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翻白
2024-10-01 15:49:30
作者: 明月傾
不止嫻月偷偷溜出去了,凌霜也趁機溜了出來,她其實不是去練什麼弓馬的,而是去道謝的。
秦翊這傢伙,不想找他的時候,沒事也能遇到,要真想找起來,還確實不好找,凌霜先是去他衙門和府里都轉了一圈,都不見人,然後去了馬球場,也沒看到人,正著急上火呢,一轉頭撞上個人,秦侯爺神態自若:「你找我?」
凌霜連忙拉住他,走到一邊去,這還嫌不夠隱蔽,畢竟馬球場人來人往的,耳目混雜,她直拉著秦翊一直走到馬球場邊的樹林裡,這才罷休。
「你別當著這麼多人面跟我說話,」她認真教秦翊:「我現在已經是露了白的人了,很危險的,被有心人發現就完了。」
秦翊頓時被她逗笑了。
「你從哪學的江湖黑話?還『露了白』了,你是魚嗎?」
「魚要死,是『翻了白』,不是露了白。」
凌霜還認真糾正他,反應過來之後,立馬發飆道:「你管我?」
本章節來源於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
「好好好,我不管你。」
秦翊像是很好說話的樣子,等凌霜收起脾氣,卻又笑道:「聽說婁小姐前兩天被關在祠堂里,差點『翻了白』了?」
這話一說,別說別人,連一邊聽著的如意都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秦翊的小廝也笑得轉臉去一邊了。
凌霜臉色漲紅,惱羞成怒,揮著拳頭追著他揍,她就知道,秦翊這傢伙不是什麼好東西,看起來整天冷冰冰的,實則一肚子壞水,還說賀南禎不正經,其實物以類聚,最壞就是他這傢伙。
其實凌霜打人還是挺痛的,但耐不住秦侯爺從小練武,功夫好得好,被她追著打也沒什麼事,任由她打了一陣,在樹林間閃轉騰挪,看凌霜追得氣喘吁吁了,才笑道:「婁小姐恩將仇報,要打死救命恩人了。」
「呸,你好意思。」凌霜畢竟大病初癒,扶著樹罵他:「你憑什麼說那衣服是你的,現在人人都覺得我跟你有一腿了。」
她說話實在好笑,秦翊忍不住又笑了,見她要發飆,才笑著解釋道:「我怕婁小姐『翻白』嘛,只能先認下來了。」
「你!」凌霜氣得直瞪眼。其實她也知道,秦翊是幫了她個大忙,說是救命之恩也不為過。
但如果讓她選,她也會選讓賀雲章把家抄了,都怪嫻月,出的什麼主意,本來自己和秦翊清清楚楚的,現在弄成這樣一團糨糊了。
「小姐,你別生氣呀,秦侯爺說得對,他也是為了救你才出的權宜之計,不然咱們那時候在祠堂燒成那樣,興許都沒命出來了。」如意連忙勸道。
凌霜只瞪秦翊,她的丫鬟如意和桃染她們不同,不怎麼管事,所以也不知道那晚上的內情,也不知道秦翊是有選擇的。
但秦翊是清楚的。
現在人人都把他們倆綁在一起了。看秦翊笑眯眯的樣子,大概還覺得這很好玩呢。
「你還笑。」凌霜瞪他:「你知不知道後果?」
「什麼後果?我們不是都準備孤家寡人嗎?」秦翊坦蕩得很:「我還以為你經過程筠的事之後,已經做好不嫁的準備了呢。」
「我當然知道。」凌霜道。
「那還有什麼後果?」秦翊問道。
凌霜被他問懵了,反應過來之後,道:「是哦,只要我自己不嫁,他們也沒法把我怎麼樣啊?嫻月找你幫忙,是要借你的勢,也沒說我一定得嫁你呀,是我自己糊塗了。」
她盤算的時候,秦翊就在旁邊讚嘆:「嗯,婁小姐說得對,真聰明。」
他這人只是剛認識的時候冷漠,其實混熟了之後,一肚子壞水,凌霜也發現了這點。
只是能跟他結識的人都算祖墳冒青煙,更別說混熟了,所以秦侯爺在外面的名聲可好了。
凌霜只能瞪他。
