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澹水
2024-10-01 15:48:11
作者: 明月傾
蔡嫿著了大急。
她先只是後悔,自己說錯了話,不該傷了凌霜的心。
等到午宴時還不見凌霜,又聽見丫鬟說,如意去馬車那拿了包衣服過來,頓時就知道事情大了。
凌霜以前也男裝出去,但每次都是事先計劃好,等萬事周全了再出去,所以才能每次都全身而退,不留下一點痕跡。
這次因為和她吵了架,匆匆出去了,只怕會露馬腳,要是因為這個出了什麼事,後果不堪設想。
因為這緣故,她沒等到菜過三巡就直接離了席,帶著丫鬟小玉,匆匆在趙府尋找起來。
偏偏趙家後院不小,能藏下人換衣服的地方比比皆是,她從兩人吵架的小涼亭一路找,一直找遍大半個花園,不見人影,剛讓小玉和自己分開找,就聽見前院方向一陣喧譁,小玉匆匆跑了過來。
「不好了,小姐。」小玉也慌得臉色蒼白:「我聽看門的小廝說,說前院出了大亂子,有兩個賊人闖進趙侯爺的宴席,還打了人,現在正封鎖前院抓人呢。」
蔡嫿一聽她的描述,不是凌霜和如意是誰,頓時如墜冰窟,站都有點站不住了,還好小玉扶住了她,她扶住旁邊的樹,失魂落魄地站了一會兒,忽然又發狠地站起來,沿著湖邊一路往前面走去。
「小姐,咱們可不能去前院啊。」小玉只當她要去解救凌霜,連忙勸道。
「沒去前院。你跟過來就是了。」蔡嫿沉聲道。
小玉聽她聲音,是下了大決心的,她知道自己小姐骨子裡是有點烈性的,不然不會和凌霜小姐玩到一起,只能跟著她。
只見她沿著趙家後院的小湖一路找過去,小玉有點奇怪,自家小姐不是要找凌霜小姐換衣服溜出去的地方嗎?
怎麼不往人少的地方找,反而沿著湖邊一直找起來。
而且行色匆匆,並不仔細觀察,只略掃一眼就往前走去,倒像是要去找一個特定的地方一樣。
她跟著蔡嫿繞過幾處水榭,都沒有人跡,轉過一樹開謝了的桃花樹,看見一處臨湖的樓閣,又連著趙家前院一大片建築,裡面顯然是住了人的,凌霜小姐不可能從這齣去。
蔡嫿似乎是找累了,也徹底絕望了,竟然就在這裡停了下來,直接坐在湖邊樹下的一塊石頭上,失聲痛哭起來。
「小姐,你別這樣。」
小玉哪裡見過她這樣失態,連忙解勸,但蔡嫿顯然是傷心至極,勸也勸不住,眼淚滾珠般落下來,急得小玉連忙道:「小姐別哭,仔細別人聽見。」
但這勸也顯然勸得遲了。
蔡嫿的哭聲顯然驚動了人,只聽見閣樓里響起咳嗽聲,很快有個小廝模樣的出來了,小玉連忙擋在自家小姐前面,道:「我家小姐在這裡,不要靠近。」
那小廝倒也講規矩,真就站住了不動,問道:「我家主人讓我問,是哪家的小姐,為什麼不去柳花宴,在這裡哭?」
小玉見他衣著華貴,只怕是趙家的人,頓時不敢吱聲,想著要是不報名字,想必也沒人知道。不然傳出去,怎麼都算小姐失禮。
誰知道蔡嫿卻停住了哭泣,示意小玉回答她。小玉也只能硬著頭皮,高聲道:「我家小姐是先國子監蔡大人家的小姐,不得無禮!」
那小廝看樣子也沒被震懾住,小玉有點擔心,畢竟自家老爺夫人都過世許多年了,蔡家失勢已久,這些小廝最是消息靈通,恐怕根本不當一回事。
