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以儆效尤

  紅蓮終於同意跟賴貨開房了。

  賴貨算了算自打大年初七出來打工到現在，大半年過去了，他跟紅蓮還沒過過人過的日子哩。他也不是沒想辦法，但每次都事不遂人願，不是這裡有毛病就是那裡出蘑菇，叫人又喪氣又無奈。實在沒辦法了，賴貨就央求紅蓮去開房。

  紅蓮一聽就火了。

  這也難怪，按紅蓮的意思出來是掙錢的不是花錢的，能掙的儘量掙，能省的儘量省。實在非花不可的也要儘可能買便宜點的，能用就好。兩口子的那點事兒是大象身上的跳蚤微不足道的，將就將就就過去了，竟然異想天開去開房，就太驚天動地了！加上去年軟磨硬泡好不容易開了一次房竟然睡過頭了，花了一百多塊的房費不說，還耽誤了兩人半天的工錢，虧得太多了，想想就叫人肉疼得慌！

  賴貨說，我想了，咋辦啊？

  紅蓮說，憋著！

  賴貨說，快憋不住了！

  紅蓮說，那就割了！

  賴貨說，割了我就不是男人了……

  紅蓮說，那也變不成女人！

  

  賴貨說，那你也沒男人了啊！

  紅蓮說，沒有就沒有，反正孩子有了！

  賴貨說，我日，你這是卸磨殺驢得兔宰狗豬肥祭供啊！

  紅蓮說，呵呵呵，你是驢你是狗你是豬啊？

  賴貨說，你才是驢才是狗才是豬哩！

  紅蓮說，就你是！天天不想著咋樣多掙錢，淨想些茄子棵里不挨解不沾弦無不拉稀的事兒！

  賴貨說，錢不是天天都在掙嗎？

  紅蓮說，當然得掙！出來恁遠，千里迢迢的，弄啥唻？

  賴貨說，我知道啊。

  紅蓮說，知道還囔囔啥？

  賴貨說，那也不能光掙錢，就啥也不要了吧？這還是人過的日子嗎？

  紅蓮說，沒有錢，你還能有啥？

  賴貨說，我有家，有老婆，有孩子！

  紅蓮說，你還知道你有家有老婆有孩子啊？

  賴貨說，那當然！

  紅蓮說，那就好好干，給你老婆你孩子一個好好的家！

  賴貨說，沒有不好好干啊。

  紅蓮說，知道就中。

  賴貨說，你還是我老婆不是啊？

  紅蓮說，你說哩？

  賴貨說，你是我老婆咋不做老婆該做的事兒啊？

  紅蓮說，我沒做嗎？我一個女人家跟你不遠千里沒日沒夜辛辛苦苦的像個牲口一樣，還沒做？你眼瞎了？要不就是良心叫狗吃了！

  賴貨說，我知道你沒少受苦，我也不想叫你受苦，可是……

  紅蓮說，我吃苦我受罪我願意，這是我的命，我自找的，我無話可說！

  賴貨說，你看你，咋還生氣了？

  紅蓮說，沒有啊，我說的是實話。我沒怨過你一句，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干，多掙點錢，往後不再東奔西跑吃苦受罪累死累活的。錯了？

  賴貨說，沒有啊。

  紅蓮說，那你還說啥？

  賴貨說，我日！我就想跟你開個房，咋說著說著拐這兒來了？

  紅蓮說，拐這兒就對了！

  賴貨說，我日！算了，算了，我不說了，不說了！

  日子像每天一樣不緊不慢地過著。

  這天，賴貨正像往常一樣熨燙著衣服，車間師傅突然進來了。

  師傅指著賴貨說，你，過來，過來！

  賴貨不明就裡走過去，說，師傅，什麼事？

  師傅突然把藏在背後的衣服舉起來抖擻著說，都看看，都看看，這就是他熨燙的貨！我就不明白了，咱們的熨斗溫度跟衣物需要的熨燙溫度是一致的，根本不會燙壞衣服，你怎麼就能做到？！

  賴貨趕緊看時發現那衣服當真燙壞了，不是衣服燙破了燙糊了，而是燙得發亮發硬，明顯廢了。

  大家都轉過頭來齊刷刷地看著賴貨，有的人忍不住笑出了聲。刺蝟也忍不住看了看賴貨。賴貨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木著臉。

