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全是紙片人
2024-10-01 15:58:37
作者: 七英俊
異類就是異類,沒有人會對異類產生情愫的。
張三已經即位幾年了。
排布成「SOS」形的鐵線蓮一年年地綻開,新的秀女一撥撥地入宮。
張三知道自己不能留下子嗣。這幾年間,他裝瘋賣傻,明里暗裡與太后作對太多,太后對他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一旦有皇子誕生,他作為傀儡的職業生涯也就到頭了,第二天就會意外摔死在井裡。
然而,他也不能拒絕選秀納妃,因為他不知道這其中哪一個妃子,就會是那個同類。
他要從太后派來要孩子的、端王派來下毒藥的、各方勢力派來操控他的佳人中,分辨出一個她來。
那個人在哪兒呢?什麼時候出現呢?這個執念就像垂死之人吊著的一口氣,逼迫他踉蹌前行。
他學會了不動聲色地觀察她們的一言一行,隱晦地暗示和套話,兵來將擋地逃避房事,水來土掩地阻擋刺殺。
就連御前侍衛中都混進過奸細。那之後他就不再信任他人的保護,花費了幾個月自食其力,在寢宮造出了滑輪控制的機關,只消按下藏在各處牆壁的特定磚頭,就會有暗箭射出。
有時候他也會突然停下來想,即使真的找到了她,又能怎麼樣呢?他幫助不了她,也配不上她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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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是要去找男主的,而他只是個反派。
剛剛穿來時,他還懷抱著逆天改命的天真夢想。如今他都快忘記自己的名字與長相了。他是張三還是夏侯澹?那所謂的現代人生,只是他幼時在御書房做過的一場夢嗎?
女主看見這樣的他,恐怕也會轉身而逃。
珊依也是在那時入宮的。那一年,燕國將她與一箱箱的珠寶、狐裘一道送來,她的名字被寫在禮單上,先是獻舞,再是侍寢。
不同於後來越傳越神的傾城傾國,珊依當時被稱為美人,只是因為被封為美人。她年紀很小,幾乎還沒長開,唯有一雙眼睛極大,眨動眸子時顯得茫然而可憐。
她的長相有些像張三手下的第一條人命,那個小宮女。
珊依不怎麼會說官話,也聽不太懂。張三照例試探了兩句,她聽不懂他的現代梗,還以為是自己官話不好,泫然泣下地謝罪,求他別趕自己走,否則燕國的大人們會打她的。
張三道:「他們打不到你了。」
珊依只是哀求,比畫著說:「我必須,跟你睡。」
張三:「……」
他哭笑不得。「那你躺下睡覺吧。」
珊依懵懂地點點頭,真就安靜躺下了。
張三遇到的上一個腦子這麼簡單的人,還是他的初中同學。
他自顧自地翻了個身。
因為頭疼,也因為枕畔有人,他通常很難入睡。但那一天,她身上的胭脂味兒仿佛上等的安神香,他不知為何昏昏沉沉,很快陷入了淺眠。
——後來他才知道,那還真是特意為他調配的。
接下來的事,其實他的記憶也很模糊了。因為在意識清醒之前,他的身體已經先一步動了。
等他掙扎著睜開眼,胭脂味兒里混入了濃重的鐵鏽味兒。珊依伏倒在他身上,死不瞑目,手中舉著一把匕首,背上則插著機關中射出的暗箭。
月光從雕窗傾瀉進來,潑灑了她一身。她空洞的雙目仍舊顯出幾分迷茫,仿佛不明白世上怎麼會真有夢中殺人的怪物。
張三與她對視了很久,笑了。
他將她的屍體拋下床,枕著滿床鐵鏽味兒的月光,重新合上眼。
那是他殺的第二十七個人。他決定不再計數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全是紙片人,全是紙片人,全是紙片人。
千秋宴後的清晨,都城的街道格外熱鬧。
往來的商販與行人腳步不停,卻都偷眼望向人群中幾道格外高大的身影,眼中隱隱帶著戒備。
燕國人。
雖然聽說他們是來和談的,但數年交戰的陰影尚未消失。或許也正因此,怎麼看都覺得這些使者身上散發著不好惹的氣息。
哈齊納低頭走路,耳中飄入某座樓里傳出的唱曲聲,哼了一聲,用燕語說:「太柔弱了,遠不如我們的歌聲悠揚……」
在他身邊,那魁梧的絡腮鬍從者突然舉起一隻手臂,攔住了他的腳步。「等等。」
哈齊納抬頭,不遠處有一伙人迎面而來。都是販夫走卒的打扮,地痞流氓的神情,手裡抄著破銅爛鐵當傢伙。
為首的道:「我兄弟說攤上丟了東西,是你們偷的吧?」
燕國人剛剛經歷昨夜那王大人的詆毀,聞言登時眼中冒火。「證據呢?」
「證據?你們站直了讓我們搜身啊。」來人面露凶光,伸手就來拉扯他們的衣服。
燕國人哪裡忍得下這口氣,當即怒喝一聲,出手打了起來。
卻沒想到來人一出招,竟然個個訓練有素,根本不似尋常走卒。
哈齊納入城時被卸了武器,空手與之過了幾招,臂上竟被砍中了一下,血流如注。
他面色一沉。
這是一次有預謀的行動,對方分明是玩命來的!
