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2024-10-01 21:04:53 作者: 江菲

  欣寧對沈奕棠開始了前所未有的密切關注。

  

  下午沒事,不時去雲天集團找他,有時候在他辦公室里窩一個下午,翻翻報紙,看看雜誌。他心疼她,怕她勞累,讓她回家休息,她也不願意。有時候,她什麼都不做,靠在沙發上靜靜地注視他。他在忙碌工作,手裡一份接一份文件細細審查。他也要經常開會,會議的時間長的話需要兩三個小時,她會不知不覺睡著……

  「最近怎麼了?好像變得很黏人。」沈奕棠從會議室里回來,筆直地走向她。

  欣寧從沙發上坐起,笑了笑:「黏你不好嗎?難道你不希望隨時看到我?」

  他靠著她坐下,撫摸著她已經長到肩膀的髮絲,沉吟道:「希望是希望,但不希望你累。」

  「我有什麼累的?每天無所事事,倒是你好像真的沒有過閒暇時間。」她自然地靠近他懷裡,把玩著他胸前的紐扣。

  這幾天的情形就是如此,她見識到他的繁忙,見識到他處理公事的果斷與睿智,見識他與下屬相處的情況。她發現這個男人其實也有不同的面,比如研究文案時的嚴肅,批判錯誤報告時的嚴厲,一筆合同成功後的自得。在公司,他其實相當沉默寡言,給人冷漠不可接近的感覺,怪不得連吳秘書進門時都保持畢恭畢敬。

  唯獨像此刻這般對她關心叮嚀時,才流露溫柔多情的一面。

  「恩。以前媽會幫我處理一部分項目,現在都是我一個人做,會忙點。」他淡淡的解釋,但聽得出來言語裡有種驕傲。

  「對不起……」欣寧的抱歉脫口而出。他忙成這樣,她卻時刻懷疑他,想著抓他的小辮子。

  「好好的說什麼對不起?」

  「自己遊手好閒,還打擾你工作,感覺很慚愧。不過說實在的,在家裡呆久了,很懷念上班的日子。想到還要繼續這樣遊手好閒大半年,忽然覺得很可怕。」

  「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人家每天上班忙死忙活的員工巴望著天天放假呢!」沈奕棠點點她的額頭,親了親,起身回到辦公桌後又開始他的忙碌。

  **

  欣寧在矛盾和疑惑中煎熬了幾天,並非全無發現。就在她決定放棄到他辦公室里監督時,事情出現了端倪。

  手機震動,沈奕棠先是看了眼靠坐在沙發上的她,才按下接聽鍵。

  「我最近很忙……恩,有什麼可以在電話里說……有必要見面嗎?你可以讓人帶給我,同城快遞也可以……」

  欣寧聽得清楚,他的回答原本毫無問題,問題就在於他邊接電話邊拉門走了出去。她緩緩側過身子,視線久久落在那扇未關緊的門縫上。

  姚晞月打來的嗎?他不想見?有什麼需要快遞?還是……純屬自己多想?

  當天下午,沈奕棠在五點多就先將欣寧送回家,說晚上有應酬,但會儘早回家。欣寧不安,那股屬於女性直覺的東西又冒了出來,拉住他的袖口:「要不……帶我一起去吧?你的應酬不就是吃吃飯嗎?我一起去,只安靜地吃東西,保證不會打擾你們。」

  「男人去的地方,女人不合適。」沈奕棠純當她開玩笑,牽著她的手走進電梯。

  「你不是說那種地方,有公司公關部經理去帶嗎?」她不放棄。

  「呵,你又想哪去了?今晚要見的都是男人,有抽菸有喝酒的,你懷著寶寶怎麼能去呢?」

  沈奕棠親自把她交到母親手裡,才離開。

  文燕從廚房裡走出來,將剛煮好的糖水放在餐桌上,朝門口探了探:「奕棠這麼急啊!可以先喝碗糖水再走,我可是精心煲了一個多小時呢!」

  「趕著有應酬,已經走了。」欣寧悶悶地關上門。

  「你不開心?」文燕一眼看穿她的心事,「生意人有應酬很正常,你要多多理解奕棠,他其實不善交際,除非必要,否則不願意去的。」

  「我知道,我不是因為這個。」欣寧勉強撐起笑容,換了件居家服出來。

  「那是為什麼?你這幾天有心事。」文燕把她拉到餐桌旁,舀了一碗糖水推到她面前。

  欣寧注視著碗裡漂浮著的白色百合,低落的心情好了一些。都說嫁人就是一嫁一個家庭,她嫁到一個富貴人家,吃穿不愁,還有很好的公公婆婆,不知道比多少人幸運。但,她不知道別的女人情感上是否有自己這麼曲折?傷痛的記憶會造成陰影,甜蜜和喜悅常覺得不真實,擔心會失去……

