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也一樣不喜歡你

  「他在懶洋洋地笑，笑容乾淨明亮，仿若他頭頂明晃滾燙的落日霞光。然而自始至終，葉瀟在他眼裡仿佛一個根本不存在的透明人。」

  那天回班的路上，洛一川說周六會舉辦高一新生的籃球賽，想邀請她去看比賽。

  她本來是想拒絕的，因為她看不懂籃球，更沒什麼興趣看別人打籃球。

  然而當洛一川對她說「聲哥球打得特別好」的時候，她下意識地猶豫了一下。

  洛一川趁機再三邀請，於是她答應了他。

  周六上午，葉瀟吃完早飯後就直接來到了體育館。

  場館裡燈光明亮，她在觀眾席上挑了個沒人的座位坐了下去。沒過一會兒，十班那個給她送過奶茶的體育生忽然朝她走了過來，坐在了她身邊的空位上。

  「美女，一會兒一起去吃個飯啊？還記得我不？我是十班的，叫陸澤遠。」

  「抱歉，不去了。」葉瀟語氣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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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真是冰山美人，這麼不給面子啊。就一起去吃個飯唄，又不能把你怎麼樣。」陸澤遠說著，有意無意地碰了下她的手。

  葉瀟猛地把手躲開，起身就要換位置。

  「欸！」看見葉瀟要走，陸澤遠站起來追她。

  「葉瀟！」洛一川正好出現，瞧見了跟在她身後的陸澤遠，示意葉瀟站到自己身後，不客氣地對陸澤遠問，「你有事嗎，同學？」

  「喲，有護花使者啊，早說啊。」陸澤遠撇了下嘴，識趣地走開了。

  「沒事吧？」洛一川問她。

  葉瀟搖了搖頭，目光卻落到了和黃伊澄一起出現在不遠處體育館門口的阮雨聲身上。

  阮雨聲朝他們的方向看了過來，和她的視線交匯。

  葉瀟偏過頭，移開了和他對上的目光。

  不知道為什麼，她故意對洛一川熱情地笑起來，問：「你們班和幾班打？你準備得怎麼樣了？有信心嗎？」

  洛一川怔了怔，似乎是非常不習慣這個忽然像變了個人一樣的葉瀟。

  葉瀟自己也不習慣。

  可她還是想這樣做，做給阮雨聲看。

  「瀟瀟姐，剛剛那個男生是誰啊？怎麼這麼討厭，一直纏著你！」黃伊澄和阮雨聲一起朝他們走了過來，關切地問道。

  「十班的陸澤遠。」洛一川把話接了過去，「和我一個初中的，初中的時候就喜歡糾纏女生，風評很不好。」

  「你避著他點，有什麼事就來七班找我。」洛一川對她說。

  葉瀟禮貌地笑了下。

  「走吧瀟瀟姐，我和你一起坐！」黃伊澄上前拉住葉瀟，扭頭囑咐洛一川說，「第一場是你們班打，我哥哥腿傷還沒好，一川哥，你必須得保護好他！」

  洛一川撇嘴：「要不你自己來？正好我們班還缺個人，你上得了。」

  黃伊澄沒理他，噘著嘴拉著葉瀟往觀眾席走。

  「暑假的時候我哥哥在體育館打球，遇到一群球品很差的人和他比賽，受了好重的傷。」

  「他的傷還沒好嗎？」葉瀟脫口問，問完怔了下，解釋說，「我有一個表弟也喜歡打球，但他挺少受傷的。」

  「本來休息一段時間肯定能好的，但是他不肯，帶著傷一直打。唉，我和他媽媽，我們都不想讓他總是打球，但是沒辦法，他喜歡嘛。黃伊澄語氣無奈，「他認定喜歡的東西，誰勸都沒有用，他不會輕易放棄的。」