哈齊納下意識地轉頭喊了一聲:「王……」
絡腮鬍用手勢制止了他。
哈齊納道:「你先走,我們來對付他們!」
絡腮鬍道:「一起撤。」
燕國的漢子沒有不戰而逃之說,哈齊納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絡腮鬍道:「跑!」
他不由分說地拖著哈齊納猛然倒退。對面數把暗器飛來,絡腮鬍閃步擋在哈齊納身前,舉起手臂一一格擋,袖中傳出金鐵之音,是穿了護鎧。
哈齊納轉頭一看,背後不知何時也被一群人堵住了。
絡腮鬍拖著他衝進了旁側的窄巷中。餘下的燕國人萬分屈辱地跟上,對方卻還窮追不捨,大有趕盡殺絕之勢。
絡腮鬍邊跑邊沉聲道:「不能應戰,我們殺一個人,就會被扣個罪名抓起來。」
哈齊納回過味來,怒罵道:「陰險的夏人!」
燕國人吃了地形不熟的虧,片刻後被對方驅趕進了一條死胡同。
哈齊納背靠牆壁,望著烏泱泱一大群追兵,悲憤道:「同歸於盡了,把他們全乾掉,也不吃虧!」
絡腮鬍卻嘆了口氣。「虧了,計劃沒完成。」
他們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清亮的呼哨。
絡腮鬍猛地回頭,瞪著背後那面牆壁。「牆後似乎有路,翻過去。」
當下燕人一邊借著窄巷阻擋追兵,一邊互相借力翻過了高牆。牆後果然是路,哈齊納來不及多想,護著絡腮鬍狂奔了一段,追兵卻沒再跟來。
牆對面隱約傳來怒吼:「都拿下,押去官府!」
哈齊納喘息未定。「官兵來了。」
絡腮鬍道:「來殺我們的那一夥,想必是太后的人。官兵就是皇帝的人。」
「那剛才打呼哨的呢?也是皇帝的人嗎?」
絡腮鬍眯了眯眼。「也許不是。如果是皇帝的人,為何不光明正大出來相見?」
端王府正在開小會。
方才打呼哨的人正跪地復命:「使臣團里那個哈齊納,似乎不是真正的領頭人。屬下聽得懂一些燕語,方才哈齊納叫了那魁梧從者一聲『王子』。」
夏侯泊道:「燕國有很多個王子。不過,他那把絡腮鬍瞧著詭異,多半是為了掩蓋面目。尋常的燕人一輩子都沒被大夏人見過,沒必要藏頭遮面。既然偽裝了,想必是個老熟人。」
探子道:「殿下是說……」
夏侯泊似笑非笑。「應該是在沙場上與夏人打過照面吧。他那個身手,倒也當得起『燕國第一高手』之稱了。」
探子一驚道:「那人是圖爾?!圖爾不是與燕王水火不容嗎,怎會替燕王出使?不對啊,他改名易容,難道是瞞著燕王偷偷來的?」
夏侯泊沉吟:「應該是偷天換日,冒名頂替了真正的使臣團吧。燕王是想要和談,至於圖爾嘛……」
他的心腹紛紛展開分析:「聽說他與數年前死去的珊依美人是青梅竹馬。珊依死在宮裡,燕人卻不認行刺的罪名,反而指責大夏害死了她,以此為由宣戰。」
「所以圖爾是真心恨上了皇帝,決定效法荊軻?」
「不對吧,荊軻刺秦後,自己也必死無疑,圖爾大好前程,何必賭命呢。」
夏侯泊想了想。「你們說,燕國內部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殿下是指,圖爾不敵燕王,在燕國待不下去了,所以孤注一擲跑來大夏,想要壞他叔叔的大計?」
夏侯泊慢悠悠道:「無論真相如何,總之這次和談八成是要黃了。皇帝本就勢單力薄,身邊的高手已經死了,圖爾帶了一群『荊軻』來,驟然發難的話,他逃不脫的。」
心腹遲疑道:「要不要……向皇帝透露些什麼?」
話音剛落,夏侯泊就微笑著看向了他。「你這麼好心?」
心腹嚇得立即跪倒。「屬下是為殿下考慮啊!若是真讓圖爾殺了皇帝,兩國又要起戰事……」
夏侯泊溫和地扶起他。「這倒不假,原本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我方才突然又想到,以圖爾的身手,當荊軻的時候一不小心將太后也殺了,似乎也非難事吧?」
心腹傻了。
「到時群龍無首,強敵在外,太子年幼,必須有一人攝政主持大局。」端王眨眨眼,「至於戰事上,我既已知情,可以早做準備,也不至於被燕國突襲,措手不及。」
心腹們寂靜了。
惡人,這是真惡人。
心腹道:「不愧是殿下,高瞻遠矚。」
