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的高中生涯落幕
2024-10-01 15:42:45
作者: 枝玖
第二天,陳喃還是沒忍住,打開手機,看見沒有半點消息回復的痕跡。
她目光一暗,有點沮喪,又覺得也正常。
他大概是沒有回覆陌生消息的習慣吧。
在她的通訊錄里,這是個她很喜歡很重要的人。而在他那兒,她只是一串電話號碼數字。
一個烏龍事件留下的淺淺痕跡。
高考最後一個月,高三的集體學生第三次模擬考,三模成績公布當天,她擠過人群,望著展示欄上的成績排名。
路栩的名字,還是顯眼地排在了全年級第一名。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有的在唉聲嘆氣。
「不是吧,我又退步了,回家肯定被罵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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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路栩家裡不是出事了嗎?這成績還不退反進啊?」
「你懂什麼,這就是學霸的抗壓力好嗎?」
……
看見他出現在第一的排名,陳喃瞭然地笑了笑,隨後找著自己的排名成績,她名次進步得不快不慢,但還在穩穩地朝著他追逐。
兩人間的成績差距還是很遠,但遠比一開始的那個成績要靠近很多。
但這一切的進步,都是他們不停刷題熬夜慢慢來的,路栩雖然學習天賦好,但他學的東西只會比陳喃她還要多得多。
而她,天賦一般,想要考上蘇大,得百倍努力才行。
可能是她熬夜刷題壓力越來越大,臉上的痘痘不光沒消下去,反倒越長越多。
趙蘭看著都犯愁,周末請了天假連忙帶著她去醫院檢查。
痘痘這個事情,說容易好也容易,說難也難,尤其是青春期的痘痘,一旦瘋狂密集蔓延開,徹底根治好得花不少時間。
母女倆配好藥回家,陳喃盯著鏡子裡的自己,都不太敢多看自己幾眼。
她皮膚很白,臉上一大片紅通通的就更加明顯,湊近看是有點嚇人。
「別看了啊,快來塗藥,早點塗早點好啊。」趙蘭一把拉過她,細細地給她的臉上塗藥。
藥膏涼涼地覆在她臉上,有點刺痛。
「最近是不是學習很累啊,還有最後一個月不到,咱們再努力努力,媽媽相信你能考上蘇大蘇大的。」
陳喃當時定下蘇市大學這個目標的時候,陳偉就打過電話和她聊起這事,她也有些意外,覺得這個目標定得太高了,但她一向是順著女兒心思來的。。
何況蘇大那麼出名優秀的大學,趙蘭除了支持就是鼓勵。
陳喃真的很用功,她的成績一直在穩步上升,如今看來,倒是有些可能。
陳喃聽著話,乖乖點了點頭。
高三最後的時間裡,像是白駒過隙,她好像昨天剛確定好理想的志願大學,而再過二十幾天,她就要走上高考的考場了。
在一切緊迫感襲來的時候,她心底有了股強烈的落差感,還有二十幾天。
她就要結束高中生涯了。
這份三年的答卷,陳喃不知道自己能交上多少分。
如果沒有考上蘇大,這也是她,能見到路栩的最後二十幾天了。
在倒數的時間裡一天天逼近,一中作為重高,由學校決定三模後,準備四模考試。
定下第四次模擬考的時間後,整個高三部都哀聲一片。
陳喃坐在班級里,聽著周圍的抱怨聲,她不自覺地摸了摸臉,深深嘆了口氣,繼續沉浸在題海里。
中午下課,林沉茜跑過來找她一起吃午飯。林沉茜的藝考成績下來了,是好消息,考得很不錯,接下來就是文化課了。
聽到這個消息,陳喃真心為她感到高興,兩人小小慶祝了一番。
一起坐在學校小賣部的門口,談著對未來的憧憬。
她們都快要奔向自己的未來了。
剩下的二十天裡,她還是和往常一樣,回家的時候路過籃球場,有的時候運氣好能見到他在一個人打球。
也有的時候見不到他。
今天和其他時間一樣,陳喃一個人背著書包,走在路上,迎著晚霞回家,天有些灰灰暗。
她路過球場,期待地望向裡邊,今天球場裡格外安靜,一個人都沒有,沒見到路栩的身影。
他不在這兒。
想罷她垂下眸,抬起步子往小巷子口裡走。
剛要拐彎進巷子口的時候,背後倏然傳來聲音叫住她。
「陳喃。」
