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幽冥錦旗
2024-10-01 16:18:22
作者: 簡暗
人分九等,一等至尊,九等至卑;情分三種,親情難斷,愛情難收。
生命,便是這麼複雜,不要問為什麼,當你身陷其中,說起這短短几句話,也會是同樣的淡然和無奈。
然而,在這片寂寥的大漠裡,卻還是有那麼一個人,跳出了這個命運的小圈。
他至尊,也至卑;他廢親,也無愛。
他是誰?
但書二字,無人敢直呼其名,暗嘆一聲,是為「若問」!
土匪,本質是什麼呢?視道德文化為糞土,以命相搏,只為滿足一己之欲。這麼說來,如果女人也是欲望的一部分,那麼,便同樣用不著付出什麼所謂的愛,只要搶就行了,一如酒水寶珠。所以,土匪不談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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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問,一介土匪,卻夠狠毒夠殘忍夠極端!所以,他不是任何人可以控制的,跟在他身後的格心薇不行,被他追逐的皇北霜也不行;予他一恥的北靖天王不行,跟他毫不相干的展王更加不行!
蒙上格心薇的眼睛,若問完全可以把她折磨到死,因為她是那麼像她,像得幾可亂真,可是為什麼就是不滿足?他的心沒有再次狂跳,上面像結了一塊冰,冷冷的,無動於衷的,空空蕩蕩的。
躺在床上,不知幾天了,房間裡只有濃郁甚至有些難聞的味道,地上,若嵐緋問不知昏迷了多久,看著面前一片狼藉,他越來越生氣,猛地穿起褲子,就這麼打赤膊推門出去,也不反手關門,任由裡面的女人春光乍泄。
陽光很刺眼,空氣很冷,若問站在院子裡,只是看著天空良久……
「陛下!」格心薇被突然的光線照醒,穿了衣服走出來,站在他身邊,也抬頭看著天空,「陛下,心情好了嗎?」
若問聞言一笑,譏道:「有個公主這麼賣力地伺候著,心情怎會不好?」
格心薇低下頭,露在外面的肌膚四處還可見青紫的瘀痕,「這世界上誰活著是不賣力的?拼了命是為了討好誰?我想討好陛下,做到了嗎?」話說到這裡,她只得一陣苦笑,「當然做到了,很簡單嘛,只要蒙上眼睛就可以了!」
那一日,她曾說過的話,無人放在心上,她不是誰的代替品嗎?那只是自欺欺人的掙扎罷了,只要若問覺得是,那她就是。
「格心薇,你知道嗎?我不需要成為什麼國王!」若問回過頭,說得淡然,他大步走到水井旁邊,撈起一桶水便往身上潑,那水,帶著些昏黃的細沙,在他精壯的肌肉上,分成幾道泥溝淌下,在這寒冷的冬季,他站在那裡,宛如一團冥火。
格心薇痴迷地看著他,她所愛的,就是這種永無可比的自我,那是誰都做不到的事。因為人,不可以太隨心所欲,那樣就會失心,可是一個不能隨心所欲的人,活著,又未免可悲。這是很困難的事情,沒有人能在這之間取得平衡,除了若問。
此刻,他古銅色的肌膚散發著幾乎可以看見的幽光,高大挺拔的身軀,已然占領了她的一切。可他只是佇立在水井邊,像看一個東西那樣看著她,「我不需要子民,也不需要玉璽,不需要治國,更不需要你!」他說得冷酷,毫無留戀,「所以,我要把你留在汾天!」
格心薇聽到這裡心頭一驚,「陛下?」
若問甩了甩頭上的水,看著驚慌的格心薇,冷笑道:「希望我去打雲沛,是吧!哼!如你所願了,明天我就要離開汾天,什麼鎮國軍,南伐軍,都給你!全是廢物!我不要!你給我記著,去打雲沛,不是因為那女人,而是因為我是土匪,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在雲沛,所以我就要它變成我的!就是這麼簡單!」
格心薇聽得面如白紙,既不明白他到底作何打算,也不了解他心中究竟怎樣衡量,不要國家?不要霸權?那要什麼?
