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春去春又回

2024-10-01 15:19:57 作者: 李春平

  又是一年芳草綠。在官場上鍥而不捨的吳秘書長以敢叫日 月換新天的雄心壯志,在選舉中如願以償地坐上了主席這把交 椅。這個正七品願望的實現使他心花怒放,時刻一副天生我材 必有用的表情。雖然文聯無權無勢,管著一批文化人,可文化 人是市場經濟大潮中安貧樂道的社會精英,文聯便是人們附庸 風雅的好去處。沒有文化的富人羨慕有文化的窮人的還大有人在。

  吳主席沒有忘記肖平的功勞。他非常明白曾經認為是競爭 對手的肖平在他的選舉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這與肖平堅決要 求取消自己的候選人資格密切相關。肖平的讓賢義舉使吳主席 真正認識到肖平對他心口如一的坦誠。他比誰都清楚,選票是 數不出主席來的,每一張選票背後都有一顆精明透頂的腦袋。 腦袋的傾向決定著選舉結果。其實肖平並非為了讓賢,而是他 覺得自己當作家比當主席更合適些。

  他算什麼,當主席的應當是你!只有傻瓜才會把官拱手相 讓。葉蔓對肖平如是說。她對吳秘書長依然如故地反感,她堅信不疑地認為他是靠拍馬屁阿諛逢迎爬上去的。她說話的口氣 似乎鐵證如山。在她看來,吳秘書長只要能撈個一官半職,把 腦袋拿去給別人墊屁股也心甘情願。因為她曾經像個間諜似的 在市委市政府領導中,窺視到吳秘書長在當選主席之前的一些秘密活動,包括某某書記喜歡吃臘肉,他去家裡送臘肉時打聽 住址的種種卑躬屈膝的細節。她有百分之百的理由把吳秘書長 看得一文不值。

  吳秘書長搖身一變成為主席之後,首先表現出來的嗜好就 是喜歡在文件上簽字。這是人們初嘗官味的通常表現。只要文 件上有空白他就可以用滿篇廢話把空白填滿。屢禁不止且越禁 越多的文山會海,使他的這種興趣得到充分的滿足。這叫葉蔓 難以容忍。她見到吳主席就像見到政府文件一樣心煩火躁,甚 至把這種火躁的脾氣帶回家裡。葉書記問她怎麼情緒不好,是 不是跟男朋友鬧彆扭了。葉蔓說不是,她感到她的出身很悲 慘。葉書記問悲慘什麼,葉蔓說悲慘的是出身於市委書記這樣 的官宦之家。我總是看到你提拔了許多廢物到各部門任職,其 中有個部門的領導連請假條都不會寫。這類事我知道得越多就 越痛苦,甚至產生負罪感。假如我是平民百姓的女兒就好了, 不知道這些就可以天真爛漫。葉書記說蔓蔓你又在胡說八道 了,這些事你應當不聞不問。葉蔓說我本來就是不聞不問,可 我得替你挨罵。葉書記問,誰罵我?葉蔓說,老百姓。葉書記 很嚴肅地說,你現在已經任性得沒有原則了。葉蔓說任性本來 就沒有原則,任性是自由主義的。

  文聯主辦的《漢水》文學月刊試刊後,文學界內部反響很 好,影響波及到社會各界。春節之後刊物就正式出版了兩期, 征訂和銷售量基本上可以使刊物維持生存。吳主席把刊物的重 任交給了肖平。吳主席當社長,肖平當主編。社長是徒有其名 的虛職。刊物是文聯把版排好後送印刷廠的,吳主席以主席的 身份給葉蔓布置工作理所當然,可是葉蔓就是不服管。吳主席 為了討好葉蔓有時還給她買零食,葉蔓說他的零食都是不正當 風味。別的單位是幹事拍領導馬屁,這裡卻是領導拍幹事馬 屁。葉蔓只喜歡肖平給她布置工作。吳主席像逗小孩似地說,這就怪了,他是主席還是我是主席?葉蔓說,你是主席。可我 把他也當主席用。吳主席哭笑不得地來到肖平辦公室,說肖平 真會籠絡人,怎麼把葉蔓的心栓在你身上了。肖平叼支煙來到 葉蔓打字室,用指頭敲著她腦袋說,告訴你丫頭,不是隨便能把別人當主席用的,主席也不能隨便用。葉蔓用挑釁的目光望 著肖平說,你以為我尊重你嗎?其實不然,我是想讓你多干一 h.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肖平說我要是你爸爸我就要——肖平揚起 手做了個打耳光的手勢。葉蔓說,那你就不敢了。