「你等著我。」她威脅秦翊:「我現在是病了一場,等我好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秦翊只「嗯嗯」答應著,凌霜在嫻月面前嘴硬說在秦翊眼裡她和賀南禎是一樣的,其實完全不一樣,如果賀南禎在這威脅秦翊,早挨揍了,她在這張牙舞爪,秦翊只覺得好玩。
如意卻不知道他們倆的事,她反正向來有點笨笨的,還怕凌霜得罪秦翊,連忙道:「侯爺,小姐是跟你開玩笑呢,你別往心裡去啊,她昨晚還在盤算怎麼謝你呢。」
「這麼好啊?」秦翊只是笑:「可惜了。」
「可惜什麼?」如意不解。
「可惜我上次剛吃完那一大包,最近實在吃不下點心了。」
他這麼一說,連凌霜都不好意思了,嚷道:「誰說我這次的謝禮還是點心了?我們家的好東西有的是呢,你等著,到時候一定讓你大開眼界。」
「那我就好好等著了。」秦翊笑著道。
其實凌霜也不是真生他的氣,主要是上次確實是被三房算計得太慘了,在祠堂里狠狠病了一場,欠了秦翊這麼大一個人情,再見面就有點尷尬了,所以才色厲內荏,罵他幾句。
「行了,不跟你說這些了,說正事呢。」
凌霜擺擺手讓如意他們下去,等到只剩自己和秦翊了,才認真問道:「跟你打聽個事,賀雲章這個人,究竟怎麼樣?」
「不怎麼樣。」秦翊道。
「我認真問你呢。」她追問道:「你也知道,嫻月和他有點首尾的,說實話,我還真有點怕他,他這人究竟是什麼性格人品?
「說是探花郎,文章應該是極好的,怎麼又到捕雀處了呢?他那個賀閻王的外號究竟怎麼來的?你和他相處多嗎?他也二十了,還沒定親,是預備官家賜婚嗎?」
她連珠炮一般問了一堆,比最熱心的媒人還細緻,她這人也確實好笑,自己的事不上心,把嫻月她們的事打聽得明明白白的。
秦翊也知道她是擔憂,也就不逗她了,真就認真回答起來。兩人在樹林中邊走邊說,小半個時辰才說完。
眼看已經到了下午,凌霜見時候不早,事情也打聽得差不多了,這才放過秦翊,道:「行了,我得回家了,你也回去嗎?還是跟他們打場馬球再走。」
「沒什麼好打的。」秦翊又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凌霜也知道他是嫌棄其他人的水平,道:「那等我好了,跟你打一場,我們再去捉弄趙景去,他那樣子我實在看不慣,還不如賀雲章呢。真不知道她們倆什麼眼光,選的是一蟹不如一蟹。」
她見秦翊要回去,道:「我跟你去趟你家吧?」
「婁小姐還恭送我回去?這麼好?」秦翊又逗她。
「你想得美。」凌霜道:「我準備看看火炭頭,送你?你又不是腿斷了。」
她提起火炭頭,秦翊也想起一件事來,拿出一件藥來,不知道是丸藥還是湯藥,裝在個黑乎乎的大葫蘆里,送給了她,凌霜聞了聞,見味道沖得很,問:「這是什麼?」
「受寒高燒之後,用這個一定好,吹風也不怕。靈驗得很,是軍中的方子。」秦翊道。
凌霜聽到軍中,就眼睛放光。
「行行行,我回去吃。」
凌霜看著葫蘆上的小字,上面寫著「一日一勺,溫水送服」,倒也簡單,交給如意收了,自己跟著秦翊騎馬,去他家看火炭頭去。
鬧了一陣,兩人又恢復之前的樣子,凌霜也不尷尬了,一路說著話回來,她這次其實還是有點病根在身上的,騎馬就累,吹風還咳,也難怪秦翊送藥給她,大概是知道她不是病後會在家裡好好臥床休養的人。
兩人到了秦家侯府門口,正要進去,凌霜忽然眼睛瞥到了停在樹蔭下的一駕馬車,頓時寒毛倒豎。
「那是誰的馬車?」她問秦府門房。
門房也答得乾脆:「是城南婁府的婁二奶奶。」
凌霜和秦翊走到偏廳前,婁二奶奶正從裡面出來,大家打了個照面,凌霜頓時尷尬得不行。
「娘,你幹什麼?」
她當著秦翊,不好明說,直接想拉著婁二奶奶去一邊,她這幾天跟婁二奶奶是交了底的,她和秦翊真不是什麼補衣服的情分,婁二奶奶這舉動也太讓她尷尬了。
沒想到婁二奶奶比她理直氣壯多了。