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她聽得背後一僵。
「好久不見了啊,聽說你快高考了。」不出意外,等她僵硬地轉過身來,迎面撞上了高副的眼睛。
他不懷好意地笑著,表情有些戲謔,讓她下意識倒吸一口涼氣,不自覺後退了幾步。
「你……」陳喃不尤緊緊攥緊衣角,聲音已經有些顫抖。
這個在她十幾年生活里,像是一個陰影般的存在,再見到他,自己還是忍不住地害怕。
「我什麼?你不會是想問我什麼時候出來的吧?那可就說來話長了,我很早就從裡邊出來了。」高副見她慫了吧唧的模樣,見到他說句話都身子顫抖,聲音更是輕得快聽不清。
他最瞧不上的就是陳喃這副樣子。
「你還記得吧,我當時說過的,我不會讓你好好高考的。」他笑,語氣惡劣,周圍的一幫子人跟著起鬨,看著眼前的女生,洋洋灑灑地嘲諷。
陳喃被他們一幫人堵在巷子口。
她死咬著嘴唇,腦子一蒙,明明知道不能表現出害怕他們的樣子,可她的腿還是止不住地打戰。
這眼前的一幕又一幕,像是回到了小的時候,她被這群人圍著圈笑,因為他們那些難聽的罵聲,陷入深深的夢囈。
不能再這樣了,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就被迫遭受了這些。
陳喃在心裡做了好一會兒的心理鬥爭,她緊緊攥緊了手,害怕的情緒蔓延,手心冒出了冷汗。
高副就這麼看著眼前一言未發的她,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動,只嗤笑了一聲:「陳喃,我說你還真的是半點長進都……」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陳喃抬起頭,聲音不大不小地打斷他。
「高副,我,我很早就說過了,我和我媽沒有任何的錯,我媽和你爸的事情全都是謠言,你……」她說話磕磕巴巴的,卻是鼓足了勇氣。
「你放屁!」高副臉色一暗,沒想到她會反抗解釋,聽見她當著那麼多兄弟的面,翻起那件陳年往事,想起小時候那些人是怎麼傳他爸和趙蘭的事情,他心底一股火騰騰燒起來。
陳喃被他吼得一蒙眼皮狂跳,眼下不爭氣地泛起一層霧。她一咬牙,抬起頭死死盯著眼前的男生,眼神還是有些閃躲,語氣卻強硬了不少:「我沒有說錯,當年的事情,本來就是莫須有的,而且那些事情傳出來,你憑什麼什麼都怪到我和我媽的頭上?高副,我們明明都是輿論的受害者,你憑什麼就欺負我?」
見和他解釋不通,她也不願意再細聲細語地一遍遍重複。
從小到大這麼多年,她哪次不是好聲好氣和高副解釋,起初他也算是這謠言的受害者,陳喃一次次地容忍他,直到這個人把一切的過錯都怪到了她家身上。
陳喃才意識到,和這種人,是永遠都說不清的。
她鼻子一酸,這事光是想起了,都覺得又委屈又離譜。
只是因為別人隨口的謠言,造成了她那麼多年的陰影。
這些年,她被莫名其妙欺負歧視,她都忍下來了。
而現如今,還是因為趙蘭工作的事情,她仍是不願意撕破臉。說完這些話,陳喃不管高副是什麼表情,轉身趁著旁邊的人走神,撞開人想要跑走。
陳喃聲音很細,加上她有帶著哭腔的語調,其實沒什麼震撼力,可高副還是被她的話狠狠怔住了一會兒。
他這麼多年總是欺負陳喃,她也沒有脾氣似的,從小到大隻知道哭,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他抬起頭看她,見著她要走,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胳膊,用力地把她往牆上一甩。
高副的力氣大,沒個輕重,陳喃被他拽回來,天氣熱,她穿的衣服很薄,暴露在外的胳膊硬生生擦過牆壁,磨破了一道口子。
她蹙眉悶哼了一聲,高副死死攥緊她的手腕,臉色一黑,從被她唬住的情緒里回過神來。
大概是陳喃的那番話他的確沒有辦法反駁,只能在說話上耍橫:「你跑什麼?我讓你走了嗎?」
「你到底想怎麼樣,從小到大這些事情我和你解釋得還不夠多嗎?」陳喃不耐煩地別過頭,吃痛看著自己胳膊上的一道道紅痕,她皮膚白,一道道印子顯得格外駭人。
