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藏書閣起火

2024-10-01 15:58:08 作者: 七英俊

  不行啊!戀愛腦是大忌!這種故事裡戀愛腦全都要早死的!

  夏侯泊沒有派人來追殺胥堯,他直接讓人點了一把火,要將胥堯、胥堯可能攜帶的秘密、胥堯投奔的藏書閣,燒得蕩然無存。

  庾晚音跑到窗邊朝下一看,好傢夥,這火燒得還真均勻,繞藏書閣一周,四面愣是沒留出一個缺口。

  不遠處躺著幾個守衛的屍體,縱火的人顯然是端王手下的精銳部隊,在極短時間內放倒守衛,還朝著這木製建築澆了油。此時火勢一起,經風一吹,熊熊烈焰飛速躥升,直逼二樓。

  

  遠處倒是有宮人正提桶趕來,但這年代消防設施落後,指望他們滅火,還不如自救。

  庾晚音被熱煙燻得淚流滿面,逃回了胥堯旁邊。「底下全是火,沒法跳窗,只能先從樓梯下去再往外跑!」

  她回憶著當年學校普及的火災逃生小知識,脫下一層衣服扔到地上,提起茶壺澆得濕透,又去扒胥堯的衣服。「脫了!」

  胥堯原本就站得搖搖欲墜,被她一推,直接栽倒在地上。

  庾晚音:「……」

  藏書閣里除了易燃物還是易燃物,樓下已是一片火海,宮人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胥堯一口接著一口地吐血,神情卻十分鎮定。「娘娘一邊準備一邊聽我說。」

  庾晚音雙目含淚,又哆嗦著摸出隨身手帕,依樣打濕。

  胥堯道:「端王沒想到,那本書我並未帶在身邊。書在魏府,我去查案時順手藏的。」

  滾燙的茶水涼了,庾晚音抄起濕衣裹在身上,又用濕手帕掩住口鼻。

  胥堯道:「廚房後窗外三尺處,往下就能挖到。端王會盯著你們,不要立即去找,至少等待七日再去……」

  庾晚音彎腰跑向樓梯。

  胥堯斷斷續續的語聲漸不可聞:「逃出去,遇到誰都不要停留,去找陛下……活下去……」

  藏書閣臨水而建,正是為了防火。

  此時宮人們從池中打水,朝著大門處輪番潑澆,總算壓住了這一塊的火勢,正朝裡面喊著話,就見一道人影狂奔而出,身上的衣物已然起火。

  庾晚音越過所有宮人,直接跳進了池中。

  「庾妃娘娘!」宮人連忙撲過去,伸手將她拉回岸上。

  庾晚音頭髮焦煳,身上幾處皮膚傳來劇痛,站在原地雙眼發直,理智之弦已經被燒斷了。她渾身發抖,耳邊只剩胥堯的聲音不斷迴蕩:「遇到誰都不要停留……」

  有宮女驚惶地說著什麼,跑來要攙扶她。

  庾晚音只覺得所有人都面目猙獰,一把揮開宮女的手,踉蹌著朝宮中跑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兒,只知道不能停下,身後是洪水猛獸。

  庾晚音跑到體力耗盡,絆了一跤,整個人總算摔出了兩分清明。

  她抬起頭,看到了一個此時絕不想遇見的人。

  謝永兒似乎被她的樣子驚呆了。

  謝永兒先前躲不過魏貴妃的搜查,只得派人將舍利子藏到庾晚音那裡。沒被發現最好,萬一被發現了,也能拉庾晚音當替罪羊。

  她盤算得很好,卻沒料到那小太監業務不熟練,竟然被抓了個現行。

  謝永兒聽著小太監哭哭啼啼地復命,就知道自己輸了。庾晚音肯定能猜到是她乾的,畢竟她有前科。而庾妃聖寵隆眷,想摁死誰,原只是一句話的事。

  然而庾晚音沒有告發她,甚至還將舍利子還給了她。

  為什麼?

  庾晚音真的不想斗嗎?是因為自己改變了劇情線,沒給她機會愛上端王,所以她乾脆沒黑化嗎?她沒黑化,那最大的惡人不就變成自己了?

  謝永兒心情十分複雜。

  她心裡一直糾結著庾晚音的事,忽然聽小丫鬟說藏書閣起火了,登時一驚——庾晚音最近在那兒編書。

  不會吧,女主的劇情線直接走向死亡結局了?

  謝永兒難以置信地朝藏書閣跑去,半路遇到了狼狽不堪的庾晚音。

  四目相對,庾晚音似乎權衡了一下,顫抖著伸出手。「妹妹,救救我。」

  謝永兒一震,緩緩走過去扶起了她。

  庾晚音道:「帶我去見陛下……」

  謝永兒道:「你受傷了?這樣不行,我去叫人來抬你。」

  庾晚音像抓著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拉著她不放手。「別去,別離開我。」

  謝永兒:「?」

  我倆有感情基礎嗎?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溫潤的聲音:「兩位娘娘。」

  庾晚音仿佛被一桶涼水從天靈蓋澆下,雙腿一軟,全憑謝永兒撐著才沒當場倒地。

  夏侯泊憂慮地走上前來,幫著謝永兒攙住了庾晚音。「聽聞藏書閣走水,我已讓親衛前去幫忙救火,幸而娘娘福厚。何處受傷了?」

  庾晚音雙唇顫抖,說不出話來。

  夏侯泊索性將她打橫抱起,動作幅度很大,似乎想掂一掂她身上藏了什麼。「我送娘娘回殿躺下。」

  庾晚音看著他波瀾不驚的眼睛,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有勞殿下。」

  夏侯泊抱著人走了幾步,庾晚音掙扎著回頭去看謝永兒。

  你男人抱我了,你不吃醋嗎?趕緊開腔攔下他啊,算我求你了!