若問一把抓了抓頭,浸過水的黑色短髮頓時像只刺蝟一般,紫色的瞳孔映著一切邪惡,他走到格心薇旁邊,粗暴地抬起她的下巴,笑道:「你要是敢在汾天搗什麼亂……我就會回來,回來幹掉你!記著!」說完,便轉身走出這乾冷的宅院,好像這裡從來就不是他停留的地方……
汾天和煙宮,大校場。
黃天狂兵團立時整頓,驕陽寒風之下,個個氣勢如虹地站在操練場上,目光如炬,看著訓示台上的首領。
若問已然穿戴整齊,同以前一樣,沙黃色的披風,土灰色的緊身衣,腰間,佩著刀槍劍。他站在那裡,整整一個時辰,既不說話,也不移動,冷眼看夠,才厲聲喊道:「喜歡汾天這地方嗎?」眾將領毫不猶豫,齊呼「喜歡!」
若問一哼,「滿足了嗎?還想繼續走下去嗎?」
此話一出,台下儘是沉靜一片,沒人回答,或許是不想回答,或許是不知怎麼回答,雖然他們沉默著,但無一人四處回頭探風,只是整齊地看著若問,眼神毫無疑惑。
若問看著他們,一手揚起馬鞭指著南邊的天空,大喊,「我不滿足,所以我要繼續!」他的聲音高昂中帶著無可比擬的魔力,震撼著每一個人的心,小頓了一會,他又忽然如雷大吼,「你們還要跟著我嗎?」
校場上,靜得只有這句話反覆迴蕩著。他們仰著頭,看著台上那個難以言明的狂人,他視這世界一切規則如糞土,似乎終有一天將會毀天滅地。
沒一會,台下一片爆鳴,雜亂的回應層層不歇。
「首領!咱們這一輩子,什麼都不好奇了,可就一件事情例外,那就是,咱們就想知道,能跟著首領走到什麼地步!而這好奇,不到玩掉這條命,絕不改變!」
「就是!老子這輩子幹的事兒多得記不清,就是要遭天打雷劈也得是在首領身邊才行!」
「首領!還問什麼!你滿足了,咱們才會覺得夠了!你到哪,咱就跟到哪!就連你玩女人,咱都看得帶勁兒!」
「呸!首領!你就發話吧!」
這些連罵帶痞的髒話在若問聽來,真是十分懷念,沒有了格心薇文縐縐的酸氣,他看著這些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瞬間,那澎湃的激情,甦醒了。
往前一步,他銳利的眼光一一掃過下面四千人,大聲吼道:「聽著!明天早上,黃天狂兵團拔營離境!不想走的,最好現在就想好怎麼逃命!」
此話餘音殆盡,台下,便是一片遮天蓋地的呼喊。
公元三百三十二年,開春。
黃天狂兵團離開汾天,維權者僅餘一女,雨九公主格心薇。此後汾天換血,法制建國,設立講學院,格心薇裂土分封,吸納原麻隨降將重歸雨族麾下,瞬見其興!同時,狂兵解韁,四千人南下,洗劫綠洲三座,見人必殺,無稽、無止亦無良。迷走難民兩度聯合抗擊,完敗,近六千人無一生還,坐在屍骨堆上尋歡的,是一群目中無人的瘋子。
不七日,大漠上已有落魄詩人游唱狂血。約歌一首,肝腸寸斷!
若問彎刀橫,弒父血凝塵;
若問利劍出,葬母無情處;
若問長槍鳴,奪妻笑痴心!
天地本無良,紅塵亦無美,
若及誰敢與之對,問遍神鬼俱不追,
踏斷寶椅,白骨盡棄,無以為敵!