「解釋?你那個算什麼解釋,你解釋幾句就有用了?你知道那個時候別人怎麼說我們家嗎?他們是怎麼說我爸的嗎?」高副撕扯吼著話,看著眼前這張和趙蘭相似的臉,情緒開始控制不住地失控。
「難道你受到的那些事情,我就沒有經歷嗎?」聽到他話的陳喃覺得好笑,她緊盯著他,眼底的霧水仍在蔓延,她的聲音不響,卻狠狠抨擊質問著他。
高副被她的態度惹得不爽,攥著她手腕的力氣越來越大。
「你鬆手!」陳喃想要掙脫開他的動作卻無果,表情有些痛苦,手腕上一陣刺痛刺激著她的神經。
兩個人僵持著,高副遲遲不願意鬆手,失去理智似的:「陳喃,你和你媽一個樣,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嘴上不饒人,從嗓子裡嘶吼出聲,手上的力氣還在加重。
她聽見那些污穢難聽的話,再也忍不住,剛要開口罵回去。
空中倏然跑出一個籃球,狠狠砸在了高副的身上,力氣不小。
他背上一痛,下意識地鬆開陳喃的手腕。
他吃痛地罵了一聲,怒氣沖沖地轉過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男生。
陳喃看著自己手腕上的紅痕,深吸一口氣,她覺得自己的手腕麻掉了,一時半會兒都感覺不到疼。
隨後順著高副的目光望去,見到那個人的臉後,她目光呆滯,眼眶一濕。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不小心砸到你了。」路栩邁著步子走過來,撞開圍著陳喃的人,像是不經意地走到她面前撿球,擋在她面前,將她和高副兩個人隔開來。
粉紅色晚霞的光柔和地落在他身上,少年恣意,唇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看似是在抱歉,實則毫無半點歉意。
他蹲下身來撿起那個籃球拍了拍灰,像是在嫌棄什麼。
「可憐了我的球,怎麼砸到這種人啊。」他的聲音很大聲,清清楚楚地傳進了高副的耳朵里。
路栩不帶半點掩飾的挑釁和嘲諷,他挑了一下眉,站直身體將陳喃擋了個嚴實:「你一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孩子,像話嗎?」
「關你什麼事?你閒得沒事是吧?」高副眼底猩紅,心情不爽沖他罵著,擼起衣袖威脅似的看著路栩。
從他出現在這兒,到看見他毫不猶豫地擋在自己的面前,陳喃都在一個怔住恍惚的狀態。
直到看見高副作勢要打人的動作,她一下子緊張起來,高副這群人天天打架,說動手就動手,她挪了挪步子,猶豫地輕輕扯了扯路栩的衣角,怕他出事。
陳喃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路栩像是能感應到她的不安,不在意地笑出聲:「怎麼著想打架啊?提醒你一句我剛剛已經報警了,你們這種行為,不知道得關進去教育個幾年。」
一聽到他報警了的消息,周圍的一幫子人開始慌了。
他們剛出來沒多久,誰也不想再惹事進去。
一幫子人吵吵嚷嚷,有幾個人讓高副對這事算了得了,再被搞進去可是大事。
高副倒也不是不慌,他緊緊盯著路栩的表情,想要求證這件事情的真假。
他還是淡淡笑著,沒有半點瑕疵破綻,像是在等些什麼。
一分鐘後,不遠處有警笛響起來,高副臉色一變,徹底慌了,一幫子人窸窸窣窣連忙逃走。
見如此情況,路栩笑出聲。
確定那一幫子人跑遠了,才返回過去,把扔在牆邊的手機鬧鈴按掉。
把手機收好後,他走過來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她蹲在地上一言不發,兩個人挨得很近對視一眼,陳喃突然想起自己臉上還沒有完全好的痘痘,更是難堪。
她把腦袋埋在臂彎里,剛才還堅硬的樣子,此刻化為烏有。
眼前一陣模糊,說不清是因為委屈還是難堪得想哭。
「謝謝你啊。」她頭低得很低很低,聲音哽咽沙啞,半晌才斟酌出這麼四個字。
路栩看著身邊的女孩,大概是知道她的尷尬,特地離她遠一些坐下。陳喃啜泣的聲音很輕,但還是被他注意到了。
他的聲音不自覺柔和下來:「不要緊,我就是出手幫忙而已。」
其實他真的就只是路過這兒,今天他們班拖堂了會兒,他照例過來一個人打球,沒想到經過這裡會遇到這麼個情況。