夏侯泊笑道:「所以,不必通知皇帝,必要時還可以助圖爾一臂之力。接下來,只需要確保他們動手時,太后也在場。」
「來,喝。」楊鐸捷晃了晃酒壺。
李雲錫猛干一杯。「楊兄家這藏酒是不錯,那我就不客氣啦。」
楊鐸捷沒說什麼,坐在一旁的岑堇天笑道:「難得見李兄如此開懷暢飲。」
李雲錫:「……」
李雲錫如今雖然混了個官職,但苦日子過慣了,為人比較摳門,自己根本不捨得買酒,上楊鐸捷這兒做客才開了戒。
被岑堇天揶揄了一句,他也不生氣,反而勸道:「咱哥兒三個好久沒聚了,岑兄也來一杯?」
岑堇天揮了揮蒼白的手。「不了不了,我還想留著命多種幾日田。」
他倒是並不避諱自己的病,但李雲錫不擅長說漂亮話,微醺之下更是遲鈍,舌頭打結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最近氣色不錯啊。」
岑堇天哪裡不知道他的脾氣,聞言笑出了聲。「李兄有心了。」
楊鐸捷道:「確實。」
李雲錫皺眉瞪著他。
楊鐸捷道:「怎麼?」
李雲錫道:「你今天見面以來說的話,尚未超過十個字。我就奇怪了,你小子不是最會說話了嗎,怎麼突然惜字如金起來了?」
岑堇天也問:「楊兄似乎清減了些,莫不是遇上了什麼事?」
楊鐸捷自己一口悶了一杯酒,苦笑道:「別提了,我這輩子都不想說話了。」
半壺酒後。
楊鐸捷道:「你倆在戶部倒是得償所願了,可知我進了欽天監,每天負責什麼?卜筮!星命吉凶,禍福興衰,天天編故事給人看。你們以為瞎編就成嗎?不行!大人物要這一卦算成壞的,它就得是壞的,還必須算得步罡踏斗、窮神知化,壞得揚葩振藻、斐然成章。我的文采是幹這破事用的嗎?」
李雲錫:「……」
岑堇天:「……」
楊鐸捷打了個酒嗝。「這才哪兒到哪兒,還有更離譜的呢!有時太后要它壞,可陛下要它好,欽天監里分成兩派,同僚之間辯經似的來回打機鋒。我日易千稿,筆都磨禿,就為了證明那破龜甲往左裂是裂得好!嗟乎,天底下竟有如此悽慘之事,我楊鐸捷十年寒窗,修出這八斗之才,最後終於當上了算命先生?!」
李雲錫:「……」
岑堇天沒忍住,笑了一聲:「你別說,倒是形神兼備。」
楊鐸捷長得頎長白皙,兩道長長的細須隨風一飄,頗有些仙風道骨。
李雲錫搭住他的肩。「道長,你看我這手相……」
楊鐸捷有氣無力地罵道:「滾。」
李雲錫笑夠了,安慰道:「陛下不是說了嘛,眼下需要你寫的那些裝神弄鬼的東西唬人,再過一陣,他會把你調走的。」
楊鐸捷以手撐額,低聲道:「我問一句大逆不道的,你們信他嗎?」
岑堇天當初就是第一個向夏侯澹表示效忠的,聞言乾脆地點了點頭。
李雲錫沉默了一下。「他說讓我繼續整理各地的土地冊籍,終有一日會用上,也算是天子之諾吧。」
楊鐸捷驚了。「你剛進戶部時可不是這麼說的!那爾嵐長袖善舞,混得平步青雲,你也不介懷了?」
李雲錫露出些微不自在的神色。「我現在不那樣看他了。」
楊鐸捷怔了怔,苦笑一聲,頹然道:「原來只有我一個人還在彷徨。」
「楊兄……」
楊鐸捷將聲音壓得更低。「自從湖上初遇以來,我們已經見過數次聖顏了。你們注意過沒,那聖人望過來的眼神,有時候……倒也不愧聖人之名。」
如大風掠過草木,無悲無喜,天地不仁。
另外兩人一時無話。
楊鐸捷將客人送到門口,在道別前補上了一則消息:「禮部那張主事,你們知道吧?我倆一起準備千秋宴,混得很熟。昨兒他悄悄告訴我,燕國使團在大街上遭到匪徒追殺,僥倖逃脫。」
李雲錫回頭看他。「是太后假匪徒之名想除去他們吧?」
楊鐸捷道:「八九不離十。結果,陛下命禮部去他們的館驛登門道歉,陣仗擺得很大,對著他們的冷臉還軟語安慰了半天。」
岑堇天感嘆:「那真是給足他們臉面。陛下是真心想促成和談。」
楊鐸捷道:「所以我就更不解了。當初派汪兄孤身去燕國的時候,我就心裡打鼓。現在汪兄有去無回,凶多吉少,陛下自己都猜測這群燕人來者不善,卻還要放下身段去討他們的好,他到底在想什麼?他心裡真的有計劃,還是僅僅以此為由頭,在從太后手上奪權?」
最後一句心裡話,他終究沒有說出口:我們難道只是夏侯澹爭權的棋子與喉舌嗎?
