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爭氣
2024-10-01 15:50:13
作者: 明月傾
凌霜下午發了一頓脾氣。
其實是從中午就開始不太好的,中午宴席結束,夫人們又開了牌局,今天不同尋常,外場男客的熱鬧大概也傳到了裡面,連老太妃也被夫人們攛掇著下了場。
老太妃一下場,陪客都成了無上榮耀,別說坐下去玩,就是能站在後面看牌的,都是榮寵了。
清河郡主作為主家自然是要相陪的,文郡主也坐了左手邊,雲夫人找不見,崔老太君又不太會打牌,就空出個位置來,趙夫人滿心以為是自己,卻聽見老太妃淡淡道:「聽說婁二奶奶的牌好,婁老夫人想必也不差,也來坐一方吧。」
滿座夫人都是驚訝的,但都小心不露出來。
如果說清河郡主之前叫凌霜一起坐,還只是有點影子的話,那老太妃這麼一出,基本是坐實了。
放著滿京城的王侯命婦夫人都在,婁家一個最高四品官的老太君,憑什麼給老太妃做陪客?
他們家三房裡,也只出了一個早早夭折的探花郎,沉寂多年,說是要和趙家聯姻,但趙夫人都在下面站著呢,憑什麼婁老太君反而坐上去了。
所有的目光頓時都落到了婁二奶奶身上,也不怪她們猜度——老太妃已經點明了,是因為「婁二奶奶的牌好」,才讓婁老太君來坐一方的。
本朝以孝治天下,晚輩再厲害,上面有長輩在,都是緊著長輩的,只有像趙夫人這樣,上面已經沒有老太君了,老太妃要抬舉趙家,就會讓她直接坐下來。
老太妃都點明了,婁老太君如何不懂,她到底還是養出過探花郎的兒子的,也經過金榜題名三甲報喜的榮耀,並不顯得喜出望外,而是淡淡笑道:「多謝太妃娘娘抬舉了,凝玉,還不過來坐在我身邊,也幫我看著點牌。」
老夫人們都是千年的老狐狸,投桃報李用得熟練,婁老太君也知道老太妃抬舉她是為什麼,立刻就把婁二奶奶叫來坐在身邊,這樣倚重,只怕回去之後,婁家的家都要給她來當了。
婁二奶奶的心裡,就別提滋味有多好了。
她天生是愛熱鬧,愛出風頭,爭強好勝,最喜歡人群里做拔尖的那個。
今日被老太妃這樣點出來,滿堂目光聚集,多少艷慕嫉妒和刮目相看的眼神,簡直比下了一場金雨還開心。
到底是秦家的底蘊,想當初,她連上趙夫人的牌桌都花費了多少工夫,如今和秦家的親事才剛剛議定,連老太妃都點名叫她,真是雞犬升天。以後不止二房,只怕整個婁家都要魚躍龍門了。
秦家在王侯里,實在是獨一檔的存在,要是問半年前的婁二奶奶,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真是上天垂憐,也是凌霜爭氣,只怕日後大婚,連官家都要來觀禮主婚,那才是婁家祖墳都冒煙的榮耀呢。
婁二奶奶心裡比喝了蜜還甜,努力不顯出得意來,不緊不慢地穿過眾人走過去,坐下來,別人的表情她都不管,著重把婁三奶奶和程夫人的臉用力看了兩眼,這才滿面笑容地過去對婁老太君道:「我來了,老太君放心,咱們今天太妃娘娘的錢不敢贏,郡主娘娘的還是可以贏點的。」
頓時眾人也不管這笑話好不好笑,都笑了,畢竟清河郡主和老太妃都笑了,誰敢不笑呢?
要是凌霜在這,一定要說:「看娘那樣子,得意得要飛上天了。」她反正是常年愛拆自己娘的台的。
但婁二奶奶可不敢讓凌霜在,她那無法無天的性格,不知道會說出什麼話來。
要知道,定親的事現在還瞞著她呢,婁二奶奶準備和嫻月私下商議,徐徐圖之,得慢慢讓她接受了。
橫豎她和秦翊的感情是沒得說的,婁二奶奶之前從聽風樓下過,見到秦翊和賀南禎站在一起,未來丈母娘看女婿,自然觀感又是不同。
賀南禎雖然風流俊美,但她細看下來,還是秦翊好看,身架臉龐,樣樣都英俊,比賀南禎挺拔多了。
她還故意叫了一句「秦侯爺」,秦翊見到她,轉過身來,倒挺客氣,行了個禮,道:「婁伯母。」
他這句話一出來,婁二奶奶就知道,他心裡多半是中意的。不然整天和凌霜膩在一起幹什麼呢?
