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沒趕上的列車

  這已經是下一趟的列車了，可她還是沒有趕上。

  大二上學期開學，程以航正式向葉瀟表白。

  葉瀟問：「我們可以先相處著試一下嗎？」

  我想努力去試一下，試一下自己能不能重新去接受和喜歡一個新的人。

  程以航答應了她。

  周末的時候，程以航約她去外面吃飯。他問她有沒有什麼喜歡的菜系，然後聽她說，港菜吧。

  葉瀟其實並沒有沒吃過港菜。

  只是前段時間她看到在上海讀大學的葉風在微博上曬了一張自己和幾個朋友在一家港式茶餐廳里的聚餐照片，阮雨聲給他評論說：「來找我啊，帶你嘗嘗正宗的港菜。」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葉瀟變得不再滿足於只是偷看阮雨聲和黃伊澄的微博，開始從他互關好友的點讚和評論區里尋找關於他的蛛絲馬跡。她幾乎從來不和葉風在微博互動，卻會給他評論過的葉風的微博點讚。明知方式幼稚，她卻還是一次次地以此去建立和他的某種連接，刷一些微不足道的存在感。

  

  程以航帶她來到一家小眾的茶餐廳，點了很多在菜譜上重點標出的招牌菜。

  老闆娘是中國香港人，她在和其他顧客聊天的過程中說，自己的店以前開在中國香港的一個中學附近，香港A中。

  幾乎全A中的學生都來她的店裡吃過飯。

  葉瀟握著筷子的手指輕輕地顫了顫。

  那天她不是很餓，卻把點過的菜全部都吃光了。程以航沒吃多少，一直在和她聊天，可他究竟說了些什麼，她聽完就差不多都忘記了。

  那天她只記得老闆娘說，吃過她家的菜，也算是到過一回中國香港了。

  一整個學期的時間，在忙著上課和處理學生工作之餘，葉瀟和程以航偶爾一起吃飯聊天，偶爾一起去校外逛一逛。他們始終保持著安全距離，聊一些學習和生活中的尋常話題。學生會的人有一次在食堂撞見他們一起吃飯，以為他們已經談起了戀愛。

  算戀愛嗎？

  真正在戀愛的兩個人，怎麼可能連手都沒牽過？她知道這樣對程以航很不公平，也努力地勸自己主動往前邁一步。可每次都失敗，每次都在心底對程以航感到抱歉，每次都對自己說，下次吧，再給我一點時間。

  程以航本就性格溫柔，對她更像是有用不完的耐心一樣。但葉瀟知道，再多的耐心也會有被耗盡的那一天。

  大二下學期，考完最後一門課的晚上，葉瀟和程以航一起去看了一部喜劇電影的首映。經歷了疲憊的期末考試周，她難得放鬆下來，忽然被一句電影台詞逗笑了，主動扯了扯他的袖子，無意識地把臉挨得離他近了些，彎著眼睛問他是不是很好笑。