「你還問我?你看看你自己,一個女孩子滿街亂跑,還穿成這樣,像什麼樣子。」她把臉一沉,訓斥凌霜道:「還不去馬車上待著,小命不要了?病還沒好呢,就又跑出來了。」
凌霜見她似乎真生了氣,也只好回去馬車上了,朝秦翊使個眼色,也不知道秦翊明白了沒有。
婁二奶奶趕走了凌霜,對秦翊倒客氣:「秦侯爺,咱們裡面說話吧。」
「伯母客氣。」
秦翊家才真正是規矩森嚴,奴僕下人,一個個都是比宮裡都毫不遜色的行事,婁二奶奶也不是沒見過世面,老太妃面前的魏嬤嬤在她看來,也不過等閒。
秦翊叫人看茶,丫鬟端上茶來,倒退著下去,目不斜視,確實是世家規矩,婁二奶奶端起茶來喝,不動聲色從茶杯上方觀察著這一切,心中更加滿意。
到底是世代簪纓的大家風範,說世代簪纓都太輕了點,秦家立的是不世之功,官家沒法不留著他家世襲罔替的侯位,秦家也沒法不要。
一篙子撐不到第二個秦家,名不虛傳。
她擺了一會兒長輩態度,見秦翊還耐心等她擺完,心裡成算更多三分,表面仍然冷著臉,一放下茶杯就發難道:「秦侯爺,有幾句話,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伯母叫我秦翊就好了。」秦翊倒難得好脾氣。
「論理,我是不敢說你的,你們秦家好家世,秦侯爺也是大家公子,有名的王孫,家教是沒得說。」婁二奶奶道:「但做出的事來,實在讓我不好開口。」
「咱們家凌霜,是未嫁的女孩子,咱們婁家雖然官卑職小,她父親也是正經五品官,京中的規矩多嚴,人言可畏,侯爺是比咱們清楚的。」她直接問秦翊道:「侯爺也是成年男子,衣服交給凌霜來補,一無婚約,二又不是通家之好的親眷,恐怕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吧?」
「確實沒道理。」秦翊平靜地喝茶。
婁二奶奶頓時站了起來。
「我也實話跟侯爺說了,自從侯爺前些天上門去要衣服,闔府已經傳遍了,咱們凌霜的名聲就不說了,就連我和他爹,做父母的都心急如焚。
「我在家想了又想,實在是沒辦法了,才來問一句侯爺。」她看著秦翊眼睛徑直問道:「都說侯爺的家教好,清河郡主也是先長公主娘娘撫養的,京中的典範。
「我問侯爺一句,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成年男子上無父母命,下無媒妁言,衣服就到了閨閣小姐的手上的?」
秦翊好禮節,她站起來,秦翊也跟著站起來,被她說了一通,仍然神態自若。
「我今日來也不為別的,要拜會清河郡主娘娘,問她的意思。」婁二奶奶直接道:「正好,遇上了侯爺,就請侯爺給我一個交代吧。」
都說她潑,也確實是潑。
凌霜的事,他們彼此心裡都清楚是怎麼回事,婁二奶奶也知道秦翊是救凌霜,冒認了那衣服,秦翊也知道她知道,但這並不妨礙婁二奶奶選了個凌霜出門的時間,特地打到秦家門上來。
那些夫人里背後議論,說她市井氣,婁二奶奶身上確實有這種務實的市井氣,也不管對不對,得理就不饒人,秦翊上門要了衣服,她立刻就抓住這機會,到秦家來問,言下之意是秦翊輕薄了她女兒,追著秦翊要一個說法。
這蠻不講理的樣子,倒不難猜到某位小姐的「家學淵源」從何而來了。
秦翊心中想笑,神態仍然淡然,問道:「伯母想和家母談談?」
婁二奶奶不由得有點心虛。
京中誰不知道呢,清河郡主閉門修佛有些日子了,老太妃都請不出來的,她哪能見到呢,就連今日上門,也是打著找拜會清河郡主的名號,逼秦翊的宮,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你不給我女兒一個說法,我就要問你母親清河郡主要個說法了,看看這就是侯府的家教嗎?
