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2024-10-01 21:02:21
作者: 江菲
文建恆——大沈奕棠八歲,是文燕最談得來的兄長的兒子,也是最疼愛奕棠的表哥。
建恆的父母大部分時間在美國,他幾乎都是被文燕養大,文燕對他的重視並不亞於沈奕棠。
可惜二十幾歲時突然出現急性腎衰竭,需換馬上腎治療,那是唯一能夠救活他的希望。
然而匹配的腎源可遇不可求,短短時日內去哪找適合的腎源呢?
不得不說,文建恆非常幸運,當時同在醫院因闌尾炎而住院的陳晞正好做完檢查,醫生無意中發現她有可能成為相匹配的那個人。
得知這一線索後,文燕不停地懇求陳晞的父親。陳父自然不答應,他一個單身男人將女兒拉扯大不容易,對陳晞還是疼愛的。
但後來文燕出的價碼太誘人,他足足考慮了三天,終是沒抵擋住金錢的誘惑。那時候陳晞太單純,他騙她在手術單上簽字,她看都沒看全然相信父親,卻沒想到這一簽其實將自己寶貴的腎給出賣了……
無論是道德還是法律上來說,文燕都做錯了,她太自私,就像是黑市交易,幹著不為人知的罪惡之事。
那場手術陳晞始終處在全麻醉中,之後感覺到疼痛,清醒過來後才發現自己失去的是什麼。
陳晞知道後,憂鬱了好一段時間,卻無法怨恨相依為命的爸爸。可惜手術似乎不算成功,文建恆不到一年就出現了排斥症狀。而陳晞幾年之後身體也逐漸虛弱……
樓上傳來文燕拍門不斷請求丈夫談一談的聲音,她嗓音幾近嘶啞:「我不知道命運會這麼捉弄人啊!你知道我把建恆當自己兒子一樣,當時那種情況下,我……我來不及有其他念頭,我只想救好建恆啊!」
「你怎麼可以這樣自私?別人家孩子的命就不是命嗎?」沈興國換了套衣服走出來。
文燕趕緊捉住他的手臂,不斷懇求著,「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醫生說只要她身體健康,捐腎是不會影響她的生命。我以為……我沒想到……後來陳晞爸爸不斷地敲詐我,我都怕別人知道,儘量滿足他的要求……她有那樣的爸爸,我沒辦法讓兒子跟她在一起,我以為刺激她送她出國是最好的路……」
沈興國將她拖進房間,語調很冷:「說再多都沒用,錯誤已經造成。你該說對不起的人不是我,而是陳家父女。那快遞應該是陳晞父親傳來的,我暫時查不到他的下落,或許你知道。」
文燕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我……我也不確定他在哪,他在四年前就失蹤了。我知道陳晞很想找到她爸爸,也想要補償她,上次派人打聽到他可能住在一座城中村里……」
原來,母親和陳晞那天去城中村,是為了尋找陳父。怪不得兩個人的狀態都怪異而緊張,是不想被他發現這些秘密。沈奕棠還站在原地,耳邊迴響著父母的對話,思緒停擺了片刻,黯淡的眸子才慢慢有了反應,怔怔地看著欣寧。
欣寧對上他的目光,頭一次感覺這個男人如此脆弱。她咬咬唇,很輕很遲緩地朝他走過去。他猛地張開雙臂將她抱在懷中,下巴壓在她纖細的肩頭,結實的身軀卻像個孩子帶著幾許輕顫,用力地抱著她。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力道,抱得她快要透不過氣來,那瞬間,欣寧臉上的冷靜淡化了不少。她伸出雙手,也輕輕回抱著他,以很清晰的口吻說道:「沈奕棠,我支持你去找她。」
沈奕棠閉著眼眸,聽到她這句話後,霍然張開,眼角透著濕潤。他抓住她的雙肩,有絲慌亂:「你是什麼意思?」
欣寧的雙手抵在他的胸口,兩人的姿勢看上去很親密,互相倚靠著,但他們的神色截然不同。他焦灼而心慌,她微笑而淡定。
「你現在的心情一定紛亂矛盾,感情上你會優柔寡斷,這個時候我幫你做出決定,不是很好嗎?」
「你的意思是……」他喉結迅速滾動了一下,「你要讓我跟陳晞在一起?」
「你覺得這樣不好?我們的關係不該一直糾纏,對誰都不好。這個家裡現在只有我最清醒,你應該聽我的,沒錯!」
「欣寧,我……」
「你想說什麼?知道了媽曾經做過的錯事,你還能夠心安理得跟我在一起?還是能夠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去找她?別忘記了,我們本來就是一對決定要離婚的夫妻。你心裡從沒忘記過她,卻也從沒愛過我,對嗎?」
他真的從沒愛過她嗎?為什麼會為她的徹夜不歸而心焦怒急,為什麼會在這痛苦脆弱的時候想擁抱她?為什麼感受到她的體溫時,心緒會莫名地鎮定些?為什麼聽到她要成全他和陳晞,心臟會驟然破出一個洞,空得讓人發慌?為什麼……
沈奕棠扯動著唇瓣,似被人扼住了呼吸。他耳邊聽不到父母樓上的聲音,聽不到欣寧正在說什麼,只是本能地近乎懇求地抓著她:「能不能……不要在這個時候說放棄?」
欣寧的眼窩悄然紅了,望進他的眸底,淚眼朦朧中卻含著笑:「不能。」
不要怪她殘忍,不要以為這個時候說成全有多偉大,也不要以為她退出的心毫無感覺,只不過,沒人比她更清楚,他不能做決定的事,她必須幫他做!
