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追問

2024-10-01 15:51:53 作者: 明月傾

  凌霜在婁二奶奶的外房裡,看到了憂心忡忡的卿雲。

  自家娘親的性格,凌霜是心裡有數的,婁二奶奶雖然扔鑰匙極有氣勢,哭也哭得真是傷心,但誰要是不懂事,真撿了那鑰匙去開柜子管家,那怕是不要命了。

  尋死覓活是要的,絕食也是要絕的,但苦頭還是不會吃的,別的不說,光沖她每次閉門不出,都是把自己和婁二爺的臥房一關,自己睡在裡面絕食,只讓黃娘子進出這點,就看出婁二奶奶不吃虧的性格了。

  反正沒地方住沒人管的都是婁二爺,多年馴化下來,也難怪他凡事只想著息事寧人了。

  也只有卿雲了,真的老實,年紀最大,看婁二奶奶的戲最多,還每次都實心實意地著急,這次又親自看著廚房做了許多精緻小菜,在外面苦等婁二奶奶開門,隔著門勸她吃飯,嘴皮子都磨破了。見凌霜來了,還認真勸她:「凌霜,你好好跟娘道個歉吧,無論如何,飯總是要吃的,餓壞了怎麼辦。」

  凌霜本來是要進去說話的,見她這樣,不由得勾起前事來,主動道:「上次在老太妃面前的事,是我……」

  「是我不對,嫻月後來跟我說了道理,雲夫人也說了,我就漸漸想通了。」卿雲實在是老實:「我說你的道理偏激,其實我自己也有偏激的地方……」

  她這性格,實在平和中正到極致。光聽她這句「嫻月跟我說了道理」,誰能猜到,嫻月當時說的話重到什麼地步呢。

  凌霜也聽得不好意思起來,一揮手道:「嗐,你其實也沒什麼錯,我那時候確實說的有漏洞。

  「況且我奔著鬧一場去,也沒考慮你們,你能挽回些,也是好事。」

  

  但凡換了別人,這時候都是有點尷尬的,凌霜卻大剌剌抱著她,道:「咱們沒事了吧。」

  卿雲從來和女孩子們最多不過行拉手禮,見她這樣,也忍不住笑了,道:「本來就沒事呀。」

  「對了,我還從揚州給你帶了東西呢,回頭讓如意給你送過去。

  「她說這段時間多虧你讓月香看顧她,不然她早擔心死了,多謝了。」凌霜道。

  「知道了,別這麼客氣,快去勸娘是正經。」卿雲是認真在擔心婁二奶奶:「你別說話,別讓娘知道你在外面,我讓黃娘子開門,你再進去……」

  「這麼費事幹什麼。」凌霜笑嘻嘻:「我翻個窗戶不就進去了,你等著瞧吧。」

  她說完,不顧卿雲阻擋,直接從外房的窗戶翻了出去,果然,沒多久,就聽見裡面婁二奶奶的怒罵:「滾出去,你還有娘啊?你只當我死了算了!」

  婁二奶奶絕食還是有一套的,從剛才到現在不到兩個時辰,先把抹額戴上了,頗有點久病的樣子,人也往床上一躺,一副沒有幾天不要想她起來的架勢。

  凌霜這時候反正是嬉皮笑臉的,上去先湊上去把婁二奶奶看了看,婁二奶奶罵完之後就轉臉向一邊,凌霜反而笑了,道:「娘還生氣呢?」

  「滾一邊去。」婁二奶奶怒道。

  「這麼委屈啊?」凌霜笑嘻嘻地道,見婁二奶奶還瞪她,笑道:「哎唷,差不多得了,明明是娘理虧呀,又沒什麼大事,把嫻月逼成那樣。

  「要我不回來,你真把她逼死了,我倒是收拾不了你,我看你怎麼跟賀雲章交差。」

  「你也就知道拿賀雲章來壓我!」婁二奶奶道:「你以為她這些天怎麼忽然一下子成了反叛了,不就是因為賀雲章提了親,你倒是聰明,為她衝鋒陷陣,人家早沒把這個家當她的家,急著去做賀夫人呢。」

