳芳擠過來,臉上興奮得全是紅暈:「你太棒了!」張雷還沒回過神兒來。劉芳芳的眼睛火辣辣的:「給我留下地址吧,我要給你寫信!」張雷猶豫了一下,看見人群外面的何小雨在用異樣的眼神注視他,他說:「你去問何小雨吧,她知道我們的地址。」他擠出人群,快步跑出去。然而,禮堂外面早已沒有了方子君的身影。

  7

  特種偵察大隊的運動會別開生面,除了傳統的田徑項目,還有散手和飛刀等非傳統的體育項目。耿輝是不敢讓演習回來的部隊閒著的,這種部隊的特色就是精力過剩,一閒著就要出事。於是他趕緊組織了首屆運動會,前面各個單位準備、選拔就要耗費很多精力,部隊最看重榮譽感,所以都很認真;後面的比賽是一個精力宣洩的過程,也是展現特種部隊風貌的一個機會。熟悉部隊政工工作的耿輝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一個宣傳最佳機會,於是軍區《戰歌報》和軍報駐軍區記者都被請到了現場。各級領導也是少不了的,還有兄弟部隊的主官們。老爺子帶著軍區的各個部長們出席了,很是熱鬧——威風鑼鼓隊的開場,聲勢震天。200人的威風鑼鼓方隊,頭扎紅帶,身穿迷彩服,大鼓大鑼一聲怒吼,迅速在觀禮台前排開。咚咚咚,那麼一敲,那麼一喊,從戰爭年代走過來的將軍們都笑開了懷。

  散手比賽分成幹部比賽和士兵比賽,不然不公平。陳勇這廝當仁不讓地成了幹部隊冠軍,出身少林俗家弟子,功夫還真不是吹的。鬥志也是昂揚,一路過五關斬六將,老爺子看得眼花繚亂,連聲叫好。他側眼看著自己的警衛參謀們:「你們,誰去和他比試比試?」

  乖乖!警衛參謀們面面相覷,都是練家子,陳勇的功夫一眼就能看出來,不是半路出家的野路子。他們都是參軍以後接觸的格鬥,而且這些年在機關混,動手的機會更少,這下可麻煩了。但是當兵的不能丟人。一個參謀脫下常服:「我去。」陳勇看見他戴著手套上來,擺個姿勢搖頭:「一起來吧。」底下的參謀們掛不住臉了。一合計,全都上去了——是你說一起來的!何志軍冷眼看著,高喊一聲:「陳勇!你長本事了?!」陳勇一愣,比武就是比武,他哪兒想得了那麼多?老爺子揮揮手,示意何志軍坐下:「你好好打,我看著呢。」

  陳勇覺得沒問題了,中將說讓我好好打的!他就精神起來了,站在台子中央,四個參謀一人站了一個角。裁判一喊開始,四個參謀一起撲了上來。陳勇就地飛身,一個燕子擺尾,準確地踢在兩個參謀臉上,落地的時候飛龍絞珠,起身先是一拳打在正面參謀的臉上,隨即搭著他的肩膀起身,一個正後蹬,後面那個參謀也飛出去了。四個參謀起身,又撲了上來。陳勇越打越精神,連環出腿,左右開弓,如同在示範一對四的一招制敵。第三次把四個參謀都打倒的時候,老爺子喊停。陳勇在台子中央站著,穩穩收勢。

  「陳勇!看我不修理你?!」何志軍站起來。陳勇臉上都是委屈,但是他確實怕何志軍。老爺子滿臉微笑:「好了!好了!好身手!參軍以前是武術隊的?」

  「報告首長!不是!」

  「你這個功夫從哪兒學的?」

  「我參軍以前是少林寺的。」

  「和尚?」老爺子一愣。陳勇回答說:「不是,俗家弟子!」

  老爺子點點頭:「特種偵察大隊真是藏龍臥虎啊!怎麼著,何大隊長,這個人給我吧?」何志軍一臉不願意,但還是滿臉笑容:「副司令,我就這麼200多人,您手下幾十萬部隊,有的是高人。」老爺子想想,笑著說:「這個何志軍,有寶貝自己藏著啊!」將軍們鬨笑。