  葉瀟的目光靜靜落在眼前的少年舉手投籃的身影上，忽然想起了自己那張沒有送出去的籃球館會員卡。

  她曾經用信封把那張會員卡裝了起來，在裡面的信紙上寫：「我把這張卡送給你，但是你必須要向我保證，以後打球的時候不可以再受傷了！」

  那張卡被她帶來了市實驗，卻再沒有機會被她送出去了。

  人聲鼎沸的體育館裡，來看比賽的女生們呼聲熱烈高漲，此起彼伏，大聲地為本班的隊員們吶喊助威。

  葉瀟和周圍的幾個女生一起喊著一班加油，目光卻像不聽自己使喚一樣，一次次落在阮雨聲的身影上，怎麼都捨不得離開。

  為什麼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的目光就永遠會不聽使喚？

  不聽使喚的到底是她的目光，還是她的心？

  隨著裁判一聲哨響，在七班勝利的歡呼聲中，上半場的比賽宣告結束。

  「我去看看我哥哥。你和我一起嗎，瀟瀟姐？」黃伊澄問。

  「好。」葉瀟下意識地點頭答應，和黃伊澄一起走下看台，朝籃球場的方向走了過去。

  籃球場最外側的地板上有幾箱礦泉水，她們路過的時候，黃伊澄低頭拿了瓶水，順便往葉瀟的懷裡也塞了一瓶。

  葉瀟看著懷裡的礦泉水瓶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黃伊澄拉到了人群中間。

  洛一川正一邊揪著球衣的領子抖汗，一邊和阮雨聲聊著天。阮雨聲微側過頭聽洛一川說話，唇邊含著隱約的笑意。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得濕透，他抬起手胡亂抓了幾下。

  黃伊澄拉著葉瀟走向他們，正要揚起手打招呼，突然被身後的一個七班女生叫住。

  「橙子，剛才我的相機摔了一下，發現打不開了，你快來幫我看看！」

  「來了！」黃伊澄轉身朝女生跑了過去。

  葉瀟孤零零站在原地，有些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猶豫了片刻，她拿著手裡的水，獨自朝洛一川和阮雨聲走了過去。