  按照章程,《漢水》雜誌社董事會每月召開一次成員會議。 總共就那麼十幾個人,頭幾次會議立喬沒有到場。她來了跟林 萍關係不好擺,難免有與林萍分庭抗禮之嫌,但在肖平的再三 請求下,立喬還是來了。肖平忍受不了立喬那火辣辣的咄咄逼 人的目光,他只能裝作沒看見。立喬說你用不著迴避,我早知 道你跟劉亞琴好了。我很羨慕你們。肖平說我喜歡她。立喬說你說的是廢話。開會的時候,立喬故意把劉亞琴拉到肖平旁邊坐下來。劉亞琴是作為刊物編委應邀參加會議的,她在刊物的 任務是組織大學生習作。肖平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劉亞琴坐在一 起覺得有些彆扭,他在聚精會神地匯報刊物工作時,劉亞琴不 時地用胳膊撞擊他。劉亞琴看見肖平褲兜翻過來吊在臀部旁 邊,大約是取手帕時翻出來的。葉蔓在一旁忍不住竊笑,她笑 劉亞琴的自作多情也笑肖平的一本正經。他的褲兜卻依然旁若 無人的吊著。

  林萍坐在一張沙發上拿著一張董事會章程沒精打采地看。 她來時與每個人都打了招呼,就是不跟阿偉打招呼。有幾次阿 偉故意把目光扔過去,都被林萍毫不留情地閃開了。他看到的 是一張充滿仇恨和敵意的臉,這張臉上瀰漫著遙遠而陌生的氣 息。他百思不得其解,昔日卿卿我我的情人如今怎麼成了這個 樣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就餐之後,他尾隨在林萍後面往 街上走,見左右沒有熟人,大跨幾步拉住林萍的手問她怎麼了,林萍甩開他的手說我不認識你。阿偉氣得面色鐵青,說, 我可認識你。林萍說,你連自己都不認識,能認識我嗎?阿偉 惱羞成怒,大聲道,你他媽算什麼東西,你連你老子都不認識 了!林萍說你給誰當老子,你給你老子當老子去!林萍罵了聲 卑鄙,甩開大步揚長而去。阿偉朝她的影子啐了一口道,老子非收拾你不可!

  阿偉不能容忍他的情人這樣對待他。他執拗的性格,決定 了他哪怕是說錯了的話也是要兌現的。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 對於別人的無禮舉動就要加以報復,已經成為一種條件反射 了。用報復手段捍衛自己的尊嚴是他生活中的必需品。但怎樣 收拾她,還確實沒有想過。他覺得肚子裡窩了一股氣,這股氣不出就會憋死的。他感到他和林萍之間緣分已盡,由情人到仇 人這一質的變化,與一般仇人相比更加可怕和殘酷。如果輕易 放過她,他的尊嚴他的人格他的氣概將統統喪失殆盡。他怒氣 沖沖地回到小玲那裡,小玲問他怎麼了,阿偉說我要收拾林 萍。小玲說你早就說要收拾她的,現在又不在一起了,收拾人 家幹什麼。生意場上的人,冤家總是不結的好。阿偉滿不在乎 地說,無毒不丈夫。然後叫小玲給他取了一千塊錢。