  師傅說，咱們車間還從來沒有過這種事，你倒是創造了奇蹟，了不起啊！你能再給我燙幾件，讓我和各位同仁也開開眼嗎？

  車間裡更多人忍不住笑起來，賴貨勾著頭，臉紅一陣白一陣的。

  師傅說，上班期間，我就不多說了。鑑於第一次發生這樣的情況，我特意請示了廠領導，下面宣布廠領導的決定：給予當事人每件衣服五百元罰款，兩件衣服共計罰款一千元，並張榜公布以儆效尤！好了，大家繼續工作吧。

  衣服做錯了的情況經常發生，一般最容易發生錯誤的地方有兩個，一個是裁剪車間，一個是縫紉車間。不過，這兩個車間做錯了還有改正的機會。裁剪車間裁剪尺碼大了改小就是了，縫紉車間縫紉錯了可以拆開重新縫紉。熨燙車間極少出錯，一旦出錯根本就沒有改正的機會，自然只能處罰當事人。賴貨作為當事人做錯了受到處罰也是無可辯駁的，只能接受。

  廠里每一天都是不溫不火的重複著，因而這件事就顯得非同尋常，很快就在廠里傳開了。

  你咋回事啊？紅蓮一碰到賴貨就劈頭蓋臉地訓斥道。

  賴貨委屈地說，沒咋的啊，跟天天一樣啊。

  那咋會燙壞衣裳哩？紅蓮不依不饒。

  賴貨說，我也不知道啊。

  啥你不知道啊？難衣裳不是你燙壞的嗎？紅蓮問。

  賴貨說，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你還嫌罰得少，是吧？紅蓮叫道。

  賴貨說，我真不是故意的嘛。

  叫你多掙點多掙點錢，不說還好，一說還倒出了！紅蓮憤憤地埋怨起來。

  賴貨嘟囔道，掙錢掙錢，天天就知道掙錢，跟牲口樣，有啥意思啊？

  不掙錢你想幹啥？你出來是幹啥的啊？紅蓮吼道。

  賴貨不吭聲了。

  說說，到底咋回事啊？紅蓮說。

  賴貨問，啥咋回事啊？

  人家都好好的，為啥偏偏就你出蘑菇啊？紅蓮還是一點好臉色沒有。

  賴貨說，我哪知道是咋回事啊？

  中，中，中！?跟我吊了！等吊夠了你就知道了，我沈紅蓮也不是吃素的！紅蓮往四下里看了看，恨恨地說。

  賴貨說，誰跟你吊了？

  還沒吊？還沒吊？一說你一搏棱，一說你一搏棱，?搏棱了，等你搏棱得渾身少皮沒毛的時候你就不搏棱了！紅蓮威脅說。

  賴貨說，那你說叫我咋弄？

  咋弄還要我教你嗎？大成的人了，咋一點事兒都不懂啊？紅蓮喋喋不休道。

  賴貨不吭聲了。

  ?作擺了！有你不作擺的時候！紅蓮扔下這句話氣哼哼地走了。

  回到宿舍紅蓮還轉不過來，直直地坐在床上發愣。

  紅麥勸道，好了，彆氣了，吃飯去吧。

  紅蓮說，不吃！氣都氣飽了，還吃飯，吃個屁啊！

  同宿舍的楊翠艷打趣說，你想吃，可惜食堂沒得賣吔！一句話說得宿舍的人連同紅麥姐妹倆都忍不住笑了。

  楊翠艷說，笑了就好了，趕緊吃飯吧。

  另一個叫榮美娟的工友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不吃飯怎麼行呢？走，吃飯去嘍。

  紅麥也說，彆氣了，他也不是有意的。走吧。

  紅蓮說，你去吧，別管我了！

  紅麥說，吃完飯還幹活哩。你不吃飯，還幹活不干啊？

  紅蓮有點不耐煩了，說，我沒事，你去吧！

  紅麥說，你看你，又不是你弄的，你氣個啥？氣壞身子那不是更耽誤事兒嘛。

  紅蓮煩透了，嚷道，你吃你的去，別管我了，中不中？

  這頓飯紅蓮到最後也真的沒吃。賴貨嚇壞了，等再下班的時候一下跑到520號宿舍來了。

  楊翠艷見了招呼說，喊你老婆吃飯啊。

  賴貨點點頭。

  楊翠艷回頭說，紅蓮，看你老公多好，趕緊去吃飯吧。

  榮美娟也說，就是啊。

  紅麥說，走吧。

  紅蓮說，不去！餓死畢頭，省得跟他淘了！

  賴貨說，都是我的錯，都怨我。先去吃飯中不中？

  紅蓮哼了一聲就把頭扭到一邊去了。

  賴貨說，紅蓮，我求求你了，中不中？

  楊翠艷說，看你老公多關心你喲。

  榮美娟說，像這樣的好老公可不多，快別生氣了，吃飯去吧。

  紅麥說，人家都求你了，還能叫人家咋的啊？好了，走吧。

  任大家好說歹說紅蓮就是我行我素置若罔聞毫不動搖，賴貨急了走過去猛地一下抱起紅蓮往外就走。紅蓮沒想到賴貨會這樣，開始嚇了一跳，等明白過來又踢又打的要賴貨放她下來。賴貨哪裡會肯？抱著紅蓮一口氣跑到樓下去了。那時候大家都在慢慢往食堂去，乍一看賴貨居然抱著個女人跑下來紛紛圍過來看稀罕。紅蓮不好意思了，小聲讓賴貨把她放下來。賴貨那時候已經累得氣喘如牛了，但還是不肯把紅蓮放下來，直到實在抱不動了才放了手。紅蓮沒了退路，也餓壞了，就順坡下驢在食堂吃飯了。

