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血芝
2024-10-01 15:51:18
作者: 明月傾
馮娘子送了婁二奶奶回來,果然在小閣樓上找到了婁三奶奶和玉珠碧珠姐妹。
她一看婁三奶奶的神色,就知道她要幹什麼。
「三奶奶,用牌桌上的話說,讓人不為弱,二房如今是有點氣運在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著是要起勢的樣子,咱們不如避避風頭,這次不如就算了吧?」馮娘子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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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三奶奶沒說話,只是盯著那藥箱子。
她原本生得俏麗,身段也苗條,平時湊趣說笑的時候不覺得,這樣冷下臉的時候,其實是生得很薄的。眼神像是要把那沉木的藥箱子都看穿似的。
她也不知道聽進去了馮娘子的話沒有,沉默了許久,才忽然冷笑了一聲。
「讓人不為弱?我們倒是讓了,只怕別人立刻要騎到我們頭上來呢。」
她像是自問自答地說道,神色似乎正在思忖著,問玉珠:「你怎麼說?」
玉珠眼睛轉了轉,許是想起了婁嫻月整日在花信宴上賣弄風流的樣子,眼神頓時一冷。
「我覺得馮娘子這次說得不對,現在不是讓人的時候,俗話說得好,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二房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婁凌霜瘋了出去,就算回來也沒人要了,誰知道她一個未婚女子在外面經歷了什麼?
「婁卿雲和趙家退婚,又失了老太妃的歡心,靠著那個窮酸崔老太君,能有什麼未來?也多半是完了。
「如今只剩一個婁嫻月,整日扮成那狐媚樣子,到處勾引男人,要不是花信宴完了,只怕她還要在那賣弄風情呢。
「可惜勾來勾去,只勾到一個張敬程,整日裡討好雲夫人,也不見賀南禎有一絲半點跡象啊……」
「是了,我還奇怪呢,怎麼卿雲忽然那麼好,老太妃的人情,說送就送了,原來是給嫻月賣人情給賀家呢,這不,雲夫人這就來了。」婁三奶奶對她的猜想十分贊同。
「但我看她也是白費心機,」玉珠嘲諷道:「娘想想啊,賀南禎是什麼人,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她婁嫻月幾斤幾兩?就能換得浪子回頭了?我看她也是枉費心機,最後也只能嫁給張敬程了。」
「若是張敬程,還真不足為懼。」婁三奶奶冷笑道:「說是秦老大人喜歡得很,其實秦家也式微了,他在翰林院又有什麼用?書呆子罷了。我看二房是翻不了身了,今天賀雲章來,倒真嚇了我一跳……」
玉珠立刻直搖頭。
「娘也糊塗了,賀雲章是要官家賜婚的,再不濟也是王公貴女,哪裡輪得到她婁嫻月?老太君都看出來了,娘還沒看出來?」
「對對對,你說得對。」婁三奶奶撫掌讚嘆:「我看老太君也是想昏了頭了,還以為老太妃會把卿雲說給賀雲章,笑死我了,真以為卿雲是鳳凰呢,想配誰配誰?就算她是,現在也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了。」
「娘現在想想,二房還值得畏懼嗎?」玉珠笑著問道。
「好孩子,還是你想得明白,一下子幫我理得清清楚楚了。」婁三奶奶這下才下定了決心,立刻冷笑道:「哼,她梅凝玉還想給我立規矩呢。我關個南門就受不了?這才哪到哪,咱們走著瞧吧。鑰匙拿來!」
馮娘子無奈,只得把鑰匙遞過來,婁三奶奶之前乖乖讓婁二奶奶之前拿走自己的鑰匙也是因為這個——拿不拿走,婁三奶奶都能開這箱子,管了二十年的家,手裡都沒一套私鑰匙的話,也就白混了。彼此都是千年的狐狸,過起招來也是心有靈犀。
婁三奶奶拿著就開了箱子,直奔內層,把那個錦匣翻了出來,遞給馮娘子。
「三奶奶……」馮娘子再次勸道:「二房既然已經是強弩之末,我們不如再等等,扔掉她們的藥,也傷不了她們的根本,還落個賊名……」
其實婁三奶奶哪裡會扔,寧馨丸是賞命婦的,婁家都沒有,馮家也是仗著個最後一代的爵位才有機會獲賞,還不一定到手。
她拿出來,就是要偷了,馮娘子不是找個體面的說法勸她罷了。
但婁三奶奶哪裡聽得進去,就連玉珠聽了,也笑道:「馮娘子也過於小心了。二奶奶不是說抓賊不要緊嗎?不是要以銀養廉嗎?