夜裡,圖爾喘著粗氣驚醒過來。
大夏館驛中的床鋪很柔軟。太柔軟了,簡直讓人的四肢都深深陷入,移動困難。或許正是因此,他才會做噩夢。
圖爾翻身坐起,掃了一眼床邊席地而坐的幾個侍衛。「幾時了?」
「三更了。」哈齊納點起一盞燈,「王子,你沒事吧?」
圖爾起身去洗了把冷水臉,在回來的路上瞥了一眼窗外。
夜色之中,館驛大門外還有不少禁軍值崗。據說是大夏的皇帝為了保護他們,防止匪徒再度作祟,特意加派的人手。
至於到底是守衛還是監視,那就不好說了。
哈齊納皺眉道:「多出這些人,咱們的計劃……」
圖爾倒是很平靜。「靜觀其變吧,這次和談本就是夏侯澹私下促成,他總會親自見我們的。到時候再動手。」
但是從哈齊納擔憂的眼神中,他能推斷自己此刻的臉色不太好看。
是因為夢見了珊依吧。
圖爾煩躁地晃晃腦袋,甩掉了臉上的水珠。暗淡燭光中,他沒粘鬍子的臉龐有著深刻俊美的輪廓。
圖爾重新吹滅了燈燭,躺在黑暗中望著天花板。「你們說,扎欏瓦罕發現了嗎?」
離開燕國的時候,他名義上還被困在家中不得離開,也無人探望。他留下了與自己形貌相近的替身,只要燕王扎欏瓦罕不召見自己,就不會察覺異樣。
哈齊納道:「一直沒有消息傳來。大王本就不常見你,應該不會發現。」
圖爾嗤笑一聲:「他此刻還在翹首期待和談的結果吧?」
他的手下們發出一陣壓低的嘲笑聲,像一群呼哧帶喘的野獸。
哈齊納笑得尤其開心。「他是一匹斷了牙的老狼,只能等死。」
圖爾知道哈齊納的父親是被燕王殺死的。這些跟他來到大夏的男男女女,有些是與夏人有血債,有些則是與燕王有深仇,所以甘願踏上這條有去無回之路。
而他自己呢?
有選擇的話,他其實並不想當卑劣的刺客。他一生所求,是立馬橫刀,率軍殺入夏國都城,砍下皇帝的頭顱。
但燕王老了,軟弱了,打不動了。被夏國派來的說客一慫恿,就想親手將戰火熄滅,還要將為他出生入死過的戰士一一除去。
兔死狗烹——這是圖爾從夏人那裡聽過的說法。
但那時,他並未意識到自己也是一條狗。
曾經的扎欏瓦罕並不是這樣的。他恨極了大夏,以虐殺夏人為樂。
圖爾聽到過傳言,夏人當年在射瞎他一隻眼睛的時候,其實還射傷了另一個地方。所以他沒有自己的子嗣,只有圖爾這麼個侄子。
扎欏瓦罕待圖爾算不上親厚,但也盡職盡責地教過他騎馬狩獵。
年少的圖爾在姑娘們熱切的眼神中縱馬歸來,將狩獵成果一件件地呈在叔叔腳邊:無數的鳥雀、四隻兔子、兩頭鹿,還有一匹年老的狼。
有人吹捧道:「王子的身手越來越好了,很快就會成為燕國第一高手了吧!」
圖爾笑著望向叔叔,卻捕捉到了他臉上稍縱即逝的不悅。
當時圖爾並不知道那個微妙表情的含義。即使他知道,他也說不出諂媚阿諛的話語。
所以他一無所覺地行禮離開,小跑到等待自己的珊依面前,變戲法般亮出一朵新鮮帶露的花,別到了她的發間。
在一無所覺中,那條無形的罅隙逐日擴大。直到燕王聲稱,要在貴族中選出一名聖女,將她作為和平的禮物獻給夏國。
圖爾砸開叔叔的大門。「為什麼是珊依?你明知道我跟她……」
燕王只回了一句:「她的身份最合適。」
圖爾在黑暗中翻了個身,輕聲道:「再忍幾天,別出紕漏。」
哈齊納道:「是。」
端王黨連夜開小會,熬掉了不知多少根頭髮,推翻了不知多少種方案,只為確保圖爾不僅能成功行刺,還能順手帶走太后。
想在此時讓皇帝、太后和燕人這三方聚集到一處,其實難如登天。
太后跟皇帝勢同水火,還在找機會殺使臣。她都如此撕破臉了,皇帝就是個傻子也不會讓她接近使臣團。
端王已經步步為營地忍了這麼多年,所求無非正統,要名正言順地坐上那皇位。所以此番借燕人之手,一次除去兩大勁敵,對他來說至關重要。
心腹們又薅下無數把頭髮,最後想出了一個驚天奇招。
他們找夏侯泊如此這般地匯報了一番,夏侯泊也不禁揚眉。「富貴險中求啊。」
心腹道:「此招確實危險,變數極大,屬下也並無把握一定成功。或許……謝妃娘娘能算一算?」
謝永兒在端王黨中其實是個名人。
不僅因為她跟端王那點剪不斷理還亂的緋聞,也因為她出的主意,常常如神來之筆,匪夷所思,卻又每每如窺破了天機一般,能未卜先知,所言必中。
聽到這個名字,夏侯泊頓了一下。
謝妃在千秋宴當晚滑胎,經太后與皇帝一鬧,滑得無人不知。心腹們對她腹中孩子的生父多少有些猜測,此時不禁八卦地偷瞄端王,試圖打探他對此事的感想。
夏侯泊召來一名探子。「謝妃在宮中如何?」
探子道:「滑胎之後,發熱不起。皇帝大怒,說要徹查此事,整頓後宮,還派了侍衛保護她養病。」
說是整頓後宮,但後宮這些年沒有任何孩子出生,大家都明白這鍋是誰的。
心腹們八卦的眼神更加熱切,似乎想瞧瞧自己侍奉之主究竟有沒有人類的七情六慾、喜怒哀樂。
夏侯泊停頓的時間比平時略長一些,眉間也隱隱染上了憂色。
心腹們莫名鬆了口氣,卻聽他道:「胎都滑了,應該無人會再害她,此時還派人手保護,似有些蹊蹺。」
心腹們:「……」
這就是你的感想?
