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離間計
2024-10-01 15:58:04
作者: 七英俊
她是社畜,不是初中女生,早就過了幻想世界圍著自己轉的年紀。大家落到這個局裡,都是溺水之人,誰能浮上去全憑本事。
這天是本月初一,後宮妃嬪要去給太后請安。
按理本應是晨昏定省,但太后喜靜,改了規矩,說是只需初一、十五前去問安。可想而知,每月這兩日也成了必不可少的固定宮斗環節。
庾晚音到的時候,發現除了太后,所有人都來早了。
魏貴妃正端坐在殿中,一邊撇著杯中茶葉,一邊乜了她一眼。「庾嬪現在可是炙手可熱呢,無怪乎來得如此之遲,倒讓姐妹們好等。」
庾晚音:「……」
開始了。
魏貴妃身後的丫鬟道:「主子貴人多忘事,庾嬪現在封了庾妃呢。」
魏貴妃輕笑一聲:「呵,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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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晚音:「……」
她想了半天這人是誰,終於記起來了。
皇后病逝之後,中宮之位空懸至今,這位魏貴妃就在目前的金字塔頂端。她是魏太傅的妹妹,深得太后歡心,又仗著娘家勢力,在後宮作威作福。
她大概五章後會敗在謝永兒手上,從此查無此人。
庾晚音看她就像看一個死人,心中毫無波動地走流程。「妹妹路上有事耽擱了,萬望姐姐們勿怪。」
魏貴妃「啪」一聲摔了茶杯。「你那是什麼眼神?」
庾晚音低眉斂目,醞釀了一下哭腔:「妹妹知錯了。」
魏貴妃身後的莊妃冷笑道:「她說有事,那是何等要事啊?該不會又是在牡丹園裡與哪位侍從會面吧?」
一旁的賀嬪與她一唱一和:「姐姐,這話可不敢亂說,仔細被她哭到陛下面前,又該……」
夏侯澹道:「又該什麼?」
眾妃:「……」
現場呼啦啦跪了一地。
夏侯澹一屁股坐到魏貴妃剛才坐的位子上,招招手讓庾晚音上前。「你們剛才在說何事?」
庾晚音遲疑道:「回陛下……」
她正在用眼神問他:你來湊什麼熱鬧?
夏侯澹抬抬下巴:別管我,演你的。
庾晚音想了想,當場開出一朵白蓮。「回陛下,無非是姐妹們聊些閒話,不值一提的。」
夏侯澹道:「是嗎?」他伸出細長的手指,指了指賀嬪,「你來說。」
賀嬪還跪在原地,嚇得臉色煞白,哪兒敢再說什麼,只道:「臣妾知罪。」
夏侯澹道:「也行,省事。」
他打了個手勢,侍衛相當熟練地上前,賀嬪的哭叫聲漸去漸遠。
夏侯澹又點莊妃,道:「那你說?」
莊妃眼前一黑,險些癱軟在地。「臣妾……臣妾只是提醒妹妹,要一心侍奉陛下……」
夏侯澹的手又抬了起來。
庾晚音連忙咳嗽一聲。
她不明白夏侯澹突然加這一場戲是為了什麼。難道真是入戲太深,要為自己出頭?
庾晚音以前看宮鬥文只當打發時間,如今穿到這兒朝不保夕,也對其他角色多了幾分同理心。說到底都是制度的受害者,莊妃、賀嬪這兩個小跟班緊抱魏貴妃大腿,也無非是為了活命。
這倆人要真是出了什麼殺招也就罷了,眼下只是口嗨了兩句,卻要直接送命,庾晚音心下就有些不是滋味兒了。但她又怕夏侯澹演這一出是別有深意,自己開口阻攔反而壞事,一時舉棋不定。
庾晚音沒有說話,夏侯澹卻看了她一眼,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夏侯澹道:「打入冷宮吧。」又問侍衛:「剛拖出去的那個還沒埋吧?」
侍衛:「……」
侍衛道:「屬下去攔。」
跪成一片的妃嬪中間,謝永兒悄然抬眼,望了庾晚音一眼,臉上的驚異一閃而過。
兩個炮灰離場了,眾人只當這一劫過去了,正自暗中慶幸,就見夏侯澹的手指向了第三個人。
夏侯澹彬彬有禮地問:「魏貴妃,你來說說?」
魏貴妃如遭雷擊。
不,他不能,她是太后的人!
