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交代

2024-10-01 15:52:05 作者: 明月傾

  這天的宴席其實是婁二奶奶找了個名頭,說是婁老太爺做冥壽,其實就是給個機會,在嫻月出嫁前,讓那些想要和婁家走動的世家有個理由來交際一番,所以門庭若市,連荀文綺也不得不跟著荀家來了。

  誰知道到晚間還來了尊大神,老太妃親自駕到,慌得婁老太君都連忙過府來接駕,婁二奶奶更是面上有光,從來老太妃除了自己本家景家和之前秦家的芍藥宴,哪裡還去過別家的宴席,這是對婁家大大的抬舉。幾乎是視為「自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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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婁二奶奶自然也明白意思,扔下所有的客人,只專心侍奉老太妃,有說有笑,又臨時請一班好戲班子來,要留下老太妃晚上打牌,老太妃倒也沒說好或不好,只是帶著笑坐在上座,品了品婁家的茶。

  婁嫻月雖然不中她的意,但已經是未來的賀夫人,賀雲章這樣年輕,這樣位高權重,以後大有可為,婁嫻月是坐穩了未來幾十年裡京中夫人里的頭把交椅的,滿京的小姐里,也只有未來的秦侯府夫人能和她比一比了。

  所以老太妃也不得不對她和顏悅色,親自問了她的身體,又讓嬤嬤送上溫養的藥材,拉著手把她看了一會兒,誇了兩句美貌,就和婁二奶奶說起婚期的事了。

  凌霜這時候正好進來,混在人堆里上來行了禮,老太妃一眼瞥見,也不動聲色,等寒暄過幾句之後,才道:「聽說你家三小姐回來了?」

  「是是,剛還在外面玩,才進來的。」

  婁二奶奶立刻把話混過去,凌霜一個未婚小姐,在外面停留半個月,畢竟不是什麼體面的事,要不是嫻月的婚事在前面頂著,沒人敢說婁家的閒話,不然凌霜如今聲名只怕狼藉十倍。

  老太妃倒也沒有很記恨當初的事,就是記恨,如今也得看在賀雲章面子上暫時按下來,所以也就沒往下說。只是道:「過來我看看。」

  凌霜倒也不怕,上去了。

  她穿紅,特為最近天晴跑馬,做了一身袍子,說是胡服,其實就是有些像男裝了,袖口收袖,袍擺開衩,又配靴子,不是男裝是什麼。

  頭髮也不盤髻了,分作幾縷,髮帶紮緊,唯一的首飾就是頭須上點綴的珠子和繡花,就這樣坦蕩蕩站在滿室鬢髮如雲的女孩子裡,臉上還帶著細密汗珠,顯然是剛從外面回來的,實在讓人生氣。

  老太妃到底涵養好,忍住了,只是看了她一眼,道:「聽說小姐近來明白多了。」

  凌霜倒也不和她爭執,只嘿嘿笑,被婁二奶奶白了一眼,只得老實答道:「是是是,娘娘說得對。」

  老太妃見她態度好多了,還真以為她改過自新了,試探地問道:「你剛在外面幹什麼來著。」

  「沒幹什麼。」

  凌霜還想打哈哈,見婁二奶奶眼神警告,只得如實答道:「回娘娘的話,我在騎馬來著。」

  其實她何止騎馬,馬球場都上過兩輪了,下場時還在威脅賀南禎「你等著,我回去喝點水,回來把你打哭」,誰知道回來就被老太妃逮住了,也不知道今天還有沒有機會教訓賀南禎了。

  老太妃聽到騎馬,眼神都一抖,但旁邊魏嬤嬤笑著道:「其實騎馬也是好事,對身體好,聽說以前明城郡主也愛騎馬,後來嫁到番邦,生了五個小王子小公主,如今八十歲了身體還很康健呢,還寫了信來問官家安呢。」