  程以航靜靜地看著她不說話，忽然傾身朝她湊了過來。

  她感受到了他在試探她。

  她知道他想吻她。

  然而她的身體卻仿佛本能般地躲開了。她坐得僵直，心裡卻還是不舒服，拿起包猛地起身，說了句「我先走了」就離開了座位。

  程以航沒有站起來追她，也沒有開口挽留她。

  她腳步飛快，走出電影院後便踏上了地鐵扶梯，熟練地過安檢，刷卡，把自己融進形色匆匆的人群里，和他們一起擠進了地鐵車廂。

  上大學兩年來，她幾乎把北京各個線路的地鐵都坐過了一遍。她在地鐵車廂里見到過各式各樣的人，可她知道，這些人里永遠不會有阮雨聲。

  這樣大的北京，什麼都有的北京，唯獨沒有阮雨聲。

  其實剛上大學沒多久，她就通過葉風的微博找到了阮雨聲的微博。

  然後，她通過阮雨聲的微博，找到了黃伊澄的微博。

  黃伊澄倒是很少會在微博里秀恩愛。

  她沒見過他們倆的合照，更多的是黃伊澄自己發的日常小作文，開場白仍然是我哥哥怎樣怎樣。

  直到半年前，黃伊澄在微博曬出了一張她和另一個男生的親密合照，文案是「官宣」。

  葉瀟看到這條微博時，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感覺。

  她又重新回去看阮雨聲的微博，他的微博里依舊只有幾張風景照和自己打籃球的照片，沒有任何異常。

  他們有沒有分手，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她告訴自己說。

  但其實是有關係的。

  比如現在，從電影院裡落荒而逃的葉瀟，在地鐵車廂里莫名難過的葉瀟，忽然好想念阮雨聲。

  既然她根本接受不了別人，既然她連程以航這麼好的人都還是接受不了，那她可不可以去找阮雨聲？

  葉瀟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回到宿舍後，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就這樣從深夜折騰到第二天的天亮。

  沈之涵在考完試後就收拾行李回家了，葉瀟心裡憋悶得不行，忽然很想找一個人說說話。

  找一個人，和他說一說阮雨聲。

  凌晨五點的時候，她摸出手機，猶豫了一會兒後，撥通了葉風的手機號碼。

  「這麼早，有事？」葉風的聲音裡帶著沙啞的睡意。

  「你還沒起嗎？」

  「……這才五點。」

  葉風問：「這麼早找我，什麼事啊？」

  葉瀟忽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該怎麼開口呢？告訴葉風她喜歡阮雨聲，讓葉風幫她一下嗎？

  她到底還是開不了口。

  「沒事，你接著睡吧。」

  「……」

  葉瀟掛斷了電話，想了想，又給顧嘉南發了條微信消息。

  「起床了嗎？」

  葉瀟剛發完消息，語音通話的提示音就響了起來。

  「我晨跑呢，你是剛起還是沒睡？又失眠了？」顧嘉南的聲音帶著短促的喘氣聲。

  「嗯，又失眠了。」葉瀟說。

  「要不你喝點中藥調理一下身體吧。褪黑素你那兒還有嗎？用不用我給你寄兩瓶過去？」

  「嘉南。」

  「怎麼了？」

  「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我們院的一個學長向我表白了嗎？」

  「嗯，你不是說試試看嗎？」

  「試了，沒成功。我發現我這個人，好像根本沒辦法喜歡上一個人。」

  「你這就是沒喜歡過人，不知道喜歡人是什麼感覺。」

  「其實也沒什麼人喜歡過我。」

  「你說什麼呢？」顧嘉南被她氣笑了，「沒有哪個男生會不喜歡你吧。」

  「誰說的？」葉瀟終於說出了真正想說的話，「阮雨聲就不喜歡我。」

  葉瀟喃喃道：「他應該挺討厭我的。」

  「阮雨聲？」顧嘉南皺眉，回憶了片刻說，「他沒討厭你啊。

  「現在我和他是沒什麼聯繫了。不過以前，咱們上高中的時候，他從來沒和我說過他討厭你。你倆之間，應該你討厭他多一點吧。」

  「那他也不喜歡我。」葉瀟又說。

  「他哪敢喜歡你？你每次看見他都和看見仇人似的，我要是他，我也不敢。」

  「那你覺得……」

  那你覺得如果我主動一次，他有可能會喜歡上我嗎？

  「覺得什麼？」顧嘉南疑惑。

  「沒什麼。」

  「你別瞎想了瀟瀟，你的那個什麼學長，人真挺好的。慢慢來，愛情嘛，剛開始接觸的時候誰都不太明白。」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嘉南。」

  「行，那你趕緊起床去吃點東西。」

  葉瀟掛斷了電話，繼續躺在床上，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如果她主動一次呢？

  她想主動去找他一次。

  去找他，去見他，不要自尊，不怕丟臉，把自己藏匿多年的秘密全部都向他坦白。

  她要告訴阮雨聲，我從來都不是真的討厭你，相反，我喜歡你，一直都很喜歡你。

  我只喜歡你。

  她要告訴阮雨聲，高中的時候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我不和你說話，說討厭你，是因為你和黃伊澄在一起。

  我很難過，特別特別難過，所以才故意那樣對你。

  她要告訴阮雨聲，我拼命考市實驗是因為想見你，我不拒絕洛一川找我見面是因為想見你，我每次去送作業都路過你們班門口還是因為想見你。我甚至想去中國香港讀大學，只是因為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