魏貴妃顫聲道:「回陛下……」
夏侯澹道:「嗯?」
珠簾後傳出一道女聲:「哼,皇兒好大的威風。」
太后終於登場護崽了。
太后瞧上去只有三十五六歲,打扮得雍容華貴,手上還牽著一個七歲的男孩。
小太子長得極似夏侯澹,一張小臉緊緊繃著,目不斜視,被太后養成了一個精緻乖巧的小傀儡。
庾晚音瞥了夏侯澹一眼。
夏侯澹正用「這是個什麼東西」的眼神看著那個便宜兒子,表情一言難盡。
幸好按照原文設定,小太子一直被太后拴在身邊,原本也沒與他見過幾面,倒也不算OOC。
太后坐到上首,受了夏侯澹與眾妃的禮,冷冰冰道:「皇兒今日將威風擺到哀家門前來,是為何故?」
夏侯澹似乎僵了一下,語帶屈辱地緩緩道:「是兒臣一時急火攻心,衝撞了母后。」
庾晚音:「?」
太后對夏侯澹不滿到了極點,因為他前日當堂發瘋,誅殺了戶部尚書,那是她手下的人。
這個皇帝從小不服管教,野性難馴,她與他拉鋸多年都無法將他完全控制在手心,這才退而求其次,準備扶植小太子。
她知道想讓夏侯澹死的不止自己一個,那端王也在徐徐圖之。
端王的實力深不可測,現在就暗殺夏侯澹的話,她並不能保證上位的一定是自己。
就在她與端王龍爭虎鬥時,這瘋子皇帝突然殺害自己手下一名要員,她怎能咽下這口氣?
太后原就打算借題發揮,給他敲敲警鐘,卻沒想到他會主動送上門來。
太后怒視全場一周,目光落到了庾晚音身上。「哀家聽聞,皇兒最近被這女子迷得忘乎所以,時有驚人之舉啊。」
庾晚音琢磨著自己應該跪下。
她跪到一半,又被夏侯澹拉了起來。
夏侯澹道:「確實。」
太后:「?」
太后勃然拍案。「好啊,看來你眼中是越發沒有哀家這個母后了。哀家今天便要代先帝教教你,何謂長幼尊卑!來人!」
呼啦啦冒出來一群侍衛,圍向庾晚音。
夏侯澹喝道:「我看誰敢!」
侍衛腳步一頓,詢問地看向太后。
太后冷笑一聲,氣焰極盛。這皇帝早已有名無實,她今日更是一早打定了主意要讓他認清這一點,當下異常強橫地一揮手。
侍衛越過皇帝去拖庾晚音。
夏侯澹呼吸一滯,仿佛遭了當頭棒喝,終於清醒了幾分。「母后!」
他氣息急促,緩了幾秒,才委曲求全地露出一個諂媚的笑來,走去朝她奉茶。「兒臣說『確實』的意思是,兒臣這脾氣確實可惡。母后何必為了區區一個宮妃動氣傷神,來來來,喝杯茶,有話好說。」
這暴君居然能憋出這麼一段話來,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難道真被那妖妃下了降頭,為了保她已經不惜代價了?
