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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兄友弟恭

2024-05-05 12:28:29 作者: 七月新番

  所謂上百人,其實是在傍晚時分因光線原因,導致郭弘出現了誤判。

  百來人中,大多數是景丹去城北煤球肆列里找來的第五氏族人,穿上相似顏色的衣裳站在後頭,壯聲勢而已。

  這其中真正的外郎,不過三四十。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郎官大多身材矮小,容貌口音都是典型的南方人,或來自荊揚南部,或來自交州。

  新朝和前漢一樣,孝廉並不按照人口分配,而是每個郡名額相同。這就導致南方地處邊緣的人口小郡,也每年能推舉二人入朝,今年更是加到了四個。

  一些飽受競爭壓力的關西、關東人甚至會化名南遷,好去當地揚名顯功,蹭南方的名額,也算是最早的高考移民了。

  

  雖然北方人口已經飽和,但南方開發仍十分有限,階級分化不明顯,正所謂「江淮以南,無凍餓之人,亦無千金之家」。在交趾、長沙等地,被選入京師為郎的,還真不全是豪門閭右,也有些寒門,「窮人家的孩子」。

  比第五倫還窮!

  因為來自窮郡,距離又遠,家族很難及時供給錢糧支持,這些人到了常安就得自力更生。加上南方人不適應北國氣候,這個冬天過得極痛苦,又遇上新朝那制度性的剋扣俸祿,最慘的外郎,已經連火都燒不起了。

  這時,孝義第五郎對他們伸出了援手。前幾天,第五倫便以自家石炭市肆開張為由,給這些南方孝廉外郎每人送了一百斤炭,出手十分闊綽,還真讓不少人解了燃眉之急。

  而這份小小的情誼,本是第五倫未雨綢繆,豈料今天就派上了用場。

  景丹看著左右的南方外郎們,暗道:「若非念著伯魚贈炭之情,這數十人恐怕都不樂意來。」

  至於剩下的七八位北方郎官,多出身豪門大族,卻是第五倫交到的另一個朋友:那位小時候吃過雙黃蛋的巨鹿人耿純所邀。

  此時此刻,外郎們著裝齊整,皆穿官袍,腰佩印綬,帶劍,頭戴武弁小冠,齊刷刷出現在五威司命府門外時,那場面還是頗為震撼的。

  如此多人聚集,不少還有官身,吏卒不好像對付喊冤的平民一樣,悍然驅趕。不多時,司命府大門敞開,右司命孔仁板著臉走出來,對郎官們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訓斥。

  「汝等不好好在郎署學律令文法,跑來五威司命府作甚?」

  景丹朝孔仁作揖道:「孔司命,吾等同僚第五倫,在郎署中常被稱讚孝義廉平,如今他卻坐法入獄,吾等不知其犯了何罪,特地來向司命討教。」

  孔仁肅然道:「第五倫參與馬援縱囚一案,疑為主謀,自有本司命依照律法審理,與汝等何干?速速退去!」

  耿純更敢說話些,哈哈大笑道:「吾等也知道事情經過,第五倫乃是無辜路人,如今卻成了主犯,這其中恐有冤屈吧!」

  景丹為其鼓舞,也硬氣了一次:「孔司命,只要此事沒有結果,吾等便天天來,若是司命府已經斷案,那吾等就替伯魚乞鞫!讓四輔三公裁決此事!」

  乞鞫(jū)是傳承自秦漢的時制度,當事人若不服判決,可以在法定時間內請求覆審,期限為三月。但新朝建立後,對下法令苛刻,對上律令疏鬆,正常的刑獄都馬虎,乞鞫更是廢棄了。

  景丹這是在暗示孔仁,別想胡亂斷案,第五倫的朋友們很多,都看著呢!

  這便是第五倫的打算,必須把事情鬧大,好讓五威司命心生忌憚,不好直接給第五倫判個冤案。然後再鬧得滿城皆知,甚至傳到列尉郡去,讓他之前積累的名聲慢慢發酵。

  而後續的計劃,則是讓臨渠鄉諸第出面,效仿漢昭帝時,河南百姓二三千人進京上訪,解救被緝捕入獄的魏相,在朝野輿論壓力下,讓司命府放人。

  孔仁卻見只有耿純、景丹二人說話,其餘人要麼默然不言,要麼低頭不敢看自己,立刻料到他們並不齊心,只是臨時起意湊到一起,遂冷笑道:「有人家世二千石,不必為前程擔憂,可其餘人等,貿然來五威司命府鬧事,難道真不擔心自己的仕途?」

  這話果然極有用,來自南方的外郎們,本就是承了第五倫小小人情不好意思拒絕,這才跟來看看。見景、耿二人真要和司命玩真的,不由心生退意。

  甚至連景丹都倍感壓力,他和第五倫不同,對這份郎官之職,還是比較珍惜的。自己奔走一日,也算仁至義盡,真的還要繼續與司命府對抗下去麼?但就此放棄又不甘心,一時急得額頭都冒出汗來。

  就在郎官們軍心浮動,隨時可能被孔仁下句話勸退之際,遠處卻又多了一群人影——還有驢影。

  卻是來自城南的太學生們!

