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四維情感

2024-10-01 15:19:13 作者: 李春平

  阿偉是在男悟登上飛機72小時之後的一個下午,以一個 警探的身份,將兩雙暗送秋波的目光當場抓獲的。在抓獲之 前,阿偉的火眼金睛,就發現了他們兩雙目光里潛藏著一種作 案動機。他沒有放棄這個可能出現問題的機會。當時的作案現 場是在肖平書房,肖平坐在床上,劉亞琴也坐在床上。兩人相 距兩尺許。劉亞琴歪著腦袋看雜誌上肖平寫車禍的那篇報導,這篇作品已經被第五家刊物轉載,她希望從中看出最有價值的 內核,發現以前不曾發現的東西。阿偉則坐在床對面的書桌前 讀肖平剛發表的一個短篇,側著身子坐著,雙手把雜誌捧得很 近。他的目光根本就沒有用完,把節約出來的部分用到觀察床 上動靜。讀到小說最精彩的地方,案情就發生了。先是聽見一 只拖鞋掉在地上,不知誰碰了誰的腳,反正拖鞋是碰掉的,絕 非自然脫落。接著,在他的視野之內——也就是在床沿下方, 看見兩隻紅拖鞋與一隻灰拖鞋互相踢動,孤軍作戰的灰拖鞋裡 裝著一隻形象高大的腳。這隻高大的腳根本沒考慮敵眾我寡的 不利形勢,輕輕從紅拖鞋的後尾一踢,紅拖鞋一個趔趄脫離了 主人;灰拖鞋再接再厲,又去踢另一隻紅拖鞋。由於用力較 重,另一隻紅拖鞋人仰馬翻地匍伏在灰拖鞋上了。後來,灰拖 鞋自取滅亡地落在了地上。於是兩大兩小四隻腳就悠哉游哉地 快活地搖動,阿偉覺得雜誌邊沿殘餘的目光已經不夠用了,索性把雜誌放偏,讓目光偷偷地順著四隻腳往上爬,一直爬到腳的主人的頂端。目光證實那雙穿紅拖鞋的小腳歸劉亞琴所有,穿灰拖鞋的大腳則非肖平莫屬。這個時候,劉亞琴用水汪汪的眼睛注視著肖平,仿佛有千言萬語欲待說出。肖平的眼睛半睜著望著劉亞琴,好像有一個稀世寶物放在他們的視線當中。他們根本就沒想到還有一個阿偉存在,更沒想到阿偉已經將他們的一切行動盡收眼底。當兩雙目光碰撞發出多情的火花飛濺到阿偉的視線里時,只見肖平抬了抬下巴嘴巴輕輕地咂了一下,表示需要親吻一一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細節,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要害,是他們這一系列作案動作的一個總結。阿偉當場抓住了這個要害,不失時機地讓它們全部曝光。他把雜誌挪開,露出自己隱蔽的臉,非常得意地說,很不幸,我捉住你們了。

  肖平和劉亞琴這時才如夢初醒地怔了怔,目光移到阿偉臉上,尋找著先前的驚奇。肖平問,你捉住了什麼?阿偉故作驚訝說,捉住了你們。劉亞琴就嘿嘿直笑,嬌嗔地用粉紅色的腳蹬了一下肖平,說,都怪你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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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平哈哈大笑起來。阿偉說,你們知道麼,男悟在走時交給了我一項重要任 務,由我負責偵破工作。對肖平實行監視,看有無不軌行為。 剛才,我已經發現了不正當苗頭。

  肖平心頭一緊收斂笑容,板著面孔問道,你說的可是真話? 阿偉把男悟找他時的情形,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他在講 述中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和傾向。

  阿偉興奮地伸出巴掌在肖平肩上一拍,得意地表明他的先 見之明:記得早就對你講過吧。咱有情人時請你多多關照些, 以後我會關照你們的。你那時怎麼說?你說你永遠不會有。現 在呢,作家也下水了。幸福呀,幸福呀,有這樣一位漂亮女郎

  愛著你,睡著了也會笑醒的。劉亞琴從阿偉的口氣中聽出他誤會了,以為他們已經同居 了。這簡直是黃泥巴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於是聲明道,我說偉哥,我們這種關係可不像你和小玲和林萍啊,我們僅僅 是互相愛慕而已,絕無其他。阿偉滿不在乎地說,你這小妹子,情人之間的事嘛,幹嗎 掩掩遮遮不好意思呢,這不是欲蓋彌彰嗎?我也算是過來人 了,比你們先行一步,多少有點經驗,哄不得的。當哥的不會 追問那些具體內容。你們都放心好了,愚兄為你們幫忙掩遮。劉亞琴臉上掠過一絲苦笑,有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 感覺。越解釋越麻煩。