  「怎麼樣？我們班是不是打得還不錯？」洛一川得意地問她。

  「嗯。」葉瀟笑了下，點了點頭。

  「其實我水平一般，主要還是靠聲哥帶我。」洛一川說著，伸出胳膊勾在了阮雨聲的肩上。

  阮雨聲隨意地笑了笑，笑得那樣好看刺眼。葉瀟看著，晃了下神，心中又湧起了酸澀。

  她匆匆移開了視線，把手裡的水遞到洛一川面前，問他：「要喝水嗎？」

  洛一川一怔：「你……給我的？」

  葉瀟抬起頭，明明在和洛一川講話，餘光卻一直注視著他身邊阮雨聲的反應。

  「嗯。」她對洛一川笑起來，努力讓自己的笑看上去既親切又自然，「剛剛在旁邊拿的。」

  「那……謝了。」洛一川接過水，側頭看了阮雨聲一眼，問，「聲哥你渴……」

  「哥哥！給你水！」黃伊澄從葉瀟身後一路小跑過來，邊跑邊低頭撥弄自己被風吹亂的劉海，臉上綻放著明媚的笑容。

  「你剛剛那個投籃動作！太帥了！」黃伊澄在阮雨聲面前站穩，把手裡的水遞給了他，興奮地說，「等哪天你有空了，一定要教教我！不能只和一川哥玩，不和我玩！」

  阮雨聲沒說話，接過水擰開，仰頭喝了大半瓶。

  「你真別吃我醋！」洛一川一臉無辜，「你倆每天黏一起的時間可比我倆每天在一起的時間多太多了。」

  洛一川欠兮兮地補充：「他就是單純不想和你玩。」

  「你又氣我！」黃伊澄衝上去搶他手裡的水，「不許喝我拿的水，渴死你！」

  「這是瀟瀟給我的，怎麼成你拿的了？」洛一川護著手裡的礦泉水質問道。

  「是我拿給瀟瀟姐的，我不管，你不許喝！」

  「不給，就不給！」

  兩人繞著阮雨聲吵鬧追趕，葉瀟忽然開口：「我先回宿舍了。」

  「我們待會兒要出去吃，你不和我們一起去嗎，瀟瀟姐？」

  「不了，我不怎麼餓。」她說。

  「那好，瀟瀟姐再見！」

  「拜拜。」葉瀟分別對黃伊澄和洛一川笑著揮了揮手，依舊沒有和阮雨聲打招呼。

  轉過身的時候，她臉上的笑意終於暗淡下來，在心裡問自己，葉瀟，你到底在幹嗎？

  為什麼要強迫自己對洛一川這麼熱情？

  只是為了氣他嗎？

  可是你究竟做了什麼，對其他男生是怎樣的態度，他真的會在乎嗎？

  他的眼睛裡早就只有另一個女生了。

  你們之間的那些回憶，他早就已經不記得了。

  他早就已經不記得你了。

  中午葉瀟回到宿舍的時候，顧嘉南正低頭收拾桌子上的東西，見到她回來，問：「我早上在家睡過頭了，就沒去看比賽。怎麼樣？最後七班贏了？」

  葉瀟淡淡「嗯」了聲。

  「黃伊澄又拉著阮雨聲去外面吃飯慶祝了？」顧嘉南問。

  葉瀟笑笑，沒否認。

  「真瀟灑。」顧嘉南感嘆道，忽然想到什麼，興奮地問，「咱倆也出去瀟灑一把？

  「我在學校西門的理髮店辦了張會員卡，可以免單三次，請你剪頭髮怎麼樣？」

  葉瀟搖頭拒絕，顧嘉南卻盛情邀請，將她拖去了理髮店陪自己。

  其實媽媽早就催促過葉瀟很多次，想讓她剪短髮，說留短髮容易打理，能節省更多的時間用來學習。她每一次都不肯，守著自己長長的頭髮，像是守著自己深藏在心底的某個執念。

  她忽然決定把頭髮剪短，好像就只是這一瞬間的事。

  是真的想通過某種儀式感來斬斷過往的執念，還是僅僅想用某些細小的變化來引起某個人的注意？

  葉瀟想不透答案。

  「阮雨聲你討不討厭！你再拽我辮子試試！

  「我放假就去剪短髮，反正我媽也一直在催我剪短髮。」葉瀟氣呼呼地說。

  「幹嗎要剪短？」阮雨聲急了，「你長頭髮好看！」

  他放低了聲音說：「我喜歡你留長頭髮。」

  「你說什麼？」

  「我說，我還要拽你辮子呢！不許剪短！」

  「你看我不打死你！」

  「我真沒想到你剪沙宣短髮竟然這麼好看，果然人好看留什麼髮型都好看。」

  從理髮店回來的路上，顧嘉南一隻胳膊搭在葉瀟的肩膀上，邊走邊感嘆道。

  「學妹，你剪頭髮了！」一對互相挎著胳膊的女生從不遠處朝葉瀟跑了過來，滿臉驚訝地上下打量她。

  葉瀟記得她們是學生會的學姐，在開學的時候接待過新生，禮貌地笑著「嗯」了一聲。

  「好看！我覺得比你扎馬尾還好看！」其中一個學姐說，「我們班男生知道了估計又得組團去你們班看你了！」

  葉瀟難為情地笑了笑。

  「學弟，擁美女入懷的感覺怎麼樣啊？」另一個學姐問顧嘉南道。

  「叫誰學弟呢！」顧嘉南看上去和這個學姐關係不錯，直接伸手用力地去揉她的劉海。

  學姐退後幾步躲開：「不鬧了，我倆還要去老師辦公室一趟，先走了！」

  「學妹再見！」兩個學姐向葉瀟擺了擺手，又笑著對顧嘉南說，「學弟也再見！」

  顧嘉南抬腳裝作要踢她們。

  葉瀟被逗笑了，偏頭去看顧嘉南，目光卻和一個從顧嘉南身側的超市門口走出來的熟悉身影猝然撞上。

  「我說你對你喜歡的東西還真是執著，天天喝你都喝不膩。」顧嘉南一把搶過他手裡的綠茶，「我沒收了。」

  「你還真不跟我客氣。」阮雨聲沒惱，漫不經心地說。

  「黃伊澄昨天喝了我一瓶水，你這瓶就當幫她抵債了。」顧嘉南擰開飲料瓶的蓋子，仰頭喝了一口。

  「她喝你水和我有什麼關係，要討債你找她去，別找我。」阮雨聲撇清關係道。

  「你們倆是不是又在說我壞話！」黃伊澄突然從他們身後出現，用力地撞了阮雨聲和顧嘉南一下，然後探著頭擠進了兩人中間。

  三個人互相頂嘴，推搡打鬧，纏繞成了一團。

  葉瀟下意識地將步速放慢，緩緩地跟在他們身後。路邊搖晃的樹影倒映著緋紅雲霞，夕陽的光暈打在少年白皙的側臉上，將他的眉眼輪廓映照得格外柔和。他在懶洋洋地笑，笑容乾淨明亮，仿若他頭頂明晃滾燙的落日霞光。

  然而自始至終，葉瀟在他眼裡仿佛一個根本不存在的透明人。

  她剪了短髮，好多人說她剪短髮更漂亮，好多人問她為什麼要把頭髮剪短。

  好多人關注她，好多人把她當成談論的焦點。

  只有他，連餘光都沒有分給她一點。

  除了開學第一天在食堂，他喊了一聲她的名字之外，他再沒正眼看過她，也再沒主動和她說過一句話。

  他說小時候的那些事，他早就已經記不清了。

  記不清就記不清，有什麼了不起。

  那些回憶，他可以忘記，她也一樣可以。

  她忍著鼻酸在心裡告訴自己，葉瀟，你必須要驕傲一點。

  你不喜歡我又能怎麼樣？

  我也一樣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