  兩口子的一場風波就這樣過去了。

  又一天賴貨熨燙衣服的時候沒留神竟然燙了手，紅蓮有點害怕起來。賴貨爹當初就是在毫無徵兆的時候突然死了的，賴貨是他兒子，萬一遺傳了什麼呢，還是早作預防的好。

  賴貨說，我不去，我啥病也沒有！

  紅蓮說，沒有當然好，可是現在不是你說沒有就沒有的，得檢查了才中！

  賴貨說，不檢查！

  紅蓮說，不檢查不中！

  賴貨說，你想檢查你檢查，反正我不去！

  紅蓮說，檢查檢查怕啥？

  賴貨說，還得花錢不是？

  紅蓮說，花錢怕啥？

  賴貨說，咱出來是掙錢的，不是花錢的！

  紅蓮說，是啊，不過該省的省，不該省的不能省！

  賴貨說，我好好的，檢查個啥？不是狂花錢嗎？

  紅蓮說，這是去看病，不是狂花錢！

  賴貨說，年紀輕輕的我會有啥病？是不是你盼著我得病啊？

  紅蓮說，看看，咋說著說著不上岔了？

  賴貨看著紅蓮，好一會兒才說，要說我有病，我還真有病……

  紅蓮嚇了一跳，眼睛一下瞪大了，真的？

  賴貨說，我就想跟你開個房，過過人過的日子！

  紅蓮嘆了口氣，說，中……

  賴貨精神一振，忙問，真的啊？

  紅蓮說，真的。不過，你先去檢查檢查，檢查完了沒啥事咱就去開房，好吧？

  賴貨頓時垂下頭來，沒好氣地說，不去！

  紅蓮說，不去咋會中？

  賴貨說，要去也中，開完房再去，中嗎？

  紅蓮突然柔聲道，就恁饞？

  賴貨說，嗯！

  紅蓮說，等等吧，這幾天天天都在加班哩。

  賴貨知道紅蓮是怕花錢，也想多掙錢，就沒言語。

  這樣一拖好幾天就過去了。

  這天沒有加班，兩口子吃完晚飯就約出去散步了。兩口子散步不是正經是散步，只是隨便走走，多數時候是到開發區就近的夜市逛逛。

  走到不怎麼有人的地方的時候賴貨說，咱開房去吧？

  紅蓮說，連著加了幾天班，怪累的，過幾天歇歇再說吧。

  賴貨不滿地嘟噥道，你上回就是這樣說的，現在還這樣說！今兒推今兒，明兒推明兒，一推推到過了年兒。

  紅蓮火了，喝道，就推！咋著？省點錢還不好啊？

  賴貨說，省錢也不是這樣省法……

  紅蓮說，一罰千把塊一罰千把塊就是省法了，是吧？

  賴貨說，看看你說的？

  紅蓮說，咋的？不是的嗎？

  賴貨說，就千把塊，哪像你說的一罰千把塊一罰千把塊，就跟叫人家罰了好幾千塊樣！

  紅蓮說，反正是罰了！

  賴貨說，我又不是故意的！

  紅蓮說，那你就給我老實點！

  賴貨沒話說了，就勾著頭一副想走不想走的樣子。

  紅蓮走了幾步沒見賴貨跟上來，一回頭見賴貨在彎著腰在地上瞅著什麼，不高興地叫道，漚嘰啥唻？

  賴貨沒吭氣只管瞅著，忽然蹲下來，從地上撿起什麼在手裡扣持著。

  拾著錢了？紅蓮挖苦道。

  賴貨喜道，你咋猜恁准啊！

  紅蓮笑了，說，拾個屁錢！你要有這鱉本事，也不會叫人家吭哧一傢伙罰千把塊了！