路栩自己都不清楚怎麼就那麼直接把球丟過去,可能是真的正義感作祟吧,他想。
他從兜里拿出幾張紙巾,遞給旁邊的陳喃:「擦擦吧。」
陳喃稍稍抬起頭,他離自己很近。
她不敢看他,伸出手剛要接過紙,餘光瞥見他胳膊上也淌著血,動作猶豫地只從他手指間抽走一張紙:「你……這兒流血了。」
路栩順著她的話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不知道是怎麼破的,現在冒著絲絲血珠,沒注意他還沒感覺到疼,這麼一說,他動動胳膊,一陣痛意捲來。
他不禁一皺眉,看著手上剩下的紙,隨意地往傷口上一按:「沒事,不要緊。」
陳喃看著他簡單粗暴處理傷口的方式,眉頭直皺。
還沒等她再說些什麼,路栩的目光一轉,她意識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爭氣地連忙低下頭,手心裡的紙巾被她緊緊攥住。
他看了陳喃幾眼,面前的女生蹲在地上,雙手抱著腿,看不清臉色。
「剛剛那群人,經常欺負你嗎?」他看了眼前邊,怕那幫人再返回來,沒急著走。
「沒……沒有的。」她語氣輕輕的。
被他碰到自己這樣的一幕,陳喃心裡的情緒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被他見到的狼狽,見他出手幫自己時,又忍不住地熱淚盈眶。
聽她語氣那麼勉強掩蓋,路栩肯定是不相信的,但他沒有揭穿,只是目光望著遠處,順著陳喃的話接下:「我以前路過這好像沒見過他們。」
「他們去年……被關進去了。」陳喃沒有回答他前邊的問題。
「因為打架?那麼嚴重?」
路栩詫異地一挑眉,看著自己胳膊上的傷口,想起自己的事。
她點點頭:「嗯,對,聽說差點打死了人……」
聞言,他淡淡「哦」了一聲,心裡已然有些打算,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眼前這女孩子,話裡有話似的。
他沒在意,話鋒一轉,繼續問她:「你這件事情,沒告訴過你家裡人嗎?」
陳喃聽著話,沒開口回答。
路栩忍不住掀起眼皮看她一眼,見她不說話,也能猜到個大概。
「怕爸媽擔心嗎?」他問著。
提起父母這事,男生苦笑地扯了扯嘴角,動作幅度有點大,牽扯到嘴邊的傷。
「嘶!」他冷吸一口氣。
她聽到聲音仰起頭,夕陽已經落下,周圍燈光晦暗,微弱的光落在他臉上,陳喃勉強看清他臉上的傷。
陳喃突然想起路栩家裡傳播在校園內的謠言,想起不少人說他在校外過得不太好。
「你臉上的傷,是怎麼了嗎?」
她下意識地想要關心他,可等這話說出去,她才意識到不對,又重新縮著腦袋低頭看著腳下的水泥地。
「啊?」他輕訝一聲,隨後回了句,「沒什麼,不小心弄的。」
他含糊著不願意說,陳喃眼神一愣,也不繼續問下去。
「不好意思啊,我剛剛是不是問了讓你不高興的事情了。」見他臉色不是很好,陳喃有點後悔自己剛才問的話。
聞言,路栩笑了聲,故作輕鬆地說了原因:「沒什麼,就是家裡出了點事而已。」
這一個月里,他其實就是沒事給路淵找不痛快,半夜回家出言不遜,往往挨一頓臭罵,路淵被他氣得沒辦法,也會動手打他。
少年血氣方剛,叛逆地對著幹。
好像兩邊的人都不好過,才是最應該的,而不是他媽天天以淚洗面,那個男人卻那麼無所謂。
天徹底黑下來,馬路兩邊的路燈盞盞亮起來,照亮了一整條路。
他望著遠處,一陣陣春風撲面而來。
路栩不知道為什麼,壓抑在心裡那麼久的事情,連宋詞嶼都不願意多提幾句的家裡情況。
在這樣的一個夜晚,對著一個陌生的女孩,反倒很輕鬆地說出了口:「我爸媽要離婚了,現在他逼著我,要我高考完報考金融系,我不樂意。」
原本路淵是不管這事的,可是自從他出軌,和林琳分居,父子倆間的關係就越來越差了,路栩又時不時帶著一臉傷回來,死活要和他對著幹。
於是扯到這件事情上,父子倆意見不合,吵得不可開交。
「那你,是有心儀的報考專業了嗎?」陳喃沒料到路栩會突然談起自己的傷疤,她抬頭看著他。
少年坐在一邊低著頭,神色有些落寞。
「嗯,我想以後當個翻譯家。」他點頭回答道。
她聽著路栩的話,這才知道原來他的夢想是做一個翻譯家。
原來他一直都是有目標進發的。