……
蓮花,真的沒有了,右手臂上一片潔白如玉,擎雲看著皇北霜的胳膊……她還在睡,睡得已經是晝夜不解。不過,只要在他懷裡就好了,這一刻,他忽然覺得,就算再偉大的國王,躺在了這樣一張溫暖的床上,又怎麼捨得離開?只是想一想都覺得難受。
他像個孩子一樣盯著那個從前有著三瓣水芙蓉的地方,又在心裡說了一遍,蓮花,真的沒有了,他是真的得到了想要的女人。
「你笑什麼?」忽然,皇北霜說話了,眼睛還閉著,聲音依舊疲憊。
擎雲坐起來,咳了兩下才回道:「眼睛都沒睜,你怎麼知道我在笑,我沒笑!」
「哦!」皇北霜沒理,只是咕噥一下,便拉了被子繼續睡,真的好暖和,都是春寒了吧,怎麼會這麼暖和?想著,她嘴角不自覺地一笑。
擎雲坐在一邊,看著她每一個表情變化,突然之間,他有種家的感覺,那麼的心有靈犀,相濡以沫,那麼的簡單又真摯……想著,他為她蓋好被子,輕手輕腳下了床。
他喜歡穿黑色的衣服,喜歡衣服上繡著龍的圖騰,他喜歡長劍,還有和他一樣頂天立地的白馬飛踏……這麼久以來,從不曾有哪個女人能站在他身邊,與他平起平坐,所以每當他轉過頭,旁邊總是空空蕩蕩的,只有回聲繚繞。
擎雲坐在桌子邊,喝了一口酒,霸酒,卻少見地嗆了一下,燒心的火,不知為何再難平復。只有在不安的情況下,他才會這樣!為什麼呢?明明得了心,也得了身,那個女人已經是他的了,卻為何比以往更加令他不安?是因為她的難以掌握?還是因為他的過度渴望?他從來就不知道,身為一個男人,竟也會如此痴纏。
不知這麼坐在一邊沉思了多久,要知道,這是擎雲這輩子第一次如此沉迷于思考兒女情長之事,總覺得有些幸福,幸福得像中了毒,想要永遠就這麼思考下去……
「陛下!您起來了!」淼景站在外面,察覺到屋子裡有動靜,探頭一看,原來國王已經起床了。擎雲扭過頭,食指一伸,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就披著衣服就走了出來。
「幾天了?」他坐在大堂椅子上,看著守得有些憔悴的淼景。
淼景點點頭,回道:「七天了,陛下!」
「時間過得真快!」擎雲往後一靠,帶了點兒抱怨。
「淼景,給你個任務!」他仰頭看著宮殿的柱頂,只有那處雕花無比精緻華麗,淼景往地上一跪,「陛下請吩咐!」
擎雲沉默了稍許,兩手交握,才道:「派莽流的人四處裝作走漏消息,就說雲沛關影王后被土匪襲擊,重傷不治,已經香消玉殞!」
淼景聞言,不作絲毫詢問,趕緊點頭應是。
「十天以後,再向廣寒宮正式修書,表達對展王喪後的遺憾!」擎雲說著,回過頭看著跪在旁邊的淼景,冷道:「另外,安排遼震將軍入宮商議軍情!逐次召回解甲士兵!我要在正式離境前大閱兵!」
「關於死兵隊……」淼景逐一點頭,最後才又詢道:「死兵隊十四人,陛下要召見嗎?」
擎雲站起身,笑道:「不見!他們全由你安排,要多用些心引導,這種非常時期,每個國家都有可能進行刺殺行動,我們也不用留著這手不用!先誅那戰再殺若問,成則報,敗了嘛,你就看著辦吧!」
淼景叩了個頭,起身退下,陛下的思路總是很清晰,就算在這般沉迷女色之時,也依然不會忘了自己,而只有不會忘了自己的人,所走的路,才是朗朗大道!他一直都這麼認為。
一夜起火,這似乎是若問的專長。
說他沒有心計,似乎過於小看,他帶著四千人沉淪,所到之處怨聲載道,喝過的水血紅一片。白色皇冠,黃色大旗,無論在哪個地方飄起,那地方就會夜夜鬼哭神嚎直到破曉。
那一夜,蠻狐在瓜洲放了場大火,燒紅了天空,引得駐守在弱水的天都紮營兵速往救援,卻是令得若問乘虛而入,瞬間拿下勢單力薄的弱水。若問這一手,乍一看,好像有點蠢,弱水只是區區一個落城,正南邊是雲沛,兩邊平行臨近的雪原和瓜洲屬於天都,他進駐弱水,既犯了北靖天王的界,又踢了南域展王的門。無論黃天狂兵團的人怎麼個不怕死,要以四千人同時挑釁兩個獨霸一方的國王,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但是他,偏偏做了!