太后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庾晚音。
庾晚音:「……」
夏侯澹繼續拍馬屁:「多虧母后德被八方,兒臣才可將太子交託於母后教養。」他僵硬地抬手摸了摸小太子的頭,捏出哄小孩的聲音:「太子最近功課如何呀?」
小太子比他更僵硬,恐慌地瞥了太后一眼。沒有得到太后指示,只得試探著回道:「回父皇,兒臣功課尚可。」
太后心念一動,突然露出個別有深意的笑來。「太子才智超群,只是騎射功夫有些落下。也難怪,讓他一個人學習騎射,終歸寂寞了些。哀家聽聞,那洛將軍有個幼子,年紀與太子相仿。」
夏侯澹道:「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道:「不若將他召進宮來,給太子當個伴兒吧。」
太子伴讀早已另有其人,那幼子進宮無名無分,純粹是被扣作質子。
洛將軍是端王手下要將,太后此言已經把矛盾擺到了明面上,非要讓端王為那戶部尚書之死付出代價。
夏侯澹躊躇了。「洛將軍?他前陣子還在陣前殺敵衛國,此舉是否有些……」
太后第三次看向庾晚音。
夏侯澹瞬間改口:「兒臣回去就擬旨。」
庾晚音:「……」
庾晚音被夏侯澹全須全尾地帶出了太后的宮殿,終於回過味來,想明白了他今天演這一出大戲是為了什麼。
就是為了讓太后以為,削弱端王是她自己主導的,而皇帝渾渾噩噩,一心只想著妖妃。
夏侯澹不僅能麻痹太后,還能麻痹端王。因為今天謝永兒也在場,回頭肯定會與端王通氣兒。
庾晚音道:「看不出來,你腦子居然這麼好使。」
夏侯澹今天來時,顯然算準了太后正在氣頭上,所以乾脆進一步激怒她,主動送她一個機會,促成了此事。
夏侯澹低聲問:「你覺得如何?」
庾晚音道:「很好很好,等他們互咬得兩敗俱傷,才好悄悄培養你自己的勢力。不過這事講究一個平衡,這邊削一削,那邊砍一砍,你也得當端水之王——端王。」
夏侯澹看了庾晚音一眼,神情似有些沉悶,語焉不詳道:「今天委屈你了。」
庾晚音道:「問題不大。」
她也不是傻子,已經看出了夏侯澹的另一個目的。他當眾表現得如此偏寵自己,無非是想將自己推到台前當個幌子,順帶還能偽造一個虛假的軟肋。
庾晚音笑道:「萬一哪天有刺客拿刀抵著我的脖子逼你就範,你就可以對他說『傻了吧,爺不在乎』,然後一劍把我倆捅成個糖葫蘆……」
夏侯澹愣住了。
「你……如果是這麼想的,為什麼不生氣?」
庾晚音是真的沒什麼想法。
她是社畜,不是初中女生,早就過了幻想世界圍著自己轉的年紀。大家落到這個局裡,都是溺水之人,誰能浮上去全憑本事。別的不說,她自己被夏侯泊找上門見了一面,還送了張「王八」當信物,不也沒告訴夏侯澹嗎?
庾晚音擺擺手道:「不要在意,我都理解。」
夏侯澹沉默良久,才說:「我不會捅你的。」
庾晚音敷衍道:「嗯嗯,不會不會,你是好人。」
夏侯澹:「……」
太后黨扣下洛將軍一個兒子猶不滿足,轉頭又網羅了一個軍紀不嚴、壓榨百姓的罪名,彈劾了他軍中一個副將,順勢塞了個文官進兵部當督查。
端王的謀士們聚在一處爭論不休。有人說太后終於控制住了皇帝,才會如此張狂;有人反駁說皇帝當堂誅殺戶部尚書,怎麼看也不像是太后的人,應該純粹只是瘋了。
夏侯泊坐在上首,安靜地聽了一會兒爭論,微笑道:「情勢不明,有些計劃還是可以施行的。是時候拉魏太傅下馬了。」
胥堯心頭一跳。
夏侯泊恰好問他:「準備妥當了嗎?」
胥堯家道中落,被端王救下,一直在暗中盯著魏太傅,意圖復仇。但魏太傅行事謹小慎微,是太后黨中難得的有些腦子的人,始終不露破綻。
直到最近,胥堯終於抓住了他的把柄,還歷盡艱險找到了一個證人。
胥堯道:「證人已經保護了起來。」
夏侯泊和緩道:「魏太傅巧言令色,將皇帝哄得暈頭轉向,深得聖心。單憑一個證人或許不足以將他定罪,我近期會另想辦法找個證物。如此一來,也算報了令尊的仇。」
胥堯聽他主動提起老父,臉色更白了。「多謝殿下。」
夏侯泊親切地拍了拍他,說:「等魏太傅倒了,我會從中周轉一下,或許可以把胥閣老接回來。」
胥堯垂著腦袋,不讓夏侯泊看清自己的神情,耳邊迴響起那暴君的聲音:「只有朕敢救回胥閣老。端王不敢,因為他做賊心虛,害怕真相大白。待你的價值耗盡,你的老父便會『恰好』殞命在流放地,你信不信?」
他信不信?