而她,其實一直都在漫無目的地跑著,不知道方向在哪裡。
「那很好啊,翻譯家這個職業,一聽就很厲害。」她笑,「你知道嗎,我叔叔總說,高考是攥在自己手裡的選擇,這是我們一生的起點裡,最重要的選擇。所以我們才要步步小心,不能走錯路。但所有的選擇,其實一直都在你的手裡。」
陳喃說話的聲音很輕很細,卻像是帶著一股不一樣的韌勁,很能感染人。
路栩聽著她的話,也有些恍惚:「真的……在自己的手裡嗎?」
看他茫然質疑自己的樣子,她的語氣開始變得有些著急,聲音都加大了些:「你不是已經有目標了嗎?所以不管是未來,還是高考,都是你本人來決定的啊。我相信你,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翻譯官的。」她說到最後有些不好意思,聲音才虛下來。
聞言,路栩一愣,有些詫異道:「為什麼?我們都不認識,你就這麼相信我?」
陳喃聽到那句不認識時,心裡泛起一陣苦,沒有告訴他。
其實我們早就認識很久了,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因為你今天,幫了我啊,我相信你一定是個很好的人。」她淡淡地點點頭,沒有過多地解釋,「所以這麼大的事情,光逃避像現在這樣是沒用的。你也應該好好和你爸爸去商量一下,好好和家裡人說啊。」
陳喃是真的在很認真地勸著路栩。其實他的心裡都明白,只是還在內心糾結打架,聽到陳喃的這番話,心裡郁著的結,像是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路栩舒了口氣,迎合她輕笑著:「是啊,這麼大的事情,我們大家都應該和爸媽好好說一下。」
他像是在贊同陳喃的話款款點頭,可又將目光看向她,話里話外滿是另外一個意思。
陳喃眼睫微顫,她眨眨眼,很快就聰明地聽懂了路栩的話。
兩人的話題被路栩繞著繞著,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這才意識到,原來路栩說了那麼多,還是在勸她把這件事情告訴家長。
理解到他用意的她,心上一震。
「你說得對,賭氣逃避是沒什麼用。」路栩站起身,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輕鬆了很多。
有些話說出口了,反倒沒那麼沉重了。
「所以我也應該好好去找我爸談談,而你,也不能再任由這事發酵了,不做出反抗的話,是會繼續被欺負的,下次可就沒那麼運氣好碰見我了。」他繼續說著,其實沒幾成把握路淵能同意他報考專業這事,可他今天這事都幫到這兒了,乾脆就幫到底。
希望眼前的女生勇敢一點,不要懼怕,為此甚至不惜自揭傷疤。
他想,大概是今晚的月色很美,自己能暢言說出那些要面子的心事,見到陳喃,就格外希望能勸導她些。
「希望你勇敢一點。」少年勾唇恣意說著,方才的沉重表情消失了。
他言盡於此,說完,便手插著兜往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陳喃卻在聽到這話的一剎那,淚如雨下。
她抬起頭望著少年遠去的背影,終於敢光明正大看著他,不用再低下頭。
月色落在路栩的肩上,柔和又光亮。
她心底莫名滋生了一股勇氣,衣擺旁的手攥緊,少女站起身來,大聲在他背後喊了一句:「祝你未來的夢想能得償所願。還有……謝謝你。」
她眼底淚水閃爍,喊出那句話用盡了自己三年來的勇氣。
前方的少年背影一頓,他沒有轉身,清潤淡淡的聲音順著風傳來:「是我要謝謝你。也祝你所有事,能如願。」
他的背影緩緩走遠,拐彎沒了蹤影。
陳喃別過頭,在心裡囤積已久的情緒,因為他的一句話,徹底崩塌。
是我要謝謝你。
謝謝你出現在我的青春里,謝謝你那麼好,好到讓人沒辦法不去喜歡。
謝謝你的出現,讓我願意去追逐,想去成為更好的人。
路栩,你永遠是在我心裡,最好的那個少年。
她嗚咽著哭聲,啜泣聲悶重。
他所祝願的那些所有事,她想自己大概是無法如願了。
因為她的那些願望里,總有他的名字。
他一直都是她那個,無法得償所願的故事。
這場鬧劇最後還是沒有瞞過趙蘭,回家後趙蘭看著女兒胳膊上的紅痕傷口,心驚肉跳的。
