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祠堂

2024-10-01 15:49:06 作者: 明月傾

  嫻月一直跟到祠堂門口,看著凌霜和如意挨了鞭子,被扔進祠堂,臉色寒如冰。

  「喲,心疼了?」

  

  玉珠見祠堂關了,她還站在門外看著,過來嘲諷道:「心疼就進去陪她啊,誰讓她干下醜事來著……」

  「你用不著急。」嫻月只冷冷道,看也不看她:「有你們家還債的日子。」

  祠堂的門扇厚重,尋常日子根本不動,嫻月看著媳婦們抬著門葉過來,一扇扇上進去,祠堂里漸漸黑下來,黑檀木的門,如同一堵牆,將凌霜和如意隔絕在裡面。

  「送了信出去嗎?」她問黃娘子。

  黃娘子也是一臉心疼,正抹眼淚,道:「早就送了,讓小九送急件,通知二爺二奶奶,大概五六天就能送到。」

  「送到要五六天,回來也要五六天,怎麼都得半個月了。」嫻月用平靜語氣說著最可怕的話:「等他們回來,凌霜骨頭都爛了。」

  桃染和如意最好,也是從受罰時就哭,眼睛已經腫得桃子一般了,聽到這話,頓時眼淚又滾珠一樣掉,抽噎著道:「不會的,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指望天相,還不如指望來個神仙比較實在。」嫻月淡淡道。

  她眼神仍然看著祠堂,婁家的祠堂兩邊做了飛檐,中間凹進去,在黑暗中如同一張大口,似乎要把人吞進去才罷。

  此時已經是三更天,她站在黑暗中,只有黃娘子和桃染提著燈陪著她。

  「三房應該不會那麼膽大包天吧,老祖宗還說了要審凌霜呢,最多受些皮肉苦,不會有危險……」黃娘子擔憂道。

  「內宅里害人的本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她們做不到的。」嫻月平靜地歷數內宅的手段:「人關著,送飯送水是三房負責,只要斷了食水幾天,在老太太面前,只說『三小姐倔強,水米不肯進』,這樣幾天,人就奄奄一息了。

  「就算不餓死渴死,祠堂又不是住人的地方,地是石磚,寒氣又重,不給被褥,不給熱水炭火,住不了兩天,人就著涼傷寒了,再狠毒些,反正早過了驚蟄,放些蛇蠍毒蟲進去,蜈蚣蜘蛛這些,咬傷了,咬死了,只說是祠堂里原本就有的,你還能拿她們怎麼辦?

  「或是食物里下毒,或是放個小廝進去,再栽贓個李璟那樣的事,真毀了凌霜的名節,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黃娘子雖然年長,但哪裡聽過這些狠毒的招數,桃染更是嚇得臉色蒼白,眼淚都不敢掉了。

  「那怎麼辦,三小姐的命現在都捏在三房手裡了,咱們怎麼防範?」

  「防範不了,只看三房敢不敢了。」

  嫻月雖然平靜,但眼睛深處的神色,比誰都焦慮,幾乎是帶著點瘋狂的狠意:「她們要是真正想死,就動凌霜試試吧。她們在凌霜身上用多少,我遲早十倍百倍還給她們。只要凌霜活下來,以後有的是報仇的日子。」

  黃娘子為她話中的狠意而不安起來。

  真說起來,她跟著婁二奶奶多年,知道自家夫人對這個二小姐,與其說是偏心大小姐忽略她,不如說是忌憚,心裡有點親近不起來。

  「三小姐平時那麼爽利,不管多難的處境,我相信她一定也能照顧好自己的……」她勸說嫻月道:「二小姐,咱們回去吧,去菩薩面前添兩炷香,為三小姐念經,只要心誠,菩薩也會保佑三小姐的。二小姐你也注意身體,今晚已經是通宵未眠了,好好睡一覺,醒來再想辦法吧……」

  凌霜這頓鞭子挨得痛。

  她知道婁老太君鐵了心要馴服自己,或許還帶著點爛泥扶不上牆的恨意,否則世家小姐,哪有挨鞭子的,雖然只是嬤嬤打的竹鞭子,但也打得手臂小腿都是青腫的,如意因為是丫鬟,打得更慘,進來後跪都跪不穩了,只在地上哎呦叫痛。