  「媽,你以前懷孕的時候,性格會發生改變嗎?」

  「性格改變倒不會,但跟大部分孕婦一樣,會莫名憂鬱、焦躁不安,經常不自覺情緒低落。呵呵,我對他爸向來溫順體貼,懷了奕棠那時候,在家裡也做過女霸王,看到他爸回來,本應該好好說說話,談點開心的事,可就是忍不住對他呼來喝去,還會鬧鬧小彆扭。現在想起來,我跟他爸結婚三十幾年,最任性的時候恐怕就是懷孩子的時候。奕棠這點比他爸做得好,會耐心陪你,細心照顧你,要知道雲天那麼多事務,奕棠能把周末空出來陪你,真的很不容易。」

  欣寧一邊喝著糖水,一邊反省自己,她和沈奕棠的結症似乎從未徹底解決過,存在隱患。就像身體上長了個瘤子,不做完手術,始終不安心。

  「媽,還有姚晞月的消息嗎?」思索良久,她問婆婆。

  文燕皺眉,嘆了口氣:「聽說跟他父親租了個套房住著,在養病。奕棠有聯繫那位美國醫生,繼續替她治療。別墅那晚事件之後,她跟她爸有來找過我們,說被報復心理沖昏了頭,很後悔,希望能重新來過,要我們原諒她。」

  原諒?姚晞月似乎也該親口跟自己說聲道歉吧!欣寧暗暗咬牙,她就沒等到過半聲「對不起」,就連街頭碰面,姚晞月所表現出來的還是那股不知悔改的姿態。

  「媽……你說奕棠還在想辦法幫她治病,那他們還經常見面?」

  「應該不會的。治病歸治病,奕棠負責聯繫醫生就好,我們沈家不在乎出那些治病的錢。但她畢竟傷害過無辜的你,奕棠表明過態度,不想跟那個女人再有任何牽扯。你們倆都有孩子了,奕棠的心思除了工作就是在你身上,哪會去理姚晞月呢?」

  婆婆的話語給欣寧帶來些許寬慰,然而當天晚上,欣寧為沈奕棠將衣服放進洗衣桶時,再次聞到那股不容錯認的香水味。

  **

  這一次,欣寧忍無可忍,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

  「你自己聞聞,看能聞到什麼?」將襯衣仍到沈奕棠身上,他剛換上睡衣從房間走出,不明就裡地提起襯衣嗅了嗅,濃眉漸漸擰起。

  「欣寧……」

  「有什麼解釋?」欣寧環起手臂冷聲問。

  「這個……」香水味很清淡,不故意去聞的話幾乎察覺不了。他對女人的香水不感冒,很少留意這些。

  「不是說純男人在一起嗎?怎麼身上會沾染女人的香水味?」她斜瞪著眼睛,這股懷疑的火氣已憋了許久,今晚非要他給他交代。

  「後來的確見到一個女人。」沈奕棠將襯衣扔進桶子,煩惱著如何解釋。他應酬是真,見了姚晞月也是真,因為她最近恢復狀態不錯,還有東西要給他。

  「什么女人?」

  「是……她。」答應過姚晞月不告訴欣寧,但面對欣寧的質問和不信任的眼神,他不能接受。

  「她是誰?」欣寧握緊手指,咬咬牙根,「沈奕棠,你就不能一口氣把話說完,老實交代嗎?非要我一句一句逼問,你才肯說出來,那個女人就是姚晞月嗎?你見的人是她,今晚不讓我陪你一起去,就是要見她,對不對?」

  「老婆,你別激動!」沈奕棠聽她抬高了語氣,不禁急了,慌忙上前抱她。

  她用力推開他的手臂,眼中浮現水光,態度很冷:「我不想激動,我只想聽你的解釋,一個可以說服我的、合理的解釋!」

  沈奕棠頹然地放下手,苦惱且無奈:「沒錯,我是去見她了,但是有原因的。你等等。」他轉身進了書房,拉開公文包,找出一張印刷精美的請帖,遞到欣寧手裡。

  欣寧低頭,那請帖上印著姚晞月的名字,設計很特別,打開,裡面有美術館的水印。

  「這幾年她創作了不少優秀作品,還拜了一位美術大師為師,下周要舉辦畫展。今晚她提出見我,就是為了把這個帖子送到我手裡。」他輕聲解釋,握住她的手,眼神專注,「我怕你誤會,想著回來再告訴你,沒想到你還是誤會了。」