陳喃終於沒有再選擇瞞著她,把事情大概都說了出來。
趙蘭聽完那些話,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她拉著陳喃的手,敲開高副家的家門,看見高副心虛移開的目光,沒等其他人說什麼,進門上去就是一巴掌。
「你以後再敢欺負陳喃試試,我絕對饒不了你!」趙蘭臉色狠戾,放著狠話。
高副他媽媽不悅地衝上來要找趙蘭理論,趙蘭沒給好臉色,兩個女人罵罵咧咧吵起來。
在嘈雜的吵鬧中,周邊的鄰居有地看著熱鬧,有的連忙拉架。
陳喃眼神撞上高副怨恨的表情,她不再懼怕他的目光,語氣冷漠:「這巴掌,你該遭的。」
她忍了高副這麼多年的行為,整整十幾年。
是該結束了。
那些懼怕和陰影,也應該從她的生活里散去了。
或許陳喃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這三年裡的成長,因為很多人,她長大了很多很多。
而讓她下定決心鼓起勇氣的那個人,是路栩。
這件事情兩家人前前後後了解了情況,高副父母提出私了,趙蘭沒同意,直接報了案。
「這種事情要是以後再發生,你們就去監獄裡見你們兒子吧。」
話語剛落,趙蘭直接當面跟著高副他爸提出辭職,面色不悅地帶著陳喃離開。
只留下臉色尷尬,敢怒不敢言的高副一家子。
這幾年裡,其實趙蘭的脾氣是有所收斂的,但這事關乎陳喃的安全,她作為一個母親,絕對不會容忍。
回到家後,趙蘭拿出藥箱,動作輕輕地為她處理傷口。
「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要和媽媽講,一份工作不算什麼,沒了,媽媽就再找,但是你不能有事知道嗎?媽媽最擔心的就是你了。」
酒精棉花覆上她的傷口,她冷吸了口氣,聽話地應著,乖乖聽著趙蘭的奚落,這些事情的確是她做得不對。
「媽媽就希望我們喃喃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就好,錢不錢都不重要。」趙蘭眼眶濕潤,數不盡的心酸。
在那些陳喃輕描淡寫描述的過去,她不知道女兒到底為了她受了多少委屈。
她幫陳喃擦拭傷口的手在不停顫抖。母女倆相對無言,擁抱在一起,所有難言的情緒融在這個擁抱里。
這些年的苦楚和艱難,母女兩個人比誰都要清楚。
趙蘭辭了工作,專心在家裡陪陳喃備考。
上下學的路上,都是她跟著陳喃一起走的。
這事鬧得不小,林沉茜第二天就聽說了這件事情,在學校里一遍遍看她傷口的情況,嘴上一遍遍不停罵著高副。
陳喃本來還心有鬱結,此刻看著林沉茜為自己抱不平的模樣,一個中午嘴上的話都沒有停過,罵罵咧咧的。
她心上一暖,忍不住笑出聲。
外頭的陽光大好,驕陽熱烈,天氣越來越熱。
學校里的大部分學生穿起了夏裝短袖,那段日子裡,陳喃沒再碰見路栩。
她扎著高馬尾,穿著一身樸素的白短袖,徹底被埋沒在題海里。
在學校上課的最後一天清晨,陳喃起了個大早,從抽屜里拿出那封信來,上邊塗塗改改了很多很多字。
是從高一喜歡上路栩開始,她自己就開始寫了。
原本的信上字跡太亂,於是她就重新認認真真再抄了一遍。
今天結束後,接下來幾天他們就都在家裡複習,然後等到高考前一天去看考場了,不出意外接下來這段日子,她大概是見不到路栩了。
而面前的這封信,感情太重牽絆太深。
在這最後的時間裡,陳喃還是打算把這封信送出去,這封包含著她高中整整三年的暗戀信。
在重新騰著內容的最後一行署名旁邊,她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沒有留下姓名。
「如果我考上蘇大的話,我一定會來認領的。」她把信紙細細地包好,在這個清晨做下一個略有些衝動的決定。
要是她能考上蘇大,和他在一個學校的話,她一定要在大學勇敢一次,把這三年的故事告訴他聽,哪怕陳喃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那一定是沒有結果的結局。
但她仍想,給自己的這段暗戀畫上句號。
那年的她,大概很難想到,這份暗戀的句號,始終沒有人落筆雋寫。
從心動喜歡起的那一剎那,就註定好了結束釋懷沒有那麼簡單。
