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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北宮冰刺

2024-10-01 16:18:20 作者: 簡暗

  沙漠,是個讓人寂寞的地方,因為一眼望去再如何美麗壯闊,它也永遠都是冷酷的,它死寂著,不愛任何人,也不愛任何生物。它炙熱、嚴寒、孤單、絕望!沒有人會愛它,但是,卻有很多人,生活在它的心裡,生活在它的血里,生活在與它怎樣也分不開的零零散散的綠洲上。直到連綠洲也枯萎的那一天,生與死,才會互相纏繞,而人,到了那一刻,才會真正地甘心。

  天都的大軍,離開故鄉很久了,卻意外地在這個時候歸來,既不是凱旋也不是戰敗,什麼也不是,好像就是回來休息一下,喝口故鄉的水,看看故鄉的天空而已,士兵是簡單的,不管什麼原因,不打仗永遠都是一種幸運,何況這戛然而止的,是一場打起來極有可能毀掉半個沙漠的仗。解甲以後,這些士兵們都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中報平安,誰也沒有再把注意力放在那個北靖天王用盡一切辦法帶回來的女人身上。

  「太醫!怎樣!」擎雲坐在床邊,面色十分憔悴。床上躺著的,便是那個受了重傷也不說,巴不得死在他懷裡的女人。他目光帶著難以捉摸的怒氣,看著站在一邊忙活了一整晚的幾個太醫,冷道:「一路上軍醫給止過幾次血,說不至於沒命!」

  太醫皺著眉頭向他躬了躬身,才回道:「回陛下,這姑娘的身體虛弱,受了重傷卻沒有好生醫治,反覆折騰太久,這……恐怕難以痊癒!」

  聞言擎雲手緊緊握拳,「什麼意思?」

  一見氣氛不太對,太醫們趕緊跪了下來,「陛下!這姑娘的傷口太深,而且失血過多,定會終生留下疤痕!」

  聽了這回答,擎雲才鬆開了手,不動聲色地問,「有性命之危嗎?」

  太醫們聞言猛搖頭,回道:「請陛下放心,這位姑娘已度過危險期,只是需要好生修養,不日即可見好。只是,這以後她的身體會不如從前那麼健康,血虛之症,恐怕會終生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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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擎雲轉過頭,看著躺在床上,安靜得不能再安靜的皇北霜,伸頭揉了揉她的額頭。見她連眼睫毛上都有汗水,心裡真是憐惜,全然忘了還有幾個太醫在場,便輕輕柔柔吻著她的臉頰,感受著她鼻息處淡淡的呼吸。

  幾個太醫跪在地上偷偷地看著擎雲,覺得無比尷尬,既不敢開口打斷,又不敢就這麼貿然退開,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淼景!」卻沒一會,擎雲站了起來,坐到桌邊喚了宮廷侍衛長淼景,「安排莽流的人來照顧她,以後太醫的定時診視都要在我面前進行。」

  淼景點點頭,擎雲一笑,便大步走了出去。

  太醫一見靖天王離開,終於鬆了口氣,無力地站起來,從回宮到現在,陛下一天一夜都沒合過眼,就這麼坐在一邊盯著他們救治那床上的姑娘。

  「淼大人!」其中最老的一個太醫疑道:「這姑娘是什麼人?以後……如何稱呼是好?」

  淼景回頭看著床上的皇北霜,想了半天,回道:「呃……就叫娘娘吧!其他的,不是你們該問的可千萬別問!」

  汾天。

  若問追出去一天,無功而返!此刻,只是一臉陰肅地坐在內府那間關了美人僅僅半日的房間裡。他的怒,無人可撫,亦無人敢撫。一手抓起皇北霜蓋過的被子,上面已經沒有半點餘溫,好像那一夜她戲水如魚的嬌憨只是春夢一場。又是這樣,明明只是一個女人,又不是一陣炊煙,為何如此難以捕捉?即使已在彈指之間,也能悄然溜走。