  阿偉拿著錢連招呼都沒打就出了門。他盤算著要把這筆錢 花在林萍身上。當初冒出的念頭是讓子君去收拾她,又覺得這 位曾經是他妹夫的人出面幹這種事有點不妥,子君又租著報社 門面。他漫無目的地來到一家花圈店門前,突然想到了游醫。 游醫缺錢花。他就可能通過一種替別人賣命的冒險活動,來掙 一筆對他來說很可觀的收入。阿偉拐彎抹角地找到了游醫,游 醫正在炮製一種灰色粉末的新藥,他說這藥可使生命垂危的人 起死回生,阿偉說真是這樣的話你就是再世華佗了。游醫收起 藥請阿偉坐。在他心目中屬於社會名流的阿偉的不邀而至使他 驚喜萬分,他感到蓬蓽生輝,十分殷勤地給他沏了一杯又紅又燙的濃茶。以前對游醫不屑一顧的阿偉儼然面對一位高大的英雄,他用一種透明的態度說明了來意——他的復仇計劃。游醫 盯著錢從牙縫中擠出了四個字:不敢殺人。阿偉強調指出:沒 有殺她的意思,教訓教訓她就行了,可以打她調戲她強姦她, 絕對不能把她弄死。弄死就沒有意思了,他要看的是報復後的 效果。游醫看著阿偉那張漲得通紅的臉胸口撲撲直跳,他想拒 絕卻又沒有足夠的理由。像他這種人無論如何不會讓別人認為 他是高尚或清白的,距善良和正義十萬八千里。他答應得非常勉強。阿偉給他一把鑰匙一一他告訴游醫林萍晚上常去辦公 室。要行動時有一個明顯的標識是窗口的燈亮著。游醫在點頭 哈腰的時候,緊張得身上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自此之後的每個晚上,游醫都萎瑣地站在報社對面的巷道 口觀望林萍辦公室的窗口。窗口總是像一個黑洞悄無聲息。游醫沒有幹過這種勾當,躋足而望時總是覺得旁邊有人看他且知道他要幹什麼,心裡就七上八下地胡跳起來。五天之後,他翹首企盼而又充滿恐懼的時刻終於到來了。那是一個春風和煦、月明星稀的晚上,城市在喧鬧中顯得非常寂靜。游醫把鑰匙捏得汗涔涔地上了樓。他沒有想過是強姦調戲還是毒打林萍。他想到時候怎麼方便怎麼行事,這種見機行事的想法還算比較靈活。他就在這種漫不經心的思忖中捅開了林萍辦公室的門。缺乏經驗的他發生了判斷上的嚴重失誤,他馬上就後悔了自己的冒失。措手不及地叫了一聲就被生擒活捉了。當時林萍正和立喬談工作,聽見鎖響就停止了談話。立喬悄悄走到後守株待兔,她見游醫一進門就攔腰抱住了,林萍迅速撲了上去。兩個健康的女人征服一個驚弓之鳥似的男人自然不在話下。她們把游醫放倒之後就騎到了他的身上,做出一 副讓他永世不得翻身的樣子。兩具肥碩的屁股一前一後壓在游 醫背上。當初他還感到有些溫潤,但由於重力的加大,使他感 到難以承受。林萍說要關門打狗,就將細嫩的白手在他的臉上 亂扇。游醫在紊亂無序的審訊中,本來就搖擺不定的立場發生了根本的動搖,哀聲嘆氣地叛變投敵了。他在告饒中智力得到 充分發揮,把事情抖落得一乾二淨之後說,他不這樣干阿偉就 要殺他,然後就把眼淚掉得很長很長。林萍覺得游醫雖然見錢 眼開但良心還沒喪盡,因此就沒有對他進行嚴厲懲處。兩個女 人無非是在他背上坐了一會兒,讓他受了一點跨下之辱。游醫 艱難地爬起來時流涕漣漣,背脊上有了許多汗水。立喬從抽屜 里取出一百元錢給他,說是給他的勞務費。游醫擦著淚看著一 百元錢驚訝不已。立喬讓他把錢拿上,他不拿,說是回去不好 向阿偉交差。立喬說,你回去就說已經把林萍打了一頓。游醫誠惶誠恐地走了。他對林萍的手下留情感激不已。第二天立喬 就給阿偉打了個電話,說昨晚林萍在辦公室被一個來歷不明的 人打了一頓,讓阿偉來看看她。阿偉在電話中表現得十分關 切,說一定要抽時間來探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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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阿偉並沒有去看望林萍,林萍也沒有做出明顯反應。 當天晚上回家後林萍就寫了一份狀紙,指控阿偉犯了重婚罪, 證據是他與小玲的關係已經構成事實婚姻,觸犯了刑法第一百 八十條,應當對他處以兩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這個充滿陰 謀的正義之聲隨著第二天的太陽冉冉升起來到政法機關時,正 是阿偉興致勃勃地來到游醫的藥鋪詢問戰情的時候,游醫得意 洋洋地編了一通假話,手舞足蹈地說他如何巧妙地對林萍進行 了偷襲,阿偉對他的成功行動表示讚賞。游醫看著阿偉深信不 疑的樣子覺得這個世界越來越奇怪了,輕而易舉地編造一個謊 言既能騙人又能掙錢。游醫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子君,子君對他 的行為進行了斥責。其實被人利用有時也很光彩,這表明了游 醫的進步。子君又很快原諒了他。