  謝永兒垂眸掩住眼中的妒意,溫婉道:「殿下有心了,我也一起去吧。」

  庾晚音心道:謝謝,謝謝,謝謝!你可千萬別走開。

  夏侯泊溫和道:「此處無須人手,勞煩謝嬪去尋太醫吧。」

  謝永兒受傷地看了他一眼,大約不想爭風吃醋得太明顯,妥協道:「好。」轉身走開了。

  庾晚音心臟都停跳了。

  夏侯泊走得不疾不徐。「娘娘似乎在顫抖。」

  庾晚音用她僅存的理智組織了一下語言:「……灼傷的皮膚有些作痛。」

  「娘娘受苦了,是我來遲了。」

  您為什麼就不能再來遲一點?

  庾晚音覺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一邊防著他隨時掐死自己,一邊還要裝出原主春心蕩漾的樣子,柔柔地依偎向他。「你來了,我便好了。」

  夏侯泊笑了笑道:「原以為娘娘入宮後變了許多,沒想到還是老樣子。」

  庾晚音嗔怪道:「殿下希望我變嗎?」

  夏侯泊低頭看了她一眼,悠然道:「我希望娘娘仍如初見,對我不生畏懼。」

  庾晚音:「……」

  剛才是誰要燒死我來著?

  「伴君如伴虎。」夏侯泊平靜地說著可怕的台詞,「娘娘與其害怕我,不如害怕陛下。物傷其類,人同此心,天下苦秦久矣。娘娘若能以真心待我,我必竭力相護。」

  庾晚音歪頭道:「殿下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了?」

  聽懂了,聽得明明白白的。這孫子就差直說「勸你謹慎站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了。

  庾晚音一徑裝著傻,夏侯泊笑了。「娘娘確實冰雪聰明。對了,上回求得娘娘墨寶,還忘了送上回禮……」

  語聲被一陣急促嘈雜的腳步聲打斷了。

  庾晚音扭頭一看,黑壓壓一群侍衛包圍了夏侯泊。

  走在最前面的是滿面寒霜的暴君。「放開她。」

  一片死寂。

  實在是這句台詞太過土味,庾晚音混亂的腦中,剎那間居然浮現出兩個土味回答,一個是「不想讓她死,就給我準備一輛車,放上一百萬現金,誰也不許跟過來」,還有一個是「呵,有本事就來搶,論美貌你是敵不過在下的」。

  夏侯泊沒有走土味路線。

  夏侯泊動作輕柔地放下了庾晚音,躬身道:「臣見到娘娘受傷,情急之下失了禮數,請陛下見諒……」

  夏侯澹聽也不聽,大步上前脫下外袍,裹住了渾身濕透的庾晚音。

  庾晚音一介社畜,何曾見過今日的陣仗,強撐到現在,終於等來了盟友,這一口氣鬆開,視野猶如「啪」的一下滅了的燈,霎時間被黑暗籠罩。

  她最後的記憶,是自己朝著夏侯澹直直倒了下去。

  庾晚音在低燒中昏昏沉沉地度過了不知幾日。再度清醒時,她躺在自己的偏殿裡,嗓子乾渴得快要開裂。

  窗外在下大雨,天光昏暗,床邊懸著一盞搖晃的銅燈。夏侯澹背對著她坐在床頭,正低頭用勺子攪動一碗清苦的藥汁。

  這道背影從未如此讓人心安。

  庾晚音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目光移向宮燈,跟著那燭光打戰。

  夏侯澹回過頭來,對著她一愣。「你醒了?太好了,你輕度燒傷又泡了不乾淨的池水,我真怕他們的藥消不了炎。還好創面小,已經在癒合了。」

  庾晚音沒說話。

  夏侯澹伸手扶她坐起。「快把藥喝了,就當喝水退燒吧……哎,怎麼哭了?」

  庾晚音哽咽道:「還好你也是穿來的。」

  首次近距離直面死亡,衝擊力過大,她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了。

  穿到這鬼地方以來,她對自身處境一直有種飄浮的不真實感,仿佛在雲端夢遊。直到此刻,夢醒雲散,她看清了腳底的萬丈深淵。

  如果身邊沒有這麼個同類,她不知道恐懼與孤獨哪一個會先壓垮自己,哪怕是他剛才說的那幾句話都帶來了巨大的慰藉。他的用詞指向一個熟悉而遙遠的故鄉,像望遠鏡中模糊的海岸線,雖然不可到達,但是至少是個坐標,讓她相信自己還沒瘋。

  夏侯澹勸了兩句,沒勸住,只得靜靜看著她哭。

  風雨如晦,一燈如豆,他看上去與她一樣意志消沉。

  等她稍微平復,夏侯澹又舀了勺藥遞過去,語氣放得很和緩:「藏書閣里的宮人逃出來了幾個,都送去醫治了。胥堯……仵作說他姿態平靜,在被火燒到之前就已毒發身亡,沒有受兩遍苦。」

  庾晚音聽見胥堯的名字,心臟又是一陣揪痛。

  夏侯澹道:「縱火的人抓住了,反正都是替死鬼,查不到端王頭上。胥閣老接回來了,安置在郊區別院裡。他現在對誰都構不成威脅,應該能安度殘年——順便一提,陷害他的還真是端王。」

  他說了大理寺獄裡與魏太傅的對話。

  庾晚音道:「所以,我們本來想扣鍋給端王,結果那鍋原本就是他的?」

  夏侯澹道:「是這個意思。」

  有那麼一瞬,庾晚音生出了一個模糊的念頭:夏侯澹怎麼一蒙就准?他根本沒看過原文,單憑自己提供的那一點情報,就閉眼猜出了連原文都沒寫過的隱情,未免太聰明了吧?

  難道這就是總裁的實力嗎?

  但這念頭一閃即過,庾晚音轉念一想,確實不妨以最大的惡意揣測端王。

  她原本還志存高遠,要當這個故事裡最惡的惡人,後來跟夏侯泊過了兩回合,發覺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庾晚音道:「胥堯說他給我們留了一本書,可以對付端王。」

  她低聲轉述了胥堯的遺言,夏侯澹默默聽著,面色蒼白。

  他望向燭火。「原文裡的胥堯是什麼結局?」

  「好像一直跟著端王混,當了個文臣吧。」

  夏侯澹諷刺地笑了笑。「所以,我們害死了他。」

  庾晚音剛擤完鼻涕,鼻頭又一酸。「別這麼想,你要想,如果按照原文,胥堯到死都被蒙在鼓裡,為他的仇敵當牛做馬。」

  夏侯澹仍是一臉頹廢,手指抵住了太陽穴。「一個沒看住,還白白害你受傷……」

  庾晚音不明白這位哥為什麼比自己還消沉,硬著頭皮開解他:「不是完全白給,至少拿到了胥堯的線索,過幾天我們就把書找回來?但願他記錄得足夠詳細,因為我真不記得原文細節了。」

  「我在想,」夏侯澹揉著太陽穴含糊道,「我們做的事,真的有意義嗎?放在這本書里,反派的結局可以說是天命註定吧?越是掙扎越是可悲,倒不如吃喝玩樂,坐等它到來……」

  庾晚音:「?」

  不不不,你不能這麼早放棄啊哥,我還不想死呢!