  事實上,在男悟出差去西安的半個月時間裡,肖平和劉亞 琴之間什麼都沒發生。兩人共同把一個愛故事寫得平平淡 淡。肖平覺得那幾天的天氣非常不錯,無論是薄霧濃雲還是晴 空萬里,空氣中都散發出一種誘人的香氣。這是他增加了深呼 吸次數的一個重要原因。他常常望著窗外的那方藍天出神,他 覺得藍天越發富於性感了。

  在性感的藍天之下肖平的膽量依然很小,改變不了那種縮 手縮腳的羞怯狀態。每次跟劉亞琴見面他都難以把握事物的 度,他既害怕控制不住自己,又害怕自己過份膽小叫對方瞧不 起。他的矛盾使他陷入了空前的被動。一旦劉亞琴把吻印在他 臉上,他便要極不習慣地去用手摸摸。劉亞琴問他幹什麼,肖 平說摸摸是啥形狀。劉亞琴說是橢圓形。肖平說反正我把它擦 了。劉亞琴說毀滅了她的業績,讓賠償一個。肖平就湊過臉去 賠她一個。為了避免接吻時間太長而帶來後患,所以每次都是 以快速敏捷為準則,蜻蜓點水不留回味。劉亞琴對此非常不 滿,說,僅憑這一點你就只能算個59分的情人。她認為肖平 是在草率應付虛偽搪塞,沒有把親吻當作一件甜蜜的事情來做,情人的待遇沒有得到認真落實。於是便嬌嬌滴滴軟纏硬磨又不通商量地責成肖平重吻,一直到她驗收合格才行。肖平哭笑不得,慚愧自己活了幾十年連接吻都沒學會。返工的時候就 引起一些動盪。他覺得青春的血液在生命之河裡恣意汪洋地奔 流融化、浸透,最後變成一泓明淨清澈的甘泉了。踮起腳跟的 劉亞琴就在這漲甘泉中,得到滋潤、得到充實、得到史無前例 的高昂情緒。

  這些日子一直春光明媚,肖平油黑的臉上煥發著片片容 光。男悟從西安出差回來那天,正好阿偉來找肖平搓麻將,兩 人在屋裡吐得煙霧瀰漫。男悟風塵僕僕的放下隨身攜帶的物品在衛生間洗臉,聽見阿偉進門跟肖平說話的聲音,探出頭來跟阿偉打招呼。阿偉瀟灑地打了個響指,跟肖平詭秘地擠擠眼睛 就轉身進了衛生間。男悟意會阿偉是給她傳遞情報來了,心裡 就像一部武俠小說一樣充滿了懸念。衛生間靠門口一尺見方的鏡子裡立刻映了兩張形狀不同的臉。阿偉告訴她自她走後他每 天都要來偵察一次敵情。男悟使使眼色門開著,讓他小聲一 點。阿偉說,沒有發現任何敵情。而且我從他嘴裡掏過話,掏 出來一片空白。只是有一天,無意中發現了一點小問題。男悟 放下毛巾,一邊在臉上打粉一邊皺緊了眉頭,緊張地問什么小 問題。阿偉說,那天在紅星街,我去看兩個流氓打架,無意中 看見肖平與文聯那個女的在一起吃火鍋,兩人吃得很香。好像 那個女的姓葉。男悟說,肖平是不吃辣椒的,他怎麼會去吃火 鍋呢!阿偉故弄玄虛之後才發現自己編得不像,連忙說,你不 知道,一個漂亮女人是極易改變一個男人的嗜好和習慣的。男 悟又問,還有其他人沒有?阿偉說還有。據說是一個作家代表 團來這裡訪問,品嘗這裡的風味小吃什麼的。男悟關切地問, 誰付的錢?阿偉說,他們還沒吃畢我就走了。男悟覺得這個情 報並不重要,毫不在意地說,這算什麼,你真是大驚小怪。又問劉亞琴來過沒有。阿偉說,來過一次,是我約來的。今天我 又約她了,然後到我們家去打麻將。兩人在衛生間嘀咕了一 陣,同時走了出來。阿偉把肖平伏在桌案上的腦袋溫柔地撫摸 了一下。肖平扭過臉說,你怎麼老愛動手動腳,我這腦袋可不 性感,沒啥摸頭。