這真的還是人類嗎?
夏侯泊道:「總之想辦法遞張字條進去,說我想與她一見吧。」
此時此刻,謝永兒絲毫不知道自己正處於怎樣的風雲中心。
她睡得昏昏沉沉,驚醒時還神志混沌,蓄在眼眶中的淚水一下子滾落下去,滲入了枕頭。
「你夢見誰了?」有人在床邊問。
謝永兒迷迷糊糊地扭過頭,夏侯澹正俯視著她。
「你一直在道歉。」夏侯澹唇角一挑,語帶諷刺,「夢見端王了?孩子沒了,你對不起他?」
謝永兒直愣愣地望著他。「不是。」
夏侯澹道:「那是誰?總不會是我吧?」
謝永兒回過神來,閉口不答了。
夏侯澹「嘖」了一聲:「說說唄,反正現在大家都不用演了,你也死定了——」
「行了行了,我來吧。」庾晚音從他身後探出頭,伸手摸了摸謝永兒的額頭,欣慰道,「可算退燒了,這古代醫療環境真是嚇死個人。你感覺怎麼樣?要喝水嗎?」
謝永兒還是不說話。
庾晚音轉身去推夏侯澹。「你先出去,我跟她談談。」
夏侯澹錯愕道:「為什麼趕我?」
庾晚音對他一個勁兒使眼色。「沒事的,交給我。」
她關上門,重新回到謝永兒身邊。「還難受嗎?」
謝永兒費力地支起上身,靠坐到床頭,強打精神問:「你們也不必唱紅臉白臉,直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庾晚音笑了。「行,那我就直說。端王送了張字條進來,約你今晚在冷宮那破房子裡私會。」
謝永兒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所以你們今晚就得放我出去見他。」
「怎麼,不放你的話,你還指望他打進來救你?」
「不。若是讓他發現異常,我就失去了他的信任,對你們也就失去了價值吧?你想拉攏我,不就是為了套他的情報嗎?」
庾晚音頓了頓,嘀咕道:「這會兒倒挺聰明。」
謝永兒怒道:「我本來就很聰明!我輸給你是輸在了信息不對稱,你不要搞錯!」
「你輸給我?不對吧,我倆本來就沒什麼可爭的。」
「事到如今說這種漂亮話——」
庾晚音認真道:「非要說的話,你難道不是輸給了端王嗎?」
謝永兒:「……」
庾晚音對著她蒼白的臉蛋看了半晌,突然跑去搬來妝奩,道:「轉過去。」
謝永兒問:「做什麼?」
「今晚不是要約會嘛,給你做個妝造。」庾晚音扶著她的肩膀轉了轉,讓她背對著自己,舉起梳子開始給她梳頭,「女生寢室八卦時間,你沒經歷過嗎?」
謝永兒道:「沒用的,別對我打感情牌。」
庾晚音不為所動,逕自八卦了起來:「所以你剛才真的夢到夏侯泊了?」
謝永兒緊緊抿著嘴,擺明了非暴力不合作。
「這麼卑微嗎?」庾晚音連連搖頭,「你還記得自己是現代女性嗎?他明知道你會被太后逼著墮胎,還讓你懷上了,這種無情無義的狗男人你還道歉……」
謝永兒抿不住了。「都說了不是他。」
「那是誰?肯定也不是夏侯澹啊。」庾晚音皺眉想了半天,一驚,「難道是我?你終於良心發現,明白我對你的好了嗎?」
謝永兒:「……」
庾晚音一臉感動。「姐妹,恭喜你終於悟了,不過道歉就不必了,我這人心胸比較……」
謝永兒忍無可忍道:「是我媽。」
「?」
謝永兒背對著她低下頭。「可能是因為得知了你倆的身份吧,我夢見了一點穿進來之前的事。我穿來之前還在為了無聊的事跟她吵架,都沒來得及道個歉。」
庾晚音本來是抱著做攻略任務的心態來聊天的,此時卻不禁頓住了動作。
謝永兒之前說話一直拿捏著古人腔調,如今這樣坦率直言,倒讓她頭一次有了「同類」的實感。
庾晚音想了想,道:「我穿來之前倒是跟我媽通了電話,她問我什麼時候回家,我說周末就回去。聽她語氣神神秘秘的,也許是又學了道什么小吃,想做給我吃吧。」
謝永兒的頭略微抬起了一點。
庾晚音卻不說話了,周身氣氛消沉。
謝永兒問:「你是哪裡人?」
庾晚音的心突地一跳。《穿書之惡魔寵妃》里的城市名,跟現實世界一致嗎?