  庾晚音慌了,滿地找詞勸他:「有意義,當然有意義,不能把世界拱手讓給惡人啊,你命由你不由天!還有很多機會能翻盤!譬如說原文裡的旱災,我們肯定可以找到抗旱作物——」

  她卡殼了。藏書閣已經燒毀,自己上哪兒查資料去?

  庾晚音頹廢了。「仔細一想,混吃等死也不是不行。」

  夏侯澹:「……」

  夏侯澹道:「你倒是再堅持一下啊?」

  太后紆尊降貴前來慰問。

  具體慰問過程如下:

  太后說:「聽聞你這次吃了不少苦頭,可知是誰放的火?你風頭太盛,招致妒心,經此一遭,也該知道皇帝是不會保護你的……」以下省略經典台詞五百字。

  庾晚音:「?」

  庾晚音回:「是的是的。」

  太后長嘆一聲:「在這深宮之中,每個分得一絲寵愛的女人都以為自己熬出了頭,卻不明白君心易變……」以下省略經典台詞五百字。

  庾晚音沒法快進她,只好放空自己,機械地點頭。

  太后說:「你該不會以為魏貴妃倒了,你就能坐到那個位子上吧?魏貴妃張揚,是仗著家中勢大,又有哀家保她,出了事也只是進一回冷宮。你的父親是個什麼官職?你可知……」以下省略經典台詞五百字。

  庾晚音道:「對的對的。」

  太后伸出塗了蔻丹的指甲,戳了戳庾晚音的臉蛋。「這女人啊,還是要活得聰明些。良禽擇木而棲,你聽哀家的話,哀家自會疼你。」

  庾晚音道:「好的好的。」

  太后上午出了庾晚音的偏殿,下午就聽宮人稟告:「陛下將庾妃封作了貴妃。」

  太后:「?」

  庾貴妃被皇帝親自送進了貴妃殿。

  這兒原本屬於魏貴妃,向來是後宮裡最驕奢的地方。如今為了迎接新主人,又被從裡到外重新規整了一遍,端的是貝闕珠宮,富麗堂皇,盤絲洞本洞。

  庾晚音一步步走到今日,所有冷眼看她何時隕落的宮人都變了神色,開始認真研究她的一言一行,想琢磨出她究竟有何過人的本事,竟能將那暴君的心牢牢抓在手裡。

  結果一路行來,說話的都是暴君。

  夏侯澹道:「愛妃,此處防衛森嚴,朕還給你配了暗衛,不會再給歹人可乘之機。」

  庾晚音知道他這話是說給四周宮人聽的。「陛下真好。」

  那暗衛名單還是他們昨晚開會討論出來的。

  夏侯澹道:「姑且升級一下安保系統吧,原作里就沒有那麼幾個一直忠於我的侍衛嗎?」

  庾晚音努力一回想。「幫你埋人的那一批御前侍衛,一直到最後也沒反水,都為保護你而死。」

  於是暗衛連夜上崗。

  夏侯澹道:「愛妃看看這院落可還寬敞,需不需要再往外擴?愛妃若是吃膩了火鍋,就在這池子裡養些魚苗,旁邊再起一個烤架,隨時吃燒烤……」

  庾晚音:「?」

  你說的這個愛妃是不是你自己?

  庾晚音配合地拍手道:「陛下怎麼知道臣妾最喜歡吃吃吃啦?」

  四周宮人心中鄙夷——這裝可愛、扮天真的手段也太低端了吧?別說是禍國妖妃,這年頭剛進宮的才人都不這麼玩了好嗎?

  夏侯澹笑道:「愛妃真是赤子之心。」

  宮人呼吸急促。

  暴君不配高端局!

  庾晚音吃喝玩樂了沒幾天,總覺得渾身不自在。社畜從來沒當過這麼久的鹹魚,古代又沒什麼娛樂活動,天天躺著曬太陽,竟把自己躺得腰酸背痛。

  她氣自己天生不是享福的命,再看夏侯澹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更酸了。

  這天吃完燒烤喝完酒,庾晚音道:「澹總,我們出一趟宮吧。」

  夏侯澹問:「出去玩?」

  庾晚音道:「不是,我想到繞開端王去拿胥堯那本書的辦法了。」

  夏侯澹皺眉看她。「說好的混吃等死呢?」

  「等死也怪無聊的,要不然還是再撲騰幾下吧。」

  「……」

  庾晚音道:「你看,我們這個時候微服出宮,肯定會被端王盯梢。但我們虛晃一槍,不去魏府,而是先去找一個人。」

  「誰?」

  「上回說到忠於你的人,我就想起了他。這種小說里通常有一號武力值逆天的江湖人士,幸運的是在這本書里,他跟你很有淵源。」

  一個時辰後,兩個窮酸書生走到了市井街頭,身後跟著幾個身手不凡的暗衛,同樣做文士打扮。

  夏侯澹易容過後臉色蠟黃,拿一把摺扇遮著嘴,低聲道:「雖說理論上太后與端王沒分出勝負,還不敢妄下殺手,但我們就這樣出來給人當活靶子,真的好嗎?」

  庾晚音道:「真的不好,但沒辦法,想找那個人,你必須親自出面。」

  庾晚音瞧著不僅窮酸,而且營養不良沒長個兒。

  「這人叫北舟,跟你親媽……令堂……已故的慈貞皇后青梅竹馬,是她小時候的護衛,應該是一直暗戀她吧。那章太狗血了我就掃了兩眼。總之呢,令堂入宮後年紀輕輕忽然病逝,北舟覺得是宮裡的人害了她,就心懷仇恨,遠走他鄉,另有奇遇,成了一代絕世高手。」