  「別跪了。」凌霜叫她道。

  其實她自己也痛得很,當著眾人還強撐著,這下被扔進祠堂,看著累累的牌位,這地方又寬闊又陰森,實在嚇人。

  她不說還好,一說,如意立刻就哭起來。

  「嗚嗚嗚,我知道小姐都是為了我,不然可以承認……」

  「噓。」

  凌霜朝她做了個噓的手勢,如意會意,停下哭來,警覺地跟著她的手勢看,只見漆黑的祠堂里,門口處透出一絲光來,有人影子走動,顯然外面還有看守她們的人。

  「也不是全為了你。」凌霜低聲坦誠道:「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說出來的。」

  「為什麼?」如意問道。

  「大概是為了自由吧。」凌霜莫名地想起一個人來,淡淡道:「如果要我說出那些衣服的作用,從此再也不用它們,只在後院內宅度過我的一生,我寧願現在就被打死。」

  如意怔怔地看著她,不知道想到什麼,忽然大哭起來。

  「不用被打死,三房一定會想辦法害死我們的,」她想起許多恐怖的故事來:「就像那些悄無聲息『病死』的小姐一樣,她們一定也想害小姐你……」

  「不用像別人家的小姐,也許我們婁家自己也有呢。」

  凌霜站起來,看著黑暗中林立的牌位,淡淡道:「也許這些牌位不是第一次見到我們這樣的人,這祠堂也不是第一次用來關人了。」

  如意被她說得害怕起來。

  「但你也別擔心,我們死不了的。」凌霜淡淡道。

  「為什麼?」如意問道。

  「有嫻月呢。」凌霜道:「她不想讓誰死,誰就死不了。她還要我活到八十歲,和她一起去樂遊原上看花呢。」

  她這話說出來,緩解了一些如意的恐懼。

  但過了一天,情形就急轉直下了。

  三房果然沒有送食物和水來,她們穿的都是晚上的衣服,祠堂的陰冷也漸漸感覺到了,根本連覺也睡不了,如意睡著了直叫冷。

  凌霜扯下柱子上的布幔,但薄薄的綾子也無法保暖,如意當晚就著涼了,第二天發起燒來,挨了鞭子的傷口也都滾燙,大概是第二天夜裡,如意直接燒胡了,一直說胡話。

  凌霜這下著急了。

  她靠牆坐在蒲團上,把蒲團拼起來給如意做床,又用綾子裹著她,讓她睡在自己的腿上,這樣可以隨時探她的額頭。

  聽見外面有動靜,她就叫著要人送藥,要大夫,但外面的人根本不搭理她,就跟沒聽見一樣。

  這樣耗了大概一天一夜的功夫,凌霜嗓子都叫啞了,也沒有一點藥來,連水和食物都沒有。

  她又勉強睡了一覺,醒來試如意的額頭,發現沒那麼燙了,稍微放下心來。

  還沒來得及高興,忽然反應了過來,把自己的額頭靠在地磚上試了試。

  地磚寒意侵人,她額頭滾燙。

  不是如意退燒了,是她也發燒了。

  她向來自恃身體強壯,不覺得病痛有什麼,第一次燒成這樣,中途一度迷迷糊糊起來,睡了過去,半夢半醒之間,以為爹娘都回來了,嫻月和卿雲闖進來,把自己救走了。醒來周圍還是一片黑暗。饒是她性格向來頑強,那時候也有點絕望。

  她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也不知道這是哪一天,祠堂里看不見一絲光,她一度以為自己要這樣睡過去了。