  「這樣吧,人還是你的。不過作訓部拿個計劃出來,讓這個幹部給軍區的格鬥教官和偵察連長作輪訓。」老爺子說。作訓部長就起立:「是。」老爺子起身笑著說:「要你個人都捨不得。你何志軍沒少從我這兒要槍要錢啊!」將軍們再次鬨笑。

  「走,隨便看看。」老爺子說。何志軍一陣緊張:「怎麼?」

  「你這些都是擺出來給我們看的。」老爺子說,「我要看的,是你不擺出來的。」

  「首長都要去哪些地方視察?」耿輝小心地問。

  「告訴你們,我還視察什麼?」老爺子笑著說,「先上車,我上車再想。」

  他們就都跟著老爺子下去,上車,運動會還在繼續。

  8

  副司令帶隊,視察了食堂、油庫、彈藥庫、車庫等,管理確實是有條不紊。他滿意地點點頭,何志軍和耿輝都以為沒事了,沒想到老爺子又上了車。這次車出了大院,何志軍和耿輝還在納悶兒,坐在前面的老爺子對司機說:「去農場。」倆主官是被老爺子拉上車的,一來是方便介紹情況,二來是防止他們去通知要視察的單位。車到了農場,執勤哨兵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急忙打電話給主任,話都說不利索了。主任匆匆帶著警衛班在樓前站隊迎接,老爺子下車也不上去,直接去看菜地、看魚塘。一行將軍校官看了菜地、看了魚塘,老爺子還比較滿意,跟個老農一樣熟悉這些。何志軍剛剛鬆口氣,老爺子又說:「去豬圈。」

  「報告首長!那兒,那兒比較臭。」農場主任趕緊說。老爺子問:「戰士待不了嗎?」主任不敢說話了。

  「帶路。」老爺子一句話,主任急忙帶路。遠遠走近豬圈,主任在前面介紹著情況,突然腳底騰地一下,半條腿陷入了地下。他哎喲一聲,土飛起半米多高。一個警衛參謀高喊:「陷阱!保護首長!」首長的警衛參謀和警衛員們嘩啦啦拔出手槍,圍成一個圓圈,將首長們圍在了裡面。何志軍和耿輝的頭頂都開始冒汗。半天沒動靜。老爺子吩咐:「過去看看。」兩個參謀小心上前,腳下探著,小心有陷阱。砰!砰!響起了兩聲巨響,原來他們被兩根尼龍線絆倒,隱藏在草叢裡面的土地雷就被翻開了。何志軍明白了過來:「這是模擬的步兵定向雷!別往前走了,有人把這裡變成訓練場了。」老爺子詫異地看著前面:「難道你們大隊農場也有軍事訓練任務?」何志軍也不是很清楚。老爺子下令:「再探!」

  更多的警衛們走上去,探出來的有夾子、陷阱,還有名目繁多的定向雷什麼的。有個警衛不慎踩在了一根繩套子上,被吊在了樹上。老爺子認真地看著。

  「猜到是誰了嗎?」耿輝壓低聲音問何志軍。何志軍氣得咬牙切齒:「你說呢?」

  正說著,老薛從豬圈裡跑出來:「哈哈!你自己安的自己踩著了吧?這次不喊我爺爺我不放你下來……哎喲!我的媽呀!」老薛嚇得差點兒坐地上,眼前一群首長!

  「這是你設的機關嗎?」老爺子問。老薛急忙敬禮:「報告首長!不是!」老爺子還要說什麼,遠方傳來一陣喊番號的聲音:「一——二——三——四……」是一個年輕戰士的聲音,番號歡快帶有朝氣。所有人都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林銳滿頭大汗,穿著已經洗得發白的迷彩服,渾身綁著沙袋,背著背包、扛著木頭槍跑了回來。

  「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林銳正唱著呢,一看見眼前站著一道人牆,立即把歌兒吞進肚子裡去了。一個急剎車就戳在首長們跟前,呼哧帶喘地敬禮:「首長好——」