  凌霜被她逗笑了。

  「娘啊,你別搞這套分而攻之了,卿雲都不買帳,何況我呢。

  「都是你的女兒,你老是挑撥離間個什麼勁,說出去人家笑不笑你?」她出去一趟,說話倒是確實成熟不少,道:「再說了,嫻月也不是娘說的那樣人,她從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是你先拿她的藥去下套,她怎麼會惹你?你少把責任往她身上推……」

  婁二奶奶見她還在訓自己,立刻就把臉往下一拉,又轉臉朝著床裡面了。旁邊黃娘子連忙勸道:「三小姐別說夫人了,她午飯都沒吃呢。我說句公道話,除了咱們家,哪家的夫人在兒女前不是威風八面的,你們有這麼多話說,恰恰是夫人寬容……」

  她這話說得婁二奶奶頓時委屈起來,抹淚道:「我只怨我自己,命不好,偏要生這一堆孽障,來討債,來氣我。」

  凌霜也沒辦法了,在床邊坐了一會兒,道:「對了,我來是要問娘一件事的。」

  「什麼事?有屁快放!」婁二奶奶還當是什么正事。

  「說真的,你為什麼一直不喜歡嫻月啊?是因為生她的時候受了氣?還是怎麼的?

  「我們三個是三四年裡前後腳出生的,娘對我和卿雲都好,怎麼單單不喜歡嫻月呢?」凌霜認真問道。

  「你放屁!」

  婁二奶奶反正已經開始裝病,撒潑也是輕車熟路了。往床上一躺,又轉臉向裡面不理她了。

  「不是,我是真好奇啊。」

  凌霜反正臉皮厚,趕也趕不走,還把鞋脫了,往床上一坐,靠在婁二奶奶旁邊,搖她的手臂,道:「娘,你告訴我嘛,反正這裡也沒外人,你看我,從來不騙你,你也跟我說實話嘛,究竟是為什麼呀?」

  婁二奶奶打掉了她的手。

  「少在這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偏心過,你們姐妹,從小到大,吃的用的,什麼時候有過區別……」

  凌霜只是笑。

  「娘,我又不笨,你跟我繞什麼圈子,這是吃的用的問題嗎?是心裡的距離。」她拍拍婁二奶奶的手臂,道:「你看,像咱們這樣,親親密密地靠在一起,嫻月和你就從來沒有過……」

  「那是你臉皮厚,膩著我,嫻月自己不親近我……」

  「胡說,過去那些年,嫻月是最在乎你的一個了。

  「卿雲聽話,是因為你的要求和她自己的操守是一樣的,像和趙家退婚的事,她就聽自己的。

  「我更不用說了,真正委屈自己也要聽你話的,就是嫻月了。

  「為了得到你的認可,她上刀山下火海都來得,是你一直不喜歡她。」凌霜翻身坐起,看著婁二奶奶的眼睛,認真道,「我是真想知道為什麼。嫻月肯定不敢問,她如今死了心,以後也不會問了,婚期一定,她在家也沒多少日子了。她不問,我替她問,究竟是為什麼?難道母女也講緣分?還是這裡面有什麼隱情?

  「是當年生她的時候吃了苦頭,還是老太君給了臉子,所以你對她喜歡不起來……」

  「胡說八道。你怕是瘋了,別在這發癔症。」

  婁二奶奶只臉朝著帳子裡,不正面回答,還道:「你再發瘋,我揍你了。」

  「你揍我我也要問。這真的不公平。」凌霜固執得很,坐在床上,追問婁二奶奶,「娘,我這趟出去,別的沒學到,就想明白一個道理。

  「這世上的彎彎繞,其實都是沒必要的,想要什麼,就追尋什麼,沒有得到,也要弄清楚背後的原因。

  「我們家雖然親密,但也有許多隱患,像你和嫻月關係就是其中一項。這事就像個傷口,按著不說,只會發膿潰爛。我想要我們家好,就得解決這問題。

  「你知道我的,我想幹什麼事,水滴石穿都要干成,原因我遲早會找到,只是早和晚,你現在不如給我省點事。」凌霜道,「我就直接問了,是不是因為老太君當初的事,就是十七年前,嫻月剛出生,我們家舉家逃出京城的事?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除了老太君騙了你,把管家的權力給了三房,還有別的事嗎?」

