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荼蘼

2024-10-01 15:49:27 作者: 明月傾

  連著幾天,婁二奶奶都只管守著凌霜,卿雲和嫻月這邊頓時就閒了下來,但兩人卻一直碰不到面,婁二奶奶回來前,嫻月守凌霜守得寸步不離,婁二奶奶一回來,她忽然又開始萍蹤浪跡了,整天見不到人。

  卿雲是個嚴以律己的人,自己的錯處,她心裡是放不過去的,雖然當初是因為婁二奶奶的勸說,再加上凌霜和程家鬧開了,嫻月又沒定下來,她身為大姐,是要當家裡的主心骨的。

  要是和趙家的婚事再出什麼差池,一家人在府里,在京中的地位都會岌岌可危。

  所以才把趙景的事輕輕放下了,就是明說了,道理也是在她這的。

  但卿雲放不過自己。

  偏偏嫻月的處事,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她要是不想跟你說什麼事,能跟魚一樣滑不留手。

  雖然早晚都能見到,卿雲卻遲遲沒有找到機會開口,眼看著荼蘼宴都要到了,詩中說,開到荼蘼花事了,花信宴已經接近尾聲。

  這天也是一樣,婁老太君那裡的早飯一散,嫻月就不見人影了,卿雲去找,嫻月房裡只留著個小丫鬟六兒,一問三不知,卿雲知道等娘置辦好嫁妝,就是和趙家議定日子的時候了,在那之前和嫻月說開是最好的,好在下午無事,索性乘了轎子,去造訪雲夫人府上了。

  

  但嫻月其實不在那,誰也猜不到,她去找蔡嫿玩了。

  嫻月和蔡嫿,其實一直有點莫名的默契,經過上次凌霜被關的事後,患難見真心,嫻月也就把蔡嫿劃入「自己人」的範疇了,她這人只要對自己人,就是又大方又上心的,也知道蔡嫿比卿雲還大兩個月,但婚事卻遲遲沒有著落,於是就帶了丫鬟桃染和阿珠,說是跟她一起穿珠花玩,其實也是幫她預備幾天後的荼蘼宴了。

  江南風俗,不僅珍珠和金花銀花這些可以分開賣,連做成花瓣狀的玉片、葉子狀的碧玉,還有各色金絲穿的小珠子、吹絲的金蝴蝶、琉璃珠子這些,都可以單賣,由巧心的小姐們自己穿成花簪,比匠人做的靈動些。

  畢竟小姐們雅致,能描會畫,做出來的更有意境些。

  嫻月愛穠艷花鳥,穿了一支桃花簪子,用珊瑚珠子當未開的花苞,嬌艷欲滴,十分可愛。

  一看蔡嫿,用最簡單的白玉穿了一支蘭花簪,簡潔而有意境,十分風雅。

  「還是蔡嫿姐姐厲害。」嫻月拿著那簪子對著光看,稱讚道:「到底是會畫墨蘭圖的人。」

  蔡嫿笑著謙道:「哪裡。」

  「怎麼凌霜不來一起玩呢……」她問嫻月道。

  「她會玩這個?」嫻月嫌棄道:「她才好一點,就溜出去了,說是要活動筋骨,說『十來天不動,功夫都要扔下了』,倒像是什麼大將軍似的,要日常操練,弓馬嫻熟。」

  蔡嫿也忍不住笑了。

  「她是不愛這些……」

  「她就是懶得弄,你沒看她自己那衣服,那頭髮,手上也全是繭子,還不讓我給她修掉,真是,野人似的。」

  嫻月抱怨著,見蔡嫿順手擺弄著簪子,知道她這些天心情都不好,自己也鋪墊了半天了,於是漫不經心地問道:「對了,那邊怎麼樣了?」

  「什麼那邊?」蔡嫿不解。

  「送煙雲羅的那邊。」嫻月笑道。

  蔡嫿只垂著眼睛玩她的簪子。

  凌霜和嫻月親密,基本沒有話會瞞著她,當初還拿賀雲章和趙擎作比,蔡嫿心中是清楚的,也知道嫻月是想幫自己出主意,是一團好意。

  「沒有怎麼樣,」她淡淡道:「趙大人公務繁忙,又是長輩,怎麼會把我一點小小的細語放在心裡,估計早就拋之腦後了。」

  嫻月聽這聲氣,就知道蔡嫿對趙擎不尋常。

  當初荀文綺帶著些女孩子擠兌蔡嫿,說窮酸氣,不知怎麼流傳到姚文龍那幫浪蕩王孫那裡去了,還說了些不好聽的話傳回來,荀文綺那笨蛋還跟男人鸚鵡學舌了回來,當著蔡嫿的面說「真正的王孫誰願意和窮酸破落戶結親,他們都說要躲某些人遠點呢」。