沈奕棠的心瞬間裂開了,嘗到了比當年陳晞離開時更深的痛。他用力地抓緊她的手,一字一字道:「何欣寧,你其實很冷酷,知道嗎?」
她又笑了,輕輕地搖頭,瞬間提高了語氣:「沈奕棠,你是天之驕子,打不敗的!在感情上不要做一個懦夫,勇敢地去面對問題,我冷酷是因為我已經不需要你了,但是她需要,請不要讓一個女人為你傷痛兩次。」
沈奕棠有些明白了,欣寧不需要他,所以他的痛他的累,都跟她無關了。曾經一心一意溫柔順從他的妻子,再也不打算照顧他、體貼他了,哪怕是這樣低落的時刻,哪怕是他用懇求的語氣請她不要放手……
她——已經不愛他了……是真的!
樓上傳來腳步聲,沈興國和文燕走了下來。
文燕托起沈奕棠的手,含淚道:「兒子,媽對不起你,對不起……」
沈奕棠的心情未能從欣寧的話里解脫出來,就注視著母親。
沈興國的話總是那麼鏗鏘有力:「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哪怕這件事已經過去十年、二十年。文燕做錯的事,不該讓孩子們來承擔,已經造成的傷害,我們要想辦法彌補。我們沈家的人至少要能挺直脊梁骨,不做虧心事,才能坦然地面對所有人。」
臨出門口前,沈興國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將欣寧單獨叫到旁邊,以只有兩個人才聽到的低音說道:「欣寧,無論如何,我希望在奕棠需要你的時候,你能夠站在他身邊,算爸爸拜託你。」面對這個最喜歡的兒媳婦,他有太多慚愧。
欣寧無語哽咽,默默道:爸爸,我曾經那麼那麼深愛著他,如今退出一步,只想站在他的身後,可以嗎?
整個事件里,究竟誰對誰錯,誰錯得更多?都不過是因果循環。
沈興國和文燕跨入電梯後,欣寧目不轉睛地看著沈奕棠:「你不一起去嗎?還是愧疚到連再見陳晞的勇氣都沒有了?」她說完親手替他按下電梯開關。
沈奕棠默默低頭,想起昨夜陳晞說不要萬不得已,絕不說出真相的悲痛神情,原來她默默承受了那麼多委屈,在他面前維護著母親的形象。她把他推向門外時神情絕望,飽含毅然的決心……
「人的心能承載的傷痛很有限,我難以想像陳晞以怎樣的心情跟你在一起這麼多年,又分開這麼多年。但是我知道,她愛你是真的,她需要你是真的,你應該去!」
電梯上來了,欣寧把他推進了電梯。
沈奕棠知道自己應該去,陳晞的事不可能逃避。但他的腳步似有千斤重,深深地注視著眼前面容冷靜的女人。他們互相對視著,不再需要語言,彼此纏繞的視線里包含著太多太多說不出口的情緒。電梯門緩緩合上,將他們隔開……
他頹然地靠在牆壁上,怔怔望著電梯數字逐一變化,心很彷徨。
欣寧站在樓上,看著電子數字變成了一,才抹去最後一秒滾落的眼淚,轉身回到屋子裡。
「張靖宇,陳晞是不是一直在尋找她的父親?」
「欣寧?」張靖宇被忽如其來的電話而驚異。
「有一個人,他說不定就是她要找的人!你現在馬上出來,我們去找他。」就在剛才,她終於想明白了。那個穿陳舊的藍色工作服做電工裝扮的男人,第一次出現在競選會場,一直盯著的是公公婆婆;後來在陳晞家樓梯口出現,是他知道女兒的住處。可是,他為什麼不直接見陳晞呢?
**
陳晞辭職了,且搬離了原本的公寓。
她其實早在前幾天就做好了打算,離開前告訴沈奕棠真相,是最後的解脫,也是最後的報復吧!
沈興國與文燕回到家,心情比出去的時候更沉重。
沈奕棠開著車在街上沿路尋找,明知道希望渺茫,但他不知道回到家裡還能做什麼?她在這座城市是孤單的,能去哪裡?母親說上次跟她到城中村是為了尋找失蹤已久的爸爸,那麼她會在去城中村嗎?