  庾晚音喘了口氣繼續說:「《穿書之惡魔寵妃》里,他回到都城想看看故人之子——也就是你,卻發現局勢混亂,於是蟄伏在都城,找機會保護你。但他出場太晚了,雖然也給端王添了點麻煩,但沒能改變結局。」

  夏侯澹道:「所以你想提前把他找出來?」

  庾晚音道:「對,因為謝永兒只拿了《東風夜放花千樹》的劇本,並不知道《穿書之惡魔寵妃》的劇情,也不知道北舟的存在。你可以把他當作秘密武器,讓他去魏府偷書,以他的身手肯定能成。」

  其實這人還有別的用處,但庾晚音也不想事事對他交代。

  庾晚音停步。「到了。」

  夏侯澹抬頭一看,怡紅院。

  夏侯澹:「?」

  庾晚音道:「進去吧。」轉頭對暗衛招招手,「別客氣,都進來。」

  暗衛:「?」

  夏侯澹道:「所以當你說他蟄伏在都城的時候……」

  庾晚音道:「書里說他在青樓。」

  「這……不好吧。」

  「哎呀,沒事,剛好還可以迷惑一下端王,就讓他以為你荒淫無度唄。走走走,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夏侯澹被她拉著跨入大門,霎時間一股脂粉濃香撲面而來。一個長著相當經典的媒婆痣的老鴇捏著手絹站在門邊,上下打量他們一眼,面露不屑。「二位公子,走錯地兒了吧?」

  庾晚音左右看看,靦腆地塞給她一把銀子。「我們是來趕考的,想開開眼界。」

  老鴇眉開眼笑。「好嘞,二位爺樓上請!」

  庾晚音大手一揮,帶著暗衛朝包房走去。

  夏侯澹問:「……你為何如此熟練?」

  庾晚音道:「可能是垃圾文學看多了吧。」

  片刻後,幾人被軟玉溫香包圍。

  庾晚音攬著個小美女被她餵葡萄,熟練地發出猥瑣的笑聲。

  夏侯澹嘴角微微抽搐,與她咬耳朵:「我們要待到什麼時候?你打算怎麼找出那個北舟?」

  庾晚音道:「我不記得他的外貌描寫了,不過青樓里一共就那麼幾個男人,應該不難。而且原文裡你長得很像你媽,他能跟你相認。」

  夏侯澹指指自己蠟黃的假臉:「你有沒有發現問題所在?」

  庾晚音:「……」

  庾晚音轉頭問懷中的小美女:「你們這兒有幾個龜公啊?」

  小美女驚訝道:「爺怎麼問起這個?奴家記不清了,也就四五個吧。」

  庾晚音繼續問:「那其中有沒有近兩年才進來、長得比較壯的?」

  小美女眼中閃過一道暗光,垂眸嫣然一笑。「奴家來得晚,不太清楚呢。爺,喝酒啊。」

  她轉身給庾晚音倒酒。

  在這數秒之間發生了很多事。

  背過身去的小美女與另一個小美女交換了目光,旁邊坐著的暗衛瞧見她的手部動作,面色一凜就要出手,庾晚音急忙戳戳夏侯澹,夏侯澹一記眼刀飛了過去,示意他們少安毋躁,暗衛們於是安坐不動,也交換了一圈目光。

  小美女倒了酒,端著杯子遞到庾晚音嘴邊。

  庾晚音道:「好,好。」接過來作勢喝了一口。

  室內幾個客人都被餵了酒。暗衛不動聲色輕輕一嗅,似乎聞出了裡面下的東西,假喝之後裝模作樣地聽了一會兒曲兒,雙眼一翻,軟倒了下去。

  庾晚音和夏侯澹看他們這反應,猜測大概是蒙汗藥吧,於是有樣學樣,各自栽倒。

  小美女這才站起身來,冷聲道:「去請媽媽。」

  老鴇很快帶人來了,吩咐道:「綁起來,用冷水潑醒。」

  庾晚音心中驚訝:他們只是打聽一個龜公罷了,這青樓的反應怎麼如此之大?難道這樓中還有其他人知曉北舟的身份?不應該啊,按照原文,北舟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她覺得蹊蹺,想多觀察一會兒,便閉著眼睛沒出聲。暗衛等不到指令,只得繼續裝死。

  一盆冷水下來,庾晚音嗆咳著睜開眼。

  老鴇道:「誰派你們來打聽的?」

  夏侯澹看看庾晚音,怒道:「就隨便問問而已,你們怎麼能綁客人?」

  老鴇冷笑道:「不說是吧?那就一直關在這兒,關到開口為止吧。」

  她將幾人留在房內,吩咐鎖上房門。

  人一走,暗衛便從袖中翻出短匕,互相幫忙割斷了繩索,又跪下來替夏侯澹和庾晚音解了綁。

  夏侯澹揉著手腕重新坐到椅上。「接下來呢?」

  庾晚音提議:「翻窗出去找人?」

  「……也行。」

  暗衛忙道:「陛下與娘娘在此稍歇,屬下去找。」當下翻出去了兩個,剩下的分散蹲守在門窗旁邊。

  庾晚音又看夏侯澹。「你離宮太久怕是不妥,要不你先回去,我留下來再看看情況?」

  「倒也不急這一會兒,萬一真找到了,不還得用我的臉與他相認嗎。」

  庾晚音坐到他邊上,端起還沒撤走的果盤,挑挑揀揀吃起了葡萄。「吃嗎?」

  夏侯澹:「……」

  夏侯澹道:「我怎麼覺得你玩得還挺開心?」

  明明前幾天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這才過去多久,怎麼就滿血復活了?