  欣寧的眸子裡卻迸出火光,將那帖子一把扔在地上,扭頭道:「少來騙我,如果只是拿個帖子給你,為什麼襯衣上會有她的香水味?為什麼?」

  沈奕棠面有難色,回想與姚晞月見面的過程,恍然有些明白了。「我接帖子的時候,她突然頭暈,我出手扶了她一下。」

  「就這樣?」

  「是的,就這樣。」他也想不出其他可能沾染上女人香水味的原因。

  「好。」欣寧驀然間,有一種被欺騙、被糊弄的感覺,在這種感覺中,還混雜著失望,失意和失落。她像是被什麼重重的東西當頭敲到,敲得頭暈眼花,簡直不辨東南西北了。然後,她不能控制的狂怒起來,深吸一口氣,退開兩步,「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他被她冷漠犀利的眼神盯得心神慌亂,畢竟是瞞著她一直跟姚晞月有聯繫,他就是怕她生氣,就是怕她不能原諒,所以每次都儘量對姚晞月避而不見。

  另一方面,他跟姚晞月有約定,不會將幫她的事情透露。

  但這種約定是有期限的,他不可能任自己長期處在矛盾為難的位置,姚晞月若能成功舉辦畫展,重樹個人信念,找回過去的自己,他與她之間的恩怨牽扯算是徹底結束。

  「怎麼,你不知道該怎麼說嗎?還是你跟她見面的次數太多了,無從說起?」他的沉默讓欣寧的臉色更加蒼白而脆弱,「今日今時,我們夫妻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你怕我誤會才瞞著不說,好,我可以理解。但是現在我已經發現了,你為什麼還不能說?」

  「欣寧……」

  「你和她之間什麼時候又開始聯繫?你每天工作那麼忙,早出晚歸,這些忙碌中,是不是把有的時間分給了她?今晚你是在她發暈時扶了一把,所以沾上了香水味。那前幾天呢?五天前還是十天前呢?每次都那麼巧,每次都要扶住她然後沾上氣味嗎?」

  沈奕棠伸出手去,想抓住她。原來她早就發現了,她忍著沒說而已,她竟然一點也沒表露出來。

  欣寧緩緩搖頭,又退開兩步:「我不是小孩子,可以被單純地蒙在鼓裡。我對你和她的事想過很多種可能。晚上看你睡著,我會醒過來,看著你熟睡的臉,會一遍一遍告訴自己,這個男人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爸爸,他不會欺騙我,即使欺騙也可能有苦衷。我甚至為你找了很多理由,比如說姚晞月纏著你,是你心地太柔軟忍不住去同情她,又或許是她想了什麼法子威脅你。瞧……我什麼都為你想過,所以才能忍著假裝不知……」

  沈奕棠被深深地撞擊了,眼中閃過痛苦。她想得很對,姚晞月的確讓他同情,也讓他憤怒。但這場約定看著姚晞月的身體和精神都大有起色,像枯萎的花枝又逐漸綻放,他的同情和矛盾消散了些,否則姚晞月本身就是個最大的威脅,像一顆不定時炸彈隨時可能炸毀所有人。他不能冒那個險,他還需要她手裡的某些證據,只有將那顆炸彈徹底拆除,他和欣寧的生活才會回歸到平靜。

  「沈奕棠,你解釋啊!你說啊!」欣寧被他沉默的反應弄得又驚又怒,也滿心憤慨。她快步上前捉住他的胸口,狠狠地抓著,淚水在眼裡打轉,「你回答我的問題啊!明知道她那樣傷害過我,我討厭她,討厭你們再有接觸,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做?你說啊!你給我解釋啊!你啞巴啦!」

  「欣寧,你不要激動,不要激動。」

  沈奕棠心痛無比,眼光無從從她憤怒而哀戚的臉龐移開。他張臂緊緊地抱住她,緊緊地,卻也無比憐惜和溫柔,小心地不弄疼她。

  他多想全部都告訴她,多希望她能夠理解自己,可事到如今,說什麼也不能改變他的計劃。和姚晞月的約定,他必須繼續履行下去,不能前功盡棄。

  「你放開我……你這個混蛋!」欣寧掄起拳頭捶他的肩,不停地嚷著,「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理由?有什麼不可以跟我說的?你還當我是你老婆嗎?你說啊……你說啊!你給我說啊!」