「首領!這幫人吵死了,幹嘛不殺光了事?」狼頭坐在一個狗頭鍘上,那是一種用來殺頭的刑具,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這種玩意,興奮了好一陣子,有段時間,是不鍘上幾個人來過過癮,心裡就會不舒服,那鍘口上的血肉腥臭難聞,卻從來無人清理,他們越來越喜歡這種感覺,越來越迷戀這種味道。
卻只有若問,十分厭惡,他殺人,但不喜歡屍臭,他嗜酒,但不鍾愛酒餿。皺起眉毛,他冷冷地看了一眼狼頭,狠道:「喜歡就搬到你房裡去,給我清理乾淨。還有,從現在起,誰也不許再殺一個弱水城的人。把他們聚集起來,關在城中心!」他坐在一邊,話只說一遍,誠象便已會意,他是這麼多兄弟中,唯一比較愛動腦筋的人,若問一說,他便明白了過來,趕緊照做。
這弱水城大約有八萬人,狂血破城後,還剩五萬多,除去老弱婦孺,壯丁不過一萬。
弱水很多人都和雲沛有親緣關係,一直以來,除了自身經貿往來繁盛,更是受到雲沛的支持和接濟,也算是個富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與雲沛有著切割不了的關係,雖然,擎雲在兩國一戰時,將其協議收攬,但實際上,他也是想將來可以利用弱水與雲沛邊城的血緣關係。而現在,顯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看到了這根露在外面的肋骨!
就是這樣一個富都,整個城邊已被圈起,遍插黃天狂兵團的大旗,顯示著這地盤如今的主人是誰。
那一天晚上,生計司誠象,正式以若問之名發布通牒於四方——鵠劾,雲沛,彌贊,以及汾天,而那篇冷酷無情的牒文一直到很久以後,仍令許多說事人記憶深刻,畢生難忘!那些短暫鏗鏘的字句,好似剮骨的大刀豁豁而鳴:
「幽冥錦旗,圈地為界,脫逃者斬,擅入者死!黃天狂兵,於此休憩,生不懼死,亡不懼恥!故以此通牒四方,如稍有逞強毀我之兵,一動,則屠城!絕無餘地!」
短短几句話,天都不能動,雲沛亦不能動,一直忙於重新建國的汾天更不能動!
這就是現在的若問,與擎雲,與那戰,與皇北霜,甚至與格心薇的際遇,逐漸讓他明白了什麼是國王!什麼是政治!而當他明白了以後,卻覺得十分無趣,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他不敢做的事!殺就殺,即使有報應也不過是一死,死有什麼可怕的,對他而言,最可怕的就是無聊,就是沒有欲望,就是空白!除此之外,神哪!還能拿什麼來懲罰他!什麼都不行!
可是,換作是擎雲,換作是那戰,誰敢這麼做,治國者屠城,國必亡!就是這麼一個狗屁字眼,死死地困住了他們,任憑他們如何機關算盡,又如何?還不如他這土匪,囂狂到死不變!誰也威脅不了他,更別提想拿他兒戲。
若是生於黑暗,渴望便是那把烈火,焚燒墮落!
若是生於光明,渴望便是那滴鮮血,玷污純潔!
這一世,唯有錦旗知我意,
這一生,但以幽冥解我心!
終生不知悔!永遠不後退!