  她要告訴阮雨聲，我逃掉考試去教訓陸澤遠，在酒吧后街衝上去替你擋啤酒瓶，都是因為我喜歡你。我想讓你知道，我不是那個只會依賴你、只會對你發脾氣的葉瀟，我也可以在你受傷時保護你。

  她要告訴阮雨聲，分別後的這些年裡，我真的好想念你。

  所以，阮雨聲，你會喜歡我嗎？

  你還會像十二歲那年一樣，對我說，未來我們永遠在一起嗎？

  你還會像當年一樣，沒有底線地包容這個兇巴巴的並不完美的葉瀟嗎？

  無數個問題洪水般在葉瀟的心裡傾瀉而出，泛濫成災。她一刻都等待不了。

  她已經等了太久太久了。

  等待到壓抑多年的情感變成了一座火山，在程以航嘗試著和她親吻的瞬間迅猛強烈地爆發了出來。

  她終於無法繼續用「開始新生活」的說法自欺欺人，因為她根本接受不了和任何人談戀愛。

  因為她還是只喜歡阮雨聲。

  任何人都不是阮雨聲。

  她摸出手機點進微博，再一次點開了經常訪問里他的頭像，忽然看到昨晚他在評論區里說現在自己在上海，後天才回香港。

  她的心臟忽然猛烈地跳個不停。

  她幾乎是抖著手打開了手機軟體，去查最早的北京到上海的機票。機票不夠早，她又開始查高鐵票。

  有座位的票都賣光了，於是她買了站票。

  五個小時，只不過是站五個小時而已。站完五個小時她就可以見到阮雨聲了。

  早上五點多，天色蒙蒙亮。

  葉瀟起身挑了件自己最喜歡的裙子穿上，化了精緻的妝，只背了個背包便走出校門坐上了地鐵。

  去車站的路上，她清晰地聽見了血液汩汩流過太陽穴的聲音，胸腔里的一顆心臟也「怦怦」跳個不停。

  好像下一秒鐘她就要見到阮雨聲了。

  她喜歡了這麼多年的阮雨聲。

  這一次，她不會再口是心非了。

  她不會再退縮，不會再嘴硬，不會再主動推開他了。

  她再也不要主動推開他了。

  葉瀟到達北京南站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七點多。車站裡人頭攢動，很多乘車檢票口前面都已經排起了長隊。

  她找到了檢票口後也排在了隊伍後面，在低頭刷手機的時候，下意識地又點進去了阮雨聲的微博。

  她忽然看到了一條他新點讚的微博，手上的動作一下僵住。

  是一個女孩的微博，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張圖片和一句配文。

  圖片是一個白衣少年站在黃浦江畔的側影。

  配文是一個簡單的英文短語：my boy.

  阮雨聲的側影。

  我的男孩。

  車站廣播突然發出響聲，播放開始檢票的通知。她的世界卻猝不及防被消了音，什麼都再也聽不見。

  堵在她周圍和身後的人群一擁而上，將她擠來擠去，一次次地撞到她的肩膀。她愣怔地站在原地，茫然地盯著手機屏幕看，像沒了知覺一樣，被撞疼了也一聲不吭。

  一滴眼淚忽然砸在手機屏幕上，將照片中少年挺拔的側影暈染模糊，再看不清。

  不知不覺間，檢票已經結束了。擁擠的檢票窗口一下變得空空蕩蕩，只剩她一個人。

  她終於放下了手機，抱著膝蓋緩緩蹲了下去，任眼淚連續不斷地從眼眶裡湧出，大顆大顆地掉落下來。

  阮雨聲怎麼可以這麼討厭。

  全世界她最討厭的人就是阮雨聲。

  「怎麼哭了姑娘？沒趕上車啊？」一個路過的老奶奶見她這副模樣，嚇了一跳，走過來彎下腰安撫她，「沒事，還有下一趟呢，咱們坐下一趟。」

  她抬眼，滿臉淚水地搖頭，含混不清地哽咽說：「這已經是下一趟了。」

  這已經是下一趟的列車了，可她還是沒有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