  那段時間游醫有點得意忘形,他沒想到自己會樂極生悲地 死去。游醫死得很悲壯。那天他的鋪子裡來了一位負案在逃的 大鬍子殺人犯,他是在本市再次作案之後逃到游醫鋪子裡去的。他當時的慌張引起了游醫的懷疑。在游醫的追問下他說出了自己的身份,請求游醫保護他。游醫想到了救人一命勝造七 級浮屠這句古訓,游醫把這句古訓與助人為樂聯繫在一起。大鬍子將隨身攜帶的一萬元錢交給游醫,條件是在這裡住一段時間,而且不能對任何人講,也不能帶任何人到這裡來。游醫說,你只要不殺我就行。隨後且驚且喜地把錢收下了。

  大鬍子成天呆在屋裡閉門不出,游醫從街上買回來個粉紅 色的塑料桶,專供大鬍子拉屎用。端飯倒屎尿的工作由徒弟負 責。桶雖有蓋,但裡面的臭氣依然從縫裡流淌出來,屋裡充滿 了尿臭和汗臭的混合味兒。游醫想畢竟人家花了一萬元的代 價,還是囑咐徒弟好好伺候。游醫交了些閒人,有事沒事常在 一起拉話,也時常互相串門兒。大鬍子一來,游醫就不能自由 自在了。他就不能容忍大鬍子不許他帶人回家的條件。有天早 上他到農貿市場買菜時,游醫在牆上看到一張通緝令,從那黑 乎乎的照片上看出那就是大鬍子。他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有數粒冷汗滴進了菜籃子裡。他不識字,但從圍觀群眾的七嘴八舌中得知,政府現在設立了一種見義勇為獎。他想自己現在最 具備獲獎的條件。他想這筆獎金可能非常可觀,還可以通過這 次行動來改變自己沒有戶口沒有姓名的游醫身份,甚至可能成 為國家公職人員。其實游醫的想法並不過分,他錯就錯在不該 把公安人員往家裡領,自己充當了一個引路角色。就在他興致 勃勃走進家門時,躲在門後面的大鬍子見情況不妙,立即射出 了一梭子彈,他連娘都沒來得及叫一聲就撲地倒下了。藥鋪迅 速回到了戰爭年代。游醫用最簡捷的方式以瞬間的輝煌結束了天子君去找游醫弄天麻治頭暈時,才發現藥鋪已經面目全非。 他從鄰居那裡才知道這裡昨天發生了激烈的槍戰,游醫很英勇 地犧牲了。張子君趕緊跑到公安局申報了游醫的姓。游醫那段 時間財源廣進,他姓錢。後來政府在公布見義勇為獎名單時, 錢字的外圍打了一個醒目的黑框。子君覺得這個黑框崇高而神奇,居然成了全市一千五百萬人民學習的楷模。英雄事跡也理 所當然地上了報紙的頭版頭條。