車子的方向盤一轉,飛快地駛向目標地。
同一時間,欣寧跟張靖宇已在城中村開始打聽,她描述著陳父的體型和裝扮,一家一家地詢問。
「欣寧,到底怎麼回事?你還沒跟我說。」
「你不要問那麼多,陳晞很希望找到她爸爸,我們幫她就是。」
「我的意思是——你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關心小晞了?你們不是……情敵關係嗎?」
「張靖宇,在你看來,我是那麼沒良心沒大腦的女人嗎?情敵是情敵,但她現在的確很需要幫忙,我就事論事,你別發散思維想那麼多。」
靖宇帶著深意研究著她的表情,「別以為我看不出來,現在小晞一個人孤孤單單,奕棠放不下她。你希望小晞找到父親後,奕棠就不會有那麼大的壓力,你也可以想辦法讓他留在你身邊。」
欣寧停下腳步,一字一字道:「張先生,你想多了!我對那個男人已經不稀罕了!」
靖宇聳聳肩,「欣寧,雖然我很樂意聽到這樣的結果,這表示我的機會來了,可以不用顧忌他,光明正大地追求你。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沈奕棠那傢伙真是個感情非常遲鈍的人,他對你的在乎程度,恐怕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如果他已經愛上了你,你也已經不稀罕了嗎?」
欣寧像聽到了一個天下的笑話,戳戳他的手臂:「他的愛能一心一意只給我麼?他的愛能為我做到什麼程度?只要陳晞有風吹草動,你信不信,他可以立馬飛車過去。」
「你有風吹草動的時候,他也同樣著急。」
「哼!多謝了,我不需要。」欣寧大步爬上樓梯,他們還要繼續打聽呢!
「記得上次你被江氏科技的人綁架的事情嗎?」靖宇忽然道。
欣寧驚異地轉過身,「你怎麼知道那件事?」
受到驚嚇後,她當天就去了巴黎,將那些可怕的記憶抹掉。雖然後來也做過一兩次噩夢,但總算漸漸消除了恐懼。警方說追查不到匪徒的下落,江氏科技的線索又中斷,此事不了了之。
「看樣子你真的不知道,你被匪徒挾持的時候,正好被奕棠看到,他不顧危險一路追車尾隨著你們。如果不是他用自己交換你,你怎麼可能平安無事地就被匪徒放走?」
「這……這不可能。」
「我發誓,是真的,因為我當時也趕去了現場。奕棠為你受了不少傷,如果不是警察趕到,還不知道有沒有性命之憂。」
欣寧愣怔了一會,甩甩頭:「那又怎樣?江氏科技那件事,我費了好大的勁去幫雲天爭奪土地,我被壞人綁架還不是託了他的福。他難道不該救我嗎?換了任何一個有正義感的男人,就算不認識我也會救的吧!」
靖宇聽出了她語氣里刻意裝出來的不在乎,皺眉:「別人不會用自己的性命來交換你。」
欣寧挑挑眉:「如果是你碰到呢?你也不會嗎?」
靖宇被問住,隨口忍不住笑起來:「我當然會,就算是不認識的女人,我也會。」
「那不得了。以後別在我面前提他多麼好,他的好我可全見識過了,再怎麼說也挽回不了我的心。」欣寧說得輕巧,唯有她自己明白,乍聽到此事時,內心仍無法克制地震動。在巴黎時他臉上的傷……他救她為什麼沒提過呢?
但那又如何?
「何欣寧,你真的變心了!」一開始不相信她的冷淡是真的,但她的表情越來越堅定,靖宇做出如此結論。
欣寧微微一笑,藏起了苦澀:「快點,找了一小時才找完一棟樓。」
「今天晚上找不完了。」靖宇客觀地說,「一個人要存心躲起來,別人是很難找到的。小晞的爸爸刻意不見女兒,必有他的理由,我明天直接去找小晞。但現在,我們是不是該找個地方好好談談,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呢?」
欣寧被他拉著進入一家茶座喝茶,稍做休息。她自然不可能把婆婆的那些錯事說出來,靖宇再三套話,她也守口如瓶。
話題最後落到了她跟王逸辰的關係上。
「你要對奕棠放手,真的是因為愛上了姓王的?」
「他不值得我動心嗎?」欣寧沒直接肯定。
「他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但你是個很執著的女人。」
「所以決定了放手就不會改變。」
「但選擇在這個時候放開奕棠,你有沒有覺得太殘忍了?他正是需要你的時候。」靖宇了解自己的兄弟,說實話,如果欣寧不是奕棠的妻子,看她這種婚姻狀況,他早就動手了。
欣寧一口氣喝完整杯茶,不打算多談,起身道:「在我需要他的時候,他沒有多看過我一眼。我都沒覺得他太殘忍,因為我知道,沒有愛的時候怎能奢求人家溫柔體貼?」
靖宇趕緊買單,起身追上她:「你已經不愛奕棠了?」
欣寧的回答很乾脆:「愛情,我已經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