他的老父早年受先帝之恩,成了個冥頑不靈的擁皇黨,滿腦子忠君報國,一心支持那暴君,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他恨皇帝昏庸,更恨魏太傅奸佞。
可他卻一葉障目,從未想過魏太傅如此謹小慎微之人,當初是哪兒來的底氣當堂叫板,構陷他的老父。
幾日後,小太子生辰,太后為他籌備了隆重的宮宴。
端王也到場了。
他這一亮相,滿座的太后黨沒有一個人與他搭話。夏侯泊卻仍是一臉謙恭有禮,溫文爾雅地對小太子念了祝詞,小坐片刻,才藉故早退。
他在夜色里兜兜轉轉,最後尋到了冷宮附近一處荒涼的小院。
這是他與謝永兒互通密信商定的相會之處。他的暗衛已經在周邊巡察了一圈,確定四下無人,對他點了點頭。
夏侯泊走進了荒廢已久的小屋。
屋裡沒有點燈,一片昏暗。謝永兒站在窗邊,對他回眸一笑,道:「殿下。」
夏侯泊憐惜道:「永兒,許久未見,怎麼清減了?」
窗下茂盛的雜草叢裡,庾晚音嫌棄地心想:不愧是端王。
庾晚音已經在這草叢底部躺了整整一個時辰。早在暗衛到達之前,她就在這裡了。今夜略有晚風,她又躺得非常安詳,氣息平穩,掩在風聲中,愣是沒被發現。
這幽會地點固然隱蔽,但架不住庾晚音看過劇本。
這場幽會寫在了《穿書之惡魔寵妃》里,她湊巧記住了。如果一切按照原文進行,那夏侯泊接下來就會對謝永兒提起魏太傅。
果不其然,窗口斷斷續續地飄出人聲:「……前段時間,魏太傅之子當街縱馬,撞死了一個平民。那平民卻是來都城告御狀的,告的是家鄉的巡鹽御史貪污受賄,魚肉百姓。」
謝永兒問:「攔下御狀,可是重罪?」
夏侯泊道:「確是如此。那巡鹽御史知曉此事,私下聯繫了魏太傅,魏太傅又護子心切,便與他合謀壓下了此事。我們想翻出此案,將魏太傅定罪,需要一樣證物。」
「何物?」
「無價之寶,一枚佛陀舍利子。此物記在巡鹽御史的禮單上,應是被他拿去賄賂了魏太傅。然而我的人混入魏府,遍尋不到。許是魏太傅送入宮中,交給了胞妹魏貴妃……」
謝永兒聽著聽著想了起來,《東風夜放花千樹》里確實提到過,魏貴妃殿中擺著一隻牙雕的鬼工球,分內外五層同心球,雕工精妙絕倫。這擺件被她藏於內室佛堂,當作寶貝供奉著,其實球心裡藏了一枚舍利。
謝永兒道:「既然如此,我去為你將它偷來。」
聽牆角的庾晚音:「……」
太拼了。
別人身為天選之女都這麼拼,比你強的還比你努力,而且聽謝永兒那春心蕩漾的語氣,好像還真的有點被夏侯泊迷住了。
庾晚音暗暗叫苦。
夏侯泊失笑道:「偷來?永兒如何能確知那舍利就在魏貴妃處?」
謝永兒一時詞窮,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既……既然殿下如此推論,肯定沒錯。」
夏侯泊道:「永兒太過抬舉了。」
草叢中的庾晚音突然又掐住了自己的大腿。這回不是為了忍笑,而是為了保持鎮定,因為她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夏侯泊不可能是穿的。
如果他與自己在同一層,看完《穿書之惡魔寵妃》穿了進來,那他肯定知道謝永兒是穿的,一上來就會與她相認——他倆是天然同盟,沒有不相認的道理。
即使他在謝永兒那一層,只看過《東風夜放花千樹》,謝永兒連吉他都彈上了,他看一眼也就明白了。《東風夜放花千樹》里,謝永兒與他無冤無仇,既然一起穿了,也沒有不相認的道理。
可他們直到現在聊起天來,還是一副拿腔拿調文縐縐的樣子,而且謝永兒還在把他當原主忽悠。
所以他確實是原主。
剛才這段對話與《穿書之惡魔寵妃》里記載的完全一致,也證明了他倆的思想都沒有脫離既定軌跡。
換言之,庾晚音對「四個穿越者放下仇恨搓麻將」這一光明未來懷抱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
現在只剩一個疑點:既然夏侯泊是原主,為何會特意上門勾搭庾晚音?