  當時蔡嫿也只是神色淡淡,絲毫沒有受影響。

  反正總是這樣,不在乎的人,再惡聲惡氣也是耳邊風。

  在乎的人,稍微消息回來得晚點,就能氣得一晚上睡不著。

  嫻月如何不知道,寬慰她道:「聽說聽宣處最近忙得很,都在預備春汛的事,公文都從捕雀處代交,睡都睡在聽宣處呢。等忙過這一陣,也許就好了。」

  「也許吧。」

  蔡嫿只是雲淡風輕地道,在手裡把那支蘭花簪子捏了又捏。

  嫻月看著,都在心裡罵起趙擎來。

  怪不得鰥夫一當十多年呢,這樣沉迷公事,誰會看得上他。

  她罵歸罵,其實還是上心的,蔡嫿已經是自己人了,幫自家人,還是得出力才行。

  下午她就去了老地方,東渡口還是老樣子,只是兩岸的春草更茂盛了,轉為暗綠色,遠處青山迢迢,看著遠山和春水,等一下午也不覺得煩悶。

  但探花郎可不會讓她等一下午。

  捕雀處匆匆趕到,照例是清空了大半個碼頭,賀大人下午還有公事,穿紅,錦袍上遍繡翎羽,葳蕤璀璨,是要去面聖的樣子。

  下面是皂黑色褲子,胡靴,佩刀,利落得很,仍然是騎馬過來,見了嫻月,先微微一笑。

  嫻月並不說話,端坐在馬車中,知道他會先開口,嬌縱得很。

  「傷口怎麼樣了?」他問嫻月。

  其實第二天就好得差不多了,但嫻月見了他可是不會好好說話的,道:「哪比得上賀大人,水裡來火里去,養傷都比我嫻熟。」

  賀雲章只能無奈笑了。

  「也就那一次,最近都沒有什麼危險的公事了。」他跟嫻月解釋。

  嫻月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買帳,瞟了一眼他身上穿著,見這樣神氣漂亮,知道是要面聖,道:「賀大人倒是挺忙的。」

  賀雲章在她面前,向來是好聲好氣的,道:「晚上要進宮一趟,不過不會留宿宮中的。」

  嫻月擠兌了幾句賀大人,這才辦起正事來,道:「對了,聽宣處最近很忙嗎?」

  「主要是春汛的事。」賀雲章對她向來坦誠:「聽宣處的黃老上個月告老還鄉了,趙擎現在獨挑大樑,這兩年會忙一點,等新人長起來就好了。」

  聽聽,一副幹大事的樣子,動輒用年算,哪知道對於女孩子來說,一年的花信宴就決定了命運,哪還等得上幾年?

  聽起來趙擎像是又要升了,也難怪蔡嫿那樣淒楚,齊大非偶,送一匹煙雲羅又如何,趙擎如今如日中天,填房都有的是人排隊,她這樣的家世,身邊沒一個可用的人,連送禮的小廝都要問別人借,內心怎麼能不悽苦呢?

  嫻月有心替她包攬了這事,卿雲整日說什麼與人為善,什麼馬車前面救小孩的道理,放在眼前的事反而看不見了,真是親疏不分。

  蔡嫿和趙擎的事,賀雲章也略有耳聞,那句詩的謎題,趙擎顯然是解出來了。但他從來懶得管閒事,見嫻月上心,才道:「是為那句詩的事?」

  「你也知道那句詩?」嫻月有點驚訝。

  「趙大人請我解過。」賀雲章笑得淡淡:「我說當局者清,旁觀者迷,外人是解不開的。」

  嫻月聽出他話外音,也明白他意思。

  感情的事,從來勉強不來,外人也無法幫忙。

  趙擎位高權重,他要真有意,難道還能錯過不成?