  何志軍怒罵:「林銳,你看看你幹得好事!」

  老爺子伸手制止他,走過去打量林銳。林銳站得很直,不知道自己要面臨什麼厄運。完了,這下兵也當不成了!老爺子看看林銳的裝束,看看他的滿頭大汗,伸手給林銳擦汗。林銳忍不住眼淚就流出來了。乖乖!將軍給列兵擦汗!所有的委屈在那一刻全都涌了出來,但他就是咬牙不哭。老爺子從林銳手裡拿過木頭槍,顫抖著聲音:「你就用這個訓練?」

  「是,首長。」林銳咬住自己的嘴唇不哭出聲。

  「我給你們的槍呢?!」老爺子怒火中燒,轉頭對何志軍怒吼。何志軍敬禮:「報告首長!他犯了錯誤,是臨時從戰鬥連隊調到豬圈反省的。」

  「什麼錯誤?」老爺子問。耿輝想想,還是說了:「逃兵。」

  「是真的嗎?」老爺子看著林銳問。林銳哭著說:「是,首長。不怪大隊長和政委,都是我自己不好。我當逃兵,自己跑回家了。」

  「認識到錯誤了嗎?」老爺子聲音很柔和。林銳回答說:「是,首長!我想當兵,我不該當逃兵。」老爺子說:「認識到了就好。進去看看。」

  林銳急忙跑在前面,指引大家通過陷阱區。走進豬圈的院子,老爺子看見林銳用來練習散手的自己做的木頭人和沙袋,還有牆上的千層紙,紙上還有乾涸的血漬。院子的角落裡堆放的都是林銳劈碎的磚塊和木棍。接著進了宿舍,老爺子看見林銳的床頭、牆上貼的全是英語單詞。床頭的簡易書架上是高考複習資料和軍事書籍,隨便抽出一本,是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打開一看,居然還有讀書筆記,寫得密密麻麻。

  「這是你看的?」老爺子問。林銳說:「是,首長。」

  老爺子看向何志軍和耿輝:「你們自己說,這個兵怎麼處理?」

  「明天,就讓他回戰鬥連隊。」何志軍說。老爺子點點頭:「都出去。」

  將校們在院子裡站成兩排。老爺子走出來,拉著林銳:「我說幾句話。」將校們立正。

  「稍息。」老爺子說,「當逃兵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但是我們的士兵都還年輕,他們從家裡來到部隊都是來吃苦的。因為他是逃兵,所以我不表揚他,但是,因為他的這種反省精神,我尊敬他。我常常在擔心很多,也包括在現在這樣的商品經濟條件下,我們的戰士能否心甘情願在軍營奉獻青春,能否為了軍人的榮譽、軍隊的戰鬥力來自願磨礪自己。現在,我找到了答案。我們的軍隊,由於有了這樣的戰士,不會戰敗!」

  林銳站在那裡看見人群後面孤零零地站在門口的老薛,他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老薛眼巴巴地看著,對林銳笑了笑。將校們走了,熱鬧過去,院子裡只剩下林銳和老薛。

  「老薛?」林銳走到木然的老薛跟前。老薛木然地笑了。突然又蹲在地上哭起來:「18年啊!18年——我養豬18年,從來沒有一個首長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啊——我也是個兵啊!我也是兵……」

  林銳抱住老薛的肩膀:「老薛!你是個兵,你是最棒的兵,你是我最好的班長……」林銳抱住憨厚如同大樹的老薛號啕大哭。老薛跟個孩子一樣,哭聲讓滿豬圈的豬都很奇怪。

  9

  軍號刺破天幕,黑夜劃開一道魚肚白的口子,陽光就從這裡灑下來。林銳戴好大檐帽,站在老薛面前。老薛也很正式地穿著幾乎從不穿的常服,嶄新的常服在箱子底下壓出褶皺。他繫著風紀扣,鬍子也很認真地刮過,下巴泛青。背著背包的林銳莊嚴敬禮:「中國人民解放軍A軍區特種偵察大隊農場三班集合完畢,應到一人,實到一人!請班長講評!」

  老薛莊嚴還禮:「講評——稍息!——林銳!從今天開始,你就不是我班戰士了!你將踏上新的革命崗位,望你不驕不躁,發揚在我班養成的優良作風,在新的革命集體創造出新的輝煌!」林銳和老薛一起鼓掌。豬們哼哼著圍在欄邊看熱鬧。