  說話間劉亞琴就來了。其實她是肖平約來的,他沒想到男 悟會回來,就把他們叫來搓麻將。男悟聽了阿偉的話,覺得劉 亞琴還是沒有到足以讓她大發醋意的地步,所以劉亞琴一去, 她就連忙放下懷中的肖肖肖,轉過身來陪劉亞琴說話。兩人如 姐妹一般親密無間。男悟從屋裡取出一件衣服遞給劉亞琴,說 是出差到西安買回來的。雖然貴一點,看款式不錯就買了。又 說劉亞琴線條好,衣服好買,怎麼穿都出效果。劉亞琴這才弄 懂是給她買的,脫下外衣試了試,說蠻好蠻好,姐姐真是好眼 力,我要真有你這樣一個姐姐就好了。男悟說,乾姐妹也好親 姐妹也好只要大家好比什麼都好。劉亞琴聽出話中有點弦外之 音,故意把衣服穿好,叫出肖平說,平哥,你看怎麼樣?肖平 說,天生這副模子,自然沒話說。劉亞琴說,男悟姐就給我買 衣服,你這作家哥哥,可什麼都沒給小妹買過呀!男悟說,對,下次稿費來了我讓他給你一定補上。肖平說,補也得有個 理由呀,結婚的時候補上吧。劉亞琴說,就怕你到時候賴帳。 肖平說,這筆帳遲早要算的。幾個人合夥把屋裡的氣氛攪和得 很和諧了。阿偉說,你們把我涼拌在這裡像什麼。走吧走吧, 到我家打麻將去。阿偉跟男悟打了個招呼,就帶肖平和劉亞琴 到他家去了。男悟看著一前一後的肖平和風采奪人的劉亞琴, 心中又掠過一絲隱隱的不安。

  要說,在這幾個人中,心中最為不安的恐怕要數阿偉了。 他遨肖平和劉亞琴打麻將,絕非為了別人的閒情逸緻,而是為 了平衡自己的種種關係。

  大約從今年正月十五鬧花燈這天以來,阿偉的情愛生活就 有幾分尷尬了。方方面面的應酬和剪不斷理還亂的忙碌,使他 無暇顧及小玲、林萍和向紅梅三者之間的關係。他親自締造的 這個四維情感空間,無論是哪個方面出了問題就會牽一髮而動 全身。在這以前,他曾經陶醉於兩個情人和一個妻子的美妙,其樂陶陶地周旋於她們之間,像周遊列國似地去徜徉奇山秀 水,去領略各具特色各呈異彩的旖旎風光,品嘗著無窮無盡的 浪漫。這無疑構成了他搏殺商場的強大動力。三個女人都懷著 各自不同而又相似的目的去鼓勵他激勵他煽動他慫恿他,其勢 其態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常常覺得自己是一匹馬,讓三個 女人騎著,同時揚鞭抽打,跑得愈慢抽打得愈凶,惟一正確的 選擇是奮勇直前。他能不跑快嗎?也正是為了奮勇直前。他完 全忽略了馬背上的三個騎手,有一個人傾斜,其他二人都坐不 穩。於是都對他有意見了,先是向紅梅。

  這位從吃不飽又餓不死的國營企業辭職的女人,從變成家 庭婦女的第一天起,她就一門心思撲在兒子和丈夫身上。兒子 上小學四年級了,除了洗衣做飯和給兒子輔導功課外,其它無 事可做。以前在公司工作時,由於管理嚴格而又收入菲薄,她 很想擺脫繁雜的瑣事。當她辭去公職無人管她的時候,又覺得 自己成了沒有根的水上浮萍,隨時可能隨著風浪飄泊不止。先 前公司那點僅有的每月一二百元的收人沒有了,儘管家庭經濟 尚為寬綽,阿偉每次都是幾千幾千地往家裡拿,她在為那一疊 疊鈔票而興奮的同時,總有那麼一點難以言傳的悲哀和惆悵。 每次動用幾百元錢她都要小心翼翼地請示,一直請示到阿偉感 到煩的時候。阿偉對她講,錢,你隨便用就行了,不要對我 說。愈是這樣寬鬆,向紅梅愈是覺得自己像個寄生蟲似的,吸 著男人身上的血。其實她並不亂花錢,她知道滿世界都是錢,人人都愛錢,但錢是來之不易的。每次花錢,她都覺得是在阿 偉身上擠血,只是他身上的血的再生能力強些罷了。