  庾晚音道:「開心也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這是我們社畜的生存法則。」

  她拍拍夏侯澹,說:「澹總啊,你就是太習慣地球圍著你轉了,心理落差太大。不像我們,習慣了白干三個月,換來一句『還是初版最好』。放平心態才能一起苟到最後,嗯?」

  夏侯澹:「……」

  庾晚音沒等到回答,不以為意地換了瓜子嗑。正想問他嗑不嗑,突聽他道:「好。」

  庾晚音問:「好什麼?」

  夏侯澹笑了笑,沒再說話。

  望風的暗衛突然將耳朵貼於門上,悄聲道:「有人來了。」

  青樓的人這麼快就去而復返?室內幾人來不及細想,飛速坐回原處,將雙手背於身後,只露出一小段繩子,做出了還被綁著的樣子。

  庾晚音咬牙問:「翻窗出去的那兩個怎麼辦?」

  夏侯澹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就開了。

  出乎意料,進來的不是剛才那些人,只是個手握掃帚、肩搭抹布的掃地大爺。

  大爺沒精打采地瞅了他們一眼,就低下頭收拾起了瓜皮果殼,似乎並不好奇屋裡為什麼綁了人。

  庾晚音這一口氣剛剛鬆開,又陡然提起。

  她悄悄拉了一下夏侯澹的衣角,用眼神示意:是他!

  夏侯澹:?

  庾晚音拼命擠眼睛:他就是北舟!

  只有社畜才知道誰是真正的社畜。這掃地大爺長了一雙絕不屬於社畜的眼睛。剛才他收回目光的瞬間,那不經意間露出的眼神,像一匹孤狼。

  所以北舟隱身於青樓,原來是扮作大爺了?

  夏侯澹似乎也有所猜測,遲疑兩秒,開口道:「餵。」

  大爺頭也不抬,只顧擦桌子。

  夏侯澹提高聲音:「這位兄台,我瞧你甚是面善。」

  大爺停下動作望向他。

  夏侯澹道:「相逢即是有緣,既然遇見了,咱們何不坦誠相見,以真容一敘?」

  話音剛落,那大爺的神情就變了。他僵在原地,直愣愣地盯著夏侯澹。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幾度交鋒,最終他放下抹布,緩步朝幾人走來。

  庾晚音見他滿臉戒備,隱隱似有敵意,連忙努力露出個和善的微笑。「別誤會,都是朋友。」

  她用肩一頂夏侯澹。夏侯澹抬手去揭自己的人皮面具。「我是……」

  在這電光石火間,又發生了很多事。

  隨著夏侯澹的動作,大爺猛然發現他沒有被縛,眼中立時爆出凶光。

  庾晚音正在詫異這凶光之盛,就見對方手中多了一把利刃,直直捅向了夏侯澹!

  「小心!」庾晚音驚呼。

  一聲巨響,房門破裂。她伸手去推夏侯澹,兩旁的暗衛也瞬間跳起,朝著夏侯澹身前擋去——

  然而就在他們眼前,那大爺身形詭異地一歪,猶如被一股看不見的巨力掀起,整個人朝旁側倒下,撲地不動了。

  庾晚音驚魂未定,喘息著低頭看去,這才發現那大爺側頸上多出了一把匕首,沒入之深,幾乎又從另一邊穿了出來。

  暗衛牢牢護著夏侯澹,轉頭朝房門望去。

  門上破了一個大洞。

  眾人心下無不悚然——這把匕首竟然是被人從門外投擲進來的,撞破木門之後還來勢不減,長了眼睛般飛向大爺脖頸,一招斃命!

  這得是何等蠻橫的內力?!

  房門這時才被人推開。

  門裡門外一打照面,現場陷入了一片死寂。

  外面站著那位身材豐腴、長相經典、自帶一顆媒婆痣的老鴇。

  眾人:「……」

  那老鴇卻盯著夏侯澹,顫聲道:「你……」

  這一開口,居然變成了男人的聲音。

  庾晚音扭頭一看,夏侯澹剛才已經把人皮面具揭了下來,她心中冒出了一個荒誕的念頭,不可思議地望著老鴇。

  「你……」

  老鴇道:「澹兒?」

  庾晚音道:「北舟?」

  北舟伸手一揪,「啵」的一聲把那顆媒婆痣揪了下來,周身骨骼「喀啦啦」一陣悶響,身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拔高,眨眼間就露出了男人的模樣。

  庾晚音倒是在小說中看過縮骨功這種東西,但現場看視覺衝擊仍舊過大。

  她被驚到腦子停轉。「你……你……你才是北舟?」

  北舟問:「澹兒,你怎會知道我在此地?」

  庾晚音又去看地上那人。「他是誰?為什麼要殺我們?」

  北舟道:「不對,你怎會知道世上有我這麼個人?」

  夏侯澹道:「停。一個一個來。」

  片刻後,幾人圍桌而坐。

  夏侯澹道:「先回答北叔的問題。」他倒是挺會見機行事,剛才看過北舟的身手,這一聲「叔」順勢就叫上了。

  「朕知道北叔,是因為母后留下的遺書中提到過你。」夏侯澹張口就來。

  北舟面露緬懷之色:「南兒如何寫我的?」

  夏侯澹:「……」

  庾晚音腦中一瞬間構思了八百字感人肺腑的小作文,什麼十年無夢得還家,什麼相思相望不相親,什麼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她對著夏侯澹使眼色,試圖用意念拷貝給他,再不濟也至少要讓他領會精神。

  夏侯澹默契地點點頭。

  夏侯澹道:「她說若遇危險,可以找你。」

  庾晚音:「……」

  這是什麼死亡直男發言!你咋不索性說「北舟,好用」呢!