「還要開南門給她出入,她這樣不怕賊,丟了東西我倒要看看她找誰去。馮娘子這就不敢了?
「我說句實話,娘已經是極善良的,否則我們不是拿走藥,而是往這匣子裡加點什麼的話,那十幾天之後,二房丟的就不是東西了……婁嫻月那個病秧子,就是忽然病死了,又有誰會懷疑呢?」
她話中的陰狠讓馮娘子都聽得一顫,不敢再勸。
「去吧,把這東西送到哥哥家去,正好嫂嫂說連日頭暈呢。要是哥哥問起來歷,就說是我搜撿家中搜出來的,想必是家中賊偷的,嫂嫂前日在咱們家丟了人參,就拿這個賠給嫂嫂吧。讓嫂嫂儘管服用就是,凡事有我呢。對了,我忙完這一陣,還要回家去過端午呢。」婁三奶奶吩咐道。
馮娘子只得依言去送了。玉珠見她去了,笑道:「還是娘有辦法,先別說東西丟了二房也沒辦法,就是事情說穿了,我們也有話說:『這不是採用黃娘子的建議嗎?準備了上鎖的箱子讓人交贓物,結果交出一盒寧馨丸來,娘還以為是舅母丟的,就送到舅母家去了。
「誰知道竟然是二奶奶那盒,誰能想到呢,藥箱子我們都沒鑰匙,查看不了,還以為穩穩鎖在裡面呢,誰知道已經被賊偷出來了,真是陰差陽錯,巧上加巧了』,到時候丸藥也沒了,二房又有什麼辦法呢?她們不是愛姑息養奸嗎?就讓她們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還是你這丫頭聰明,一看就懂,有為娘七八分的本事了。」
婁三奶奶得意地笑道,把一邊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碧珠額頭上戳了一戳,道:「碧珠你也學著點,這以後你自己當家做主,都是用得上的。」
「知道了。」
一場交鋒下來,已經是下午了,婁二奶奶還有許多帳本要看,和黃娘子在外面喝茶,倒是婁二爺被從官衙里叫回來了,見她們坐著動都不動,也不生氣,笑眯眯地自己在一邊坐了,問:「二奶奶叫我回來有什麼事啊?」
「還等你呢,黃花菜都涼了。下午捕雀處賀大人來了一趟,沒把老太太嚇死。現在已經打發走了,是來給嫻月送藥的。」婁二奶奶頭也不抬地道。
「賀雲章……我看他人倒不錯,不輕狂啊。」婁二爺評價道。
「你又知道了,人家掌管著捕雀處,那是什麼地方,權勢滔天,你還評價起他來了,五品官兒做得不耐煩了?」婁二奶奶嫌棄地道。
婁二爺嘿嘿笑了兩聲,自己端起冷茶來喝了。又問:「對了,嫻月怎麼樣了?藥吃了嗎?」
「還睡著呢。說是晚上反而睡不著,白天在這睡一整天,你聽聽,這樣怎麼養精神氣血。」婁二奶奶道。
婁二爺自己就常看書看到深夜,自然是不敢說話,只打嘿嘿而已。
婁二奶奶卻撈到抱怨的人了,有些話和黃娘子也不好說,畢竟酸意太重,當著自己丈夫,才好說,道:「哼,成日家說親道熱,叫著雲姨雲姨,真以為是親姨了,其實哪裡疼她了?