  蠻狐幾人站在外面,全都不敢進去看個究竟,沒一會,格心薇和若嵐緋問端了酒水過來。在門上敲了三下,裡面傳出若問冰冷的聲音,「誰!」

  若嵐回道:「首領!我們,您不是要酒嗎?給您送來了。」

  「進來吧!」若問道。

  三個女人就這麼推門進去,嘎吱一聲,門又關上了。

  「首領會不會弄死她們呀!」蠻狐站在外面呆呆說道,似乎覺得這三個女人大有進得去出不來的架勢。

  「這種時候老子還真是慶幸自己不是女人!」狼頭賊賊一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站了起來,「走吧!等首領氣消了,肯定又得有大動作。還管她們做什麼,不過陪著吃吃喝喝睡睡覺!」

  「哦!那皇北霜就不是啦?」蠻狐有些不甘心。

  狼頭看看他那憋得慌的胖臉笑道:「等首領真睡了她再說吧。一提她我就有些厭,好像專來壞咱們好事一樣!」

  蠻狐聽了這話也點點頭,兩人回頭看著身後大門緊閉的房間,良久,便是轉身離去。

  天都,冰刺宮。夜已深沉,北風呼嘯。

  皇北霜醒了,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秀眉就先皺了起來,看樣子傷口還是挺疼,本能地扭頭瞧了瞧四周,就見到坐在一邊看書的擎雲。夜深了,不知是幾更,他坐在桌邊,屋子裡燈火通明,大概是看得十分入迷,他沒發現她醒了。

  皇北霜就這麼側著頭看著他,靜靜地看著,他真的很俊,長長的黑髮垂在肩上,發梢略微凌亂,劍眉星目,五官雖然精緻,卻依舊掩飾不了那種無法言語的狷狂之氣,緊閉的雙唇好像隨時能喝令天下。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只用短短几天的相處,便讓她在那戰面前沒有半點動心。

  「看夠了嗎?」擎雲的目光還在書上,嘴角卻扯起抹淡笑,大約早早就感覺到她的視線了,見她醒來,著實十分高興,「有沒有什麼話想說?」

  皇北霜坐了起來,「很餓!」

  擎雲放下書,拍拍手,門外便立刻有宮女端著膳食進來,似乎恭候已久。

  皇北霜看著面前香噴噴的佳肴,不由猛吞口水,抓起筷子就準備大吃,卻被擎雲攔住。只見他一道一道各嘗了好幾口,才放下筷子,「吃吧!」

  這是試毒,一看就知道,沒想到在自己的地方,擎雲還要小心成這樣。

  「吃吧!不是餓了嗎?」擎雲知道她在想什麼,卻只是一笑。

  「以後都要這樣嗎?」皇北霜邊吃邊問。

  「……」擎雲聽了一哼,「以後都要這樣。」說完,起身走到床邊,自己放下幕帳便躺下了,「守了你一天一夜,我也該睡了,這是我的寢宮,以後你就住這裡!」

  皇北霜看著那厚厚的墨綠色帳子,疑道:「床……只有一張!」

  「和我睡。」卻聽到擎雲簡短的回答。

  皇北霜聞言,臉上一陣緋紅,感覺自己的心緒有些紊亂,便只低頭吃東西。

  待她吃完了,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人在屋子裡瞎轉了半天,看看月亮又看看地毯的花紋。終於是冷靜了幾分,吸了口氣,皇北霜鑽到床帳里,一爬上床,擎雲就睜開了眼,皇北霜愣在一邊,見他醒著,反而不敢往被子裡鑽了。

  擎雲只笑,掀開被子抱她一起躺下,兩人閉著眼,炙熱的呼吸漸漸糾纏在一起。

  「仔細想想,我們之間似乎沒有太多回憶!」皇北霜埋頭在他胸口,淡淡地說。

  「想要什麼回憶?想要回憶多久?一天?兩天?還是一月?一年?或者,一生?」擎雲笑說:「從現在開始,要多少就有多少!」

  皇北霜也笑了,只道:「其實你從不跟我繞圈子,三言兩語,全是真心。」

  聽她這知心的話,擎雲睜開了眼睛,低頭看著這個依舊閉著眼,笑得像個孩子一樣的女人,她的唇,近在咫尺,那麼豐滿迷人。他緩緩靠近,待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輕輕地吻住這曾經午夜夢回的甜美。

  和他在一起,皇北霜從沒半點抵抗。她的觀念很簡單,如果碰觸你的是你的心上人,那麼一切的推讓和拒絕都是虛偽的,時光本是無情,既短暫又無法追悔,所以她不要去做那些忸忸怩怩的事情。就算激情總是轉眼即逝,也依舊是無法否認的真實。