  賴貨笑嘻嘻地說，我今兒個還就有這個鱉本事了！

  紅蓮走過來借著路燈一看，看見賴貨手裡居然是一卷錢！馬上高興起來，多少啊？

  賴貨說，我不是正數的嘛。

  紅蓮突然警惕起來，趕緊走，趕緊走！

  賴貨莫名其妙，問，咋了？

  紅蓮說，別讓人家找來了！

  賴貨這回明白了，當真把錢揣起來趕緊走了。

  兩口子一直被拾到錢的意外驚喜激動著，也被生怕丟錢的人追過來惶惑著，隨便到夜市逛了逛就回來了，直到進了廠大門口才算放了心。

  紅蓮說，數數，看看有多少？

  賴貨就把快要攥出汗來的錢從兜里掏出來仔細數了數，一共是三百七十二塊一毛。

  紅蓮笑了，誇讚道，還真有個鱉本事哩！

  賴貨脫口而出道，夠開房的了！

  紅蓮不假思索道，開個屁！還虧著六百多哩！

  賴貨沒言語只是定定地看著紅蓮。

  紅蓮說，看啥？

  賴貨說，以你的意思，我要是不叫這千把塊弄回來還開不成房了？

  紅蓮說，那是，這就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一報還一報。

  賴貨說，你要這樣說，我就不去檢查了！

  紅蓮說，不檢查就不檢查，反正病的不是我。將來你真病了，難受了，我可不伺候你！也別說我沒提醒你！

  賴貨說，我不叫你伺候！我死了就清淨了！

  紅蓮笑了，說，你死了我再尋，說不定管找個比你強的哩！

  賴貨氣得直翻白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紅蓮得意道，氣也淨瞎氣！說著還順手把錢叢賴貨手裡奪了過去，然後故意哼著歌兒左一扭右一扭地回宿舍去了。

  賴貨望著紅蓮遠去的背影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一會兒忽然喜上眉梢，不禁得意地點了點頭，看來，不動點心思是不行了啊！

  說起來賴貨要動的心思沒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再次燙壞衣服，再次接受廠里的處罰罷了。過了幾天，廠里再一次宣布罰款賴貨八百元，因為他居然又燙壞了一件衣服！上次燙壞兩件衣服，因為是初犯所以每件是按五百元罰的款，這次是第二次，自然提高了罰款的數額。

  賴貨一心想跟紅蓮開房，可紅蓮怕花錢死活不答應，使得他一籌莫展，沒想到無意中燙壞衣服讓他一下有了治住老婆的主意。準備燙壞衣服的時候賴貨並沒有像他靈機一動的時候那樣輕鬆，而是把牙咬了又咬把眼擠了又擠把心橫了又橫才幹下來的，畢竟罰的可是自己的錢，毀的可是自己的名聲！不過，也只能這樣了，要不然紅蓮不但肯定不會答應他，還會像原來一樣罵他個狗血噴頭的。他就是要逼著老婆跟他開房去！俗話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雖然是自己的老婆也只能這麼幹了！