僅僅是因為自己成了暴君寵妃嗎?還是謝永兒為了斬斷自己與他的潛在感情線,在他面前說了自己的壞話,反而弄巧成拙,使他注意到了自己?
庾晚音思前想後,一時間忘了控制氣息,陡然間聽到草叢中傳來了腳步聲,她一下子屏住呼吸,冷汗沁出了皮膚。
踏草聲越來越近,有人舉著忽明忽滅的火摺子,走入了庾晚音的視野。她通過草葉縫隙朝上看去,依稀看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是胥堯。
胥堯仍舊易著容,打扮成端王護衛的樣子。庾晚音正在祈禱他繞過自己,就見他停下腳步,垂下目光,視線準確無誤地與自己對上了。
庾晚音死死憋著氣,心臟快要在胸膛炸開。
小屋裡傳出夏侯泊淡淡的詢問聲:「何事?」
胥堯頓了頓,熄滅了火摺子。「殿下,遠處似乎有宮人在朝這邊走來。」
夏侯泊嘆了口氣,與謝永兒依依作別。
等到所有人都撤走,連謝永兒的腳步聲都消失之後,庾晚音終於猛然喘氣,死死攥住了衣襟。
胥堯明明發現了自己,卻還是欺瞞了端王!離間計大成功!
庾晚音還在努力回憶原文,想知道謝永兒會如何混入魏貴妃的殿裡偷舍利子,結果隔天就聽丫鬟小眉義憤填膺道:「聽說謝嬪她們幾個去了魏貴妃處做客,一直在講小姐的壞話!」
庾晚音:「……」
敢情是靠黑我。
一邊黑我一邊偷舍利,真有你的,謝永兒。
到了下午,情勢急轉直下。魏貴妃大張旗鼓帶了一隊侍衛在後宮搞巡查,將上午招待過的幾個妃嬪處挨個兒搜查了一遍,鬧得雞飛狗跳,連太后都被驚動了。
太后讓魏貴妃解釋緣由,魏貴妃只說丟了首飾,疑心有人偷竊。但她轉頭又拉著太后說了一陣子悄悄話——顯然是舍利子丟了。
太后也猜到事關重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她繼續鬧騰。
於是無數太監挨了鞭子,無數宮女挨了耳光。
庾晚音沒去看熱鬧,躲在偏殿裡嗑瓜子。沒想到丫鬟突然進來匯報,說在她的後院裡逮了個小賊。
庾晚音走進後院一看,一個陌生的小太監被堵在牆角,低著頭瑟瑟發抖,怎麼問都不肯說自己為何偷摸進來。
庾晚音已經習慣了有點什麼事先往謝永兒身上猜,腦子一轉,大致猜到了套路。
她瞥了一眼那小太監腳邊,有一塊泥土略有鬆動。
庾晚音笑了笑,和顏悅色地放了小太監,又遣退了旁人。等人都走了,她自己去刨那塊土地,刨出了一顆不規整的珠子。
把贓物藏到我這兒,萬一被發現了還能禍水東引,真有你的,謝永兒。
晚些時候,魏貴妃越鬧越大,終於鬧到了庾晚音家門口。
魏貴妃對庾晚音搬出了最大的陣仗,一隊人去院中掘地三尺,一隊人去內室翻箱倒櫃,剩下還有一隊人按著庾晚音準備搜身。
魏貴妃冷笑道:「陛下現在太后處回話,今日可沒人保你了,小賤人!」
夏侯澹道:「想不到吧,爺早退了。」
魏貴妃:「?」
魏貴妃被拖走了。
深夜,庾晚音將一個食盒交給丫鬟。「去送給謝嬪,說是本宮做的夜宵,請她品嘗。」
謝永兒打開食盒,是一個光禿禿的白饅頭。
她捏碎饅頭,摸到了一顆舍利子。
翌日早朝,某端王黨代表當庭彈劾魏太傅,控告他貪污受賄、阻攔御狀,人證物證俱在。
魏太傅進了大理寺,魏貴妃進了冷宮。
庾晚音去藏書閣上班,半路遇到了一群妃嬪,謝永兒走在其間。
夏侯澹這些年來對所有妃嬪不是不理不睬,就是就地掩埋,大家都默默忍受慣了。陡然間冒出個庾晚音,硬生生反襯出了她們的悲慘,任誰也無法心理平衡。