  游醫命歸黃泉的噩耗像喜訊一樣傳到阿偉耳朵里,他為少了一條活證據而興奮。一高興,就抱住小玲撒起歡來,把小玲 折騰了整整一個中午。小玲兩次高潮過後甦醒過來,說,你吃 了春藥似的,怎麼這麼厲害。阿偉說,春夏之交是做愛的黃金 季節,天冷了頂著被子太累,天熱了胖子汗水多,現在才是真 正的好天氣。這天回家之後面對神采飛揚的向紅梅,阿偉再次 興致勃發,向紅梅閉著眼睛說,今兒你哪來這股子邪勁?阿偉 伏在她身上道,儘管你不給我洗腳了,可老公還是愛你的。向 紅梅說,真為你高興,你的甜言蜜語說得越來越成熟了。阿偉 說,你總是這樣掃我的興。向紅梅說,你認真干就行了,我怎 麼掃你的興了?她一邊說一邊想道,你他媽的在外面養情人, 把我冷落在家裡,我就不能找一個?

  向紅梅的這種想法是在林萍製造的陰謀事件之後產生的。 從那時起她就開始精心打扮自己,並且孤身一人進舞廳,很快 博得了一位中年男子的青睞。兩人成了固定的舞伴。常去吃夜 宵,然後把她送到家門口。在一個淫雨霏霏的中午,她應約來 到中年男人家,兩人不慌不忙地深化了主題。這位男人似乎缺 乏偷情的經驗,由於緊張和激動造成了早泄。向紅梅說,好事多磨,你別急慢慢來。早泄了的男人最怕女人瞧不起,他 在慚愧中得到支持和鼓勵,重振旗鼓時就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徹底地來了個鳥槍換炮。向紅梅吃得酒足飯飽。後來向 紅梅對男悟說,怪不得人們要找情人,那滋味就是不錯!男悟問,你怎麼知道?嘗過了嗎?向紅梅說,不瞞你說,算是嘗過 了的。男悟問她怕不怕阿偉知道,向紅梅說他知道了也沒什 麼,他沒有任何資格來教訓我。我們現在是一個等式:A= A 了。男悟說,你們由不等式變成了等式,我們由等式變成了不 等式。

  就在向紅梅盡情嘗鮮的日子裡,林萍的狀紙開始發生作 用。法院敲開了阿偉家的門。執法人員開門見山地指出,有人 指控阿偉犯了重婚罪,希望阿偉協助法院進行調查。阿偉聽後 立刻陰了臉,並把臉拉得很長。腦袋裡迅速打了個圈兒,猜測 這位指控者必是林萍無疑。他對法院的人說,所謂重婚純屬捏 造,他與小玲的關係由來已久,是真正的情人關係。情人不是夫妻,並不構成事實婚姻。法院說,法院不相信當事人的任何判斷,法院只需要當事人陳述作為法律證據的事實真相,對事 物性質作出判斷是法院的事。這樣阿偉才一改當初生硬的口 氣,將他和小玲的關係從頭到尾進行坦白交待。他的陳述採用 了講故事的方式,使法官們很感興趣。他迴避了兩人在一起共 同生活的有關內容,而側重於婚外性行為上。法院對他的口供進行了詳細筆錄,包括他和小玲初次交往的幾個細節。阿偉覺 得如此詳細完全沒有必要,與其說他們在記錄一個案件,不如說在記錄一個艷情故事。他對此事並未在意,可過了幾天法院給他送來一張傳票,這使他想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拿著傳票 仔細端詳,企圖辨別它的真偽。但他在這之前既未看過假傳 票,也沒見過真傳票,他只是覺得那張請帖似的白紙條子蒼白 得讓人難以置信。