  而一驢當先的,正是高舉黃幡的第八矯。

  「孫卿兄,我帶著太學弟子,來為伯魚請命了!」

  ……

  在第五倫的自救計劃里,還真沒第八矯什麼事——就算有,也是排位十分靠後,在輿論發酵時才指望他。

  但誰也沒料到,第八矯還真憑一股衝勁和執拗,拉了數十名太學生來,這讓景丹又喜又憂。

  喜的是第五倫將事鬧大的打算可以提前實現,憂的是人數太少,於事無補。

  「又是太學生?」

  看到數十名太學生陸續騎驢乘車抵達,孔仁下意識想起他的伯父,前朝丞相孔光的事。

  王咸等上千人伏闕救鮑宣,鮑宣倒是減罪流放,免於棄市。只讓孔光顏面盡失,甚至上書請辭相位。身為孔子十四世孫,卻被讀自家聖賢書的太學生逼到那種程度,著實尷尬。

  但此事還有後續,王莽攝政,鮑宣心懷漢家,不肯與王莽合作,很快就定罪殺了。

  孔光卻與之相反,是王莽復出最積極的策劃者之一,對鮑宣他重拳出擊,對王莽他唯唯諾諾,不愧孔家祖宗。

  因此孔光享受了死後殊榮:王莽親自帶著公卿百官會弔送葬,車萬餘輛,載以諸侯之禮,起墳如大將軍王鳳制度,諡曰簡烈侯——這可是難得一見的雙諡啊!

  至於當年為鮑宣鳴冤的太學生?早就四散各地,新來的太學生,還被王莽指派了四百人給孔光挽葬抬棺,也不見他們有任何不滿。

  所以孔仁一直以為,對這些只知經術的太學生,應該狠一些,切勿像漢哀帝那般軟弱。

  於是他板下臉,狠聲嚇唬道

  「五威司命府的邸獄,還空著許多位置!」

  「汝等,欲為亂乎!?」

  換做往常,太學生們就能退縮大半,可今日不同。

  劉隆首先一聲大喝:「孟子云,威武不能屈!」

  第八矯也將黃幡往地上一搗,聲音有些顫抖:「不錯,吾等為救仁人志士而赴義,右司命若欲收捕系獄,是效暴秦之酷吏也!」

  太學生人不算多,數十人而已,但因為更加年輕,血氣在胸,反而不怕五威司命的威脅,又都是文化人,大帽子一頂頂給孔仁戴上去。

  更別說,他們今日是有仰仗的。

  孔仁正欲發作,讓吏卒將太學生一頓好打趕走,跟在隊伍後面的劉秀卻來了,與他同行的,還有一位手持信帛的家監。

  「右司命且慢!」

  孔仁一看,居然是功崇公王宗的家監。

  皇孫王宗的妻子,是孔仁之妻的妹妹,二人算連襟關係。孔仁平素與功崇公府走得近,和家監很熟悉,見他竟混在太學生隊伍里,不由愕然。

  「太學生忽然跑到尚冠里請見功崇公,其中還有不少前隊郡人。功崇公長於前隊,將彼輩當成鄉黨接見,聽了為首者陳述後,便讓老僕跑一趟,將這信送給右司命。」

  孔仁接過王宗信帛一看,雖然寥寥幾字,卻讓他大惑不解。

  功崇公說,他不希望第五倫這種名滿全城,能讓太學生都自發為其奔走的仁義之士沒了好結果。

  「功崇公也想收買人心,好與太子對抗麼?」

  這已經是明示了,孔仁心中千迴百轉,作為連襟,他應該遂了功崇公之意。可作為司命,在被郎官、太學生逼門的情況下低頭,那不就是前朝鮑宣、王咸之事重演麼?實在是太丟人了,台階,得找個台階下啊。

  正猶豫間,後方卻又有人飛馬趕到,竟是一位身穿緋色官服,頭戴武弁大冠的公卿,腰帶上懸著銀印青綬——這是二千石大官的標誌!