  如果事情停滯,就是他沒那麼著急,他這樣的權臣,別說沒動心,就是動了心,也不過他一天中小小的一部分。

  嫻月頓時生了氣。

  「你們男人,都是這樣。」

  她立刻把對趙擎的氣發到賀雲章身上,賀雲章只能無奈笑起來。

  他哪知道女孩子的痛苦,像自己一樣有出路還好,對於蔡嫿那樣度日如年的處境,哪經得起等了一天又一天,自己在心裡翻來覆去的煎熬,真是心血都要被熬干。

  「我不會的。」賀雲章輕聲保證。

  探花郎垂著眼睛,騎在馬上,站在馬車邊,其實是比轎內人高些的,但他微微低著頭,眼中帶笑,是個極真誠的姿態,嫻月想起那晚的相處,不由得耳後一熱。

  「誰說你了。」

  她哼了一聲道,剛要再說兩句,聽見外面傳來鐘鼓聲,是酉時到了,賀雲章晚上要進宮的話,現在就得準備了。

  雖然是受寵信的近臣,面聖是尋常事,但畢竟伴君如伴虎,還是謹慎些好。

  「行了,不耽誤賀大人的公事了。」她淡淡道:「你要是遇到趙擎,就告訴他一句,讓他等著看吧。」

  賀雲章笑著答應了一聲,往渡口外張望了一眼,是賀浚來催人了,近來事多,官家尤其倚重他,都說捕雀處是官家的耳目,也確實是耳朵眼睛一般,離開半天就要來找。賀大人也是分身乏術。

  「失陪了。」他仍然和嫻月好好告別:「近日欽天監說有倒春寒,小姐注意身體。」

  「知道了。」

  嫻月有點不開心地道,見賀雲章撥馬走了,走出一丈多遠,才忽然叫住了他,道:「你回來。」

  捕雀處眾人哪裡見過賀大人脾氣這樣好過,竟然真的又乖乖轉回來。

  嫻月卻沒等他走回來,就讓桃染下了馬車。

  桃染其實以前怕極了賀雲章,但上次深夜投奔後,承他大恩,忽然也敢看他了,這才意識到探花郎果然是好相貌,好人才,行動也風流利落,所以抱著錦盒過去遞給他時,也不由得有點臉紅。

  賀雲章雖然是探花郎,但卻連花信宴都少去,這還是第一次收到小姐面交的禮物,有點懵。

  嫻月從馬車窗口看見他那樣子,頓時笑了。

  「怎麼。」她有點傲氣地昂著頭道:「只許趙擎會送煙雲羅,就不准我也會送點心不成,難道探花郎深夜不會讀書?」

  她說完,就放下帘子,這一句話里藏了幾段故事,饒是探花郎聰明過人,也愣了一下才想明白。

  她是說,只許你知道趙擎送煙雲羅,所以也送了來給我。

  不許我知道蔡嫿送點心給趙擎的事,也給你送深夜讀書時吃的點心嗎?

  賀雲章匆匆進宮,自然是公事繁忙,等到閒下來,已經是深夜了,說是留宿禁宮,其實只是在小書房守夜。

  等到夜深人靜了,他才回到書房中,拆開那錦盒。

  果然是點心,精巧的,江南風味的點心,一個個做成花的形狀,裡面也有桃仁的,也有菊花香味的。賀雲章拿起一個,對著光看了看。

  旁邊秉文見他沉吟,以為他是猜不准意思,提醒道:「大人,這是薔薇花吧。」

  「是荼蘼。」賀雲章道:「看看荼蘼宴那天,我有空嗎?」

  從來不涉足花信宴的小賀大人,終於要參加一次了。

  他不會知道嫻月的遺憾的,二十四番花信風,從梅花開到桃花,從海棠開到桐花,精緻妝容,雲鬢花顏,博了滿京城的人喝彩,最挑剔的夫人也不得不稱讚一句她的美貌,卻只有最該看到的人,從來沒好好看過她一次。

  留給他的只有深夜的狼狽,和匆匆一見就要離別。

  她約他荼蘼宴那天,什麼也不干,他不再是公事繁忙的御前寵臣賀大人,她也不是名滿京城的婁二小姐,就安安靜靜度過一天,像一個閒散的京中王孫,和不諳世事的世家小姐,約一場熱鬧宴席,開到荼靡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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