沒想到她等了一下,小廝沒說話,樓上卻傳來聲音了,是個成年男子的聲音。
「元駒,叫春杏過來,外面春寒,請蔡小姐進來說話吧。」
小玉滿頭霧水,但看自家小姐不是很驚訝的樣子,竟然還真跟著小廝進去了,很快小廝帶來幾個丫鬟,為首的大丫鬟就是春杏,很能幹的樣子,招呼蔡嫿喝茶,又問:「小姐可需要妝奩?小雲,打水來給小姐洗臉。」
趙夫人勢利得很,小玉這幾年跟著蔡嫿在京中,沒少受過趙家的冷遇,不由得有點驚訝,不知道春杏的主人是誰,怎麼這麼彬彬有禮。
蔡嫿倒不見外,收了眼淚,就著小雲端上來的水洗了臉,沒有補妝,哭得眼睛紅紅的,鼻頭也有點紅,更顯得玲瓏可愛。春杏忍不住稱讚道:「小姐真是好膚色,玉人一樣。」
「姐姐取笑了。」
蔡嫿聲音還帶著哭過的沙,端起來茶來,潤了潤嗓子。小玉有點好奇,在旁邊悄悄問春杏:「春杏姐姐,你家主人是趙夫人嗎?」
春杏只是笑著搖搖頭,剛要說話,聽見樓上腳步聲,道:「爺下來了,你看見他就知道了。」
小玉認真看,原來是個中年男子,鬢邊已經微微有了灰色,看得出年輕時英俊的底子,趙家宴客,他卻穿著日常衣服,但看朱袍和冠帶,竟然比趙侯爺還高几品。舉止也貴氣得很,手上還拿著書。
怪不得他這樣講禮,卻又跟未婚女子相見,原來是長輩級的人物,小玉放下心來,她也聰明,已經猜到這人是誰了。
除了聽宣處的趙擎趙大人,誰還有這份氣派?
蔡嫿起身行禮,道:「見過趙大人。」
論理該叫伯父,不然也該叫叔父,但叫趙大人也有理,畢竟是權臣。小玉也連忙行禮,心裡著實感激趙大人。
「我在樓上看書。」趙擎笑道:「出了什麼事,怎麼哭到我樓下來了?」
蔡嫿臉微微紅了,卻不回答,眼睛掃了一眼他看的書,道:「趙大人看《公羊》?」
趙擎不由得有點驚訝,道:「好眼力,怎麼看出來的?」
他書是打開的,捲起來拿在手中,只能看見窄窄幾行字,就這樣,蔡嫿仍然一眼就認出來了,可見學問高深,已經念得滾瓜爛熟了。
「公羊注春秋,董仲舒又注公羊,將公羊傳分為『所傳聞世』『所見世』、『所聞世』。世人不解,理解為『衰亂世』『昇平世』『太平世』,又用這說法去套用春秋的歷史,誰知春秋越往後越亂,解釋不通,所以公羊學一脈由此衰落。」蔡嫿微微笑道:「趙大人難道要重注《公羊傳》不成?」
趙擎頓時也笑了。
「不過閒暇時隨手看看罷了。」他也反過來笑蔡嫿:「蔡學士熟讀公羊,治大國如烹小鮮,春秋尚且能解,怎麼解不開柳花宴的小小難題呢?」
他是在問蔡嫿因為什麼事情而急哭了。
小玉在旁邊看著,聽趙擎大人的語氣,倒像是和自家小姐熟識已久似的,心中不禁浮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如果外面被抓的人真的是凌霜和如意的話,小姐可以求趙擎大人幫忙啊。
趙家雖是侯府,如今權力最大的卻是趙擎大人,只要他出面,天大的禍事也能擋下來,唯一的難題,是怎麼才能說動他幫忙。
想想都覺得絕望,這樣的權勢面前,什麼能打動他呢?
