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以後請認識我的朋友不要再稱呼我『陳晞』，我其實姓姚，真正的名字叫姚晞月。謝謝。」

  郜麗恍如一尊冰雕站在那裡，被一盆冰水從頭潑到腳，骨子裡滲出蝕骨的寒意。她的笑容也隨之凍結，像副面具掛在臉上，半晌才重新有了動作，用力抓緊晞月的手，混亂的腦子裡反覆迴蕩著一句話：我其實姓姚，真正的名字叫姚晞月……她二十八前年拋棄的女兒姚晞月！那麼，晞月其實已經知道跟自己的關係了麼？

  感受到兩道非比尋常的目光射過來，郜麗順著方向看過去去，眼前一陣眩暈。是他！晞月的父親，他怎麼可能也出現在這裡？

  這邊，欣寧被沈奕棠拉著走了過去，她的視線卻落在郜麗身上，不禁疑惑。陳晞說她原本的名字有那麼駭人嗎？為何郜麗會有那種怪異的表情？

  晞月仿佛渾然未覺郜麗的異樣，將頭微微偏向郜麗，甜笑：「其實我人生的道路並不平坦，甚至還有點曲折悲慘，但是不幸中之大幸，我認識了乾媽。她親切隨和，心地善良，在我們還不大相熟時，就好心地幫過我一個大忙。」說這句話時，她情不自禁朝沈奕棠的方向看了一眼，唇瓣抿了抿，飛快又展露笑顏。

  「乾媽，謝謝你，謝謝你讓我感覺到一份難得的母愛，讓我感覺到自己還可以有這種幸運。」晞月張開雙臂，擁抱住郜麗因激動和慚愧而輕顫的身子。

  記者們又是一陣猛拍，這不是灰姑娘的故事，卻是麻雀變鳳凰的故事，同樣可以成為人們茶餘飯後議論的話題。

  

  郜麗眼角濕潤，幾乎要落下淚來。她從未在公共場所如此失態過，又生怕旁人看出端倪，尤其在姚父那如針刺般的目光中，只能拿出最強的意志力強裝鎮定，笑眯眯地回抱著晞月。

  「小晞，你放心，以後你就跟逸辰一樣，把我當成是親媽媽……我會像疼親生女兒一樣疼你……」

  「謝謝你，乾媽！」晞月笑著咬重字音，垂下眼睫，笑意卻不達眼底。

  賓客中，姚父清癯的面龐上露出了跟她一樣的笑，眼睛裡一片冰寒。

  隨後，姚晞月展露最美麗最完美的笑容，朝記者們微微鞠躬，踩著優雅的步子跟逸辰相攜進入宴廳中央。

  郜麗則悄悄做著深呼吸，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口，按捺著忐忑回到丈夫身邊。在這裡，她是受人尊敬羨慕的會長夫人，誰也不知道她的過去，誰也不能破壞她的高貴與幸福！

  **

  欣寧想不到陳晞這麼大方，這麼勇敢，竟跟逸辰筆直地走到自己面前。

  「奕棠，你的傷都康復了吧？」晞月含笑的眼眸里掩飾不住關心。

  「恩，已經沒事了。」沈奕棠很樂見這種相見方式，他以為再次跟她見面可能會尷尬無語，「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今天帶給我們的意外實在太大了！」

  「認乾媽的事嗎？呵，一直沒有機會跟你說而已。」晞月將視線轉向欣寧，「欣寧，這段日子照顧奕棠，瞧你也瘦多了。」

  欣寧彎著眼角細細地打量著陳晞，分不清她到底是什麼心思。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若無其事？怎麼可能……一周前還不顧一切地守在病房裡，現在卻毫不在意？

  「多謝你的關心，我是奕棠的妻子，照顧他是應該的。」欣寧故意如此說，想從她的表情里找出一絲破綻。

  晞月的眸子果然黯淡了幾分，表現得卻不明顯，「對，你是奕棠的妻子……雖然我對奕棠的感情還在，但是從奕棠在病床上醒來後，看到我表現出的失望，我就知道我跟他的感情已經過去了。愛情不再，還可以是好朋友，對不對？」她說得很坦然，還對欣寧揚起了笑。