其實她也知道這行為不太好,多少有點恩將仇報了,但做母親的,為了女兒什麼不能幹?
凌霜經過程筠的事後,名聲已經跌到谷底,她為這事日夜懸心,頭髮都白了幾根。
果然她一離開,三房都欺到頭上來,差點害死了凌霜。她才十六歲,以後幾十年的人生如何過?
跌到這種地步,到處都是人間險惡,她年紀小,不清楚這後果,婁二奶奶做母親的人不能不清楚。
找秦翊雖然是不好,但也是最後的機會了,做生意的人多少有點賭性在身上的,賭贏這一次,凌霜就是絕處逢生,秦翊是京中王孫里當之無愧的第一名,相當於連輸一夜,最後一把贏回所有,怎能讓婁二奶奶不激動。
但她低估了秦家的厲害。
越是門第高,家底厚,越是滑不留手,否則這麼多年下來,早被那些圍在周圍諂媚的人給瓜分了。所以說越是位高越是心性涼薄,也有道理。
婁二奶奶施展了一會手段,連秦翊的皮都沒破,一句話就問得她沒辦法,婁二奶奶心下挫敗,仍然強撐著道:「從來沒有女方上趕著的,我也上門來拜會了,郡主娘娘心裡應當有數了,秦侯爺也請掂量著,咱們家凌霜論相貌人品如何,秦侯爺和她來往了這麼久,也應該知道了。」
「我自然知道。」秦翊甚至笑了笑。
他身形高挑修長,是個名將的身形,寬肩窄腰,躞蹀帶攔腰繫著,穿一身玄色,胡褲胡靴,實在是又漂亮又精神,比趙景還好看不止五分,說話時微低著頭,大家公子的氣度,也比趙家強出一截。婁二奶奶看得心中遺憾。
要是能說成了,這才不枉了凌霜的一生呢。
可惜了。
婁二奶奶眼光老辣,也知道知難而退的道理,他講禮是他客氣,但自己啃不下這硬骨頭。
秦家什麼家世,難道還真能逼著他強娶了凌霜不成?她心下遺憾,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
「那侯爺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只能鳴金收兵,雖然知道十賭九輸,但心愿落空還是十分難受。
「我送伯母出去吧。」秦翊按禮節道。
「不用了。」婁二奶奶也按禮節拒絕。
禮節她也懂,不過是為了自己女兒的終身大事才上門來挑戰罷了。
婁二奶奶帶著黃娘子,在秦府丫鬟的引路下往外走,來的時候心中揣著事,沒空細看,走的時候才看到,秦家的亭台軒榭,樓閣花園,都比京中所有世家高出幾層不止,可惜了,這樣的家底,不知道要便宜哪家的高門貴女了。
秦翊也多半有點問題,自家凌霜,比那些郡主小姐差到哪去了,他還看不上,到時候賜婚賜個性情不相投的,讓他後悔去吧。
婁二奶奶又遺憾,又惱怒,出了二門,正準備去前門上馬車,背後卻有人叫道:「請婁家夫人留步。」
婁二奶奶和黃娘子回頭看,見是個穿得極素淨的娘子,已經有四十上下了,但一張臉真是貌美,而且氣度驚人,幾乎和老太妃身邊女官的氣質有點相似了,而且衣服也像,修身窄褃,像是落後京中的時新樣式似的。
婁二奶奶一瞥見身邊侯府丫鬟垂手侍立的樣子,就隱約猜到了她的身份。
「姐姐是?」婁二奶奶猜她有品級,按宮中的規矩稱呼道。
「不敢。」那年長女官氣度超逸得很,朝她道:「婁夫人多禮了,我們家夫人有請。」
秦家只有秦翊一個男丁,又還哪有別的夫人呢?
婁二奶奶心中狂喜,幾乎不敢相信。
但女官引路向前,遠遠看見飛檐,不是清河郡主的佛堂,又是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