要是凌霜小姐真出了事,而自家小姐沒能說動趙擎保下她的話,自家小姐得有多愧疚。
小玉心中如同油煎,又想提醒小姐,又不敢說話,卻見自家小姐只是沉默著,並沒回答趙擎大人的問題,倒像是還沒意識到可以找他幫忙似的。
蔡嫿長得非常精緻,初看並不驚艷,只覺得清秀舒服,細看卻處處都好看。嫻月說她像鈴蘭,實在是貼切。
尤其是她抿著唇,上唇的弧度這樣倔強,似乎有無盡的心事,這樣為難,讓人都想替她排憂解難。
趙擎笑著,嘆了口氣。
「你們都下去吧。」
他一發話,春杏他們頓時都下去了,小玉有心要留,又不敢,只能也下去了,等人都散了,蔡嫿才輕聲問道:「趙大人,你有過很好的朋友嗎?」
「有過一位,已經不在了。」趙擎道。
蔡嫿抬頭看了他一眼。
「你和他吵過架嗎?」
「當然吵過,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會有分歧的,君子和而不同嘛,真正的好朋友是吵不散的。」趙擎問道:「怎麼,你和你朋友吵架了?」
「是,我氣急之下,說了很過分的話,也許釀成了不可收拾的後果。」蔡嫿的眼睛頓時又紅了:「我很後悔,所以才哭的。」
趙擎頓時笑了。
「朋友之間,怕什麼不可收拾呢,有隔閡就說開,做錯事就道歉,只要彼此都還活著,有什麼解不開的結呢。」
「我怕她一時衝動之下,闖了大禍,都是因為我說了那些話,她才衝動……」蔡嫿頓時哽咽了。
趙擎頓時爽朗大笑了起來。
他身上有這種成熟的霸氣,只有掌握了許多權力和資源的人身上才有的,仿佛一切事到了他這,都沒什麼大不了的。官家倚重他,想必也是因為這份安心。
他笑道:「我當是為什麼,原來是這個,放心吧,這還是在我家呢,沒有什麼收拾不了的事,用不著哭,你朋友在哪呢?我陪你去找她,說開了也就好了。」
有這句話就夠了,雖不是君無戲言,但跟那也差不多了。蔡嫿連忙抹了眼淚,道:「我也正在找她呢,趙大人,不知道你們家後院有什麼地方,可以直通前院的,尤其是附近有個可以關起來的小屋子那種。」
趙擎想了一想,笑了。
「是有這麼個地方,我小時候也經常從那溜出去。」他有點驚訝:「你朋友一氣之下跑到前院去了?那真是挺膽大的。」
蔡嫿的朋友,自然也是柳花宴上的世家小姐,前院正舉辦宴席,滿院都是男客,一個世家小姐跑到前院去,是挺驚世駭俗的。
蔡嫿聽了,抿了抿唇,不方便說的樣子。
趙擎知道她心思重,估計是替朋友隱瞞呢,所以也不問了。他行事大氣得很,道:「那我陪你走過去吧,要是你朋友不在那,要往前院找人,讓元駒去一趟就行。」
「多謝趙大人。」
蔡嫿盈盈一拜,拜完也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不由得也笑了。
有趙擎的承諾,那確實是沒有什麼彌補不了的大禍了,她的心這才輕鬆下來。
出了門,看外面湖光水色也覺得有了顏色了,見湖岸邊垂柳如絲,心情也輕快起來。
趙擎見她神色舒展,一面帶著她去那地方,一面笑道:「蔡學士現在心中不會已經在打道歉的腹稿了吧?」