她繼續梳頭,試探著說了個最大眾的:「北京。你呢?」
謝永兒道:「A城。北京在哪兒?」
庾晚音道:「……小縣城,沒聽說過也正常,離你那兒還挺遠的。」
謝永兒道:「哦?你們那兒小吃很發達嗎?」
庾晚音根本不是北京人,仗著《穿書之惡魔寵妃》肯定沒寫過,順口忽悠她:「還行吧,豆汁兒聽說過沒,可好喝了。」
謝永兒果然遺憾道:「沒喝過。」
「那你可錯過太多了。」
庾晚音給謝永兒打理髮型的當口,一盤大棋正緩緩成形。
大棋落成之前,每一顆棋子都以為自己不在局中。
比如太后。
太后正用剪子打理她心愛的盆栽,大宮女低聲通報導:「木雲大人求見。」
這木雲是太后黨中一個敬陪末座的臣子,說話略有些結巴,顯得老實巴交,常被同僚嘲笑。
三日後就是簽訂和談書的日子了,太后正為殺不了那燕國使臣而心煩,不耐道:「他能有什麼事?」
大宮女道:「他說他有一計。」
太后:「?」
木雲進來了,戰戰兢兢道:「微臣以為,陛下如今對……對那群燕人,如母……母雞護崽,不宜直接沖……衝撞……」
太后「咔嚓」一聲剪下一根雜枝。「木大人有何提議,不妨直言。」
木雲更緊張了:「邶……邶……邶……」
他「邶」了半天沒下文,太后自己都已經想明白了,眼睛一亮。
邶山。
邶山上有一座正在修建的陵寢,是夏侯澹為太后所築,近日就該竣工了。
這是大事,皇帝理應陪同太后去驗看一番。
那邶山遠在都城之外,木雲是給她遞了個正當由頭,讓她將夏侯澹引出城去。皇帝走遠了,他們再突然發難弄死使臣。
等到皇帝反應過來,早已萬事休矣。使臣一死,兩國交惡不可避免,這場仗端王就是不想打也得打。
木雲還在結巴:「邶……邶山……山……」
太后道:「妙啊。」
木云:「?」
太后眼睜睜看著皇帝一天比一天強硬,該撕破的臉皮已經撕破了,對他的容忍也到了盡頭。
她殷紅的指甲掐下一朵花來,在指間把玩了一下。「就這麼辦吧,明日一早哀家便與他上山。」
木雲賠笑道:「這……這個理由,陛下沒……沒法推辭。」
太后五指一收,揉碎了花瓣,順手拋進土中。「平日裡看不出來,你還挺機靈。」
木雲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太后笑道:「也罷,待我們一走,城中之事就交給你了。此事若是成了,記你一功。」
木雲狂喜道:「謝……謝太后!」
他點頭哈腰地退下了,出門之前,用看死人的眼神瞥了她最後一眼。
太后正吩咐宮人去通知夏侯澹,沒有注意。
就這樣,一場大風起於青之末。
庾晚音已經給謝永兒做完髮型了,正在托著她的臉化妝。
庾晚音道:「眉形不錯啊。」
謝永兒道:「放在這年代就太粗了,得剃掉一些。這些古人審美不行。」
庾晚音:「……」
庾晚音道:「確實。」
女生寢室八卦活動進行到現在,謝永兒的語氣已經徹底現代化了,眉眼間的憤懣鬱卒也淡去了不少。
庾晚音拉著她聊吃喝玩樂,聊學生時代,聊難纏上司和極品甲方。這些遙遠的詞在半空中交織,創造出了一方幻境,謝永兒置身其中,仿佛暫時忘卻了處境,做回了一個白領。
謝永兒突然吁了口氣。「想想才覺得,穿來之後的日子過得好不真實。」
庾晚音的目的達到了,胸口卻有些發悶。
謝永兒並不知道,即使是作為白領,她也沒有真實過。
每一顆棋子都以為自己不在局中。
比如圖爾。
一支暗箭穿破了館驛的窗紙,裹挾著勁風射向圖爾。
圖爾身形微微一晃,旁人根本看不清他如何動作,那支箭矢已經被他抄在了手中。
箭上穿著一張字條。
哈齊納深深皺眉。「王子,快放手,小心箭上有毒。」
圖爾依言丟了箭矢,扭頭看了一眼窗紙上的破洞。「是從街對面射過來的。」
哈齊納搶上兩步,以巾帕包住手指撿起了字條,展開一看,詫異道:「是燕語。」
紙上用燕語寫著:明日皇帝上邶山。有人要殺你們,小心。
署名不是文字,而是一朵花。
哈齊納道:「這人是在暗示什麼?我們的身份被識破了?他知道我們要殺皇帝?」
圖爾沉思。
若是身份暴露,他們還能好端端地待在館驛,說明對方尚未告發他們。
難道城中還藏著他們的同胞,在默默襄助他們這最後一戰?