  直到聽到嫻月的聲音。

  「凌霜,凌霜你醒著嗎?」嫻月生平極少有這樣焦急的時候:「凌霜,回答我,你再不說話,我要拆門進去了!」

  凌霜掙紮起來,想要出聲,這才發現嗓子嘶啞劇痛,連忙爬起來,爬到門邊,用力拍了兩下。

  「凌霜是你嗎?」

  嫻月在外面,也顧不得地上寒冷,直接趴在地上,似乎在催促別人道:「這裡,開個口子。」

  是小九的聲音答了一聲好,只見門角落裡被撬開一道口子,大約手掌大小,嫻月焦急地把手伸進來,頓時被人一把握住了。

  「凌霜!」嫻月高興得聲音都變了,焦急問道:「你怎麼樣?還好嗎?」

  「放心,死不了。」凌霜嘶啞著聲音答道。

  嫻月握著她的手,攥得死死的。

  「你的手怎麼這麼燙,是不是發燒了?」

  她早有準備,從懷裡拿出一大包藥來,都是小紙包包好的,她一包包遞進來,道:「這是退燒的丸藥,這是驅寒的,這是治傷的,這是參片……你們有水喝沒有,飯呢?馮婉華那賤人是不是沒給你們送過飯和水?」

  凌霜只「嗯」了一聲,她遞完藥,立刻又遞來裝水的葫蘆,都是小小的,凌霜趴在地上,從間隙看過去,只見嫻月正從籃子裡一樣樣拿東西,都是量好一樣的大小,顯然她早做好準備,知道打不開門。

  「你在這踏青野餐呢?」凌霜道。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我急死了都。」

  嫻月只管往裡面遞吃的,各色點心,用小葫蘆裝好的水,還有羊腿燒雞之類,春餅饅頭,凌霜拿過去,先給如意餵了點藥和吃的,如意燒得糊塗了,說胡話,只叫「阿娘」,凌霜剛給她餵了兩丸藥,就聽見那邊嫻月焦急叫道:「凌霜,凌霜,你人呢……」

  「還在呢,沒死呢,放心。」

  凌霜又跑到那小小缺口那裡,伸出手去,嫻月立刻抓住了,攥緊了,道:「你別嚇我,我這幾天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幾天?」凌霜問道:「今天是幾號。」

  「今天是三月十七,你被關了三天了。」嫻月道:「你是不是燒糊塗了,快把藥和東西都吃了,水也喝了,我花了一百兩買通了看守你們的媳婦,但不知道能瞞多久,等會馮婉華過來把東西都搜走就完了,快吃快吃……」

  「三月十七?」凌霜吃著藥丸,皺著眉頭道:「那今天不是牡丹宴?你怎麼不去?」

  「還牡丹宴呢?」嫻月道:「誰還有閒心管什麼牡丹宴,我就是趁三房去赴牡丹宴,才來找你的。對了,我託了人送快信,消息應該還有兩天就到蘇州了,你再堅持兩天,爹娘就會往回趕了,到時候就是咱們算總帳的時候了。對了,別說我,蔡嫿也沒去牡丹宴呢,她聽說你被關了,從寺里趕回來了,忤逆了大奶奶,如今也在閉門思過呢。我看完你,就讓人給她個信,不然她也為你急死了……」

  凌霜想說話,但胸口寒氣上涌,頓時劇烈咳嗽起來。嫻月聽得更急,剛問了一句:「你吃了枇杷膏沒,寒氣最傷肺,以後落下病根不是好玩的。」

  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只見嫻月聲音都變了,道:「不好,馮婉華沒走,原來她埋伏我呢……」

  她握著凌霜的手抽了回去,顯然要應對婁三奶奶去了,凌霜也急起來,但門推不開,急得喊道:「嫻月。」

  「三小姐別白費功夫了。」婁三奶奶馮婉華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道:「二小姐違背老祖宗的規矩,我要帶她去見老祖宗了。至於你,就好好在裡面反省吧,老祖宗說了,你不從實招供,是不會放你出來的。就算你爹娘回來,老祖宗也自有話說。」

  她威脅了一陣凌霜,誰料到凌霜在裡面罵道:「馮婉華,你給我等著,你要是敢動嫻月一下,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回答她的不是婁三奶奶的聲音,而是釘釘子的聲音,婁三奶奶一不做二不休,叫了人過來,把那一個小小缺口也釘上了。

  凌霜靠在門邊,看著那小小縫隙里透進來的陽光,被一點點釘死。

  她想起了嫻月那天和自己的爭論。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點想苦笑。

  往下走,往下滑,誰都可以來踩自己一頭,原來是這種體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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