  紅蓮這次沒惱，卻也坐不住了，一下找到賴貨不由分說拉住他就走。

  賴貨還以為紅蓮要收拾他，嚇得直叫喚，幹啥啊？幹啥啊？你這是幹啥啊？

  紅蓮說，不幹啥，我跟你一路上醫院檢查檢查去！

  賴貨放了心，立刻硬氣起來，不去！

  紅蓮說，你還叫我活不叫啊？

  賴貨說，誰不叫你活了？

  紅蓮說，你呀！

  賴貨說，我咋的礙你啥事了？

  紅蓮說，你說的？我跟你是一家的，咋不礙我事了？

  賴貨說，你不是說我死了你管再尋一個比我強的嗎？我死了不是正好稱了你的意了嘛！

  紅蓮說，那都是氣話，你真有個好歹我還能活好了啊？

  賴貨就開心地笑了。

  紅蓮卻沒笑，認真地說，我說的是真的！你說你一會兒罰一千，一會兒罰八百，累死累活掙點錢還不夠人家罰的，虧不虧啊？

  賴貨說，我又不是故意的！

  紅蓮說，沒說你是故意的啊。我覺得你肯定哪裡不得發，咱去檢查檢查，沒病就算了，真有病就趕緊治！早治不光能治好，還能少花錢啊！

  賴貨說，我沒病！

  紅蓮說，有病沒病檢查檢查不就清楚了嗎？你又不是醫生，你能知道你有病沒病？就算是醫生，現在不也是這檢查那檢查，最後才確定有病沒病，是哪兒的病，是輕是重，該吃藥還是該打針的嗎？

  賴貨看紅蓮快哭了的樣子，這才說，要檢查也得還按原來說的才中！

  紅蓮一愣說，原來說的？原來說啥了？

  賴貨說，你看看，你看看，說啥你都忘了，看來你根本就沒往心裡去啊！

  紅蓮說，擱心裡了啊。

  賴貨說，擱心裡了？那你說啊！實際上，再次燙壞衣服賴貨並沒有像想像的那般輕鬆，而是十分愧疚，本來以為紅蓮會埋怨的，沒想到紅蓮一句別轍沒說，反而體貼地要跟他一塊兒去檢查。這讓賴貨感動得難過起來，一聽紅蓮竟然關鍵時候掉鏈子把自己煞費苦心才求來的計劃根本沒當回事兒，霎時失望地生起氣來。