  「睡吧!」許久,擎雲放開了她,「明天讓淼景帶你參觀一下冰刺宮!」

  冰刺宮,天都理政宮,歷史悠久,格局複雜,雖不比雲沛廣寒宮亭閣殿宇華麗,但其威嚴浩然之氣絕不遜色。合宮兩百四十七殿,婢女四千二百人,朝政殿位前,后妃殿位中,王寢殿位尾,兩邊對稱分列庭院寶塔不計其數,從山上眺望,全宮看似冰錐,故名冰刺。

  公元三百二十二年,冰刺宮立後,二女登峰,天下大同。公元三百二十四年,一後亡故,一後罷黜,靖天王再無納一嬪一妃,後宮蕭條至今!

  「娘娘的身體狀況很好,參觀冰刺宮應無大礙!」

  一大早,太醫就被傳召,給皇北霜診視半晌,總算給了擎雲一個滿意的答案,讓皇北霜披上一件厚厚的毛裘,他才著了淼景來交代。

  「你呢?」皇北霜看著依舊躺在床上的人。

  「睡覺,昨夜沒睡好!」擎雲側過頭,沒再看她,一晚上聞著她的香味,心裡總有些按捺不住,難以入睡。

  淼景在旁邊聽得憋不住一笑,趕緊捂上嘴,對皇北霜行了個禮,「娘娘,走吧!」說著,就領她走了出去,關上門,讓這自作孽的國王好好睡上一覺。

  「這裡是陛下的寢室,也是這冰刺宮最深的地方。」淼景領著皇北霜走出來,兩人才回頭看了好一會兒。

  皇北霜一笑,「所以不管什麼人來過陛下寢室,都一目了然!是吧!」

  淼景點點頭,「娘娘很聰明!」邊說,邊帶她往東邊走,「冰刺宮是一個十分無情的地方,它從不眷戀任何一位國王,所以,就算是陛下,住在這裡也是很辛苦的!」

  「可以想像!連吃飯都那么小心!」皇北霜看著面前這些樸素但不失別致的小橋,跟著淼景後面四處看,這就是擎雲生活的地方。

  「擎……陛下什麼時候開始喝霸酒的?」邊走,她邊問。

  淼景苦笑,「十歲!陛下的母親地位很高,是相輔的女兒,所以……生活要比其他的王子公主危險得多,我也不怕告訴娘娘,冰刺宮最司空見慣的事情就是毒殺!這一點,天下皆知,皇室尊嚴也曾因此一落千丈!」

  皇北霜眼光沉下來,「那么小!怎麼受得了霸酒?」

  淼景領著她往南邊逛了一會,才回道:「陛下第一次喝的時候,吐血吐到昏迷!王妃便不讓他再繼續喝,可陛下不聽,每天都堅持喝,從一日一杯,到現在一日一壇,從吐血昏迷到現在如飲清水,您無法想像他吃了怎樣的苦!」

  聽了這話,皇北霜點點頭,「他天生就有君王的脾氣。」

  淼景一笑。又開始往北走。大約走了半個時辰,落在皇北霜眼裡的,是一座十分華麗的宮殿,從整個冰刺宮的感覺來說,這一處顯得非常不同。宮殿柱樑的顏色紅白相間,艷麗無比,四面屏牆上都雕刻著栩栩如生的天朝飛仙,門口還有一片美麗的淡黃色水樹花,這種花四季常開,芬芳淡雅,常受貴族青睞,由於稀有,市場價格很高。

  「這裡……住的是女性吧!」皇北霜站門口定了定,「母妃?還是……王后?」

  淼景聞言躬了躬身,嘆口氣道:「娘娘真是很細心的人!這裡從前住的是母妃,母妃辭世後,北宮王后住了進來!」

  「北宮王后?」皇北霜聽了一愣,轉身就要走,「你帶我來見她幹嗎?」瞬間,她這神態才真有些說不出的煩躁。

  淼景一見趕緊上前,解釋道:「娘娘!這裡住的是一位廢后!您還不知道嗎?如今,陛下根本沒有正妻。」

  聽他這麼慌張的解釋,皇北霜一呆,頓時覺得自己十分失態,尷尬地點點頭,隨淼景走了進去。這宮殿真是很漂亮,人工堆起的山石峭壁,姿態各異,修整精細的花草樹木也別樣照人,地上很乾淨,沒有一塊紮腳的碎石,小路上間隔一段距離便有兩位婢女恭候在一邊,整個內院就是一片說不出的祥和,很難想像,一個被廢掉的王后,依然能受到如此厚待。