哈齊納道:「王子,那些夏人一個比一個陰險,能相信嗎?」
圖爾還在盯著那朵墨筆勾勒、形如鈴鐺的小花。
這是珊依最喜歡的花,他曾將它別在她的發間。他們稱之為駝鈴花。不知為何,它總能讓他依稀聽見珊依起舞時佩飾的聲響,叮叮噹噹,細碎空靈。
她嫁入大夏之時,族中的女人將這朵花繡在了她的衣上。
幾個月後,死訊傳入了燕國。
夏人稱她意圖行刺,燕王則反罵夏國栽贓無辜,殺害聖女。脆弱的和平只持續了幾個月,戰火重新燃起。
珊依是世上最美好的人。
如果她繼續增長年歲,或許也會沾染凡塵,黯然失色,不再當得起「最美好」這樣的稱號。但她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庾晚音道:「所以說,你到底喜歡端王什麼呢?圖他薄情寡義,還是圖他郎心似鐵?」
謝永兒沒回答。
庾晚音拱她。「說說嘛。」
「你也知道他薄情寡義。」謝永兒半晌才開口,「我不怎麼漂亮,智商放在這兒也不夠用,還被他發現了是個異類,但他還是接納了我。」
庾晚音:「……」
謝永兒道:「我覺得自己是特殊的那個。可惜,我陷得越深,他卻越是若即若離。他越是若即若離,我就越是不甘心。」
「不甘心?」
謝永兒咬了咬唇。「你也是穿來的,應該知道,原作里你這個角色可是跟他纏纏綿綿,情海恨天的。」
對謝永兒來說,這本原作是《東風夜放花千樹》。
庾晚音:「……」
謝永兒道:「為什麼換作我就不行?」
庾晚音聽得心中有些發涼。
謝永兒的這些小自卑、小糾結,聽上去像是出於自由意志,但其實基本都被寫在了《穿書之惡魔寵妃》中。
難道……她對端王的痴情,只是人物設定的一部分?
庾晚音不願朝那個方向分析,這種無能為力的宿命感太讓人窒息了。
而且,如果人物設定不可動搖,為什麼身為男主的端王卻沒有愛上謝永兒?庾晚音更願意相信,所謂自由意志是存在的,只是謝永兒的不夠強。
「其實我覺得你對夏侯泊有些誤解。」她像誘惑高僧入魔的妖怪般輕吐讒言,「怎麼說呢,他其實好像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
謝永兒頓了頓,語氣冷淡了幾分:「他對你就有。即使我改變了劇情,我還是能感覺出來,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樣。」
「沒有。」庾晚音恨不得搖醒這個戀愛腦,「他對誰都沒有,他是那種一心搞事業的優秀反派!」
謝永兒:「?」
每一顆棋子都以為自己不在局中。
比如夏侯澹。
太后搬出驗看陵寢這樣的名頭,夏侯澹果然沒法推辭。即使知道她擺明了是要調虎離山,他也不能忤逆不孝,拒絕陪同。
消息傳來,他只能吩咐暗衛:「今夜偷偷去接觸使臣,將他們轉移去別處藏身,多輾轉幾個地方,務必甩脫太后的探子。館驛外加派一些護衛,作為障眼法。」
暗衛領命,正要離去,夏侯澹又加了一句:「保護的同時,也看好他們,別讓他們趁機亂跑。」
理論上,他無須特別擔心使臣團的安危,因為這一回端王也理應積極促成和談。太后若是下手,端王不會坐視不管。
但隱隱地,他總覺得哪裡不對。
因為至今沒有收到汪昭的消息。從一開始,他們就對使臣團的來意心存疑慮。
因為端王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對他和太后的鬥法隔岸觀火,安靜到了異常的程度。
又或許只是因為,以這世界對他的惡意,和談是不會順風順水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夏侯澹道:「庾妃呢?」
宮人道:「還在謝妃處。」
這紅臉還沒唱完?是想唱八十一集嗎?