  紅蓮頓了一下說，這會兒一急想不起來了。

  賴貨知道紅蓮說的是藉口，就沒好氣地說，先開房！

  紅蓮這才想起來，說，唉，你呀，咋還記著這事兒唻？

  賴貨說，那是！我又不是牲口！就算是牲口也有七情六慾的啊！

  紅蓮說，好好好，你有七情六慾你有七情六慾。不就是個開房嗎，我是你老婆，還能怕你？說吧，啥時候開？

  賴貨看著紅蓮說，我說的可是真的啊！

  紅蓮說，我說的也是真的啊！

  賴貨一喜，說，今兒個黑了，咋樣？

  紅蓮皺了皺眉頭，說，今兒個黑了啊？

  賴貨臉一沉，說，不中？不中你還問我啥時候開？真是的！

  紅蓮說，沒說不中啊。我是說，今兒個黑了去哪兒開啊？

  賴貨說，還去年逝個咱去的那家。

  紅蓮說，那好吧。你叫東西準備好咱就去。

  賴貨的臉瞬間立刻笑容滿面起來，好！?放心唻，保准啥都準備得好好的，妥妥的，一停二當的！

  當晚，兩口子收拾停當看看天已擦黑就假裝著散步慢慢往鎮上去了。到鎮上並不遠，五六里的路程兩口子一邊走一邊玩要不了多長時間就到了。

  畢竟年逝個已經開過兩次房，賴貨再開起房來自是駕輕就熟神態自若喜不自禁，挽著紅蓮親親熱熱風塵僕僕喜笑顏開地走近前台。

  賴貨問，還有房間嗎？

  服務員說，有，要幾間？

  賴貨說，一間。

  服務員說，標間還是其他？

  賴貨說，都有什麼？

  服務員說，標間，單間，套房。你要什麼？

  賴貨說，我要個便宜的就行。

  服務員說，那就標間？

  賴貨說，行！

  服務員說，請出示身份證。

  賴貨把身份證掏出來往服務員面前一遞，說，給！

  服務員說，幾個人？

  賴貨不假思索道，倆，哦，兩個！

  服務員說，都有誰？

  賴貨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紅蓮，說，我，還有她，我老婆！

  服務員說，請出示結婚證。

  賴貨一愣，隨即提高了聲音說，她是我老婆！

  服務員還是說，請出示結婚證。

  賴貨急了，更大聲地說，她是我老婆！！

  服務員還是不急不躁地說，請出示結婚證。

  賴貨嚷道，她是我老婆！！！

  服務員見得多了，並不慌亂，平心靜氣地說，請出示結婚證，這是規定。

  賴貨沒想到還有這規定，一下答不上來了，頭上的熱汗也刷刷地冒了出來。

  服務員又說，請出示結婚證。

  賴貨叫道，去年不是沒要結婚證嗎？怎麼今年就要了？

  服務員說，前一陣子還不要呢，現在掃黃打非抓得緊，剛剛規定的。

  賴貨心裡涼了半截，好半天才苦兮兮地問，沒有不行嗎？

  服務員說，不行。

  賴貨的臉頓時灰了，怎麼會這樣啊？

  服務員說，有戶口本也行的。

  賴貨說，也沒有，誰會想到要這個啊？……

  服務員說，那麼，你有開證明嗎？

  賴貨問，什麼證明？

  服務員說，夫妻證明。

  賴貨說，也沒有。

  服務員說，那就不行了。說著把賴貨的身份證遞還了過來。

  賴貨說，我們多給你點錢，行嗎？

  服務員說，不行！萬一被查了，不但罰你的款，也罰我們的款，說不定還要停業整頓呢。誰敢亂來？

  賴貨哀求說，我們就住一夜……

  服務員說，別說一晚，一小時也不行！

  紅蓮看不下去了，頓了一下賴貨的胳臂說，走！

  賴貨卻不走，回頭看著紅蓮乞求地說，來一趟不容易啊！

  紅蓮說，不是回去，是再換一家。

  從賓館出來，兩口子手拉著手從來沒有過地親昵，也從來沒有過地默契。

  紅蓮說，看她那樣！咱來是給她送錢的又不是跟她要錢的，她還拿腔捏調這樣不中那樣不中的！哼，我就不信，有錢花不出去！

  賴貨說，就是！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就不信找不著地方！

  紅蓮驕傲地說，當然了！誰會嫌錢扎手啊？

  賴貨就嘿嘿地笑了。

  兩口子一邊走著一邊說著一邊左顧右盼地搜尋著賓館。這並不難，雖然是鎮但和老家的縣城也差不了多少，滿大街的旅社、招待所、賓館、飯店、酒店還是很多的。兩口子很快就選中了一個叫四方的賓館。

  賴貨走到前台問服務員，還有房嗎？

  服務員說，有的，請問先生要什麼樣的房間？

  賴貨現在知道了房間的類型，就說，單間。

  服務員說，請出示身份證。

  賴貨就把兩口子的身份證都遞了過去。

  服務員說，請出示結婚證。

  賴貨說，沒有。

  服務員說，請出示戶口本。

  賴貨說，也沒有。

  服務員說，請出示夫妻證明。

  賴貨說，沒有！

  服務員說，對不起，手續不全是無法辦理入住的。

  賴貨說，我多給錢，行嗎？

  服務員說，這不是錢的事兒，這是規定！

  賴貨問，為什麼？

  服務員說，最近掃黃打非抓得很緊，萬一被查我們就得關門啊！不單是我們，哪家賓館都一樣的。

  走出四方賓館紅蓮說，看樣子是開不成了，要不咱還是回去吧。

  賴貨說，回去？

  紅蓮說，嗯。

  賴貨說，那不是白跑一趟嗎？

  紅蓮說，權當做散步消飽唄。

  賴貨說，不中！

  紅蓮說，你不中，人家也不中，你能犟過人家了啊？

  賴貨停了一下，說，再問一家，要是還不中就回去。

  兩口子又去了一家九州快捷賓館問了問，還是跟前兩家一模一樣的，除了身份證，結婚證，戶口本，夫妻證明必有其一，否則就是對不起，無法辦理入住手續！

  紅蓮說，問了了，死心了吧，回去吧！

  賴貨氣鼓鼓地說，我就不信了，這恁些賓館就找不到一家能住的！

  接著，兩口子又去了神州賓館、香江招待所、四季春旅社、美好時光迎賓館……不過，無一例外，都是除了身份證，結婚證，戶口本，夫妻證明必有其一，否則就無法辦理入住手續！簡而言之，沒有提供必須的證件，根本住不成！