  「娘娘!」忽然一聲清脆的叫喚,皇北霜探頭一看,不是在叫自己,而是不遠處,坐在亭閣里這宮殿真正的主人,那小婢女提著裙子跑過去,還喘著幾口氣,急道:「娘娘,陛下在發脾氣,說您再不好好休息,以後便不來看您了。」這話說得很清楚,聲音也很大,聽在皇北霜耳里,顯然就是謊話連篇。卻見那坐在亭閣里不知是在寫字還是畫畫的女人抬起頭,居然滿臉是黑色的墨水,兩眼無神地問,「陛下為什麼不來看我?陛下為什麼不來看我?」

  那婢女趕緊為她擦乾淨臉,像哄小孩一樣道:「陛下說,您染了風寒,會傳染給他,等你病好了,就來看你!」說著,還拍了拍她的背催促這年紀看上去與擎雲相仿的北宮王后趕快回屋。那女人依舊呆呆地,像是看著什麼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傻傻地念道:「陛下為什麼不來看我?陛下為什麼不來看我?……」她就這麼反覆叨念著這幾句話,讓幾個婢女攙扶著離開這涼亭,走的時候,還經過了淼景和皇北霜身邊。

  一直到她走很遠了,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皇北霜不由一愣,漫步走到那寂寞的亭閣里坐下,上面,還放著那女人寫的字,誰也看不懂的不知是什麼意思的字。

  淼景在一邊沉默半晌,才緩緩道來,「陛下……曾經娶過兩位王后,那時他十五歲。從水火不容的將黨和相黨里各挑了一位候選王后冊封,這位已經痴傻的北宮王后便是那時當朝第一相的三女兒,她的閨名叫水蘭。另一位則來自大將軍府,名叫遼夜,是南宮王后。」

  「遼夜?」皇北霜眉目一凝,「和現在的遼震大將軍是否有血緣關係!」

  淼景點點頭,「將軍的表妹!」

  皇北霜淡淡一笑,對著淼景道:「坐吧!看來你得說很長時間了!」

  淼景看著面前這位溫如春雨,涼如雪月的女人,愣了好一會,才呆呆坐下。

  複雜的冰刺宮,危險的冰刺宮,他該從哪裡說起呢?

  ……

  擎雲十五歲,年少輕狂,已有許多事是能人所不能,且不說他文韜武略皆無可出其右者,僅是憑他俊逸不凡的外表,便讓各家名媛暗自許心,然而,懷柔滿街王侯貴族卻無一家願意主動結親,原因很簡單,不論是哪家的女兒,就算真能嫁到冰刺宮,就算真當了王后,不出幾年,就得守寡,靖天王的母親就是一例。

  年紀太小的靖天王親政僅一年,尚無能力剿滅惡黨,於是決意從兩派中各擇一女為後,互相牽制,從此,兩名與他同齡的少女入宮,與他日夜相伴。

  人哪!無論出生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當他還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他就怎麼也不會冷漠到可以抗拒寂寞。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朝夕相處,同床共枕,漸漸地,這位年輕的國王開始偏寵出自將軍世家的南宮王后遼夜。原因很簡單,水蘭太喜歡話中帶話,字字玄機,是一個工於心計的女人,而遼夜則爽朗大方,常與他以武相識,給他的感覺,便單純得多,這就是那個時候,擎雲選擇女人的標準,無關愛與不愛,反正這兩個女人都不是他自願冊封的,但他起碼還有選擇偏愛哪一個的權利。也當然,遼夜先於水蘭懷下龍種。

  三個人,年齡加起來還不到四十歲,一個要面對來自各方的危險和暗算,兩個則受黨派支持,在宮中水火不容,結果不出四個月,身懷六甲的遼夜被人下毒,孩兒胎死,查肇事者竟然就是水蘭,在冰刺宮,這早就是一出老掉牙的戲,而真正的演員,就是那些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玩弄權術的侯門將相。