  他分開眾人,詫異地看了眼雲集於此的郎官、太學生,走到孔仁面前,只拱手道:「吾乃馬援之兄,中壘校尉馬余!」

  ……

  中壘校尉,乃是拱衛京師的中央軍:北軍八校尉之一,秩二千石,負責戍衛常安,兼任征伐。

  現任中壘校尉馬余,乃是茂陵馬氏四兄弟中的老三,一向謹慎肅穆,與性情跳脫的馬援截然不同。

  他的出現,同樣在景丹意料之外,馬余為何而來?

  「身為罪吏之兄,本該免冠交印,在家中自省,但我卻驚聞,有無辜者被我那不肖的弟弟牽連入獄,這才匆匆趕來。」

  馬余知道,眾人都是為第五倫鳴冤的,便朝眾郎官、太學生作揖致歉:「知弟莫若兄,此事全因吾弟馬援而起,與旁人決無干係!」

  又看向孔仁,說了句讓所有人愕然的話。

  「還請右司命定馬援為首惡之罪!」

  孔仁都聽愣了,這世上還有這等奇事?五威司命按照慣例,好心幫背後是二千石大豪撐腰的馬援減輕罪行,而讓靠山不夠硬的第五倫成為主謀頂缸。馬余不感謝就算了,反而要求官府窮治馬援。

  馬援是撿來的,第五倫才是你親弟吧!

  孔仁不清楚馬氏幾兄弟的關係,增山連率馬員作為二兄,待馬援十分縱容。馬余作為三兄,卻對馬援一向嚴格,也清楚他的秉性:放著太學不上,郎官不做,大好前程視作兒戲,十二歲就嚷嚷著說要去邊境耕作放牧,自由自在不受世俗所限。

  後來為長兄馬況服喪一年,馬援看上去稍穩重了些,也乖乖納妾生下子女。可他仍不願步兄長後路,去做新朝大官,只當了沒什麼前程的小督郵,終日奔波勞碌,腳踩在泥水裡也自得其樂。

  至於縱囚逃匿,馬余也一點不驚訝,這就是四弟的做派啊。

  所以馬余對司命府的「好心」根本不領情,如今隨著五威司命被郎官、太學生輪番堵門,這件事已鬧得滿城皆知,莫要因此毀了馬氏的名聲威望。

  既如此,還是讓馬援承擔所有罪責吧——反正就算馬援被判棄市,馬余也堅信……

  「以文淵的本領,豈會被區區吏卒所擒?他早就如鳥上晴天,盡情飛舞去了。」

  馬余嘴裡罵著弟弟,心中反而釋然。他不是心心念念要去邊塞麼?那便作為逃犯,流亡去吧,好好吃苦,遂他意!

  被馬余這「兄友弟恭」弄糊塗的不止是孔仁,還有太學生們。

  眾人面面相覷:「第八矯不是說,是第五倫勸服馬援,釋放萬脩麼?為何在中壘校尉口中,卻變成馬援是主謀,而第五倫無涉了?孰真孰假?」

  倒是熟讀詩三百的鄧禹搖頭道:「諸君豈不聞《二子乘舟》乎?」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這首衛風,講的是衛宣公兩位公子爭相赴死的故事,讀書人一聽就明白。

  第八矯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是馬援故意為之,讓其兄表明自己是首犯,好解救伯魚啊!」

  他好想哭,這是怎樣的豪情義氣。

  本來就面赤的劉隆也聽得激動,臉更紅得像棗:「從前有衛國公子伋、公子壽爭死,今有第五伯魚、馬文淵爭做首犯,壯哉,二位君子有春秋之風!」

  連躲在隊伍後頭的劉秀,聽了也不禁頷首。

  他今日煞費苦心,引導太學生去功崇公府,避免他們伏闕鬧出大事來,也算出了份力。

  在對待別人家的事時,劉秀還是謹慎的,他牽著驢縮在靠後位置,只讓劉隆、第八矯出風頭。

  劉秀暗想:「這次來解第五倫之難,還真是來對了!果真是位仁德孝悌之士,有幾分俠義之氣。」

  「若來日我引薦伯升與他相識,說不定,第五倫也能協助吾兄,共成復漢大事呢!」

  ……

  PS:PY一下紅樓專業戶屋外風吹涼的書《紅樓春》。

  這次不是賈三爺,而是賈薔,兩百多萬已肥,可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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