  第一次走進法院的門,阿偉覺得他得付出一點什麼了。法 院說他還比較守時,他感到有點不自在起來。莫名其妙的壓抑 使他不斷地調整著坐姿。他非常嚴肅地對法官講,對於這事你 們究竟要怎麼樣處理,好歹說個明白。法官說,你已經觸犯了 法律,後果當然是十分嚴重的。其實你心裡非常清楚。阿偉 說,不可以從輕發落嗎?法官說,這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那段時間向紅梅正跟她的情人打得火熱,婚外之戀燃燒著 她的金色年華。三十多歲的女人,她明白自己的青春已所剩無 幾。如同早已成熟的莊稼,再不搶收就會變得一文不值,霉爛 在人生的茫茫旅途中。她在享受甘甜的時候對阿偉的東窗事發感到幸災樂禍。從前的醋意蛻化成快感和她與情人恣情的契 機,支撐和鼓勵著她的床上運動。她用冷漠的態度注視著法律 對阿偉的處置結果。矛盾交錯在她心中。一方面她希望威嚴的 法律給阿偉以震懾,另一方面又害怕阿偉受到重創。為了逃避 矛盾的折磨,她對情人傾注了前所未有的熱情,而且每次都那 麼心安理得。但在給法院出具的材料上,她對阿偉給予了最大 的幫助,並反戈一擊說有人蓄意誣陷阿偉,這個人犯了誣陷 罪。在送達材料時,她在法院大吵大鬧。並舉例說,情人是當 今城市的時髦,如果阿偉犯有重婚罪,那麼中國城市百分之三 十以上的已婚男女都犯有重婚罪。你們要抓,先抓一批當官 的,再抓一批企業家,再抓一批國家幹部,最後才輪到抓阿 偉。阿偉算什麼,不就是有個情人麼?漢江邊上,公園裡,旅 游風景區里,到處都是一對一對的情人,你們用不著立案,開 著車去抓就行了!向紅梅振振有辭咄咄逼人的呼吵,使法官們 大為震驚,她的表現是阿偉所始料不及的,他獲得了意外的滿 足與安慰。他想任何一個女人都有可能在特殊條件下變成一個 潑婦,憤怒和不滿使其性格走向極致。

  這件事情的發生完全破壞了阿偉的情緒,他似乎在一夜之 間性慾銳減。他與小玲的溫馨日子一下子變得遙遠和陌生起 來。小玲對阿偉倍加感激。她對做愛一往情深,她甚至希望用 情慾來慰藉阿偉受到震懾的心靈。面對小玲的纖纖細手和縱情 扭動的胴體,阿偉反應遲鈍不再鬥志昂揚,甚至表現出一種淡 淡的厭戰情緒。這使小玲一方面看到自身魅力的逐漸減退,另外法律困不住寂寞的女人。正值青春的大好時光,她需要吃飽喝足,她不能挨餓。她將以極大的努力來接受缺食和挨餓的挑戰。

  阿偉精神狀態稍稍恢復些後,在歌舞廳里與林萍偶然相 遇。阿偉視而不見地坐進了自己的包廂里。其實包廂里就他一 個人,他要在這裡打發一個無聊的夜晚。隔一會兒林萍破門而 入,若無其事地坐到了阿偉身邊。阿偉說,你來幹什麼?林萍 說,來看看你。不過不是專門來看你的。阿偉說,可惜這不是 你真正要看我的地方——你應該到監獄看我才對。林萍正色 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阿偉說,還用問嗎?你自己最清楚。可 惜的是,你的陰謀破產了。你怎麼不指控我跟你是重婚呢?林 萍說,你都說了些什麼呀,我都聽糊塗了。阿偉說,除了性高潮的時候糊塗,你什麼時候糊塗過?阿偉的口氣中充斥著惡毒與挖苦。林萍說,你說得多難聽。阿偉說,你想聽好聽的嗎,那就上床去!他起身把包廂的門關死,伸手去剝林萍衣服。憤怒帶動了他情慾衝動的鏈條,征服欲蓬勃而起,他根本不顧林萍的抗拒,野蠻地剝光了她。林萍在一雙大手和一副重軀的 壓迫下屈服了。她體味到了被施暴的刺激和快感。兩人的褲腿 都褪到腳上,窄仄的沙發坐墊給他們的運動帶來了許多阻滯, 包廂里瀰漫著橫衝直撞的情慾。她終於被撂倒了,昏暗的燈光包裹著她下半截黃白相間的 肉體和一臉滿足之後的安詳。阿偉有種被掏空了的感覺,他轉眼發現剛才親熱和激動的舉動是那麼荒唐。阿偉理了理自己的頭髮揚長而去。他紳士般的風度和有力 的腳步聲洋溢出一個勝利者的自豪。留下了孤單的林萍。包廂的門半開著,林萍半裸著身子躺在包廂內。也許林萍如往常一樣進入了興奮後的酣夢之中,等待著阿偉將她吻醒。當她 被一個闖進去的陌生男人摸醒時,她才知道阿偉已經棄她而 去,把一具溫軟留給了那個陌生男人。陌生男人大概是在找一 個熟人時發現包廂的門沒關而闖入的。他十有八九是好色之 徒,獲得意外收穫時非常激動,他沒有放棄阿偉賜給他的良好 機遇,且驚且喜地伸進了指頭。林萍睜眼看時才發現已經偷梁 換柱。她狠狠打出了一個無力的耳光,罵了一聲臭流氓!陌生 男人說,誰是流氓?你才是流氓!她極其狼狽地系好褲子,感 到自己理虧,不敢再罵。她對陌生男人說,你走開。她沒有看 清對方的臉,耳光給她傳達的感覺是他臉上有許多胡茬,屬於 雄性激素分泌旺盛的那類。陌生男人彈一個響指,很逍遙地離 去了,林萍在包廂里痛哭起來。她哭得最傷心的時候,阿偉正 在回家的路上得意地冷笑不止。他根本沒想到他在無意中完成 了一件罪惡的得意之作。