  於是,靖天王為了平復將黨的怒火,罷黜了北宮王后,並趁機削奪相輔地位,聯合大將軍遼震逐一集權。十五歲的他,絲毫不為那兩位曾是他枕邊人的豆蔻美人惋惜。雖然,她們都是身不由己的……

  皇北霜坐在亭閣里聽淼景說到這裡,卻抬起頭看著天空,哀傷地嘆了口氣,淼景循聲停下,「娘娘?」

  皇北霜目光很游離,幾乎有些像那位已經痴傻的水蘭,「陛下……為什麼對一個犯下如此大錯的女人這麼好?」

  淼景愣在一邊,許久沒作回答。

  皇北霜苦笑起來,「權術面前,沒有人是正義的!陛下明明知道水蘭受相黨擺布,有意加害遼夜,卻偏要裝作不知!待他終於抓到機會好整這一幫賊黨以後,水蘭……便更加孤立無援。她應該是愛著陛下的吧,愛著一個如此出類拔萃的人,嫁給他,卻不知道他的眼裡所看見的,只是她那結黨亂朝的父親。」

  淼景聽到這話,大驚失色,趕緊跪在一邊,「娘娘,您和陛下是同一種人,權術面前,都有一顆屬於自己的心,不善,亦不是惡呀!」

  皇北霜俯身看著跪地磕頭的淼景,「現在她思念成疾,青春年華都這樣神志不清地糟蹋掉了,陛下才覺得她可憐嗎?因為,他們畢竟曾有夫妻之禮?」

  淼景抬起頭,發現皇北霜的臉近在咫尺,妖嬈的神情帶著如寒雪一般的冰冷,橘色的紅唇邊,透著一種神秘莫測的訕笑,像是嘲諷,又像是認同。淼景看得一怔,忽然間發現自己失禮了,又趕緊低下頭,「娘娘,陛下有意讓我帶您來的,他想讓您知道這些事!」

  皇北霜一笑,站起來理了理裹在身上的毛裘,對淼景道:「我明白,說到這裡就夠了!我們回去吧!」

  淼景這才站起來,跟在皇北霜身後亦步亦趨地往回走。一邊走,他還一邊暗自驚嘆,這個女人真的和陛下很像,冰刺宮地形複雜,大道小路交錯,她只是讓他領路走了一次,回頭,卻已能自己走得絲毫不差。

  皇北霜走在前面好一會,哪知道淼景在後面思緒萬千,一路一直沉默,也不知在想什麼。直到快回到擎雲寢宮的時候,才忽然轉頭對淼景笑道:「你知道為什麼水蘭和遼夜都沒有好結果嗎?因為她們都失去了方向,在陛下和親黨之間,只能選擇一個!兩個都選,或者兩個都不選,那才是致命的!謝謝你今天跟我說了這些事。今後,無論我選了哪一個,都不會後悔了。」

  淼景聞言呆在門口,只是看著她轉身入宮,好半天,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選擇什麼,失去什麼,從來都是平等的,如果你覺得不平等,那便是因為你貪心。

  一個人一生,起碼得有一件事是要從一而終,堅持到底的,那樣,他才會令人信服,才會令人傾慕。霍擎雲所堅持的,是身為國王的尊嚴,而她所堅持的,又是什麼呢?七千個已在雲沛落地生根的厄娜泣人?還是展王那戰的一字天機?還是這如暴風驟雨一般又快又狠的愛情?就算這選擇再如何的艱難,她也一定不會迴避!

  推開門,擎雲已經起床了,還是坐在桌邊看書,見她回來,只是淡淡一笑。皇北霜站在門邊良久,就這麼深深地看著他。

  「站那麼遠!看得清楚嗎?」擎雲放下書,卻是面無表情地回視著她。「或者說,開始害怕看清楚了!」他的語氣,冷,而且緊張。

  皇北霜站在門口脫下了毛裘,一步一步走到了擎雲面前,同樣是面無表情,「那你呢?看清楚我了嗎?」

  擎雲抬頭看著她,她眉宇間還帶著游離的溫冷,灰色清澄的眼神還有些許傲慢,她總是可以讓他看得入迷,卻又無法看穿。這麼想著,擎雲站了起來,與她極近的距離,令她顯得甚為嬌小。