他逗蔡嫿,有點大人逗小孩的意思,笑她書香氣重,隨口就給她起了個蔡學士的外號,蔡嫿聽著,立刻抬起眼來,看了他一眼。
「要是她沒事,我就不道歉。」她在趙擎面前,也確實有點小孩心性:「又不是我一個人的錯,憑什麼讓我道歉。」
趙擎頓時又笑了。
「話雖如此,但朋友之間,還是和和氣氣的好,你們為什麼吵翻了?難道柳花宴不好玩?」
「那倒不是。」蔡嫿認真道:「就是一點觀念上的分歧。」
兩個人加起來大概還沒有他的年紀大,就說上觀念的分歧了。
趙擎聽得想笑,見蔡嫿一臉認真,又怕她不好意思,忍著笑問道:「是什麼觀念的分歧呢。」
蔡嫿抿了抿唇,其實如果光是找趙擎幫忙,話聊到這裡就可以了,沒必要真把自己和凌霜吵架的細節跟他說。
但她人生中,確實沒有一個能讓她信服的師長般的人,一般人,哪怕是榜眼郎張敬程呢,她在凌霜那看過他的文章,都覺得是文氣好,真正做起事來,只怕能力尋常。
但趙擎身上那種什麼事到了他這都不算事的氣場,卻讓蔡嫿折服。
真正做過事的人都知道,想要在官場辦成一點什麼,是難上加難,趙擎一定經過許多驚心動魄的大事,無數次力挽狂瀾過,才養成現在氣定神閒的樣子。
所以蔡嫿難得主動跟人開了口。
就算當初凌霜,也是糾纏了一陣,才跟她做成朋友的。
「趙大人,我冒昧問一句,如果你自己在落魄的時候,你的朋友想要幫你,但你感覺她幫你的方式,你不太贊同,雖然你知道她的出發點是好的,而且做成了之後,確實能大大改善你現有的生活,但你心裡就是覺得很彆扭,這是為什麼呢……」
其實她自己也是有自省的,凌霜和她吵那一架,確實她也有她的錯,凌霜最後把事說明白了,蔡嫿顯然是要嫁人的,但花信宴已經快完了,再不想辦法,只能嫁個條件遠不及她的。
蔡嫿說是順其自然,但問題是她的才華心性,都沒有機會展露,順其自然的人,自然是遠遠配不上她的,明珠暗投,太過可惜,凌霜是在急這個。
做過針線的人都知道,但凡越貴重的綢緞,越要珍藏密斂,不能經風冒雨,否則很容易就失了光彩。
蔡嫿有時候和嫻月能不謀而合,就是因為她們都是經不起磋磨的性格,一個是身體,一個是心性,都得遇到那個合適的人才行。
但她心裡也確實有一股難平的氣,讓她和凌霜吵得這樣不可收拾。
不怪她願意和趙擎說這些,明明是位高權重的趙大人,聽她說話的時候,卻側著頭這樣認真,沒有一點把這事當成兩個女孩子之間的小事的感覺,甚至還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她。
「我想,但凡人越落魄,自尊心越強,就算知道對方是好意,也覺得對方自作主張,傷了自己的尊嚴,這是其一。
「其二是,我聽你意思,她要做的事似乎還沒做成,是不是因為還有波折,所以你下意識地保護自己,不想要對這事寄予希望,以免希望落空,自己又跌回谷底呢?」
蔡嫿頓時如遭雷擊。
趙擎說的第一個道理,她自己是隱約察覺到的,但第二重,不是他提醒,蔡嫿恐怕花幾個月都想不到。
是了。
她之所以如此牴觸凌霜去求婁老太君,根本原因是這事就是把自己的命運交給了婁老太君,萬一她拒絕呢?