  婁二奶奶一言不發,之前是裝病,現在索性裝睡了。凌霜也不急,又問黃娘子:「黃娘子你也是當事人,你說。」

  黃娘子猶豫了一下,凌霜立刻道:「你們都不說,我真去問老太太了,給她弄出什麼好歹我可不負責。」

  「你去你去,真是孽障,消停不了半天,剛回家就鬧!」婁二奶奶生氣道。

  黃娘子當然不可能讓凌霜真去問婁老太君,拉住了她,道:「其實當年的事,夫人也都說了,要說起來,夫人當年是吃過大苦頭的。

  「只怕小姐你聽了都要落淚,以後都不好意思再氣夫人了。」

  她真把繡墩拿過來,坐在床邊,要開始講故事了。

  婁二奶奶也只是色厲內荏地說了句「又提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幹什麼」,但語氣也沒多少阻止的意思。

  「咱們家老太君,現在是裝得慈祥了。

  「我大膽說句,當年活脫脫就是個惡婆婆,本來夫人嫁過來,說好是要管家的,生了大小姐之後,她就有點不高興。

  「偏偏三房又嫁進來,又有馮家撐腰,處處和咱們家要強。

  「當年二小姐一下地,又是個女孩,老太太那嘴臉可夠人瞧的,先是說好的管家不算數了,鑰匙直接給了三奶奶。

  「月子裡沒一句關心不說,話里話外還有讓納妾的意思,最難聽的一句話,說是『有些女人就是一直生女兒的,隨母親,嫁了誰都是一直生女兒』,話里話外,連咱們家老夫人也捎帶上了。

  「咱們夫人那時候也年輕,火氣旺,當時就吵起來了,為這個,大鬧了一場,月子裡也沒坐好,落下病根,在揚州幾年才調養好的。」

  凌霜立刻抿緊了唇。

  「我小時候聽過,所以那時候離京就是為這個,是吧?」

  黃娘子眼睛都紅了。

  「說起離京的事,那真是一腔苦水。當初為老爺求官的辛苦就不說了,花了多少錢,費了多少心。

  「不過咱家老爺還是好,不是一味愚孝,願意走得天遠地遠,要換了別人,不知道咱們還得在這火坑裡煎熬多少年呢。

  「離京的時候,可是大冬天的,夫人才剛出月子,要不是府里實在待不下去了,誰會在那時候上路?

  「我記得那時候大小姐還不會走路,二小姐還在襁褓里,下大雪,奶娘抱著大小姐,我抱著二小姐,在碼頭坐船。

  「偏偏船又遲遲不來,說是凍住了,等到了三更,馬車裡都冷得跟冰窟似的。

  「二小姐就是那時候坐下的病根,本來懷胎的時候夫人就憂心煎熬,所以二小姐出生就體弱,一路行船,一路病,看了多少大夫,都說不中用了,養不大的。夫人養大二小姐,花了多少錢,多少心血……」黃娘子又繞回來道:「所以小姐說夫人偏心,真是冤枉夫人了,夫人最多是和二小姐性子有點不合,所以不親近罷了。」

  凌霜聽下來,倒也沒什麼新事,皺著眉頭道:「那也說不通啊,從來只有越嬌養的孩子,父母越疼,娘怎麼反而不喜歡嫻月呢。」

  婁二奶奶氣得拿枕頭扔她。

  「合著黃娘子說了這麼一大篇,你聽下來,還在說我偏心,一句心疼我的話都沒有,真是討債鬼!」

  「一碼歸一碼嘛。當年的事,我遲早讓老太君給你低頭道歉,不然光心疼有什麼用。

  「但嫻月的事,也真要解決了,我看她也有點怪,明明和賀雲章已經兩情相悅,怎麼還這麼猶豫嫁不嫁呢,別是因為娘的緣故吧……」

  「她不嫁正好,別整日在我面前作威作福的。留在家裡,等明年花信宴,看她還刺不刺我了。」婁二奶奶道。

  「你別這樣說,到時候又說你是咒她了。」凌霜挨著她手臂,認真道:「其實我知道娘再怎麼發脾氣,對咱們總是沒有惡意的,只是嫻月不知道,她和娘沒有我們之間的信任,其實人和人的關係就是這樣,有信任,偶爾有摩擦也能包容,沒有信任,一點小事也會造成誤會。