「病重了送回來就不說了,一盒寧馨丸,當是什麼好東西呢,說是市賣的一切都不好了,趕不上宮裡的,我看也未必吧,大不了我去南洋商人那裡看看,哪裡湊不出一盒寧馨丸呢。
「又不是什麼石破天驚的仙丹,又不是沒聽過,十幾年的病根,這麼容易就治好了?還巴巴地叫賀雲章送過來……」
黃娘子在旁邊,一邊聽,一邊暗笑,不好意思顯出來。
婁二奶奶抱怨完雲夫人,又抱怨賀雲章,大概今日賀大人的子侄禮給了她信心,她也敢議論「賀閻王」了,道:「說是如何如何情深,信也給了,又是御前寵臣,怎麼就送盒寧馨丸呢?還是雲夫人的?還不如賀南禎的謝禮呢……」
她本來還要再說,聽見裡面丫鬟出來道:「二奶奶,二小姐醒了。」也就算了。
嫻月最近倒好了些,不再兇險了,只是仍有些沒精神。
她這次病完,和桃染感情更好了,說一千道一萬,桃染在凌霜前面那一跪,把事情和盤托出,嫻月雖然罵她,也知道她是真心為自己。這次病得懨懨的,有時候也說喪氣話,道:「你倒是對我挺好,可惜我這身體,也看顧不了你了。」把個桃染嚇得不行。
凌霜一走,有些話她沒人說,也和桃染說了些,昨晚也是這樣,夜長睡不著,桃染先說起張敬程來,道「張大人倒真不像有前程的,太迂了些」,又聊到賀雲章,道:「賀大人倒是真心,聽說這次他是提前從江南回來的呢,多半是為了小姐吧」。嫻月雖然罵她「別說這些沒用的」,其實自己也翻來覆去,到快天亮才睡。
這一睡起來,已經是下午,精神倒是好了些。
醒來洗漱,阿珠跪在地上捧著水盆,病人房裡不留鏡子,還得桃染現拿了來,嫻月對著鏡子照了照,道:「真是病成蓬頭鬼了……」
「小姐說哪裡話,病西施還是大美人呢。」桃染在旁邊笑盈盈地道。
嫻月七竅玲瓏心,瞥她一眼,沒說什麼,等粥端上來才問道:「你吃了蜜蜂屎了,高興什麼呢?」
桃染只是笑,道:「小姐猜,反正是好事就是了。」
「我不猜。」嫻月嫌棄地喝粥:「你就這點出息,能有什麼好事,左不過是你家賀大人罷了……」
桃染的臉立刻紅了,道:「小姐真會說怪話,怎麼是我家『賀大人』?是誰的賀大人,阿珠知道……」
阿珠也忍不住笑了,嫻月道:「不是你家的賀大人是什麼,你一天提他,比提我還多呢。」
「那是我為小姐著想,才會整日掛心。」桃染得意地道:「不然我怎麼能探到好消息?」
「能有什麼好消息?」嫻月病得懨懨的,對什麼都淡淡的。
桃染見阿珠她們都下去了,才湊到床邊,低聲道:「小姐還不知道呢,下午賀大人來拜訪了,說是給小姐送藥,夫人她們不知道,都說是宮裡賜藥,宮裡賜藥賀大人哪會親自送呢?前天我不是去雲夫人那,雲夫人配的那個什麼『雲膏回春丸』,說是要一天一夜。
「賀大人親自問官家要來血芝,想必是連日連夜讓人制了出來,一制好就親自送過來了。
「雲夫人說這藥能固本培元,先天不足也能治好七八分,有這個藥,小姐的病還怕不能斷根麼?」
「說得這麼厲害,我看也未必。」
嫻月一副不甚買帳的樣子,但說完,還是忍不住問道:「那藥呢。」
「是咱們家二奶奶接待的,藥肯定在二奶奶那,二奶奶在那邊院子待了半天,剛剛才回來,我這就問夫人要去。」桃染笑眯眯道:「把小姐病治好,興許還能趕上楝花宴呢。我就說了,當年算命的都說,小姐是有福的人,這病一定不會一直跟著小姐,這不,這次把病根斷了才好了。以後小姐和三小姐一樣,哪裡都去得,什麼都玩得,多好呀。賀大人一定也是希望小姐好,才一制好藥就送過來了。」
「他倒是貴人事忙,送個藥就走了。」嫻月又開始使小性。
「小姐,賀大人已經很不容易了,你想想,要不是官家這麼倚重他,能把血芝賞給他嗎?