老太君去找自己姑母說話,在蔡嫿看來根本就是回絕了,凌霜還要剃頭擔子一頭熱,蔡嫿的尊嚴幾乎被放在火上烤,所以她才自暴自棄說出順其自然的話來,凌霜生氣也為這個,因為她們心裡都清楚,沒有順其自然的選項,順其自然,就是會明珠暗投,淪落泥塵。
最多嫁個窮酸書生,才華還不如她那種,跟著他拖著孩子吃苦受窮。
趙擎見她若有所悟,也不急著再說,只是眼中帶著笑意看著她,顯然是相信她的悟性。
「我知道了。」蔡嫿很快想明白了:「其實我們兩個人都沒有任何惡意,只是我們都感覺對方像是聽不進自己說的話,我覺得她應當體會我的心情,我羞於承認自己尊嚴受了傷,不願意說出來,其實是希望她能自己體會到,我有多受傷,希望她不用我說就能顧及我的尊嚴。
「而她覺得我在故意抬槓,沒有在討論問題本身,所以才急於駁斥我,我們才會話趕話,越說越鋒利,最後刺傷了對方。」
趙擎這才笑了。
「年輕人沒有輕重是正常的,我以前和明煦鬧得比這還嚴重的都有過,有幾年都不怎麼說話呢。現在想想,挺可惜的。」他雖然是帶著笑意,眼中卻滿是遺憾:「所以你們得珍惜和朋友在一起的時光才好,別等到以後追悔莫及。」
蔡嫿一聽到明煦,就知道他說的朋友是誰了。
竟然是已故的安遠侯爺賀明煦,要不是嫻月那重關係,她也不會知道賀南禎父親的名諱。
怪不得他對自己的遭遇看得這樣洞若觀火呢。
與安遠侯這樣的身份比,普通侯府的庶子,肯定像自己和凌霜一樣,有著不少差距。後面幾年不說話是為什麼呢?
多半是政見不合,看趙家現在和賀家的關係,一整個是分道揚鑣了,甚至賀南禎都和趙擎沒有往來,但他仍然稱賀明煦為他唯一的朋友。
都說他位高權重,但高處不勝寒,現在大概是沒有真正的朋友了。
蔡嫿看著他,不由得心生憐惜。
越是強大的人,反而越不怕展露自己的弱點,像趙擎現在,帶著微笑看著她,並不遮掩,這感覺像一頭巨獸,老虎般的人物,平靜地展示自己的舊傷疤,仍然帶著王者般的尊嚴。
「我知道了。」
蔡嫿輕聲說道,想要安慰他兩句,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能道:「多謝趙大人了。」
「蔡學士多禮了。」
趙擎一句話就把她氣笑了,蔡嫿只能無奈地看著他。
「好了,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他笑著打趣道,指給蔡嫿道:「前面就是了,竹林後面,有個小石屋,和院牆連在一塊,以前住著個灌園的老頭,現在空著。從石屋的窗口爬出去,剛好是外院的竹林,竹根把院牆頂倒了,連牆都不用翻,你朋友要是去了外院,多半是從這裡過去的。」
蔡嫿知道他不過去是不想打擾自己和凌霜,想要謝謝他,又怕他笑自己蔡學士,只能盈盈一拜,趙擎也笑著道:「到底是讀公羊傳的人,行禮都有古意。去吧,竹林里樁子多,小心別踩到了。要是有事,再來澹水閣找我就行。」
「知道了。」
蔡嫿擔心凌霜,急沖沖往裡面走,果然沒兩步就看見個石屋,正想過去,卻看見兩個人從竹林里走出來了,不是玉珠碧珠姐妹又是誰。
她十分驚訝,看她們倆行色匆匆,也不知道她們發現了凌霜的秘密沒有,躲在一旁,等她們過去後,才帶著小玉匆匆趕到石屋,還好,石屋的門似乎從裡面反扣著,蔡嫿透過門縫看了看,裡面果然用石頭壓著個衣包,正是凌霜和如意的。