  北舟眼眶一紅。「她還記得我。」

  庾晚音:「?」

  夏侯澹道:「所以朕即位以後就派人四處尋找,花了這麼多年,前段時間才隱約得知北叔的蹤跡,今日便想上門碰碰運氣。」他見這關過了,迅速岔開話題:「北叔,地上那人是誰?」

  北舟道:「他在這樓中打掃兩年了,我也是前幾天才對他起疑,因為從他房中翻出了這個。」

  他將一沓信紙遞向夏侯澹。

  庾晚音湊去一看,只見紙上寫滿了蠅頭小字,卻又不是漢字,彎彎繞繞不知是什麼語言。

  北舟道:「這人是燕國派來的間諜,拿到的命令是刺殺王公貴族,挑起我國內亂。我發現他的密信之後,這幾天一直在暗中觀察著他。你們今日上門打聽龜公,我還以為是找他,就想著審一審你們……直到方才他痛下殺手,我才發覺不對。」

  夏侯澹懂了:「所以他想下殺手,也是因為我們語焉不詳,使他以為我們是來揭穿他的?」

  庾晚音想起來了,原文裡是有這麼個小國間諜,但最終沒能成事,只在端王的暗中引導下刺殺了一個太后黨的重臣,為他人作嫁衣裳。被捕後還遭五馬分屍,下場很悲慘。

  北舟道:「這幾年燕國很不安分,看來真是窮到走投無路了。你要小心,殺了這一個,沒準還有別人。」

  夏侯澹道:「幸好今天北叔救朕一命。實不相瞞,朕如今在宮中確實處境危險,四面楚歌……」他恰到好處地黯然嘆息。

  北舟立即道:「其實我回到都城,便是想護你周全,又怕你不需要我的保護。你放心,南兒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

  庾晚音:「?」

  大兄弟,你的發言有點危險啊!

  北舟行事頗有江湖氣,說干就干,當即又縮回老鴇身形,粘上媒婆痣,走出房去請辭。

  他在青樓蟄伏期間,對這裡的苦命女子多有照拂,所以人緣頗好。此時一說要走,小美女們紛紛喊著「媽媽」流淚。

  剛才那個給夏侯澹下藥的小美女,應該是他的得力心腹,或許還有點紅顏知己的意思,悽然垂淚道:「你去哪兒?能不能帶我走?」

  北舟眉頭緊鎖。他要進宮保護夏侯澹,肯定帶不了人。

  夏侯澹便做了個順水人情,對他悄聲道:「朕回頭會派人來為她們贖身,送她們平安離去。」

  北舟感動道:「你真像南兒,和她一樣善良。」

  眾人出了青樓,夏侯澹戴回了人皮面具,北舟則洗去脂粉,穿上男裝,混入了暗衛之中。這麼瞧去,他的本來面目倒也頗為瀟灑出塵,有俠士之風。

  庾晚音吹捧道:「北叔真俊朗。」

  北舟遺憾道:「可惜了,叔倒是更喜歡做女人呢。」

  夏侯澹:「……」

  庾晚音:「……」

  他剛才好像說了句不得了的話?

  庾晚音禁不住再度偷眼打量北舟。

  這人的設定不是暗戀夏侯澹的母親嗎?難道是在心上人入宮後,深受情傷,闖蕩江湖期間,欲練神功,揮刀……

  庾晚音幻肢一涼。

  她只是腦中胡思亂想,夏侯澹卻直接問了出來:「北叔,你與母后的淵源,可否說與朕聽聽?」

  北舟道:「南兒是世上唯一懂我之人。只有她從不嫌棄我,認我當好姐妹。」

  夏侯澹:「……」

  庾晚音:「……」

  北舟道:「可憐她年紀輕輕撒手離去,留你孤身一人。」他憐愛地看著夏侯澹,「南兒走了,以後叔就是你母親。」

  夏侯澹:「……」

  夏侯澹道:「謝謝叔。」

  一行人回了宮,北舟有些驚訝,問道:「讓我待在貴妃殿?」

  夏侯澹道:「是的,朕身邊恐有眼線,反倒是貴妃處宮人不多,方便說話。」

  北舟跟在他們身後,一路觀察著這貴妃殿周圍布置的重重暗衛,笑道:「沒想到坊間流言也有說對的時候。」

  庾晚音出聲:「嗯?」

  北舟細細打量她。「澹兒是真的將這位貴妃放在了心上。」

  庾晚音:「……」您誤會了,他只是需要我腦子裡記的東西。

  等等,自己這妖妃之名到底傳了多遠?是因為晉升太快了嗎?

  庾晚音乾笑著朝夏侯澹身後躲了躲,垂下眸去做嬌羞狀。卻沒想到夏侯澹比她更入戲,反手牽住了她的手,對北舟誠懇道:「北叔看出來了,我們便不多遮掩了。請北叔待她便如待朕,務必護她平安。」

  庾晚音:「?」

  不必演到這份兒上吧?

  北舟左看看右看看,露出了疑似姨母笑的表情。「放心吧。」

  庾晚音這份詭異的尷尬直到入夜還沒完全消退。

  北舟已經摸去魏府取書了。夏侯澹問過他需不需要人手幫忙,他擺擺手,道:「多帶人反而拖後腿。不必等我,安心睡吧。」

  這一句終於流露出了一絲身為武力值巔峰之人的倨傲。

  於是盤絲洞二人組只能守在貴妃殿裡等消息。吃完了燭光晚膳,又吃完了燭光夜宵,北舟還沒回來。

  庾晚音坐立難安,夏侯澹倒是淡定地啜了一口小酒。「魏府有各方勢力盯著,要等所有人最鬆懈的時候再摸進去,肯定是後半夜。」

  庾晚音道:「道理我都懂。只是自從我們穿來,很多情節都改變了,我心裡沒底。」

  胥堯本不會死,北舟在原文裡也活了很久,但誰又說得准?

  夏侯澹道:「放心吧。最差也不過是個死。」

  庾晚音道:「……謝謝你啊,真的有被安慰到呢。」

  夏侯澹悶頭低低地笑。他微醺時臉上終於有了點血色,不復平日的蒼白。庾晚音對著他看了幾秒,詭異的感覺又泛了起來。

  燈下看美人,三分美也能看成十分,更何況原本就是畫皮妖精,這會兒都快飛升了。

  或許是因為就著夜宵喝了點小酒,或許因為飽暖思那啥,又或許是因為早些時候北舟那誇張的反應,她突然覺得夏侯澹也太好看了。

  庾晚音不是不懂審美,而是不敢懂。生存前面,一切美醜都可以忽略不計。

  譬如端王,誰又能說他不好看?但庾晚音一看到他那張好看的臉,就像看到了鮮艷的蘑菇,只想跑路。

  奇怪的是,對著真正的反派臉夏侯澹,她那食草動物般的警惕心卻越來越弱,幾乎不能靠本能維持。

  不行啊!戀愛腦是大忌!這種故事裡戀愛腦全都要早死的!