雲夫人都說了,王侯都要不到,有功的舊臣還差不多。
「今年統共才出了四兩,官家也才用二兩,剩下二兩都給了賀大人,這是怎樣的榮耀?賀大人不是這樣辛苦,哪能幫小姐要到血芝呀……」
「說是你家的賀大人,你又不認。現在就這樣幫他說話,你去給他做丫鬟好了。」嫻月又開始講怪話。
桃染也沒辦法,紅著臉又要辯解,好在婁二奶奶跟婁二爺一面說話一面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黃娘子,都是來看嫻月的,也就岔開了。
婁二奶奶見嫻月正喝粥,也就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問了一會兒桃染嫻月今天有沒有好轉,吃了些什麼東西,為什麼昨天睡得晚之類的……
桃染也是三個大丫鬟里最膽大的,向來活潑,又是黃娘子的侄女,等婁二奶奶說完,早悄悄走到黃娘子身邊,朝她伸出手來,道:「姑媽,給我呀?」
「什麼?」黃娘子不解。
「小姐的藥呀。」桃染笑眯眯:「我都知道了,雲夫人花好大心思配好的,不是說賀大人親自送過來了嗎?」
「你這鬼靈精,消息倒靈通。」黃娘子笑道:「沒在這呢,還收在老太太的藥箱裡。」
「收在那幹嗎?」桃染道。
「說是固本培元的,現在吃不了,要等小姐大好了才能吃,就收起來了。」黃娘子道。
「那也不能收在老太君那裡呀,那裡多亂啊,又是三奶奶管的,萬一出了點閃失怎麼辦?」桃染急了:「這藥可珍貴呢。」
「知道珍貴了,瞧你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黃娘子笑道:「你哪知道這事的前因後果。
我跟你說吧,你聽了才知道二奶奶心中的丘壑呢。」
「又說這些閒話幹什麼。」婁二奶奶道,但也沒阻止。
其實黃娘子從來不是多話的人,今天之所以跟桃染解釋,也是存了極好的心。
她知道嫻月心思重,婁二奶奶又因為嫻月和雲夫人走得近而頗有些意見,再加上婁二奶奶也確實有點偏心,所以母女倆的關係越來越不好了。
與其說她是在跟桃染解釋,不如說是給嫻月解釋,解釋婁二奶奶把她的藥拿去給三房下套的原因。
於是黃娘子難得多嘴,從三房不讓她們從南門過的事說起,說到在婁老太君暖閣里的唇槍舌戰,然後才是賀雲章來送藥,匆匆說了一遍,道:「你現在知道原委了吧?」
「那也不該把小姐的藥放在老太太的藥箱裡啊,這跟送給三奶奶有什麼區別?」
桃染還是著急,反而嫻月只是安靜靠在床上,一言不發。
「你別急呀,你聽我說.」黃娘子笑著道:「二奶奶說得好,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三奶奶現在管著家,她要想擠兌我們,有的是辦法,老太太還在,我們分不了家,總不能不去吧?