他對別的女孩子倒是退避三舍的,荀郡主倒想黏著他,卻連衣角都碰不到呢。
婁二奶奶心中盤算,還不忘看著牌局,她坐在婁老太君身邊,這牌局是哄著老太妃玩的,要是尋常命婦,大概還要提前打點老太妃身邊的嬤嬤,能透點暗號什麼的。
婁二奶奶何等精明,牌桌上一等高手,六十四張馬吊牌,她只看婁老太君一方的牌,堂里牌過三輪,各人手上有什麼牌,底里還剩什麼牌,她都清清楚楚了。
她猜中老太妃手上單等一張五餅,剛好婁老太君手上一對,明拆肯定會被看出來,雖然眾人不說,但也顯得太勢利了,老太妃心裡估計也不喜歡。
所以她先讓婁老太君吃碰一張六餅,再摸到一張三餅,三四五成了順,自然而然,五餅就多出一張,打完聽牌。
婁老太君也不用她提醒,自己就打出了那張五餅。
這一炮放出來,老太妃贏了她不說,為的是一色單中,滿桌人都要付彩頭。
文郡主不服,查了查她的牌路,也看不出什麼,只得作罷。
「到底太妃娘娘是貴人,連牌運都在娘娘那邊,上來就是個碰頭彩,這叫做開門見喜,咱們可還怎麼打呢,不是給太妃娘娘送錢麼?」婁二奶奶立刻湊趣地說道。
趙夫人雖然沒上桌,但看婁二奶奶得了臉,自然也是與有榮焉,見狀便插話道:「到底咱們二奶奶小氣,太妃娘娘贏你點錢,也是你的福氣。
「你沒看檀香寺進香那些百姓,聽說是太妃娘娘供的香,連香灰也要討回去泡水喝呢,娘娘高福高壽,你就輸點錢也是沾沾福氣,怎麼還這么小氣呢。」
眾夫人都笑起來,老太妃見她們這樣奉承,也不由得笑起來。道:「二奶奶,你放心,不止我開門見喜,我看二奶奶家裡,很快也要開門見喜了呢。到時候贏的錢,我就當禮金送過去了,少不了你的。」
一句話說得婁二奶奶心花怒放,立刻就要行禮謝恩,眾夫人更是賀喜不迭,連清河郡主臉上也露出微微笑容來,場面十分熱鬧。
牌局於是繼續打下去,滿堂人都湊趣,也算開心,只有兩人心裡如滾油煎,程夫人是不用說的,自從凌霜和程筠的事後,程家和婁家是徹底撕破了臉的。
她滿心以為經過程筠把那些話傳出去之後,婁凌霜是徹底沒人要了,到時候程筠高中進士,娶個家境好的世家小姐,那才叫爭了一口惡氣呢。
誰知道石破天驚,原本讓夫人們提到都搖頭的婁凌霜,竟然一躍成為了文遠侯府的未來夫人,簡直是天上地下。
芍藥宴三天下來,婁二奶奶的地位是一天天水漲船高,到今天,竟然連老太妃都佐證了這消息。
這樣下去,別說程筠中進士,就是中個狀元,又怎麼能和文遠侯府這樣出入宮廷的世家抗衡呢?
程夫人整個人如同被放在火上烤,又是懼,又是悔,悔的是當初不該和婁家徹底撕破臉來,怕的是婁二奶奶秋後算帳,到時候程家父子的前程,都是危如累卵了。
所以滿堂熱鬧中,程夫人一個人站在角落,臉色青白不定,六神無主。
同樣心中煎熬的還有一個,就是婁三奶奶了,她得到消息其實是更早的,畢竟秦侯爺來要衣服時,她可是當事人。
但那之後幾天沒什麼消息,她也存過僥倖的心,私下在房內還咒罵過:「有些人就別做什麼山雞變鳳凰的春秋大夢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張醜臉,當我不知道你底細呢,十足的商家女出身,祖上是南來北往水上販果子出身的,船妓一樣的角色,嫁個做官的都是幾時修來的福氣,還做夢想要攀龍附鳳,秦家要真給你攀上了,只怕秦家祖宗的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誰知道現說現打臉,芍藥宴一開,她還存了三分僥倖,直到清河郡主拉了凌霜同坐,她還不信,到今天,連老太妃也下場,和婁二奶奶打起牌來,實在讓婁三奶奶心中如墜冰窟。
真是半生功業付諸東流,東風壓倒西風,看這樣子,別說管家的事,就是老太太那點棺材本,估計都要全拿出來給凌霜陪嫁了,之前凌霜生病,老太太就把壓箱底的好補藥都拿出來了,這十來年,自家孩子頭疼腦熱,玉麒玉麟都生過大病,老太君幾曾拿出來過?