  向紅梅的生活慢慢就注入了許多空洞和蒼白。除了家務她 就無事可干。無聊的生活使她成了看電視的專家,不管是下里 巴人還是陽春白雪,還是俗得不能再俗的電視連續劇,都是她 填肚充飢的食糧。五花八門的故事和芸芸眾生的姓名常常使她 興奮得張冠李戴。當家務做完兒子睡去,伴著孤燈等阿偉回家 時,她的孤寂難耐,便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她渴望大屏幕 彩電里能走出一個人來,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行,只要能跟 她交流她就會非常地感激。當然如果是男人更好,她需要男人 那堅強無比的雄壯,和憐香惜玉的溫存,來使她變得完整和充 實起來。屏幕上的親昵動作,常常喚起她情絲綿綿的回憶,乃 至替劇中的人物設計出他們親昵之後的種種銷魂故事,乃至用自己體驗的床上細節在頭腦中反覆演示,乃至把自己也飾為一個墮入情網的劇中角色。在焦急的等待中,門口傳來腳步聲和咔嚓的開鎖聲,像計算機的程序一般輸入腦際,等待她的便是 一個冷冰冰的望梅止渴的尬尷現實。她急忙從屁股坐僵了的沙 發上起身,用一如既往的熱情去打水去給他洗臉去給他脫掉臭 不可聞的髒鞋,然後把他那雙一肥二胖的腳丫子洗得白如豬 蹄,然後把他擁到床上去躺著,然後就像嬰兒一樣剝光他,然 後向紅梅又剝光自己去依偎他。她把所有激情都用在了手上和 嘴上,把她曾經認為極其下流的動作,當作武器來刺激他,自 己在羞愧難當時迎來的卻是一堆乾燥的麻木和遲鈍。這時候,文化不高的向紅梅便想起了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成語,這句成語像一聲號角使她拿出赴湯蹈火的勇氣伏在阿偉身上,低三下四地向他討好,希望他能主動起來。仰躺著的阿偉便作出一副勉為其難的苦相,有氣無力地說,能者多勞,你自己動 吧,我現在是力不從心了。情慾奔放的向紅梅便覺得自己是在用熱情澆灌一個酷寒僵死的靈魂,一陣狼吞虎咽的弱珣強食之 後,以前那種舒緩怡然自得的餘韻一掃而光,留下的只有充塞 滿胸的苦澀,甚至騰起一股強姦犯的負罪感。她不明白是自己 變了還是阿偉變了。

  在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她終於鼓起勇氣說,你在外面也 這樣平躺著嗎?

  阿偉十分驚訝,他一個翻身說,你說什麼?向紅梅怕他發怒,偃旗息鼓地道,沒聽清就算了,我不重 復。扔下這句話,她強迫自己平靜下來,臉上迅速凝固著一個 持久的淒哀。她只是憑藉表面現象去猜測,並不知道阿偉早已 把精力挪作它用,留給她的只不過是被兩個情人瓜分後的殘湯 剩水而已。

  做賊心虛的阿偉明白自己是強弩之末,惟恐向紅梅發現了 破綻。她頂多不過是憑感覺猜測,可感覺畢竟不能當作證據。 這就能夠使他暫時立於不敗之地。從內心講,他還是喜歡這位 妻子的。這位標準的中國式的賢妻良母,在遍地風流女人的當 今之世,她如此忠貞不渝也實在難得。不說大的方面,就憑每 天給他洗腳洗身子這些事,絕非一般女人能夠持之以恆地堅持 下來。失去了她,不僅是失去了妻子,而且失去了一個好保 姆,一個好母親。因此,必須從自己利益的角度,從維護家庭 穩定的角度,把向紅梅放在一個重要位置上來認識。她是穩定 大局的核心。他給自己確定了一個原則:老婆不能丟,兒子不 能舍,情人不能忘。

  還有小玲。小玲對阿偉的意見大約也產生在這個春暖花開的時候。阿 偉穩住了家庭這一頭,小玲這頭就穩不住了。小玲最不滿意的 是阿偉來看她的次數比以往少了,來去匆匆的樣子有點像例行 公事。小玲從阿偉的神態中覺察出一絲冷漠。作為小玲平生第一次愛的人,小玲在他身上已經傾其所有。她所需要得到的溫存和撫愛,比向紅梅和林萍都更為迫切。小玲極愛耍小孩脾 氣,性子大,阿偉稍稍一冷,她就對他拿腔拿調吹鬍子瞪眼。 阿偉又偏偏樂於接受小玲的任性,常常打自己的耳光罵自己不 是人,檢討自己的錯誤使小玲破涕為笑。阿偉自己也覺得奇 怪,放著賢慧的妻子不去恩愛,卻鬼使神差地到這裡來找苦 頭。不知是中了哪門子邪。令阿偉頭痛的是,小玲堅定不移地懷著孩子,說死說活都不肯將孩子鏟掉。儘管目前肚子平平沓沓,舊貌依然,但就像沒有露頭的苗一樣正在裡面生根發芽,