此時打了照面,資格最老的淑妃便開了腔:「哈,魏貴妃倒了,有人該春風得意咯。只是不知這好日子能得幾時……」
庾晚音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以防夏侯澹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來拖人。
夏侯澹不在。
那淑妃越發冷嘲熱諷:「庾妃妹妹這是在盼著誰呢?還真以為……」
「姐姐,慎言。」
開口的居然是謝永兒。
那妃子被她不咸不淡地勸了一句,自覺沒趣,恨恨地瞪了庾晚音一眼,帶著小團體揚長而去。
謝永兒落在最後面,回頭與庾晚音對視了一眼。
庾晚音笑得分外慈祥。
謝永兒目光躲閃,好半天才下定決心,做了個口型:「多謝。」
這一日的盤絲洞工作小結,庾晚音與夏侯澹就聽牆腳事件進行了深入分析,首先達成共識:端王還是原主。
「那就好辦了,」夏侯澹道,「這傢伙沒看過劇本,我們可以充分利用這個優勢。」
庾晚音道:「還有,胥堯會對我放水,顯然已經對端王起了異心。他在原文裡是端王重用的謀士,能挖到這邊來幹活的話,一個頂十個。」
夏侯澹道:「那還是得徹底離間他倆。」
庾晚音道:「現在剛好魏太傅入獄,胥堯肯定會藉機調查老父之案,說不定還會直接混進去盤問魏太傅。我們想栽贓給端王,就得早做準備,避免穿幫啊。不然你去大理寺威逼利誘一下魏太傅,提前串個供?」
夏侯澹道:「可行。其實我派出去的人已經找到了胥閣老,不過他年老體弱,這些年在流放地備受欺凌,已經被折磨得瘋瘋傻傻,都不認得人了。」
「慘。」
「太慘了。」
庾晚音搖頭嘆息:「人不能白瘋,一併栽贓給端王吧。就說胥閣老是在接回來的路上被他下了毒,才搞成這樣的?」
夏侯澹道:「妙啊。」
惡人擊掌。
大理寺獄專門用來關押犯事的高官,越往裡走越是守衛森嚴。最深處的監牢暗不透光,只有幾支火把照明。
魏太傅縮在牆角坐著,聽見腳步聲,朝外一看,先看見兩隻金線繡龍紋的朝靴。
魏太傅愣了愣,一邊連滾帶爬跪好,一邊熟練地進入忽悠暴君環節。「陛下,臣冤枉啊!臣效死輸忠,一心只想為陛下解憂,怎料那些小人……」
夏侯澹沒等他說到第三句,直接快進。「你替朕最後辦一件事,朕可保你家人無虞。」
魏太傅一聽,這是非要自己死了,慌忙把眼淚擠出來。「求陛下聽聽此中內情!當時那巡鹽御史……」
夏侯澹又快進了。「你可知是誰害你?」
魏太傅:「……」
魏太傅戰戰兢兢抬起頭。皇帝的面容隱在黑暗中,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不知為何,他卻篤定對方臉上,絕不是他所熟知的暴君的神情。
夏侯澹道:「害你之事,下令的是端王,收集證據的是胥堯。你可能不記得這個人了,他是胥閣老之子,改頭換面當了端王的謀士,背後陰人很有一套。」
魏太傅大驚:「他還活著?」
夏侯澹涼涼一笑道:「當初胥閣老出事,端王暗中救下胥堯,教他視你為畢生仇敵,籌謀數年,才將你扳倒。」
魏太傅垂下頭去,將牙槽咬出了血來。
夏侯泊!
他聽見皇帝不帶感情、近乎百無聊賴的聲音:「好笑吧?朕那位好皇兄,當初借你之手除了胥家,如今又借胥家之手除了你。當真是一碗水端平,端得世間無兩。」
魏太傅眼前一黑。
皇帝知道。
皇帝竟然知道?!