她不動聲色,和小玉守在門口等,聽見前院的嘈雜已經平息了,像是沒有再追捕了。過了一會兒,就聽見翻窗的聲音。
「小姐,累死我了,下次咱們別去幹這樣的事了吧……」這是如意的聲音,兩人在裡面匆匆換好衣服,凌霜把兩人的男裝原樣收好,把衣包掖在裙子裡,準備運出去,打開門一看,剛好和蔡嫿打了個照面,兩個人都有點尷尬。
「你在這幹什麼?」凌霜氣還沒消呢,冷言冷語道:「蔡小姐還不離遠點,仔細我身上的銅臭味熏到了你。」
蔡嫿無奈地看著她,但見她跑去外院,顯然是真被氣到了,只能虛心認錯道:「我來跟你道歉的,我話說錯了,但我們吵架的原因,我已經想通了,你聽我細細給你分析。」
她支開兩個小丫鬟,把自己和趙擎聊出的原因跟凌霜細說了說,凌霜本來冷著臉,聽著聽著,漸漸臉色就好了些,道:「看不出來,趙擎倒還有幾分厲害,分析得挺到位的。」
「人家是聽宣處的大人,連官家的意思都猜得透,何況你我呢。」蔡嫿道。
「哼,聽宣處有什麼了不起,神氣什麼。你不是也看過他的書嗎?什麼《澹水閣文集》,也就那樣而已。」
凌霜也不知道在跟誰生氣,哼唧了一陣,倒也大度起來,道:「其實這事主要還是我錯,我不該沒把握就找老太君去說,忽略了你的心情。這事關係到你的未來,卻整個掌握在別人手裡,還讓大伯母知道了,也難怪你生氣。
「下次我們還是想個萬全主意,怎麼能把你的前途奔好了,不然花信宴真沒多久了,這京中的王孫也都是瞎子,放著真正的山中高士不知道找,整天在那爭奇獵艷,沒一個好東西。」
蔡嫿聽她罵人,忍不住笑了。
「對了,你跑去外院幹什麼去了,怎麼鬧得那麼大動靜?我都擔心死了。」
「嗐,別說了,我把徐亨給打了。本來沒事的,被人撞見了,幾十個小廝追著我跑,還好遇到秦翊,他不知道怎麼來趙家赴宴了,趙侯爺把他當個寶,供在個閣子裡,誰也不敢進去搜,我躲在裡面,就逃過去了。其實這麼想想,他人還不錯,幫我兩次了都。
「就是我心裡憋著氣呢,他在那說我,我就順便把他也罵了頓,看他被罵懵了,也沒話回我,我就直接回來了。」
「啊?」
蔡嫿嚇了一跳,在她看來,被小廝追著跑還沒罵秦翊嚴重,畢竟那可是秦翊:「你罵他幹什麼?」
「誰讓他說我的。」凌霜理直氣壯得很:「我看不慣他很久了,跟賀南禎兩個,明明命好得很,要什麼有什麼,還整天擺一副死人臉,生無可戀似的。他們都嫌日子不好過了,投胎做女人試試?
「好了,懶得說他了,餓死我了,你們吃完飯沒,咱們要不回家吃飯去吧,我肚子咕咕叫了都。」
蔡嫿沒有辦法,只能跟她坐馬車回了家,凌霜在馬車上,把她今天怎麼打徐亨的事細細說給了蔡嫿,聽得蔡嫿又是笑又是嘆,聽到她和秦翊的辯論——其實嚴格說來,應該是她單方面在罵秦翊,又不由得笑了。
「你說的那番話,到真有點道家的意思了,隨心所欲,不逾規。」
「什麼逾不逾規,我都逾多少規矩了。」凌霜把馬車上帶的點心大口往嘴裡塞:「我這叫『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系之舟』。」
徐亨挨了打的事,很快傳遍了京城,都說是尋仇,也有說是綁票失敗的,但徐亨自己都沒意識到,自然也不會有人往他打老婆的事上聯想。
倒急壞了梅婉琴和姚夫人,滿京城替他尋治傷的藥,梅婉琴也是絕了,凌霜把徐亨兩隻手都擰斷了,都說要留後遺症,她倒像是還擔心他以後打人沒力氣似的,盡心盡力伺候,滿世界請大夫,找方子,求藥都求到婁二奶奶這來了,婁二奶奶在家裡說:「婉琴問我要藥治徐亨呢……」