「早晚請安,一年三節四禮,抬頭不見低頭見,要不打服了她,以後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剛好這次送藥是個契機,她們都猜不到賀大人和二小姐的關係,只當賀大人是看雲夫人的面子來的……」
「所以二奶奶就把藥放在那,讓三房去偷?」桃染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是呀,她偷走也不怕,我們到時候問她要,她就傻眼了。她當然有說法,就說我們開著南門,耽誤了抓賊嘛,量我們也沒辦法。」黃娘子笑道:「二奶奶早算到她會走這步棋了,馮婉華這人心思陰狠,沒仇還要傷人呢,何況我們剛扳回一城。
「二奶奶剛剛故意不說賀雲章和二小姐的交情,只說是看大小姐的面子,把老夫人和三奶奶全瞞住了。
「三奶奶現在以為我們沒辦法,我們到時候指著賀大人的名字去要,不愁她不交出來,也給她個教訓,至少她有段時間不敢惹我們了。」
嫻月仍然不說話,桃染卻急得團團轉。
「那也不能用小姐的藥去做餌啊!」她不敢朝婁二奶奶質問,只敢問自己姑姑:「小姐的藥可珍貴了,那是雲夫人特地配的,要給小姐固本培元,一次就斷了病根子……」
婁二奶奶皺起了眉頭。
「行了,什麼好東西,不就是寧馨丸嘛?值得這樣。」婁二奶奶不屑一顧地道:「先不說不會丟,就是丟了,我也有辦法再弄一份回來。宮裡的弄不到,民間難道也弄不到?
「說得宮裡的東西多出色一樣,不過是她們這些夫人在傳罷了。你們也是實心眼,雲夫人說貴重,就貴重了?
「說得多疼你們,最後也不過是送個寧馨丸罷了,還在這犟……」
她只當桃染和嫻月是沒見過世面,信了京中那些貴婦人自抬身價的話,把宮裡賜的藥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再加上對雲夫人本來就不滿,才這樣訓斥。
自己說完也覺得話有點重了,看了嫻月一眼,卻見她不是生氣,而是軟綿綿地靠在床邊上,自嘲地笑了。
而桃染更是又氣又急,漲紅了臉,眼淚都要出來了,又帶著恍然大悟的神色。
「二奶奶,那不是寧馨丸啊!」她急得眼睛都通紅,嚷道:「那是雲夫人找了道長給小姐配的回春丸,是失傳的古方子,裡面的魚肚用的都是黃金肚,還有一味血芝,今年只出了四兩,官家都只用了二兩,剩下二兩都被賀大人要過來,給小姐做藥了!」
她這一段話嚷出來,簡直是石破天驚,別說黃娘子和婁二奶奶,連正喝茶的婁二爺也手一抖,險些把茶杯摔了。
「二奶奶拿這藥去做餌,萬一三奶奶拿去吃了用了,小姐再去哪裡找血芝去?就是要回來,小姐還敢吃嗎?」
她急得聲音都變了調,索性往地上一坐,哭道:「我還以為二奶奶收了藥就會拿回來給小姐吃的,雲夫人和賀大人費了那麼多心,怎麼二奶奶直接拿去送給三房了!」
她對嫻月是真忠心,急得什麼都不顧了,直接質問起婁二奶奶來了,黃娘子雖然也嚇得神色大亂,但還記得規矩,連忙一把攔住了她,呵斥道:「像什麼樣子,你好好說,什麼回春丸,黃金肚我知道,血芝是什麼?怎麼就再找不到了?」
「也不是什麼。」床上的嫻月淡淡開口了,垂著眼睛道:「也不過就是關外四郡貢上的貢品,舉國一共四兩,官家用了二兩,剩下二兩被娘用來釣魚罷了,能是什麼好東西呢。」
她的語氣異常平靜,但聽得人心裡發毛,連黃娘子也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無助地看向婁二奶奶。
而婁二奶奶的臉色蒼白。
「如果是血芝的話,是有這麼貴重的,當年揚州王洗鹽大案,王御史抄了家,被參僭越,抄家時連珊瑚樹都沒算上罪證,一兩血芝卻列在前頭,不然我也不會聽說這東西的名字。我娘教我的海商八寶歌里說:『田黃碾作土,緙絲化為塵,海龍不落架,血芝不出宮……』」