當年他加入太后黨,奈何過於膽小,不堪大用,混了多年都沒有出頭。端王私下與他合計,勸他出面彈劾胥閣老,甚至幫他偽造了一堆天衣無縫的罪證。
魏太傅的職業生涯里,只幹過那一回富貴險中求的事。
他成功了,在太后面前立了功,從此青雲直上。
這一切,皇帝就這樣靜靜地看在眼裡,猶如看戲嗎?
魏太傅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哆嗦,一時間萬念俱灰,連辯白的勇氣都失去了。「臣萬死……臣自知再無活路,只有一問,陛下如何能得知此事?」
這麼多年,這暴君被他們當傻子哄著,難道一直是在裝瘋賣傻?
可他若什麼都看清了,又怎會一直隱忍不發,任由他們將為數不多的忠君之臣一個個除去?
夏侯澹道:「哦,本來只是瞎猜的,誆了你一下,這不就誆出來了。」
魏太傅:「……」
夏侯澹轉身漸行漸遠。「胥堯若是托人來問,你便如實作答,就當為家人積福吧。」
庾晚音這天照常在藏書閣坐班,忽然有宮人上樓來通傳:「娘娘,樓下有個人未帶手諭,說有事要稟告娘娘,又不肯告知姓名,只說娘娘見了他自然認得。」
庾晚音下了幾級樓梯,垂目一看,一個陌生的清秀青年正抬頭望著她。
庾晚音:「……」
兄弟,你哪位?
青年朝她一施禮:「庾妃娘娘。」
庾晚音:「!」
這個苦大仇深的聲音——是胥堯!
胥堯今天竟然沒有易容,就這麼頂著張罪臣之子的臉過來了?
庾晚音心裡「咯噔」一聲,有種不好的預感。
「上來吧。」庾晚音將人帶到二樓,遣退了宮人,開門見山道,「出什麼事了?」
她沒想到這人會來得如此之快。今天早些時候,她還在跟夏侯澹商量接回胥閣老的細節,自導自演的攔路群演還沒安排上。
最關鍵的是,他們還沒替胥堯準備好一條逃脫之路,讓他能平平安安倒戈,健健康康跳槽。
這哥們兒此時行色匆匆,連易容都沒來得及,該不會是後有追兵吧?
胥堯一開口,仿佛印證了她不祥的猜測:「我有急事想求見陛下,不知娘娘可否行個方便?」
庾晚音道:「本宮無權帶人進宮,會被攔下的。要不你在這裡坐一會兒,我去把陛下找來?藏書閣有守衛,沒有手諭不得進入,你在這裡很安全。」
胥堯聽她暗示追兵,詫異道:「娘娘也知道?」
庾晚音道:「如果是關於胥閣老的事,我也大略知曉。」
胥堯感慨道:「娘娘真是深得聖心。我正在調查家父當年的冤案,卻不料端王似乎早有防備,準備好了將我剷除。方才我回到自己臥房,喝下一口茶水,發覺味道有異,腹中灼痛,才知自己已中了毒……」
庾晚音道:「等一下!你中了毒?」
她仔細打量胥堯,才發現他額上全是冷汗。
庾晚音霍然站起。「先別說了,我去找太醫。」
胥堯一把拉住了她。「端王已經起了殺心,我便絕無活路。我偷了馬車從後門逃出,暫時甩脫追兵,卻又無法直接進宮,只得直奔此地。娘娘,胥堯死前只有一事相求。」
庾晚音道:「先冷靜,你會沒事的。」
胥堯微微一晃,唇角滲出血來。
庾晚音又要去喊人,胥堯死死拽著她,語速極快:「我為端王辦事多年,他的種種計劃我都知曉。陛下若能救回家父,胥堯定會報答此恩。」
庾晚音連忙寬慰道:「放心吧,陛下一言九鼎,胥閣老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胥堯眼眶一紅。「家父……家父一生都盼著陛下能當個好皇帝。他若是回來了,定會披肝瀝膽,竭盡畢生所學輔佐陛下。」
他仿佛生怕他們食言,急於證明老父有被救回的價值。
庾晚音心頭悲涼,沒有告訴他胥閣老已然瘋傻,溫聲道:「陛下非常看重胥閣老的才學。」
胥堯點點頭,突然咳出一口血來,提氣道:「追兵很快便要到了,娘娘,我將端王的許多計劃記在了一本書里……」
樓下忽然傳來宮人的尖叫聲:「起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