之前老太君疼愛卿雲,她還能安慰自己,到底是女孩子,就是賠些嫁妝,到底有限,大頭還是留給自家男丁的。現在看看,三房只怕什麼都撈不著了。
婁老太君嘴上不說,心裡是時時想光復婁家的榮耀的,常年話里話外就是說玉麒玉麟不讀書,當紈絝,偏偏二房又把那個小鬼頭探雪的名字塞進了祠堂,上了族譜,要真是最後老太太歸西分家,二房占了大頭,那自己這十多年的辛苦,不就成了一場笑話了嗎?
婁三奶奶心中如蟲咬,表面還得撐住,裝出笑容來。
婁老太君打牌,她身為媳婦不得不伺候,強忍著賠笑了幾句,到底心中有事,忍不住帶了出來。見老太妃道:「怎麼都是咱們在說笑,姑娘們呢,別老是放她們在外面冷冷清清的,也叫過來說些笑話長長見識才好呀。」
老太妃就是喜歡年輕女孩子,對於有城府的夫人們反而不喜,想必也是在宮裡待久了,倦了。
清河郡主聽了,就讓人去請小姐們來,薛女官去了回來,說已經去請了,小姐們都在外面看馬球呢。
婁三奶奶忍不住道:「到底把凌霜叫過來呀,郡主娘娘那麼喜歡她。」
她這話一出來,婁二奶奶就有點不太開心,凌霜這傢伙,是不受控制,雖然定的是她的婚事,但她不在還比在好。但她老辣,也不說,只是看一眼婁老太君。
婁老太君哪裡不知道凌霜的厲害,依她的意思,最好凌霜婚前都不要露面,直接到進洞房,把婚事結結實實辦完了才好。所以聽了這話,便皺眉道:「平白無故叫她來幹什麼,你又多事,她愛看馬球就讓她看去,別打擾她。」
趙夫人也湊趣笑道:「到底咱們老太君疼凌霜,不是我說,別的姑娘都叫得,凌霜叫不得。哪有當著姑娘本人開玩笑說喜事的?」
「趙夫人是懂禮的。」婁老太君道,她向來嚴肅,也朝她笑了笑。
婁三奶奶當眾被說了兩句,臉上火辣辣的,當著眾人,就有點掛不住臉,只得找個藉口退了出去,說了句「我去看看老太君的茶怎麼樣了」,就退出了人群。
婁家二房離京十五年,當年可是大敗而走的,哪裡想到,十五年後回來,江山都換了。
從二房回來後,三房處處吃癟,十五年沒受過婁老太君這樣冷落和沒臉,簡直比打了個耳光還屈辱。
她手握著帕子,放在胸口,面色通紅,攙著馮娘子一路匆匆走,遇到夫人打招呼也不理。
好不容易走到一處僻靜角落,見有個小閣子,是待客常年敞著,四下無人,才進去,把門用力一摔,這才狠狠咒罵道:「老東西,這十五年你又記得二房了,如今過河拆橋,她們得勢,你也攀上去了,我這十五年只當餵了狗罷了!」
她罵的可是婁老太君,嚇得馮娘子連忙上來捂嘴,讓丫鬟去守在門口,不讓人過來,見她實在氣得狠了,坐在椅子上還胸口一起一伏的,捏著帕子,握在胸口,顯然是氣壞了。馮娘子於是勸道:「奶奶消消氣,老太太也是一時糊塗,遲早會回心轉意的。如今形勢比人強,咱們只好退讓一時罷了,山雞最終是變不成鳳凰的,咱們只等著看二房的結果罷了。」
她滿以為這已經算說得狠了,誰知道婁三奶奶聽了,一點不解恨,道:「你別說這些沒用的,去,給我把玉珠碧珠叫來,她們也是傻的,人家都騎到脖子上來了,還在外面瘋玩傻樂,還不叫她們過來,商議正事。」
馮娘子聽她意思,是要對三房下手了,心中不由得不安起來,想勸,又不敢勸,知道自家這夫人是個記仇的性格,說得好聽點叫力爭上遊,不好聽就有點不擇手段了。
就連她,幫著做了那麼多事,有時候看三奶奶的手段也膽寒,覺得過於狠辣了些。
但她也不敢違逆婁三奶奶的意思,只能出去,把玉珠碧珠叫了過來。碧珠有點不樂意,道:「娘又想你出主意了,依我說,倒別管這些事了,娘有時候也太狠了,況且也不是為咱們,都是為舅舅和玉麒玉麟鋪路。」
「你別管。」玉珠道:「咱們是一家人,他們好了,我們自然也好,你又想不出什麼主意,旁邊聽著就是了。」
玉珠帶著碧珠匆匆趕回來,見婁三奶奶余怒未消,靠在椅子上,仍然在撫著自己心口,都有點驚訝,道:「娘怎麼氣成這樣?」
「還說呢?別人都騎到我們頭上了,你們還做夢呢。」