雲沛,封關以來,第一次大開城門,迎回了為它征戰沙場十多年的一員驍將,大將軍巫季海!這次回國,他們未損一兵,依舊是那麼一條長長的隊伍,穿越了沙漠,抬著華麗空無一人在的轎輦歸來。轎輦旁邊,竟是有十一人帶鎖而行,那便是廉幻夜佩等人。
巫季海這一路給他們罵得狗血淋頭,可又怕他們輕生枉追,只好一一銬上,強行帶回了國,他欠王后太多,最起碼也不能讓她的人死得那樣不值。
那戰坐在廣寒宮大殿上,看著平安歸來的巫季海,內心澎湃不止,有些震驚,又有些感激。他的王后,不只是沒有讓他失望,她做了更多,甚至為他保留下一員震懾四方的大將,在這硝煙四起的時刻,依然沒有辜負他半分!
「大將軍!」那戰看著巫季海,心中五味雜陳。
「陛下!王后她……」巫季海一臉悔恨,半晌硬是說不出後話。
那戰往後一靠,看著被鎖在一邊,陪嫁皇北霜身邊的十一人,不知在斟酌什麼,過了好一會兒,他淡道:「廣照韻!把今早收到的天都來函念給他們聽!」
廣照韻往前一站,逐字道來:
「至雲沛廣寒宮主:世界分土而治,北領靖天,南領展王,立翹楚之地,競則平起,和則平坐!故彼喪後之事,吾國陛下心懷憐憫,深為其憾,痛哭三天以為展王知己,仍不能平,命吾修書一封,予句三慰:失不復得,枉然牽掛,為政勿追!願貴國國王陛下了知吾君真意,祝,龍體祥和,壽疆無邊!」
他念得字字清晰,尤其念到「喪後」二字時,夜佩廉幻等幾乎驚倒。
「娜袖!」而廉幻此時的憤怒,已是無法控制,兩手一震,硬是掙脫枷鎖,長劍出鞘,直指國王那戰,「都是你,以娜袖為餌!」過度的慍火燃燒了這十一人的心,他們的眼睛好像已經失去理想一般空洞無神。就連巫季海,這一刻也呆住了,什麼也反應不了。
「大膽!」廣照韻一聲吼叫,數名侍衛衝上來,將之一一拿下。
那戰坐在寶座上,俯視著這十一人,據他猜測,估計還不止這十一人吧,不知那步步為營的皇北霜,還在哪裡安插了暗人。
「我聽說在厄娜泣,地位最高的應是厄袖吧!不過,你們似乎更加忠于娜袖!哼!連我都不放在眼裡!」那戰看著他們,低聲一笑。
廉幻雖被拿下,卻依舊手握長劍,十一人,無一吭聲,全然一副生無可戀的神情。
那戰看著他們良久,淡道:「算了,免你們死罪!我將以德報怨,派你們十一人,在此休戰之時,出使天都,迎回關影王后之玉體,安葬於我國創天建國冢!你們願意嗎?」
廉幻等人一聽,互看一眼,齊齊下跪回道:「謝陛下!」
那戰一笑,換了個坐姿,眼神透著莫測的幽暗,「不過,萬一……我的王后有幸渡劫,依舊活在這世上,我希望,你們能為我將她帶回!」
這話,很明顯,他根本就不相信皇北霜死了,所以,他要喚回她的忠誠,那戰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個錦囊,那是皇北霜和親之日,獻給他的故鄉的土。他著了個使女將錦囊遞給夜佩,平和地說道:「去見她吧!帶著這錦囊!」
十一人躬了躬身,算是行了個禮,終是平靜地退了下去。
關影宮,每日勤學苦讀的人只剩颯滿,他坐在院子裡,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音,回頭一看,夜佩等人亂步歸來,「姐姐回來了!」他興奮不已,趕緊跑了過去,一手抓著道秋的手,大叫,「關影娘娘呢?關影娘娘呢?快些看!她的解馬樹開花了,開了好久都還沒謝呢?風一吹,好像雪一樣漂亮!」
夜佩抬起頭,呆呆看著雲霓繽紛的解馬樹,忽然淚流滿面……
「待到花開時節,卿等自會知道!」
……
想著,她哭得更加淒傷,其他人看著她,好像有些懂,又好像不太懂。