  庾晚音晃了晃腦袋。

  微醺的夏侯澹仿佛能察覺她的心聲,漆黑的眼瞳朝她掃了過來。

  庾晚音倉促地別開目光。

  夏侯澹眨了眨眼,戲癮又上來了,托腮問:「愛妃,是在偷看朕嗎?」

  庾晚音「噌」地起身就走。「我去洗洗睡了。」

  夏侯澹還托著腮。「一起嗎?還能看到更多喲。」

  庾晚音僵住了,瑟瑟發抖地轉過頭。

  夏侯澹失聲大笑,揮了揮手。「去吧去吧。」

  等庾晚音走沒影了,夏侯澹還孤身坐在原地。

  他仍在舉杯小酌,只是嘴角殘留的笑意正緩慢消失。沒了共飲之人,偌大的殿堂忽然顯得空曠,從鋪墁地縫裡滲出一股冷清的寒意。

  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朝他走來,跪在了他身後。

  夏侯澹沒有回頭,輕輕放下酒杯。「白先生有信?」

  對方雙手呈上一封書信:「請陛下過目。」

  如果庾晚音在場的話,就會發現這個風塵僕僕的暗衛並不在他們共同敲定的名單之中,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

  夏侯澹拆開信封,從中先掉出幾顆蠟封的藥丸。他頓了頓,抽出信紙讀了一遍,神情似有些不耐。「他還沒放棄呢?」

  暗衛沒有說話。

  夏侯澹將信紙放在燭上點了,順手倒了杯茶,服下去了一顆藥丸,這才吩咐道:「告訴他宮裡一切如常,繼續行事便是。」

  庾晚音出了浴,烤乾頭髮,自行上了床。床上用品已經按照現代標準改良了一遍,現在枕頭不硬了,被窩也不涼了,生活質量顯著提高。

  夏侯澹去洗澡的時間裡,她躺在床上還頗有點緊張。沒想到夏侯澹只是占點嘴上便宜,到頭來還是規規矩矩躺在三八線另一邊。

  庾晚音在安保升級之後找到了安全感,最近睡眠質量很高。唯有今夜因為牽掛北舟,輾轉了一陣沒能入睡。

  眼睛適應黑暗後,她忽然發現夏侯澹也沒閉眼,正對著床幔似看非看。

  庾晚音猶豫了一下,悄聲問:「你也睡不著?」

  夏侯澹閉上眼,呼吸有些粗重,模糊地嘀咕了一句什麼,好像是「就知道沒效果」。

  什麼效果?庾晚音懷疑自己沒聽清,問:「你怎麼了?」

  夏侯澹呼出一口濁氣。「頭疼。」

  這麼嚴重嗎?庾晚音又猶豫了一下,朝他湊近了一點。「我給你揉揉?」

  關心同伴很正常,她對自己說。

  夏侯澹沒拒絕。但當她的指尖碰到他的太陽穴,他卻瞬間繃緊了全身的肌肉。庾晚音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覺到他咬緊了牙關。

  「怎麼了?我輕一點?」

  「……嗯。」

  她也沒學過按摩,只能沒什麼章法地輕輕畫圈。「不知道能不能算個安慰,你這偏頭痛只是個設定,到最後也沒痛死——至少在你被刺殺之前,都沒痛死。」

  夏侯澹繃緊的身體緩緩放鬆下來,語帶嘲諷:「那真是安心了呢。」

  「哎,別這樣。」庾晚音不跟病人計較,她自己痛經的時候也是個人間炮仗,「回頭讓北舟給你檢查一下,看看是腦瘤還是中毒唄。他在江湖上見多識廣,說不定認識一些太醫不認識的毒。」

  「嗯。」

  庾晚音悄聲問:「你其實還是怕死的吧?」

  她的指尖很軟,還帶著被窩的熱度。

  夏侯澹勾了勾唇角說:「不好說。」

  庾晚音就當他不好意思承認。「沒事,我也怕的。不過你這個總裁得調整一下心態,拿出點幹勁兒來,這次就算北舟沒能拿回那書,我們也還能再戰……」

  「放心吧。」夏侯澹打斷了她的預防針,「只要你還不想放棄,我就也不會。」

  庾晚音對著虛空咂摸了一下,是她太敏感,還是這句話真有點曖昧?

  還沒等她咂摸出點滋味兒,夏侯澹又補充道:「畢竟還得靠庾姐帶我奔小康。」

  庾晚音收了心。「那確實。」

  夏侯澹被按揉著太陽穴,呼吸聲漸趨輕緩。庾晚音見他睡著了,困意也不期然地湧上,指尖越揉越慢,最後停了下來。

  等她徹底睡熟,夏侯澹又慢慢睜眼凝望著她。

  庾晚音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突然驚醒時,四周亮了些許,尚未破曉。

  床幔外面有人低聲喚道:「別睡了,叔來了。」

  北舟回來了!

  庾晚音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忽然覺得哪裡不對,扭頭一看,夏侯澹上半身越過了三八線,分去了她半邊枕頭。

  庾晚音:「……」

  這不能是故意的吧,純粹只是睡相不好吧,等他自己發現了也會吃驚的吧?

  床幔外的北舟又喚了一聲:「澹兒?」

  夏侯澹睜開眼,撐著額頭坐起身,平靜地披衣下床。「來了。」

  故意的!庾晚音有點頭暈。

  一直以來,夏侯澹與她獨處時,都是相依為命的戰略盟友態度,雖然也挺親密,但其實從未越過界。

  所以現在這是什麼情況?普通的戰略盟友會共享枕頭嗎?