  老太妃聽了,心氣才稍平,瞥了凌霜一眼,婁二奶奶連忙趁機道:「娘娘還不知道呢,凌霜的騎術都是跟秦侯爺學的。要不是秦侯爺教得好,她也不會……」

  「誰說的。」凌霜立刻不幹了。

  老太妃是人精,立刻聽出了婁二奶奶的意思,問道:「是以前教的吧?」

  「娘娘說笑了。」婁二奶奶道:「他們倆從凌霜回來起,就天天約了一起去騎馬呢,倒也守禮,都是帶著一幫人的,也都有大人在,凌霜這丫頭,向來有點男孩子氣的。」

  「騎馬又不是男人專屬的,什麼男孩子氣。」凌霜又在旁邊發議論。

  老太妃和婁二奶奶誰都沒理她,兩人像市場上討價還價的買賣雙方,只當凌霜是在旁邊亂吵亂鬧的小皮孩。

  「這倒有趣。」

  老太妃是沒料到凌霜那番瘋話後,秦翊不退反進,也有點疑心是婁二奶奶誇張,秦家什麼門第,能接受這種瘋婆子?

  她本來問凌霜也不是問凌霜,是為了敲打卿雲,現在倒真有了興趣了。

  「魏嬤嬤,去把秦侯爺和賀侯爺叫過來,怎麼我都來了,不來請安的?」她道。

  她在女眷後堂里,秦翊賀南禎想請安,也是宴席散場後,或是單獨召見。

  但她這樣召他們,顯然沒有長輩移步的道理,又是娘娘,所以只是未婚女孩子們都去內室避讓,剩下的都是夫人們,也有已經完了婚的兩個新婦人,還有和這兩家有親眷的小姐,比如蕭家就和清河郡主是同宗,柳家又和賀家是姻親,所以小姐都叫表哥,也留下來了。

  荀文綺其實不屬於血親,是不該留的,但她看凌霜避也不避,在心裡罵了幾千句狐狸精,也賭氣留下來了。

  果然秦翊和賀南禎就來了。

  京中王孫,數他們倆為魁,家世,容貌,氣度,禮節,都是無可挑剔的,秦翊穿玄,賀南禎穿青,都是錦袍配靴子,身形挺拔,躞蹀帶一系,各有各的英俊,一個是江南垂柳,一個是塞上白楊,行禮的姿勢都灑脫好看,實在是霽月光風耀玉堂,夫人們都笑著稱讚,景夫人就對老太妃笑道:「怎麼今年花信宴都過完了,反而這兩位都空下來呢。娘娘怕不是要著力了?不然如何向官家交差呀。」

  「他們倆不著急,我有什麼不好交差的。」老太妃道,卻朝他們道:「你們倒好,見了我來,也不來請安,可見小時候在宮裡,太后娘娘是白疼你們了。」

  老太妃和先太后最好,從選秀時就住在一處,他們倆幾乎在宮廷長大,年年三節都要進宮赴宴的,彼此都熟識。聽了這話,秦翊只道「不敢。」賀南禎反而笑了起來,道:「我們在外面打馬球,娘娘不來賭紅,還說我們,要是先太后娘娘在,早賞了千金了。」

  因為岑家教坊司的事,他也記老太妃的恩,對她和顏悅色,十分捧場。

  老太妃聽了,頓時笑了,朝魏嬤嬤道:「你聽聽,我不尋他的不是,他還怪上我了,想容,你就聽著,也不給他兩下?」

  雲夫人也只是笑,道:「南禎頑劣得很,我可管不住,得靠娘娘來約束了。」

  「我給他找個媳婦,不就有人幫你管了。」老太妃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

  大家都以為老太妃是要問秦翊的事,沒想到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先使一招隔山打牛,借著賀南禎的名義開口了。不愧是宮裡出來的,句句舉重若輕,長袖善舞。婁二奶奶聽著,都有英雄惜英雄之感。

  老太妃都開口了,夫人們也都笑著開賀南禎玩笑,有說要做媒的,有說可惜家裡沒女兒的,賀南禎只是笑,他向來是眉目風流,天生的桃花眼,儘管守禮不看人,也讓人心神馳盪。

  「娘娘要做主,還不好,就怕這小子不聽話,浪費娘娘一片心。」雲夫人笑道。

  「賀侯爺不聽話,還有秦侯爺呢,秦侯爺向來穩重,娘娘安排,他一定聽的。」魏嬤嬤立刻笑道。

  話頭總算落到秦翊身上,秦翊不似賀南禎,會和她們開玩笑,只是淡淡道:「嬤嬤說笑了。」

  「怎麼是說笑,我剛才還聽見呢,說你怎麼天天和人騎馬,怎麼凌霜的騎術就這樣好?一天不見都不行。」老太妃故作嚴肅地道。

  她只是隨口一問,只當秦翊是和凌霜玩到一起了,她這樣的高門貴女的典範,是對凌霜這種做派有點審視的,說狐媚倒也不是,畢竟要真想做文遠侯夫人,當初芍藥宴就不會那樣發瘋了。