  他收緊雙臂,還是那樣用力地抱住她,生怕她傷到自己。

  「欣寧……對不起,對不起。」他在她耳邊沉痛而沙啞地道歉,任由她捶打,「你當然是我的老婆,我現在唯一放在心底的女人。你的氣憤不安……我都懂,是我隱瞞了你,是我做得不對。我最怕的就是你這樣,你知道嗎?我對她早已沒有別的感情,只希望幫她恢復自信,找到自我。我錯了,不該瞞著你,不該沾染上她的香水味,今天任你打、任你罵,我都認了。至於其他你想知道的……等下周畫展開完之後,所有的點點滴滴,我全都告訴你,可以嗎?」

  「你可真好心!你這個混蛋!我也需要你照顧,你怎麼不把那些時間分給我?她害過我,你又不是不知道,竟然還幫她恢復什麼自信和自我……沈奕棠,你簡直就是個該死的混蛋!你……」說著說著,欣寧整個人痙攣了一下,她必須用全力控制,才不讓淚水滾出來。她沒辦法想通,逼問到這種地步,他還是不說清楚,這實在沒有理由,沒有理由!怒火狂燃中,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吃痛,雙臂驀然鬆了松。

  她趁著此時用力推開他,可是還沒逃開一步,他那如鐵般的手臂又伸了過來。這一次,抱得比之前更緊更堅定,差點忘記會弄疼她。

  「欣寧,你咬吧!你打你罵,隨便你咬,咬斷我這隻手,我也不會對你放開。」沈奕棠喘息著,下巴抵住她的腦袋,驚慌而熱烈地說,「求你不要這麼激動,不然會傷到寶寶了。」

  欣寧用袖口狠狠地一拭淚,連做幾個深呼吸,強迫自己鎮定情緒,但仍止不住怒喊:「你回答我,每次再見她的時候,你的心裡難道沒有一絲愧疚嗎?」

  「有,當然有。」他急促地解釋,「不只是愧疚,還有擔心害怕啊!怕你生我氣,不肯原諒我。」

  「虛偽!那你還要這麼做?」她氣得又提高了音量。

  「拜託,你輕點,小聲點……消消氣啊!」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目光落在她的肚皮上。不過被她遠遠地拒絕了,她反身坐到沙發上喘氣。

  欣寧怎能氣消?但雙手情不自禁落在自己的腹部,將目光移開不去看他。一看到他,她就來氣。

  「如果……」半晌,她的視線又灼灼地回到他面龐,清清嗓子,神色冷靜了許多,「我讓你別去參加她的畫展,從此後不理會她的事,你可以做到嗎?」

  沈奕棠的手心冒出冷汗,陷入矛盾,艱澀地說:「對不起,欣寧……如果你愛我的話,就全心全意相信我一次。」

  欣寧抓起沙發墊子往他扔去,氣呼呼道:「見鬼吧!不要拿我的愛來當籌碼,什麼愛你就要信任你?我之前不就是全心全意信你嗎?結果你帶給我的是什麼……如果你愛我,你為什麼不可以坦誠一點?」

  沈奕棠將墊子輕輕放到茶几上,緩步上前,再度牢牢地圈住她。

  「好了好了,我全都告訴你,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定要沉住氣……」

  「拉倒!我已經不想聽了!除非你也答應我,不會去參加她的畫展,不再關心她。」

  「老婆,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他的語氣帶著哀求,無可奈何地將臉埋進她的肩窩。

  欣寧筆直而僵硬地坐著,不為他的軟語懇求所動搖,但心口難受得緊,緊緻得快要無法呼吸了。腦袋眩暈,胃酸翻湧,她頭一低乾嘔起來。

  沈奕棠霎時嚇白了臉,手忙腳亂地抱起她。

  「老婆,老婆……」

  「放開……」他抱著她更難受,推開他,踉蹌地跑到浴室乾嘔了一頓才緩過氣來。

  回頭,沈奕棠站在身後,想扶她又不敢扶的樣子,滿臉懊悔和擔憂。她雙膝有些虛軟,撐住洗手盆休息了一會,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別逞強了,看你這樣,我會很痛苦。」

  不顧她的反抗,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到床上,輕柔放下,摸摸她的額頭後才蓋上被子。

  他凝望她許久,吐出一口氣:「你別這樣嚇我,身體為重。離畫展還有五天,五天後我跟她的聯繫將結束。不可以給我五天的時間嗎?不可以嗎?」

  欣寧閉上眼睛,已沒有力氣跟他爭辯。也許她小氣,不夠寬容,但她怎麼努力說服自己,那股氣就是消散不了,她能怎麼辦?姚晞月的畫展說不定是他捐資舉辦的,她不想問了。

  後來,欣寧跟如栩打電話說——

  「我發現,我跟他之間的問題不只是『姚晞月』三個字,還在於彼此之間不夠坦誠,不夠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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