  「下面,請班長喊操!」林銳高喊。老薛說:「齊步——走!一二一,一二一——注意擺臂!立定!林銳,你要注意擺臂動作!一下到位,不要再下去找,明白沒有?!」

  「明白!」林銳吼道。豬圈院子不大,所以林銳走幾步就到頭了。

  「向後轉!正步——走!」——林銳踢正步。

  「立定!向左轉——跑步——」——林銳抱拳在胸。

  「走!」老薛高喊。林銳衝著門口跑。跑到門口,老薛還沒喊停。林銳回過頭,腳步慢了。老薛高喊:「跑啊!沒讓你停,跑!」林銳咬牙,跑了出去。跑了好遠,林銳忍不住自己的眼淚,在風中流淌下來。他立正,轉身。遠處,老薛站在豬圈門口眼巴巴地看著他。林銳抽泣著,高喊:「老薛!我會回來看你的!」老薛揮揮手,林銳不走。林銳哭著喊:「你是我見過最好的特種兵!」老薛哭了,全身都在顫抖著。林銳舉起右手:「敬禮——」老薛還禮。林銳高喊:「禮畢!」兩人的手同時放下。林銳給自己喊口令:「向後轉——跑步——走!」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很標準。他知道,他的班長在看著他。所以,他要全都做得非常標準。林銳高聲唱起了歌兒:「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打敗了日本侵略者,消滅了蔣匪軍……」林銳一直唱著,唱的聲音很大。他知道,老薛一定能聽見。無論他跑多遠,老薛也一定能聽見。

  10

  方子君在禮堂上的泣不成聲一直困擾著張雷,他不明白為什麼方子君在他面前總是這麼忽而柔情,忽而傷感,忽而又不能自拔。他喜歡這個比自己大的女孩兒,這種喜歡帶有挑戰的味道。張雷不是沒談過戀愛的那種傻大兵,相反,在他入校以前,他的感情生活還很豐富。他和軍部女子跳傘隊的那朵「第一傘花」之間的感情,雖然因為「傘花」退伍而逐漸淡化,但是遠遠比不上他後來和通信連的副指導員之間的感情糾葛動人。只是因為父親的干涉,再加上那個女幹部不得不嫁給在她老家與她有娃娃親的男人,所以才沒有結果。從小他就喜歡挑戰,挑戰一切極限,這可能是傘兵家族的遺傳,反映到他的感情生活里,就是喜歡挑戰比自己大的女孩兒。他幾次想告訴劉曉飛自己的煩惱,又怕劉曉飛沉不住氣去問何小雨,最後反饋到方子君耳朵里弄巧成拙,也怕別人認為自己自作多情——畢竟,這不過是一種感覺。所以,還是壓在心底了。

  到了周末,他和劉曉飛進城了。到了市區,就各自分手了。劉曉飛去軍醫大學,他則去軍區總醫院。他到了婦科一問,才知道方子君今天不值班。值班護士很關心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是那個脾氣怪異的方大夫的什麼人,他則只是笑笑。打聽清楚了方子君的宿舍,他徑直去了。走進宿舍樓,就聽見吉他聲。張雷這種貨色當然是在部隊少不了彈吉他的,聽著就知道彈得還不錯。接著是兩個女孩唱歌,唱的是那部電視劇《凱旋在子夜》的插曲《月亮之歌》:「當我躺在媽媽懷裡的時候,常對著月亮甜甜地笑,她是我的好朋友,不管心裡有多煩惱……」張雷愣了一下,對這個電視劇他也很熟悉,當然也很喜歡。他順著歌聲走過去,門虛掩著。果然沒猜錯,裡面是方子君,還有另外一個女兵,年齡比方子君小,沒穿軍裝上衣,看來是她的同事。