  「我不知道!或許真如你所說的,我們之間的回憶少得可憐!」擎雲伸手摸著她如玉雕琢的臉,真的很短暫,他們在一起的次數,用十個指頭都數得出來。

  「連我自己都很驚訝,為何對你這樣在乎?打仗都只打了一半,我是昏君嗎?」他一伸手將她抱起,使她兩腳都離了地面。

  「誰敢說你是昏君……」皇北霜輕輕一笑,「若問也好,那戰也好,誰在你手上占過便宜了?說這樣的話,倒不像你!」

  擎雲大笑起來,抱住她腰的手稍微用了點力,惹她低呼,瞬間,他的額頭便抵住她的,「我會了解你的,你的一切……」他說。

  皇北霜聽了這話心裡一酸,她是一個很容易了解的人,就怕他真的了解了以後會生氣,生很久很久的氣,氣得再也不會想著她了。

  想了一會,她閉上眼睛回道:「我有個東西想送給你,就給你!」

  「什麼東西?」擎雲笑道:「又是冰玉環?」

  皇北霜呵呵笑起來,嗓音極其迷人,「我想,送你一朵蓮花!」

  擎雲一愣,「蓮花?」

  皇北霜忽然妖嬈一笑,好似夏天白荷盛開,她看著猶自不解的擎雲,徐徐靠了上去,吻著他的眼睛,令他半天都不能睜眼。被她這麼撩撥好一會兒,擎雲終於忍不住兩手抓住她,想要斥責她,「你還有傷在……」可惜話還沒有說完,出現在他面前的,是脫去衣衫,只剩一襲底衣合裙的皇北霜,儘管胸口還有兩道深深的傷,卻依舊折損不了她渾身散發出來的魅惑,雪白的肌膚,明顯的鎖骨,隱約可見的完美曲線,還有……右手臂上,一朵幽然綻放的三瓣蓮花。

  似著了魔般,擎雲盯著那朵蓮花,手不由自主地輕輕撫摸上去,碰到她的一瞬間,她輕輕一顫,已是忍無可忍,帶著她便往床上去,大手放下厚厚的墨綠色簾帳,陡然遮去了一室春光。

  「你想好了?」他俯在她身上,屏息問。

  「除非你不想!」皇北霜一笑,伸手緊緊抱住他。

  「我愛你!」這一刻,她說出來的話,幾乎夢囈,「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說這不是愛,但我不說,全天下的人都可以當這只是一夜春光,但我不會!都說男人一生曾愛許多女人,都說女人一生可鍾情男人無數,但我皇北霜不屑此中滋味,今生所愛,唯有擎雲。」

  她的話緩慢,簡單,但是如他一般,字字真心,字字敲在擎雲的胸口上,催促著他狂跳不止的心,撐在她兩邊的手,用力得幾乎振動起來,他的呼吸那麼亂,那麼重,重得好像在說,我也愛你……

  擎雲的喉嚨不住吞咽,微微張開的唇一點一點帶著不明所以的虛汗靠近她的。薄紙的距離,令他饑渴至死。見他就這麼僵硬地停下,皇北霜笑了一笑,其實她亦很緊張,誰會知道原來與心愛的人結合是這麼緊張的事情……

  可是,感覺到他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胸口,她忽然覺得他好可愛,可愛得像個孩子,可愛得好像那個十五歲的孤獨的擎雲。

  「我是你的……永遠都是!」

  聞言,擎雲吸了口氣,再也沒有半分猶豫,他深深地吻著她,「你……」卻在那一瞬間,他猝然呆住了,「怎麼會這樣?」

  皇北霜皺著眉忍著疼痛,半天說不出話來。

  以那戰和若問的性情,他難以想像皇北霜竟然依舊是處子之身。他傷害了她,以欲望,在她的默許下傷害了她。

  「傻女人,你怎麼不早說!」擎雲緊緊抱著她,沒再動一下,「好些了嗎?」問得簡單。皇北霜一愣,額上儘是汗水,嘴裡卻回他說:「我很好……」

  擎雲心中甚是感動,在那厚厚的墨綠色簾帳下,他真實地,徹底地,摘下了這朵舉世無雙的蓮花!

  記憶,是一段風中傳奇,千迴百轉……

  愛情,是一個萬古的謎,世代相傳……

  可曾有人知道,與情人纏綿,便是這世上另一種永恆,即使激情褪去,那一刻無法形容的幸福和甜蜜,也將永遠留在心田,至死不渝。

  只有那一刻,孤單才變得不值一提!