黃娘子這才想起來,道:「原來是那個血芝?桃染,你確定,當真賀大人問官家賞了血芝?」
「千真萬確!」桃染斬釘截鐵地道:「我前天去雲夫人那,親耳聽到的。區區寧馨丸賀大人怎麼會親自送來,不是回春丸是什麼!」
黃娘子聽在耳中,如同雷擊,看向婁二奶奶,發現她臉上也毫無血色,婁二爺還沒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還湊過來要問。
「還愣著幹什麼!」婁二奶奶怒道:「還不去那邊院子裡,把藥丸要回來!」
黃娘子連忙匆匆拿大衣服來,被婁二奶奶一手推開,道:「還有空管這個。」
她一把拉住婁二爺,一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架勢,是要帶著他去鬧內宅了,急匆匆往那邊跑去,黃娘子也連忙跟上,一面招呼白天那些厲害娘子和大丫鬟都跟上去,好去把藥要回來。
連隔壁房中的卿雲也被驚動,只當是出了事,連忙過來看。
卻只看見嫻月房中空空,桃染仍然坐在地上,阿珠也靠在柱邊,咬著手指,兩個丫鬟都在哭。反而嫻月靠坐在床上,垂著眼睛,神色平靜。
她還以為是嫻月發脾氣,罵了桃染,笑道:「怎麼了,怎麼都哭了……」
「我勸你別進來。」嫻月垂著眼睛,淡淡道。
卿雲停住了腳,她雖然和嫻月不如和凌霜親密,也看出她平靜神色下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頓時心中不安。
「發生什麼事了?」她問道。
「你再問下去,我不能保證不罵你。」嫻月只這樣說道。
卿雲只得忍氣吞聲退了出去,她脾氣是真好,真就回到自己房中去了。
想了想,又讓丫鬟找衣裳來,也去那邊院子裡,只說是給老太君請安,想弄清楚發生了什麼。
房中重又安靜下來,桃染在地上坐了一會兒,終於爬起來,握住嫻月的手,只是無聲地流淚,嫻月反而笑了,道:「又哭什麼呢?我還沒死呢。」
桃染一聽,更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半天才抽噎著道:「我替小姐委屈!」
「委屈什麼。」嫻月垂著眼睛,神色淡然得很:「你不是信命嗎?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呢……」
「我不信!」桃染氣道:「明明賀大人連最難找的血芝都找到了,藥都做好了,我不信小姐最後吃不到這藥。」
「孔明也只差一步,不還是被人踏碎七星燈呢?」嫻月還有心思引用典故。
桃染被氣得直哭,她性格也極潑辣,越想越氣,索性吼了兩聲,道:「我就不信了。我也去三房那裡!二奶奶要是今晚不把藥丸要回來,我現在就找賀大人去,大不了抄家,也要把這藥抄出來!」
她說完,拔腿就跑,攔也攔不住。阿珠本來正哭,看她這樣也愣了,怯怯問嫻月:「小姐,我要去把桃染姐姐拉回來嗎?」
「隨你吧。」嫻月道。
她像是累極了,整個人都意興闌珊的,自己躺了下去,本來就瘦,這下更顯得輕得像片葉子似的。
阿珠哪裡還敢走,和另外一個小丫鬟守在床邊,也不敢大聲哭。
阿珠雖然不聰明,也知道這次的藥極重要,小姐一定也是寄予了希望的,如今弄成這個樣子,小姐一定心都灰了。
阿珠守了嫻月一會兒,見她又睡了過去,摸了摸她的手,像是又燒起來了似的,想去叫人,卻見嫻月拉住了她的手,說了句什麼。
「小姐……」她輕聲喚道,靠近了聽,卻仍然沒分清嫻月這句是胡話還是清醒的話,聽著卻異常地不祥,讓人害怕。
她說:「去告訴凌霜,我等不到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