夏侯澹臉色不善,起身朝謝永兒的住處走去。
與此同時,下棋之人穩坐端王府。
夏侯泊在閉目養神。行棋越到險處,他就越平靜。
探子正在復命:「圖爾已收到字條了。」
同時復命的還有一人,正是剛剛還在太后處獻計的木雲。「太后說明日便上山,讓我負責殺使臣團。」
夏侯泊睜開眼睛,笑道:「都辛苦了。明日就是收網之時。」
日已西斜,端王約見謝永兒的時辰快要到了。
夏侯澹走入房中時,庾晚音與謝永兒的對話已經進入了死胡同。
夏侯澹沒管她們,徑直走到謝永兒面前。「太后讓我明天一早陪她去邶山。這其中有端王的手筆嗎?」
謝永兒道:「……我不知道。」
夏侯澹道:「他約你今夜相見,是想說什麼?」
謝永兒道:「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夏侯澹嗤笑了一聲,對庾晚音說:「我就說吧,白費功夫。」
謝永兒像吃了一記悶棍,偏偏沒法辯駁。換作她是這倆人,她也不會相信自己。
庾晚音深吸一口氣。
「永兒,有些東西,我本來不想給你看的。」
她從懷中掏出一本書。
夏侯澹眼角一挑,手抬了一下,似乎下意識想攔住她,但半途又控制住了自己。
庾晚音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胥堯,你記得吧?這是他生前所記,上面都是端王的絕密計劃,你應該知道這東西我們偽造不來。」
謝永兒臉色變了。「這東西你們是怎麼弄到的?」
庾晚音道:「這話說的,大家都是穿的,瞧不起誰呢?」
謝永兒:「……」
庾晚音遲遲沒拿出這個殺手鐧,原本是在猶豫,因為上面還有最後兩個針對夏侯澹的關鍵行動沒有進行,似乎是想等扳倒了太后再動手的。
而庾晚音一直隱忍不發,正是想將計就計。
一旦讓謝永兒知曉己方擁有這本書,她轉頭就可以告訴端王,這本書也就失去了最後的價值。
但庾晚音剛才聽見夏侯澹要上邶山,眼皮突然跳了起來。雖然說不出所以然,但她有種近乎直覺的緊迫感:今天晚上,他們必須探一探端王的虛實。而為此,她現在就必須說服謝永兒。
庾晚音咬了咬牙,將書遞了過去。「你自己翻吧。」
端王府。
木雲此時腰挺直了,說話也不結巴了。「殿下,圖爾會相信那張字條上的內容嗎?」
夏侯泊道:「此時不信也沒關係,明天你去捉他們時,不妨將動靜鬧到最大,由不得他們不信。然後再放個水,讓他們逃脫。到時候……」
木雲道:「到時候,圖爾就該想到,邶山地勢開闊,是他們最好的機會。」
無論是太后還是皇帝,此時都還被蒙在鼓裡,不知道來的是燕國第一高手,衝著的是皇帝的項上人頭。
也就是說,他們都不可能做好相應的防範部署。
若是在宮中,層層禁衛尚可一戰。但上了邶山,荒郊野嶺,侍衛能看守神道,卻看不住四面八方的樹林啊。
圖爾在沙場上是以一敵百的角色,此番又是有備而來,夏侯泊並不懷疑他的實力。
以有心算無心,山上那點人手,他可以全滅。
即使燕國人遇上困難,還有幫手。這一路上,端王的人會為他們保駕護航。
木雲道:「我先去打點一下城門處。還有,咱們是否先派些人去樹林中埋伏著?」
夏侯泊點頭允了。「如此一來,四方人馬也該齊聚了。」
端王黨薅禿了頭想出來的,便是這個計劃。
宮內。
謝永兒翻著翻著,整個人緩緩凝固。
胥堯的書上有不少計劃,看上去相當眼熟,都是出自她的建議。早期劇情線沒有脫離原作,她能預知很多後事,為端王出的點子詳細到了「某月某日去某地偶遇某人」的程度。
但是胥堯記下的這些計劃,沒有一條是與她的建議完全吻合的。
或是日期時辰,或是具體地點,總有些微小處,刻意地變更了。
謝永兒身在深宮,與端王的聯絡全靠傳信與私會,不可能知曉端王的所有行動。
曾經有那麼一次,她建議端王策反禁軍副統領,引其輕薄統領的小妾。結果卻偷聽到端王與謀士商談,將計劃改為了給馬下藥,為副統領扣上個罪名,再以此要挾他。
當時她心中有些委屈,按捺著沒問夏侯泊,反倒默默說服自己,確實是改善過的計劃更為穩妥。
可是今天一看,絕大多數改動根本與「穩妥」沒有關係。
「他從來就沒接納過你。」夏侯澹補上了最後一刀,「不僅不接納,而且還防著你。」
謝永兒面白如紙。
夏侯澹涼涼道:「夏侯泊比你現實得多。從你第一次為他做出預言,你在他眼中就成了一顆尚可一用的定時炸彈。異類就是異類,沒有人會對異類產生情愫的。」
他說到「異類」二字時,咬字分外冷硬。庾晚音聽著有些刺耳,輕輕戳了他一下。
夏侯澹還是說完了:「若是他坐上了皇位,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寂靜之中,庾晚音重新提起筆,在她唇上塗了最後一筆。「妝化好了,去見他吧。」
見她久久不說話,庾晚音將鏡子舉到她面前。「看看,還滿意嗎?」
謝永兒魂不守舍地看了一眼,瞳孔一縮。
這妝面絲毫沒有向古人審美妥協,從修容到眼影,氣勢凌厲,現代到讓她幾乎看見了從前的自己。
簡直把「異類」二字寫在了臉上。
庾晚音笑了。「我自個兒也早就想化這個妝了,以前怕你看出來,以後大家坦誠相見,沒什麼需要瞞著了。你怕他看見這樣的你嗎?」
端王府。
夏侯泊對木雲道:「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木雲是端王手下最得力的謀士。他被派去太后黨內當臥底,幾年來行事低調,比當年的魏太傅還會混。但端王心思縝密,見他左右逢源,便存了些審視之意。
為表忠心,他為端王獻過不少妙計,隱隱接替了胥堯的位子。這次的計劃也是他牽頭的。
即使如此,倉促之間畢竟有一些變數。
比如那群燕人會不會依他們的想法行事、夏侯澹或太后會不會提前聽見風聲。
如果這一戰告捷,天下大勢落入端王之手,他就是第一功臣。而一旦出了什麼紕漏……
想到這兒,木雲的掌心都在冒汗。「為保萬無一失,殿下今夜可以再問問謝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