  「我相信娘不會咒人,何況是咒嫻月,藥的事,老太妃說的偷天換日的事,也是一樣。

  「但嫻月不知道,就好像娘也不願意跟她道歉一樣,有些裂痕就是這樣越來越大……」

  一席話說得婁二奶奶眼淚都下來,她把頭別去一邊,道:「少在這花言巧語,你不就是讓我去跟嫻月低頭道歉嗎?」

  凌霜比卿雲更了解她的性格,知道這就是服軟的意思了。

  剛要趁熱打鐵再來幾句,只聽見外面有人敲門,黃娘子出去說了幾句,婁二奶奶道:「不許開門,跟婁子敬說我病了!讓他滾去書房睡去!」

  黃娘子卻喜滋滋進來了,道:「夫人,是大喜事呢。」

  「什麼喜事?」婁二奶奶頓時來了精神。

  黃娘子看了凌霜一眼,笑道:「秦侯爺來拜訪了,說這段時間多有得罪,二爺在招待,我進去看看,執的也是子侄禮呢。」

  上一個執子侄禮的現在都已經提親了,也難怪黃娘子激動。

  「我把你這無法無天的小孽障!」婁二奶奶立刻給凌霜拍了幾下:「你和秦翊還有往來,怎麼不說!

  「回家半天,就知道管這些婆婆媽媽的事,自己的終身大事一點不提……」

  「你別去。」凌霜沒想到即將大功告成之際被打斷了,道,「我自己心裡有數,你別攪和,再攪和,我又要去和老太妃『談心』了。」

  婁二奶奶立刻覺察到了她話里的意思,把她打量一下,頓時笑了,顯然已經猜到端倪。

  「去,你現在就去!」她得意地道,「你當老太妃有什麼權力呢?要秦翊真鐵了心娶你,別說她,官家都沒奈何。

  「秦家什麼家世,官家正避諱著呢,怕人說他苛待功臣,凌霜,你別整天跟我鬥心眼,當我不知道你和秦翊的關係呢。

  「你剛還說替我跟老太君討公道,你和秦翊成了,別說討公道,老太君估計自己就要跟我道歉了,你要有孝心,就老實跟我說了,你和秦翊什麼情況的,到哪步了?」

  不怪嫻月說她偏心,賀雲章送個藥,她直接質問兩人名分。

  到了凌霜這,私下交往沒少過,她一點不質問,反而直接追問起到哪步了。

  「唉,我真煩死了。」凌霜直接爬了起來,「你等著,我現在就去把秦翊揍一頓,打跑他。」

  「你敢!」婁二奶奶已經直接換起衣服來,「要打也是我先打,我倒要看看,秦侯爺之前在我面前那樣不客氣,今天見了我,要不要行禮?哼,秦家又如何,『把京兆尹召過來』,多威風,他秦翊也有今天啊!

  「現在知道執子侄禮了,以後不愁沒有他磕頭敬茶的那天!」

  凌霜拿她有時候也是沒辦法,只得一起去了,見了秦翊,把他帶到一邊說話,沒什麼好聲氣,道:「你來幹什麼?」

  秦翊笑起來:「來看看婁小姐需不需要支援。」

  「犯不著。」凌霜道:「不過有個忙要你幫下。」

  「什麼忙?」

  「嫻月的回春丸里,有一味血芝非常難得,你看看能不能找到。這味藥是賀雲章找到的,心倒是真心,但是嫻月心思重,我怕她是因為這個有心事。」凌霜見秦翊不解,告訴他,「聘禮歸聘禮,但嫻月不欠賀雲章什麼,要嫁,也是清清爽爽嫁過去。

  「就是要用血芝我們自己家也用得起,我還在這呢,輪不到賀雲章給她撐腰!」

  秦翊也回想了一下,道:「行,我回去找找。」

  整個宮中也只有四兩的血芝,如果真有人找得到,也只能是秦家了。

  「血芝珍貴,我現在可能還不起,畢竟我只有一船瓷器,還要做本錢呢,但我可以陸陸續續用別的東西還你,總有一天能還完。」凌霜先發制人:「你要敢說不用還,我一定揍你。」

  「好。」秦翊笑了:「我等著你還。」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