  欣寧也笑，卻沒有接話。

  沈奕棠愣了一下，不得不對這位曾深愛過的女人重新定位。她是堅強的，樂觀的，依舊是甜美迷人的，他眸里迸出讚賞，「晞晞，謝謝你。」

  「謝我做什麼？」晞月朝他眨眨眼。

  「謝謝你……這麼善解人意，謝謝你給了我和欣寧最好的祝福。」沈奕棠動容道。

  晞月對他淺笑過後，目光定定地與欣寧對視。她當然善解人意，但是她有祝福他們嗎？不，不會祝福他們的！

  「欣寧，奕棠在我眼裡是個完美的男人，可惜我跟他緣分不夠，他是你的真命天子。說實在的，我對你又羨慕又嫉妒，不過奕棠的心已經偏向了你，我也只好忍痛放手。請你以後幫我好好照顧他，將我對他的這份愛……一併給他。」晞月說著，主動拉起欣寧的手，不在乎這番話讓旁邊的兩個男人聽見。

  「我會的。」欣寧發現伸過來的那雙手寒冷如冰，不禁皺眉。

  「恩……拜託了。」晞月的雙手忽然用力起來，抓得欣寧感覺到幾分疼痛，然後飛快地放開了。「對了，剛才你們應該聽到了吧？我本名叫姚晞月，不再是從前的陳晞！」

  她攜著逸辰離開，逸辰轉身前深深地看了欣寧一眼，將不舍和疼痛狠狠壓下。

  **

  欣寧輕撫著手背被抓疼的地方，心裡沒有半絲高興，沉重得快要透不過氣來。她就知道陳晞不會那麼簡單，那個女人太善於演戲了！不只是奕棠，連逸辰都被騙過去了吧！女人最大的武器除了美貌就是柔弱，尤其對於這種天生富有同情心和責任心的男人而言，簡直可以致命。

  「怎麼了？你臉色很難看。」沈奕棠的笑容在看到欣寧的神色後，倏然斂起。他擁著她走到餐桌旁坐下，關心地摸摸她的頭。

  「我沒事，只是……」欣寧咬咬唇，不知如何表達。

  「只是什麼？如果身體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

  「不是……」細緻的雙眉無法舒展開，遠遠望見陳晞跟其他賓客巧笑憐兮的目光，心底的不安隱隱擴大。她說，她不再是從前的陳晞，話裡有話，沈奕棠這個笨男人聽得出來嗎？

  「說真的，我剛才很不滿意姓王的老盯著你看。」他冷哼道，「他難道還不明白，你是我沈奕棠的老婆，無論如何都搶不走的！」

  「你想太多了，逸辰跟我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沒有你所想的其他意思。」欣寧為他的醋意感覺好笑，心情稍微緩和了些。

  「但我看他還是很不順眼，反而是晞晞……」沈奕棠頓了頓，「她現在看上去狀態很不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欣寧沉默，她看得出來他是真高興。可惜，他在感情上太傻太天真，似乎弄不明白女人的心思。陳晞……不，姚晞月的演技很好，她要如何才能揭穿她呢？

  此時，所有參加宴會的貴賓逐漸到齊，慈善相關的重頭戲即將拉開序幕，廳中傳來陣陣掌聲，由凌江市慈善會會長代表發言。欣寧將哽在嗓子眼的話硬生生地吞咽回去，送給他微笑：「恩，你覺得開心就好。」

  沈奕棠嘆了口氣，牽起她的手，「剛才她站在王夫人身邊，跟大家說她終於體會到了一份難得的母愛，我忽然也很感謝王夫人。晞晞需要的愛情我給不了她，但是友情和親情般的照顧，我們沈家還是可以給的。」

  欣寧不由地抓緊他，警惕地皺眉：「你想怎麼做？」

  沈奕棠帶著她朝母親的方向走過去，一邊道：「這也是爸媽的心結，尤其是爸，你知道他的為人……雖然他很愛媽，但難以接受媽做過這種自私的事。上次他們冷戰了好久，之後關係是和好了，可我感覺在爸面前，媽缺少了以前那份從容和自信。如果能有個合適的機會，讓爸媽真正為晞晞作出補償，他們應該會心安很多。」