  庾晚音壓下這一腦門兒官司,跟著穿好衣服跳下床。「北叔沒受傷吧?」

  北舟失笑道:「想讓我受傷沒那麼容易。只是除了禁軍看守,附近還有別人派來的暗哨,繞開他們費了點時間。」

  夏侯澹已經若無其事地坐到了桌案旁。「看來朕那位好皇兄還沒放鬆警惕呢。幸好有你出馬。」

  北舟從懷中摸出一本還沾著塵土的書,問:「這究竟是什麼東西?藏寶圖?」

  夏侯澹道:「雖不中,亦不遠矣。」

  三個人點起燈來,翻開了胥堯留下的書。

  封面上印著「大夏風土紀」,內里卻全是手寫的墨跡。寫得密密匝匝,筆跡還十分潦草。

  顯然,胥堯當初寫這些字,或許只是當作備忘,又或許是想留個端王的把柄以防萬一,總之不是給別人看的。所以句式非常隨意,還用了不少簡稱。

  庾晚音看了好半天才辨別出一行字。「策反……趙副?這個趙副是指誰?」

  夏侯澹想了想,說:「禁軍好像有一個副統領姓趙,回頭確認一下。」

  庾晚音恍然大悟。原文裡的端王確實策反了禁軍副統領,再扶持他推翻統領,從而將禁軍勢力握在了手中。所以他最後從勤王到登基,才會一路順暢無阻。

  庾晚音眯著眼睛又讀了兩頁,都是些行動計劃,與她看過的原文劇情大體一致。只是比起她模糊的記憶,這裡記載得清晰得多,有些甚至詳細到了日期與時間。

  有一頁的開頭寫著「引燕國間諜除賈」——這個「賈」指的,正是原文中即將被端王借刀剷除的異己,可惜那燕國間諜昨天已經死在了青樓里。

  又有一頁寫著「二月,舉闈試不第之才」——明年二月會有一場科舉,但如今的科舉考場,徇私舞弊大行其道,早已成了一潭渾水,寒門學子永無出頭之日。

  端王深諳籠絡之道,會私下接觸幾個被刷下來的人才,大開方便之門,用別的方式為他們謀得一官半職,使他們為己所用。

  底下甚至附上了可以塞人的官職列表。

  庾晚音振奮了。

  礙於北舟在場,她沒法對夏侯澹說這些細節,只能望著他輕輕點了一下頭:這玩意兒好使!

  夏侯澹也點一下頭:牛×。

  北舟好奇道:「這些是端王謀劃的事?他想謀反?」

  夏侯澹笑道:「是的。不過現在有書在手,我們便可各個擊破,讓他謀劃不成。」

  北舟面露擔憂:「澹兒,這樣你會不會太累了?叔直接去砍了他的頭,豈不省事?」

  夏侯澹:「……」

  夏侯澹道:「謝謝叔。只是端王黨樹大根深,北叔再厲害,也難敵千萬人啊。」

  北舟陷入沉思,仿佛在認真評估一挑一萬的可能性。

  夏侯澹道:「就算能將之連根拔除,以後太后一家獨大,下一步就是除掉朕。這樣殺來殺去,治標不治本的。」

  北舟問:「那要如何治本?」

  夏侯澹沒有回答。

  庾晚音翻著書,突然問:「燕國為何要派刺客?他們應該知道,殺我們一兩個王公貴族,也是治標不治本吧?」

  北舟道:「都說燕土乾旱貧瘠,連年饑荒,日子過不下去了。他們過得越不好,就越恨我們,都快瘋魔了。而且燕國內部也有權力之爭,派幾個刺客,大約是他們博取聲望的籌碼吧。」

  庾晚音剎那間福至心靈。「北叔,燕國地處乾旱地帶,種的是什麼作物啊?」

  夏侯澹:「?」

  夏侯澹:「!」

  倆人目光炯炯地盯住北舟。

  北舟撓了撓頭,道:「好像是叫……燕黍?不是什麼好東西,又糙又難吃,咱們夏國基本不種,種了也是用來餵豬。」

  庾晚音強壓著內心的激動道:「原來如此。北叔今晚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北舟一走,她當場跳起。「抗旱的作物找到了!雖然難吃,但每家百姓種一點,何愁旱年過不去?到時候自然就沒人造反,端王也就沒法乘虛而入了,皆大歡喜啊!」

  夏侯澹沉思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尋常百姓一共就那麼點田地,你怎麼說服他們種豬食?」

  庾晚音提議:「啊這,由朝廷出面高價收購呢?這樣一來相當於鼓勵他們種植,國庫里有了存糧,百姓也拿到了錢,等旱年來了,再開倉賑災就行。」

  夏侯澹搖頭。「我查過了,國庫真的空了。這國家苛捐雜稅一大堆,但從朝廷到地方又有太多蛀蟲,周邊小國虎視眈眈,軍需費用也砍不了……總而言之,國庫沒錢。」

  「大量印鈔?」

  「那不就通貨膨脹了嗎?」

  庾晚音問:「不好嗎?」

  夏侯澹道:「不好吧?」

  庾晚音莫名其妙道:「你那什麼語氣,你不是個總裁嗎?」

  夏侯澹:「……」

  夏侯澹似乎比她更莫名其妙。「我是總裁我也沒學過經濟史啊。這會兒又不是市場經濟,印鈔減稅什麼的牽一髮而動全身……」

  庾晚音聽得頭疼。「行行行,我倆都不懂,那只能讓懂的人來幫忙了。」

  她點了點胥堯的那本書,指尖落在了那行「舉闈試不第之才」上。

  「我記得端王挖到的那一批考生里,有不少人才後來成了能臣,咱們不用等科舉,直接搶在他之前下手挖牆腳吧。」

  夏侯澹狐疑道:「就你那一目十行的閱讀,能記起具體考生的姓名嗎?」

  庾晚音:「……」

  庾晚音沮喪道:「我努力一下。」

  翌日早晨,太后撥弄著她殷紅的指甲,聽著宮女的例行匯報。

  宮女道:「殿下昨夜仍舊宿於庾貴妃處。」

  太后微微挑眉。這麼多年,皇帝從未如此專寵過一個妃嬪。而且據她所知,皇帝對房事非但不熱衷,簡直可以說是排斥。

  太后覺得蹊蹺,追問道:「可有同房?」

  宮女道:「貴妃殿外防守森嚴,不便查探。而且殿下慣於遣散宮人,與庾貴妃獨處。」

  太后心中的危機感強烈了起來。「看來這避子湯是非送不可了。」

  宮女忙道:「奴婢去辦。」

  太后又道:「這庾晚音渾不把哀家放在眼裡,也是時候給她點顏色了。她那個爹……是任少卿之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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