她還是老樣子,趁著一班實驗課的時候,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夾進了他的化學書里。
當天下午,這是他們待在學校里上學的最後一天,陳偉感慨頗多,和一個班的學生囑咐這囑咐那,還有告訴他們別太緊張。
等陳偉說完這些下課的時候,其他幾個高三的班級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學校的廣播站特地為高三點了一首歌,在歌聲揚揚,充斥著校園的每一個角落時,陳喃見狀不對,急著跑上三樓,路過他們班級的門口。
班裡已經沒有人了,教室黑漆漆的,燈都關了,門也被鎖緊。
透過微弱的光,能看到班級前後的黑板上寫著七歪八扭的字,很雜亂。
龍飛鳳舞張揚的字跡布滿了黑板,寫滿了少年時的年少輕狂。
陳喃環顧四周,三樓上的高三班級都已經下課離開了,她低下頭,突然有些覺得鼻子很酸,好像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她的背影拉長在長闊的走廊上,被夜晚的月光照著,陳喃沒急著走,還想在等等,至於等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種感覺,很奇怪又強烈,似乎如果今天不見他一面,未來可能都難見了。
陳喃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驚住,隨著時間慢慢走逝,廣播站的音樂早不知道什麼時候暫停了。
一中要作為今年的高考考場,整個學校的學生們都皆數慢慢離開,教室的燈光一個個被關上,她蹲在地上,不知道有多久。
直到樓下傳來聲響,在寂靜的校園顯得格外清晰,這個時候學校里已經沒有什麼人了,陳喃聽到,有人喊了一聲:「路栩,大晚上還打球啊?」
聽見喊聲,她眼睫一顫。
樓底下熟悉的聲音,笑著回答:「對啊,最後一次在學校打了啊。」
陳喃猛地緩過神來,聽著他的話,急急忙忙站起身來,腿因為蹲久了發麻,有些軟,可她也顧不上。
她透著微弱的月光往下望,少年微微緋紅的臉頰,貼著前額的劉海濕了一大半,他穿著一身11號的深藍色隊服,唇邊笑著講話,手上拿著籃球。
月光照在他的側臉,原來,不只是太陽落在他的身上能讓人心動。
「對了你前陣子怎麼了,叫你打球都不願意,現在喜歡獨來獨往一個人打球啊?」
「沒什麼事,這不是快高考畢業了,以後就沒機會回來打球了。」他擦了擦額前的汗,表情沒有半點不對勁,那些天在他身上的黯淡失光,似乎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那倒也是。」
他和朋友一路聊著,抱著球往校門口的方向走。
陳喃看著他的背影漸漸走遠,直到再也望不見,聽不到聲音,她才淡淡收回目光。
夜晚的冷風吹紅了她的眼眶,那個11號深藍色球服的身影,從此刻在她的青春里。
她出校門的時候,門口已經沒人了,只有林沉茜在校門口等著她,一個人站在風中很顯眼。
見她出來眼睛紅紅的,林沉茜神情一愣:「怎麼了?是不是有誰欺負你了啊?你告訴我,我去……」
「沒有,我沒事,我們快走吧。」陳喃搖搖頭否認,餘光環視四周,沒見路栩的身影,想著他大概是早就走了,她垂下眸,沒多說什麼拉著林沉茜的手兩人一起回家。
因為高副那件事後,林沉茜乾脆跟著她一起回家,在她家裡學習,也就不去補習班了。
陳喃成績好,林沉茜爸媽也就應許了。
路栩是學校里最後一個走的,陳喃前腳剛離開,他後腳就邁出校門。
身邊的朋友和他打了聲招呼就先一步離開了,他禮貌應了聲,沒著急走,站在冷風裡,夏風吹起他的衣角。
天色灰濛濛暗,他轉身望著另一個方向,看了一眼遠處巷子的路口,在十字路口邊站著兩個女生和一個婦人。
趙蘭在路口等著陳喃和林沉茜,林沉茜作為氣氛活躍擔當,惹得趙蘭笑得不停,三人邁著步子不緊不慢地走遠。
巷子外的光透出來,落在他的臉上。
少年輕笑,放心的轉過身,朝著另一個方向離開。
高考前一天下午,所有高考生提前去看考場,熟悉環境和自己的考場座位號,以及來去路線。
路栩仔仔細細確認好自己的考場和座位,才放心離開。