婁三奶奶於是把方才牌局上的事說給她們聽,玉珠碧珠聽了都大驚,碧珠尤其,道:「怎麼,難道凌霜真要和秦侯爺訂婚了,那荀郡主……」
「咱們自己家都這樣了,你還管荀郡主呢?」玉珠罵道,但她轉過頭卻寬慰婁三奶奶道:「娘放心,事情不是還沒定麼,只要沒定,就有轉機……」
「還轉機什麼?」婁三奶奶想起都心口疼:「你是沒在裡面看見,連老太妃娘娘都直接給那賤人賀喜了,還說要送禮金,哎唷,真是氣死人了,我就不知道那賤人哪裡出色,養的女兒一個個妖精似的,偏偏這麼爭氣。」
碧珠聽到「爭氣」兩字頓時就不太高興,把臉也一沉,不說話了。
倒是玉珠,反而受到了激勵似的,在婁三奶奶椅子邊半跪下來,一面撫著她的背安慰她,一面出主意道:「娘也不必太生氣,身體要緊。我看這事還沒到十成十呢,娘,你想呀,這事雖然是好事,但婁凌霜那貨,有這福氣嗎?當初程家親事不是也不錯,不也被她自己作沒了嗎?我看那傢伙就是個瘋子,秦家定下她,也是不清楚她本來面目,咱們只要想辦法讓她露出本來面目,清河郡主見到她那瘋樣,哪裡還會要她?」
她這番話一說,婁三奶奶頓時坐直了。
「你說得對,凌霜那小賤人是有點瘋病在身上的,你聽聽平時說那些瘋話,句句都跟個瘋子沒兩樣。秦家是不知道她的毛病,知道了早跑了。」她立刻來了精神,皺著眉頭籌謀起來:「咱們得想個辦法,勾出她那些瘋話來。剛才牌局上,老太太就為這個跟我急呢,她也知道凌霜是樣子貨,下不得水的,待久了就要露餡,所以不讓我叫凌霜來,怕她發瘋。」
「對。還有一層。」
玉珠是學到了婁三奶奶的全盤本領的,而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甚至更毒辣些:「我想,她們不讓凌霜過去,不只是怕凌霜說瘋話,還怕凌霜知道。因為這些天我也偷偷觀察過凌霜,看她的樣子,倒好像完全不知道婚約的事似的。她和秦侯爺相處,也不見私情,完全跟個男孩子似的……」
「有這回事?」婁三奶奶狐疑道:「我還當那小賤人是先自薦枕席,把秦侯爺勾引住了呢,她穿著男裝出去,不就是跟男人幽會的嗎?」
「那倒不至於。她整天說的瘋話都是不嫁人的,娘不記得了?她說給程筠的那些瘋話,哪裡是願意好好嫁人相夫教子的?估計還是二嬸娘家帶來的壞榜樣,整天想爬到男人頭上那套。聽說揚州那邊專出這種悍婦,在家耀武揚威,動不動就要男方入贅呢。」
「還用揚州,咱們自己家不就有一位現成的潑婦麼。」婁三奶奶嗤之以鼻道:「我也佩服二爺,被女人騎在頭上還心安理得的,到底是姨娘養的,天生的軟蛋。」
玉珠和碧珠聽到這話,都忍不住笑了。玉珠道:「正是這道理呢,我看凌霜還不知道定親的事,娘別著急,我先去刺她幾句,看她的反應,要能撩撥得她們母女反目,是最好的。
當初為程筠的事,二嬸不是還打了凌霜一巴掌嗎?是凌霜先不願意嫁,二嬸打她,這才逼出她那些瘋話來。咱們好好謀劃一番,再來個梅開二度也不是不可能,要是能在芍藥宴上鬧開了,那才叫丟人現眼示眾呢……」
「對對對,就是這主意。就讓全京城都知道她養了個瘋女兒,到時候我就看,梅凝玉還有什麼臉囂張。」
母女倆竊竊私語起來,馮娘子在外面守門,連丫鬟也不放過來。
只聽見裡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馮娘子嘆了口氣,有點為二房遺憾起來。
要是真能跟秦家結親,婁家在京中地位飆升,對三房又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但婁三奶奶怕的是東風壓倒西風,要是二房因此飛上枝頭變鳳凰,對她來說,那點好處還不如沒有,看著二房得意,比殺了她還難受呢。
看來老太君註定要空歡喜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