  欣寧抿抿唇，不禁站在原地，緊緊注視著他：「你覺得怎樣才算是真正的補償？爸媽為了她的病，親自幫她找好美國的醫生……」

  沈奕棠皺眉：「因為我發生意外，她中途放棄治療趕回來了。」

  欣寧臉色變得凝重，「所以最不安心的人應該是你吧！你不看到她時還好，一看到她就忍不住想去關心，想照顧她，哪怕是你發現她完全有能力重新樂觀堅強起來，你還是情不自禁想去為她做些什麼。」

  「欣寧，別胡思亂想，我對她只剩下單純的愧疚和擔心。」沈奕棠苦笑著搖頭，在她的鬢髮親了親，「你呀！當記者的是不是想像力比一般人要豐富很多？晞晞是個把自尊心看得很重的人，剛才她說的話你一字不漏都聽到了吧？她放手成全我們，表現得那麼坦然大方，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好吧！沈先生，關於她的事跟你討論起來很費勁，不說了。你想怎麼補償她、關心她隨便你，不要問我。」欣寧放開他，逕自往婆婆那邊走去。

  沈奕棠看她生氣了，有些後悔，趕緊將她擁進臂彎，低聲道：「對不起，是我說錯了話。我應該理解你的感受才對，但是……唉！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

  欣寧瞪住他，咬咬牙，終究沒再多說。

  **

  宴會進行到一半，賓客們三三兩兩或交談或跳舞，姚晞月找了個機會，端著酒杯不著痕跡地來到父親身邊。

  「感覺還好吧？爸爸。」她含著笑壓低聲音道。

  「這是一個我們以前不敢想像的世界。」姚父眼角掃視著場內的人，神色很複雜。

  「以前也許不敢想，但我們真的走進來了，不是嗎？其實並沒有那麼難，這裡的每個人，看上去衣著光鮮，聲名顯赫，不過都是披著虛偽的面具，假情假意！就像郜麗，那個拋棄我們的女人，你最清楚她有多麼冷酷虛偽，呵呵。」她嘴角噙著冷笑，輕輕地啜著紅酒，旁人看來他們只是隨意地閒聊。

  「沒錯，那個女人剛才的反應我都看到了！她心虛，她害怕，怕我拆穿她！」姚父聲音極冷。

  「她那麼聰明，應該也猜到你已經告訴我一切了。」晞月端起紅酒輕輕晃了晃，姿態動人。

  姚父擰眉打量著女兒，覺得這樣的她看上去好陌生，「你會不會也恨爸爸？爸爸也曾傷害過你……」

  晞月表情微僵，飛快笑看著他：「當然不會，因為你是我爸爸嘛！」

  正說著，姚父看見了文燕，忽然握緊了拳頭，雙眸中迸出怒火：「小晞，四年前爸爸突然失蹤的原因，那個女人可以給你最確切的解釋！」

  晞月疑惑地轉過頭，發現爸爸說的是沈奕棠的母親文燕，她正跟欣寧站在窗邊，婆媳倆打扮得高雅動人，歡快地談笑著。

  晞月不禁抿緊唇，「奕棠的媽媽？據我所知，你失蹤前一直敲詐她……她怎會知道你什麼離開？」

  「她說我一直敲詐她？沒錯！我就知道她會這麼說。」姚父咬牙道。

  「難道沒有嗎？」晞月直覺父親有事情隱瞞。

  「有，我的確敲詐她！你先跟我過去。」

  欣寧沒想到一回頭，又看到姚晞月走向自己，不禁留了個心。「媽，你認識那個男人嗎？」她碰碰文燕的胳膊，因為姚晞月身邊的那個中年男人陰沉地盯著這邊。

  文燕原本側身站著，聞言轉動了方向，目光在跟姚父碰上之後，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手裡的酒杯差點落地。

  「媽，你沒事吧？」欣寧察覺到異樣，關心道。

  「沒事……」文燕悄然抓住欣寧的手，飛快道，「他姓姚……是陳晞的父親。」

  「那個人——」欣寧睜大眼仔細打量著姚父，不敢置信。她每次見到他都是一抹匆匆掠過的身影，但鴨舌帽、陳舊藍色工作服印象深刻，與眼前西裝革履、清癯斯文的中年男人難以聯繫起來。

  「他怎麼敢出現在這裡……他怎麼敢？」文燕喃喃了兩聲，極力保持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