僅僅剩下最後這半天的時間,回到家裡路淵和林琳都在,夫妻倆難得沒有爭吵,和氣地坐在沙發上。
畢竟明天就是高考,兩人共同商量好,不吵架安心陪路栩度過高考。
路栩見狀有些意外,能看見父母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他有些感慨。
自顧自回到臥室,他拿起桌上的手機摁了摁,才發現沒電了,插上充電器等了會兒才開機。
打開手機挑出不少消息的提示音,這段時間裡他渾渾噩噩的,連手機都沒有碰,有了很多未讀消息。
他點開未收的消息掃了幾眼,幾乎全是那陣子他家裡出事,不知道署名是誰的手機號碼,一個個都發著看似安慰他,實則有些其他目的,例如要他QQ號,認識一下等等的消息。
翻了好幾條,路栩有點不耐煩地不願意繼續去看。
他隨便地往下翻,在未讀消息的最後一條,沒有長篇大論只有很簡單的幾個字,他摁著手機按鍵的動作一頓,這條消息壓在未讀信息里,格外不同。
在眾多的消息里,他只回復那一條不知名手機號的消息。
【謝謝,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是謝謝你的祝福。也祝你,高考順利。】
那是一條普遍的簡訊祝福,路栩或許永遠都不會得知了。
這條消息的背後,是一個人小心翼翼的,想了很多很多,最後斟酌出來的。
你的一個短短回復,寥寥幾眼,是她心底的一場重頭戲。
2013年6月7號,高考開始。
似乎是傳承了每個重要考試必定會下雨的傳統,凌晨五點,外頭就開始下起了大雨,不見半點要停的意思。
陳偉提前開車過來接陳喃去考試。
一路上,路邊雨滴砸進泥土裡,密密麻麻地落開,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燥熱,連風吹在人的身上都不算爽快。
趙蘭在車上一路不停叮囑著陳喃,陳偉看不得陳喃那麼緊張,讓她放輕鬆些:「南南,別緊張,發揮出正常的水平就好了。
我和你媽都相信你,一定能考上蘇大。」
……
高考三天過得很快,6月9號最後一天,英語作為蘇市高考的最後一門考試收尾。
陳喃提前十幾分鐘寫好了擅長的英語卷子,她不敢回想自己前幾門考試有沒有粗心寫錯題,又或者是哪些不會的題目。
只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好幾遍面前的英語卷子,在最後的幾分鐘裡,她目光恍惚地看著不明處,一股默默的失落感席捲而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著,夏天的雨來得快走得也快,最後一天的時候,是個大晴天。
直到監考老師喊著時間到收卷,陳喃才稍稍回過神。
英語考試結束,高考結束。
這三年來的辛苦,終於結束了。
無數個從考場衝出來的學生們激動地跑出考場,趙蘭和陳偉早就下車,在學校門口等著她。
看著陳喃走出來,趙蘭激動地沖她招手:「南南,這邊這邊!」
擁擠的人群中,她抬頭往前一望,目光一怔,他就在她的前邊。
周圍圍著一群人,笑著討論題目。
「我說路哥,你感覺考得怎麼樣?」
他臭屁地笑笑:「輕輕鬆鬆。」
話落,周圍一片唏噓聲。
陳喃跟在他的身後,離他不遠,旁邊的人全都穿著清一色的一中校服,她又在人群里第一眼就望見了他。
望見他清瘦的背影,穿插在人群里走得很快。
趙蘭在不遠處不斷喊著她,她應了聲,小步路過他身邊,跑向校門口對面。
等坐上陳偉的車子,汽車的引擎慢慢發動,她望著窗外,還在人群里的路栩。
「考得怎麼樣啊?」趙蘭問著她。
陳喃回過神,笑了笑:「我覺得還可以。」
「覺得發揮不錯就好,高考結束了,也能好好休息了,今天叔叔請客,慶祝我們南南結束高中生活!」
陳偉也高興地笑著,一定要帶著趙蘭和陳喃兩個人去飯店吃飯。
趙蘭不願意麻煩他,兩人推脫起來。
她別過頭,車子慢慢開過,離學校越來越遠。
馬路兩邊蔥鬱的榕樹上蟬鳴鬧耳,下了一陣雨,吹來了燥熱的氣溫,光暈落在地上,形成不規則的圖案。
車子開遠,她不再看得清路栩。
她的高中生涯至此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