  阿偉把這件事當作喜訊告訴肖平時,肖平正在忙刊物。肖平驚訝得張大了嘴,他覺得說這種話的不應當是阿偉,而應當是從監獄放出來的流氓。

  肖平說,反正我這輩子是體驗不了這個滋味了。

  阿偉說那不一定,說不準哪天你忽發奇想,來它個標新立異。

  肖平有些憤憤地說,那是永遠不會的。

  說話間劉亞琴從學校打來電話,說她母親病了,請肖平聯 系一家醫院。阿偉貓一樣地豎起耳朵聽他們講話,末了他對肖 平說,這可是你丈母娘,你得好好關照關照。肖平說,醫院你 比我熟,你去聯繫。我到學校去接她們。兩人說畢同時出門, 各自辦事去了。

  伺候病人的工作非常瑣碎,肖平很樂意去幹這項工作。他 覺得這比看稿子編刊物新鮮得多。一連幾天他都回去得很晚。 醫院的藥味兒剌激著他,使他對劉亞琴產生了許多幻想,幻想是美好而又可怕的。他並不希望變成他生活中的實際內容。劉亞琴的表妹來接替劉亞琴伺候病人後,劉亞琴和肖平就經常到學校小憩,門一關就把世界隔離開來,先是親一口,然後兩人上床打滾。劉亞琴好動,她喜歡動手動腳去騷擾肖平,尤其喜歡胳肢肖平。肖平忍不住就把她壓到身下去。劉亞琴的肉體給 他帶來的種種衝動使他有種調情的感覺。有硬邦邦的東西頂住 了她,她將手有意或無意地碰一下,頓時羞得面頰透紅。她問. 這是什麼?他說,我的尤物。她把他緊緊抱住。有次肖平說, 再這樣,我就要把你剝了。她說,你剝吧,你剝。肖平就火辣 辣地看著她,遲疑不動。她又說,你不剝我,我就剝你了。說了就伸出手去扯他的褲子。兩人胡亂剝光,緊緊抱住,進入臨 界狀態。肖平說,我真受不了。劉亞琴說,我也是。

  那段時間肖平每天回家很晚,引起了男悟的懷疑。問他回 家為啥這樣晚。肖平說劉亞琴母親病了,他常到醫院探視。她母親病了關你什麼事?我媽病了你去看過嗎?肖平說,朋友嘛!男悟說,你乾脆住她家去算了,免得我問,也免得你們東 躲西藏的。肖平說,光明正大的事,用得著東躲西藏嗎?男悟 說,既然光明正大,那你就光明正大地住過去吧。

  肖平沒有住過去。後來兩人一拌嘴,男悟就是這句話。肖平還是沒有住過去。若干年後的一個晚上,兩人在床上爭起 來,男悟說,你住劉亞琴那裡去吧。肖平把衣服穿起來,騎著 車子到劉亞琴那裡。劉亞琴說,今晚我該做新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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