  淼景和太醫站在門口徘徊半天,不一會,一個婢女出來了,對著淼景點點頭,「陛下說,史太醫一個人進去就行了。」

  淼景呆呆地往裡偷瞄一眼,才笑道:「呃……萍兒,膳食方面你要好生伺候,別餓著陛下!」說完,又轉身對後面的幾個太醫道:「史太醫,進去吧!記得眼睛別到處看,複診完了就趕緊出來!」

  那史太醫趕緊點點頭,蹣跚地走了進去。

  這是第三天了,天天都這樣。

  淼景守在門口想著,看來陛下這回真是有些失常了,不過,他卻覺得有一種輕鬆感,說不上來,就好像該感謝老天爺,終於肯眷戀一下這位逆流而上,遺世獨立的靖天王。陛下從來都是誰也不信任的,更別提如此寵愛哪個女人到了這種程度。這樣一來,天都跟雲沛,恐怕是永難交好了,最起碼,陛下應該不會忘記,皇北霜現在還是那戰的王后。

  一旦三十天停戰協議結束,大漠格局真不知會發展成怎樣。不過,就算只有三十天,也能讓這對天作之合好生纏綿一番吧!就這點來說,淼景真有種舒了口氣的感覺。

  巍峨的廣寒宮,已經失去女主人整整一個月,此刻坐在懷月閣上的只剩那戰一人。桌上,放著一盞清酒,還有一盤棋,一盤總是輸給同一個人的棋!

  探報說,靖天王果真從若問手裡帶走了皇北霜,沒有損一兵一卒,現在,應是美人在懷吧,那會是多麼得意的事情。想到這裡,那戰低頭喝了口冷酒,他的妻,他的棋,他從未染指一下的女人,這一刻,是不是正和那個俊美的男人抵死風流?既沒有絲毫抵抗更不會有半分無情?和在廣寒宮時全不一樣!

  那戰起身走到亭柱邊,俯瞰著關影宮,後院裡那一片雪白的解馬樹依舊盛開,一眼望去十分明顯。還記得颯滿曾給他講過,解馬樹的由來……

  很久以前,有一個啞女,愛上了一位將軍,可是那位將軍總是騎著馬,看不到站在路邊痴望著他的少女,日復一日,這有口難言的愛情讓那少女每晚以淚洗面,終於有一天,她的淚水落在土裡,竟然長出一枝枝嫩芽來,這些可愛的樹芽撫慰了少女孤獨的心,於是少女開始細心地照料它們,風雨無阻。也不知過了多久,這些小樹長到比一個普通成年男人高出不到半米後就再也不長了。一天,那位將軍又經過了少女佇守的這條路,忽然間,面前灰黃色的樹苞全部盛開,白色的花瓣美麗異常,將軍一看,發現這些樹太矮,如果騎在馬上,便會被花簇攔截,可是見這些花兒如此美麗,他又不忍心將之砍伐,於是只好解鞍下馬,順著這條小路走,當他走到盡頭的時候,便看到了和這些花兒一樣美麗的少女。雖然她沒有聲音,但她的眼裡,卻刻著深深的愛,將軍走過去,緊緊抱著那少女,在這一片白花的樹下與她一夜風流。後來,那位將軍上了戰場,再也沒有回來。少女得到的,只是那一晚的纏綿,然而,她卻滿足了,與那些為她留下心上人的白花樹一起度過了一生,她給那些樹起名為解馬樹!

  那戰看著下面五瓣花一樣的白圈,又喝了口冷酒。

  當然,他怎會相信有眼淚可以種樹這種荒謬的事情,真正令他難以平靜的,是皇北霜種解馬樹的原因,她希望誰為她解馬?她從來,就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看著天上依舊皎潔的明月,那戰冷笑起來,既然他從來沒有選擇過愛情,這一次,也絕不退讓。如果說靖天王可以為了他手中的一枚棋子退讓,那麼,下一盤棋局,輸的定然是他。窮盡一生所有,對他展王而言,只有雲沛是唯一的堅持,永不改變!

  冷雪澤被紅塵事,霜過猶見碧寒松;

  未幾明了關中恨,欲上廣寒聽簫風。

  不見嫦娥真倦怠,卻思英雄拋酒盅;

  幾番豪情臨城兵,道卻來生無悔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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