  在她看來,凌霜與其說是處心積慮,不如說是有點瘋瘋癲癲,不懂邊界似的。

  所以她也不覺得秦翊真會中意凌霜,最多是被她纏不過,或是玩在一起而已。

  秦家的家世,按道理是要尚郡主娶高門的,只是官家有意打壓,娶不了,秦翊性情高傲,其餘的看不上,所以才和凌霜這種瘋丫頭混在一起罷了。

  清河郡主主張他們倆的婚事,在老太妃看來是有點病急亂投醫了。

  真正為紅顏折腰的,是賀雲章才對,也只有嫻月那樣妖妖調調的美人配得上。

  誰知道她這話一問,秦翊還沒說什麼,雲夫人先笑了。

  「娘娘快別問了,」她是秦翊的長輩,也只有她有資格來打趣秦侯爺,用帕子捂著嘴笑道:「把咱們秦侯爺的耳朵都問紅了。」

  她一開腔,其餘夫人也有活潑的,頓時都笑了,秦翊的耳朵也確實是紅了,眾人都笑道:「娘娘也太不疼惜年輕人了,人家小兒女約了騎馬,娘娘非問個水落石出……」

  「可見騎馬是好玩的,不然怎麼咱們秦侯爺都破功了……」

  要換了個人,就是賀南禎呢,夫人們也不會這麼有興趣,秦侯爺向來是絕頂的高峰,冰雪覆蓋的山崖,從來一絲不錯,也一絲機會不給,這樣英俊挺拔的青年郎,冷漠得像冰峰,卻紅了耳朵,夫人們都是四五十歲的年紀,經過見過,如何不為這種難得的反應動容。

  別人還沒說什麼,凌霜先不幹了。

  「是我約他騎馬,又不是他約我。」

  她立刻替秦翊出頭,反正她是滾刀肉了,當初當著芍藥宴所有夫人大講「為什么女人九死一生,十月懷胎,卻生出了一個把我們當次等人的世界」,再多兩句閒話也沒什麼。

  誰料到這次夫人們一點不生氣,反而笑了。

  「瞧瞧,這就心疼上了。」她們立刻像取笑小孩子一樣取笑起來:「可惜清河郡主娘娘不在,不然今天趁太妃娘娘也在,就把事情定了……」

  凌霜打硬仗不怕,被她們圍在中間取笑卻無奈,看了秦翊一眼,頓時無語了,這傢伙哪裡窘了,雖然神色淡淡,但眼中帶笑,明明享受得很。

  「這下也不用顧男女大防了,相約出遊,一起騎馬都使得,看來娘娘素日教我們潔身自好的道理,都是假的了。」一個聲音極破壞氛圍地說道。

  眾人這才看到說話的是荀文綺,她臉上一點也不掩飾怒意,尖刻地道。

  從來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規矩從來約束不了最高的人,真正的貴人偶爾逾規,不僅不要緊,反而有一堆人幫著遮掩解釋,荀文綺問出這話來,實在有點天真了。

  其實哪裡是顧不顧大防呢,不過是因為是秦侯府,真看上了,別說是一起騎馬相約出遊,就是岑小姐的處境,只要婚事定下,老太妃也不得不到府道賀,夫人們也不得不湊趣,說出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來。

  就像此刻,裡面最活潑的景夫人立刻笑道:「荀郡主也是小孩子氣了,一起相約出遊的規矩,是約束談親事的大女孩子的,凌霜本來晚熟,向來跟個男孩子似的,你看她衣服還穿著男裝呢,她和秦侯爺是一起騎馬,又有那麼多人跟著,哪裡就說得那麼難聽呢。」