  我真是服了！兩口子走得腳底板生疼，坐在馬路牙子上歇息的時候賴貨無可奈何地哀嘆道。

  紅蓮說，服了？

  賴貨說，服了！

  紅蓮笑了，挖苦說，開始你不是不服嗎？現在咋樣？尿褲子了吧！

  賴貨說，唉，真沒想到真有拿著錢還花不出去的時候啊！

  紅蓮笑了，罵道，看你那個土鱉樣！

  賴貨會罵道，我土鱉，你洋鱉，中了吧？

  紅蓮罵，你土鱉，你洋鱉，土鱉洋鱉都是你！

  賴貨突然叫了一聲，啡！

  紅蓮嚇了一跳，忙問，咋了？

  賴貨倒吸了一口涼氣，說，疼啊！

  紅蓮本來就擔心賴貨有病，現在一看賴貨呲牙咧嘴的樣子，更是心驚，忙往賴貨身上打量起來，一邊說，哪兒啊？多會兒不是還好好的嗎？就這，你還說你沒病，沒病會這樣嗎？

  賴貨說，不是病。

  紅蓮說，這還不是病啊？你想嚇死我啊？

  賴貨說，真不是病！

  紅蓮說，還嘴硬？

  賴貨說，是叫鱉叨一口，你說疼不疼？

  紅蓮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立刻捅了賴貨一捶，說，王八吃柳條，怪能編哩！

  說笑了一陣，紅蓮看著空寂起來的街道，忽然問，找不著賓館，咱住哪兒啊？

  賴貨說，再找找。說不定下一家就能住哩。

  紅蓮叫起來，還找啊？都半夜了啊！要不咱回廠里吧，反正不遠。

  賴貨說，現在回廠里也晚了，都快十二點了啊！

  紅蓮說，那咋辦？總不能在這兒坐一夜啊！要不，去沈翠哪兒吧？

  賴貨斷然說，不中！先不說不方便了，單是黑更半夜的去了就沒法跟她解釋！

  紅蓮就不言語了。

  賴貨想了想，突然說，上公園吧。

  紅蓮一愣，公園？

  賴貨說，嗯，鎮上不是有個公園嘛，裡頭有假山，假山有山洞，山洞裡頭有椅子，湊合睡到天明再回去，總比在哪兒坐著得勁吧？

  經賴貨一說，紅蓮想起來了，他們曾經去過不止一次呢，就說，那就去吧。

  兩口子很快就到了公園，找到假山，賴貨打開手機照亮剛一進山洞就聽見一陣悠長的鼾聲傳來，慢慢走進去一看兩張長椅都被不知什麼人占了，一個頭朝東一個頭朝西，一個打鼾一個吹氣，一個說夢話一個又哭又笑，熱鬧得很哩。

  兩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怔了半晌，慢慢退了出去。

  現在咋辦？一向有主意的紅蓮此刻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賴貨喃喃地說，那就只能睡在外面的長椅上了。

  兩口子到底在一片竹林邊的大樹下找到了緊挨著的兩張長椅，頭對頭分別躺了下來。像這樣夜裡睡在大天底下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不過那都是在老家夏天的時候天熱屋裡悶才睡的，不過紅蓮不像賴貨哪裡涼快往哪裡睡，她只睡在自家院子裡。現在居然又一次睡在外面，還是在千里迢迢的外地，紅蓮既新奇又害怕，就想和賴貨說說話。

  賴貨早就乏了，一躺下很快就睡著了。

  紅蓮睡不著，又不敢亂看，生怕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惹出亂子來，就睜著眼透過大樹的枝枝葉葉看斑斑駁駁的天，看滿天一閃一閃的星光。小時候的課本上說星星像眨眼，紅蓮從來沒覺得，現在忽然就覺得真的像呢，也忽然想起來天天都在忙忙碌碌的，已經很久很久沒看過夜晚的天空了。多久了？一個月？一年？三年？十年？不記得了，反正很久很久了。不由得感嘆，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天天都在忙啊，忙啊，不知道都在忙些什麼，不知不覺就長大了，結婚了，有孩子了，為人父母了，眼看著就要老了，可是自己究竟為什麼才活著呢？為父母？這些年為父母做了什麼呢？不但沒有，好像還連累了父母不少。為孩子？孩子一年才能見到一次面兒，又能為孩子做什麼呢？為自己？自己天天像機器一樣天明忙到天黑，都不知道日子是怎麼一天天過來的啊！

  這樣想著，紅蓮不知道什麼時候慢慢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