「要什麼藥,毒藥嗎?」凌霜毫不客氣。
「嗐!」婁二奶奶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叫你別管這事了,以後當著眾人面,可不准這樣說話,人家的家事,關你什麼事。」
饒是婁二奶奶聰明絕頂,也想不到打傷徐亨的就是自家的寶貝女兒。
倒是嫻月聽出端倪,立刻就審凌霜,凌霜沒辦法,深夜兩個人睡覺時,貼著耳朵和盤托出了,嫻月聽得也笑起來。
「打也打得好,說也說得好,解氣。」她問凌霜:「秦翊聽了你那番話,怎麼說?」
「他能怎麼說,自然是無話可回,我言辭這麼精妙,他能怎麼回?」凌霜得意道。
「你別傻了,秦翊賀南禎,都是正經御書房讀過書的,會怕你這點三腳貓學問。」嫻月話鋒一轉,道:「我看秦翊對你倒有點意思……」
「你別講怪話啊。」凌霜警告道:「我可沒那意思,他也沒有,我懷疑他壓根就不準備在咱們這些女孩子裡找呢,多半是等著賜婚,你看他整天擺那張冷臉,估計根本不懂什麼情情愛愛的。」
「你知道什麼。」嫻月也不客氣:「秦家的情況你是一點沒聽說啊,他冷臉自然有他的原因。」
「什麼原因?」凌霜來了興趣。
「秦翊的母親你知道是誰嗎?就是清河郡主,比文郡主身份還高呢,帶著封地嫁妝的,當時也是賜婚,都說是最般配的,相貌人才身份,都是天作之合,偏偏是一對怨侶。
「有說清河郡主太跋扈的,有說秦翊父親太多情的,總之秦翊出生前,就有了個很得寵的妾室,說是美得很,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柔柔弱弱的,具體如何也不知道,反正清河郡主後來不知為什麼,是為爭寵,還是怕妾室生子,竟然把那妾室狠狠折磨了一頓,說是大雪天頂著瓦跪雪還是怎麼的,總之當時就不行了,秦翊父親從外地趕來,最後一面都沒見上。夫妻離心,從此他連清河郡主的房都沒進過。
「又因為傷心,拋下了公事,所以後面一直不得重用,鬱郁不得志,很早就去世了。清河郡主就守寡至今……」
「那不挺好的嗎?臭男人死了,自己又有地位,又有財產,兒子也不差,正該舒心啊。」凌霜道。
嫻月被她氣笑了。
「你別整天講這種怪話,怪不得娘說你呢。」她道:「要說這事,慘烈就在這,清河郡主顯然對她丈夫是有真心在的,秦翊父親去了之後,她連一概衣服妝容都不用,常伴青燈古佛,連面都不露。你沒看花信宴她都不辦的,不然京中該是她和雲姨領頭,哪輪得到趙夫人神氣。」
「怎麼這麼想不開,明明挺好的事,她怎麼活得心如死灰的,像雲姨,春花秋月,吃喝玩樂,想去哪去哪,活得多精彩。怪不得呢,我說秦翊怎麼整天擺張死人臉,原來是『家學淵源』啊。」凌霜道。
「你別在這討打,雲姨的心情,你知道個什麼。你以為人生除了吃喝玩樂就沒別的了,世上有的是有情人不能在一起呢……」嫻月也不知道在生什麼氣,道:「懶得跟你說了,睡覺。」
「睡覺就睡覺。」
凌霜也翻身睡覺,故意把被子搶了過去,被嫻月打了兩下,才還給她。
其實她自己聽了嫻月的故事,也覺得自己話說得有點重,早知道就不說秦翊了,畢竟他人還是不錯的,幫自己遮掩了兩次,要不改天還是想個辦法給他道個謝,彌補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