  張雷站在門口,聽著歌聲。和很多年輕軍人一樣,他痛悔自己沒有趕上那場剛剛結束的戰爭。當哥哥犧牲的時候,他還在讀高中。他悲痛欲絕,但是媽媽尋死覓活也不讓他參軍上前線為哥哥報仇。高中畢業後,在父親的默許下,他投筆從戎,卻已經無緣那場逐漸逝去的戰爭。那場戰爭留下無數的故事,張雷家的故事就是其中一個。所以他對關於那場戰爭的一切都很敏感,包括文藝作品——《月亮之歌》也是這樣。看著方子君潔白如玉的側面,他突然讀懂了掩藏在這個女孩兒內心深處的很多東西。不僅僅是年齡比他大的原因,經歷過戰爭的人總是和別人有差異的。唱完了,方子君對那個女兵說:「第二段你合音不太好,要注意感情的鋪墊是慢慢進入的。你體會一下,我們再來一次。」

  張雷輕輕敲門。方子君喊:「進來!」張雷推開門。方子君看見居然是他,驚訝地站起來,吉他一下落在地上。張雷忙笑:「是我,不是特工隊!」那個女孩兒站起來:「喲!方大夫,是來找你的吧?那我先回去了,你要再練找我。」女孩兒走了,屋裡只剩下方子君和張雷。方子君問:「你來幹什麼?」張雷問:「我為什麼就不能來?」是啊,方子君也一愣——你為什麼就不能來呢?張雷去撿吉他,幾乎在一瞬間,方子君錯開一步,擋在寫字檯前。張雷一愣,接著又笑:「怎麼了,我幫你撿東西。」

  「沒,沒事。」方子君掩飾道,藏在身後的右手摸到了桌子上的相框,立即將相框倒扣在桌子上。張雷笑著把吉他撿起來,調好弦:「其實,你可以換個和弦。」接著,他自己彈起來:「你看,這樣就好多了,當然技巧也要難一點兒。」他彈著彈著,突然覺得這個吉他有幾分熟悉,低頭一看,吉他箱上有一個飛鷹的手繪圖。他一激靈,站起來,將吉他舉到面前看。飛鷹下面,是一行古詩:「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爭戰幾人還。」下面是簽名:「子君戰友留念張雲。」張雷撫摩著吉他,手在顫抖。這是哥哥剛剛參軍的時候,媽媽送給他的!家屬院距離軍部偵察大隊很近,他從小就跑習慣的,哥哥參軍以後他更是經常往那裡跑。這把吉他,哥哥彈,哥哥的戰友彈,他也彈。他不可能不熟悉,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哥哥的味道……再抬起眼睛,已經滿臉淚水:「你……和我哥哥很熟?」

  方子君的臉,白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11

  「告訴我。」張雷的淚水從未這樣流過,自從哥哥犧牲以後,他以為他的眼淚已經流幹了。方子君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是他的……親弟弟!」張雷一字一句地說。方子君深呼吸,眼淚卻流了下來。

  「告訴我,我哥哥的事情……」張雷看著方子君的眼睛。方子君卻躲開了。張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告訴我!」方子君看著他,眼中的淚水漸漸停止了:「你放開我,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張雷如同觸電一般一下子鬆開手。方子君反手拿出相框:「你自己看。」張雷一把搶過來,照片上是前線的密林前,穿著迷彩服的哥哥和方子君的合影。

  「你和你哥哥……真的很像。」方子君哽咽著說,「但是,我知道,你不是他!不是他!」

  張雷看著照片,看著吉他,看著方子君:「這不是真的……」

  「這是真的。」方子君反而坦然起來,「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我是飛鷹的女人。」

  「這不是真的!」張雷痛苦地喊。

  「這是真的!」方子君嘩啦一聲拉開抽屜,拿出那個盒子,打開,把東西都倒在桌子上。張雷看見了——兩個傘徽、一等功勳章、飛鷹臂章、哥哥的信、哥哥的口琴……

  「這是真的。」方子君平靜下來,「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

  「不——」張雷退後一步,「我哥哥的信中從未提到過你!」

  「那是因為戰爭還沒結束!」方子君說,「我是他的女人,我已經是他的女人了!我愛他,我只愛他一個人!」——張雷慢慢後退,吉他和相框都落在地上:「這不是真的——」張雷高喊一聲,奪門而出。方子君站在屋裡面沒動,聽著腳步聲跑遠。淚水漸漸流過她白玉無瑕的臉頰,她慢慢地跪下來,抱著肩膀無聲地抽泣——面對著一地的相框玻璃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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