「我不知該不該去!」哭了一會,夜佩終是好了一些,一邊帶著點哽咽,一邊走到一棵解馬樹下,摸著那灰黃色的樹幹,斷續說道:「如果娜袖真的在天都,那該如願以償,與擎爺在一起了不是嗎?我們就當她死了吧!」
「夜佩!」廉幻聞言猛驚,上前抱住她,大聲喝道:「說什麼傻話!娜袖兒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就算你要當她死了,她也不會的!」
「可是……」夜佩低下頭,「女人……在愛人身邊是多麼幸福的事,你知道嗎?去接她,去接她回到這片寂寞的解馬樹下嗎?去接她回來繼續在懷月閣上吹奏涼簫嗎?娜袖的逞強自傷,你還看得不夠?」她說得哀慟,細拳如雨,依舊宣洩不了心中的不滿。
廉幻看著她,這一刻,就連他這粗野莽夫,也無法平靜,他緊緊地抱著夜佩,十一人站在解馬樹下,一片寂寥。
許久,廉幻開口了,像是有了主意,「召回將雷允再,我們去見娜袖,回不回來,由她決定!」說完,他摘下一朵解馬樹的白花,插在夜佩頭上,一笑,「男人,不像女人以為的那樣簡單,女人,也不如男人以為的那樣柔弱。明明知道,卻裝作不知道,這絕對不是娜袖的性情。她會選擇,而我們,只需要跟隨,明天早上就起程,傷心的事,不要再做了。」
白花樹下,寒風吹動,飛瓣如雪,一點一點,喚回了曾經許下的誓言……
十一人抬頭看著天空,再也沒有迷惑,有的,只是執著!
天都懷柔,冰刺宮,後山。
「我說要曬太陽,沒說要來這麼偏僻的地方!」皇北霜坐在草叢裡,看著正在餵馬的擎雲,見她身體好些了,擎雲就拉她出來遛馬,而且還故意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
擎雲一笑,拍拍馬屁股,放了飛踏自己去玩,才走過來看著她,「在這裡給你蓋個別業,以後,只有我能來看你,如何?」
「行啊!」皇北霜一哼,「你就和我一起住在這裡,你在這裡待多久,我就待多久,你走了,我也走!如何?」
擎雲聞言臉黑了下來,重重摟住她,帶點怒氣地說:「不能像一個普通的女人一樣,只想著我,只等著我嗎?」
皇北霜看著他,「你不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會愛上普通的女人嗎?」
被她這話一堵,擎雲倒是笑了起來,撩起她一縷青絲放在唇邊淡嗅,「身體還好嗎?」
皇北霜點點頭,灰色的眼睛看著他的,單薄嬌小的肩緊緊貼在他的胸口,「可以的!」
擎雲眼神略微一暗,拉下披風墊在草地上,伸手解開她的衣服,一件一件放在手邊,寒冷的空氣,走不進他們之間,只有吻,反覆呼喚著永無止境的貪戀。
他們在一起,從不提及外面的世事變遷,因為他們都知道,那只是對這甜蜜時光的一次浪費,他們都捨不得那樣做,一刻也捨不得……
在你面前,我的心,允許你所想的一切!
落城弱水。
出乎靖天王意料的,若問不但沒有直接糾纏雲沛,反而是生生搶走了本是他手上的一手棋,更絕的是,他背靠汾天,依舊隨時可以號令國軍,儘管,那是被他拋棄的東西,卻仍是不能自拔地向著他,好像那便是它唯一的方向。
在弱水城府,若問每晚都有一段時間,會獨自一人,坐在沒有燈火的房間裡,不許任何人叨擾。那房間裡除了一張床,什麼也沒有,連窗戶都封死了,門一關,便是黑暗一片。
他就那樣,不說話,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當中,只以沉重的呼吸,令空氣中,混盪起異樣的熱度,那是屬於他的,連他自己也控制不了的東西,只有在黑暗中,他才能徹底感受到。
當!當!當!