  「是呀,」梅四奶奶立刻也道:「秦賀兩家向來近,嫻月和凌霜又和雲夫人好,彼此就跟表兄妹一樣,哪有那麼多可避嫌的。

  「凌霜開竅晚,人事不知,荀郡主可別往壞里想她啊。

  「像你以前也穿胡服,也追著秦侯爺叫秦翊哥哥,大家也都知道你是兄妹情誼,雖然知道你們沒有親戚關係,可也沒人把你往歪道上想呀!」

  婁家如今的位置,許多話自己都不必說,自有人替婁二奶奶說了。婁二奶奶還是第一次享受這待遇,十分陶然。

  荀郡主被駁得啞口無言,從來只有夫人們看文郡主面子,放她一馬的,哪裡被這樣圍攻過,頓時眼睛都紅了。

  凌霜雖然自己常是被圍攻過的那個,看她這樣,也有點不忍,正朝秦翊道「我們走吧」,旁邊夫人還沒取笑「我們」,婁二奶奶就開口了。

  「其實荀郡主也說得對,凌霜這丫頭是有點傻乎乎的,我也懶得管了,但秦侯爺的名聲要緊,趁著今日娘娘在這,真要商量個辦法才行……」婁二奶奶笑眯眯地道。

  頓時夫人們都笑了起來,有說「娘娘這是請你保媒呢」,也有笑著說「這還沒過門,就心疼上女婿了」,都笑成一團,老太妃也沒說好或不好,只是笑著看秦翊。

  荀文綺被氣得臉通紅。

  「二奶奶怕是忘了,當時芍藥宴凌霜可說了,她不要擦亮眼睛嫁人的,不要在內宅生活,生兒育女相夫教子……說得振振有詞,我可沒忘。」她又想故技重施,質問凌霜道:「怎麼你現在又改變主意了,之前說的都是假的吧,原來是為了讓大家別和你搶呀……」

  婁二奶奶頓時眼中冒火,要不是眾目睽睽,只怕她要衝上去打荀文綺了。在她看來,這可是關乎凌霜一生的事。

  「秦翊是人,不是東西,有什麼搶不搶的。」凌霜平靜得很:「我是說過那話,現在也仍然沒變,我不會嫁去別人家,我有我自己的家,我不會把我的命運交付到別人手上……」

  「說得那樣神奇,其實有什麼區別呢?

  「難道你不結婚,難道你不生孩子,難道你以後不做文遠侯夫人?」荀文綺立刻步步緊逼道。

  「那也是我們倆的事,不關荀小姐的事吧。」秦翊冷冷道。

  誰也沒料到他竟然會出聲,而且維護意味還這樣明顯,連荀文綺都愣住了。

  「我用不著你給我出頭……」凌霜皺眉道。

  「我知道。」

  秦翊對她說話的語氣異常溫和,但當他轉過臉來面對眾人時,卻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眾位夫人對我和凌霜好奇,這也是常事,但我們的事,不需要向誰交代,跟兩家人也沒有關係,大家有什麼疑問,大可以來問我,我家府上隨時敞開大門歡迎。

  「至於婚嫁的事,自有凌霜決定,正如凌霜所說,要女子離開自己的家,到另外一個家生活,一輩子困於內宅,確實不公平……」

  荀文綺震驚地看著他。

  「秦翊哥哥,你也信她的那套……」她難以置信:「你是什麼身份,她是什麼身份,難道你以後的孩子不是文遠侯府的繼承人……」

  「其實在我看來,世人的身份都差不多,沒有高下之分。」

  秦翊淡淡地說完這句最傲慢的話,眾人都要怔一下才明白這意思——在秦侯府面前,高門和低門又有什麼區別呢,不過都是低門罷了。除了皇家宗室,幾乎等於一視同仁。

  然後他說出了讓滿堂夫人都更為震驚的那句話。

  「我不覺得我家有什麼值得繼承的。」秦翊淡淡道:「世間女子九生一死,十月懷胎,生出的卻是男方家的孩子,確實不公平。

  「君子不乘人於利,不迫人於險,如果我們未來有孩子的話,就跟著凌霜姓,也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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