金屬互搏,睜眼全看不見,所以不知是他用刀敲著劍,還是用劍敲著刀,再或者,是那把有一道箍痕的槍,敲打著他的心……
總之,黑暗裡,聽得到聲音,卻不知來自哪裡。
「首領!」
出奇地,在這個時候蠻狐站在門外叫他,聲音聽上去緊張無比,似乎是抖了不小的膽子來吵他作息,站在門邊,不時還咳了幾下。
「什麼事!」漆黑的房間裡,也不知若問的聲音從哪傳來。
「落……落鷹有消息來報!」蠻狐貼在門上,支吾地回道:「皇北霜……好像死了!」
哐!門倒了下來,月光射進那黑暗的房間,門影之下,只照到若問的腳,他站在門裡,一如厲鬼。
「看到屍體了嗎?」若問看著蠻狐。
「沒。只是有這一說!」蠻狐搔了搔頭,看不清楚若問的表情,一臉的驚恐,「要不要……把屍體弄來?」
若問聞言往前一步,整個身體陡然顯現在月光下,一臉冰冷,「我要屍體做什麼!給我找到她!」
「那……死了還怎麼找?」蠻狐呆問。
若問大笑起來,「她命硬得過我,哪有那麼容易死掉,找到她!」
蠻狐點點頭,「那可是落鷹的事了,首領就歇著吧!今晚要不要……」
聞言,若問颳了刮一頭短髮,淡道:「叫若嵐緋問來!」
直到現在,他拋棄過無數女人,連同格心薇在內,卻至今沒有拋棄若嵐緋問二女,說起男人的心思,有時候當真也只是一種簡單的本能罷了。對他而言,這兩個女人就像是馬鞍,談不上憐惜,卻在習慣之後,有種說不出的需要,尤其在他欲求不滿的時候,儘管,她們只能暫時熄滅他的激情,可是,那就夠了,足夠令他不棄。
大漠的孤寂,在綠洲的襯托下更加明顯,曾經悅耳的銅鈴,再也沒有響起,有的,只是狂躁的馬蹄,有的,只是鏗鏘的鑼鼓,三聲之後,帶出莽莽大軍,對陣而敵,為國,為家,為己,卻在其後,湮滅了更多的土地,枉死了更多的生命。
擎雲帶著皇北霜回到了從前厄娜泣的鄉土,如今,那地方已生養著另一個奴隸民族。
站在風裡,她看著一望無際的乾涸土地,兀自沉湎,記憶里一瞬閃過,那些曾經在這裡舉行過無數次的祭祀,那日她出嫁前,拾起的黃土,還有母親說的話,還有兄長的告誡……
如今走了這麼大一圈,那時候的她,怎麼也不會想到會有一天,當她再度回來,厄娜泣卻已毅然將之拋棄!
人哪!為何永不滿足?
擎雲從後面緊緊摟著她,薄唇貼在她臉上,像是為了分給她冰冷的肌膚一點溫度,卻意外地,嘗到了鹹鹹的淚水,他轉過她的身體,目光充滿愛憐,「覺得辛苦嗎?」
皇北霜搖搖頭,「不辛苦!覺得傻!」
擎雲笑起來,「天大的事有多大?等我得勝的那一天,就會告訴你!然後,你所有的願望,我都將實現!」
皇北霜淡笑,「在厄娜泣,每一個女孩結婚的那天,都要向天許願,為夫君歌唱……所以,很多女孩子在遇到心上人的時候,就開始準備合婚歌了!」
擎雲點頭道:「你呢?會唱嗎?」
「貪心!我的夫君可是雲沛國王那戰!」皇北霜回道。
「哦?那你唱給他聽了?」擎雲眉頭一皺,有點不快。
皇北霜搖搖頭,「他沒有聽過我唱歌!」
說完,她轉過身,背貼在擎雲懷裡,看著面前不再是故鄉的故鄉,帶著難以捉摸的憂愁,唱起了屬於她的情歌,很短,很短,但是很真,像一個普通女人那麼真……
花好月明笑情郎,
對天三拜許三願:
一願夫君壽綿長,
二願夫君知我情,
三願如同樑上燕,
與君共把辛酸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