  總有一天會破土而出的。阿偉見到她首先就盯住她的腹部,他 懷疑那裡面不是人種而是自己製造的一枚定時炸彈。小玲經過 兩三個月搜腸刮肚的嘔吐磨難已是非常坦然了。時時處處泰然 自若,儼然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那張俊秀嫵媚的臉龐布 著一層勝利者的淺笑,又深深地埋藏著你奈我何的驕傲和蠻

  橫。他喜歡看她這副模樣,表面對她肅然起敬內心卻充滿恐 懼。當她張開雙臂擁抱他的時候,他總是嘆著氣去承受撫愛和 支付溫存。他對小玲那尖厲的叫聲和死一般的昏厥已經產生了 條件反射。只要一接觸到她的肉體,難以抗拒的雄心壯志便勃 然而起,驅使他用虛偽的膨脹來樹立一戰到底的決心。

  小玲無可奈何地原諒著阿偉。她覺得自己還是比較明智 的,阿偉的家庭所需必須保障供給,自己占了大頭,偶爾用點 邊腳料也無話可說。情人的待遇並沒有因此而降低。她惟一不 能原諒的是自己,一旦情慾啟動就非要發泄不可。無論付出怎 樣的努力都行。自尊心很強的阿偉也不甘示弱,經過幾天時間的養精蓄銳就會迅速東山再起,狠起心來就發起無堅不摧的猛烈攻勢。在一次針鋒相對的矛盾運動中,久經沙場的阿偉拿出了披堅執銳的勇猛和強悍,他感覺出一股邪火直往上竄。在一陣肉肉寶寶的亂叫聲里,他恨不得揉碎小玲揉碎她肚子裡的

  孩子,這個念頭的萌生引起了一系列瘋狂的擠壓動作,充滿敵 意的做愛方式連接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效果卻是那麼令 人失望。小玲體味到的只是欲死欲活的酣暢淋漓,腹內胎兒依 然無恙。他望著昏厥過去四肢不舉的小玲,再次萌生了一個謀 殺的念頭。他顫抖地伸出了雙手,當雙手箍向小玲性感的脖子 時,卻再也沒有勇氣掐下去了。面對這個天賜良機,腦海里同 時冒出了一連串的問題:一是屍體怎麼處理的問題。他在此之 前沒有學過反偵破學,只會落得個殺人償命的下場。那也就斷 送了自己。二是殺了她即使破不出案來,那也將悔恨終生。三 是小玲愛他是真心,不管愛的方式錯對與否,但愛他是不可辯 駁的事實。再說,他也喜歡她,她的床上表現她的一動一笑都 讓他著迷,尤其是聲情並茂的尖叫和一蹶不振的昏厥所給他的 強烈感受都使他銷魂之極。他貪戀她那種敲骨吸髓的種種表 現,那簡直是一種無與倫比的藝術享受。在床上床下,她都能 顯示出一個真正的女人所應有的東西。也因為如此,阿偉在征 服她的過程中同時也把自己塑造成一個男人。哪怕自己形容枯 槁,也樂此不疲地去接受她的敲榨勒索。他這麼想著慢慢地松 了手,一個臨時動意的謀殺計劃便土崩瓦解了。當小玲從痴迷 沉醉中醒來時,阿偉望著她一陣心懷叵測地痴笑。而小玲恰恰 在這時憶苦思甜,心裡裝滿了美好。

  再就是林萍。這是個不可小視的女人。她的重要性不在於跟阿偉關係的 深淺厚薄,而在於對公司和阿偉的重要。自報社授權阿偉創辦 公司以來,她對公司的一切了如指掌。尤其是在經濟運行和利 益分配上,一些絕對不能公開的隱秘事情她都一清二楚。這對 阿偉無疑是個巨大的威脅。從表面上看,公司已經擺脫了報社 的直接管理,在經營管理上是獨立的,游離於社長總編的權力 之外。但林萍的伶牙俐齒和她左右逢源的功夫,使她與報社主要領導的私交已非同一般了,她完全有能力操縱頭頭們挾天子 以令諸侯。

  林萍對阿偉的看法從來沒有明顯表露過。自從她上次發現 阿偉與小玲的秘密之後,心中就永久埋下了一道揮之不去的陰 影。她雖然沒有可靠把柄,來證明阿偉跟小玲繼續有來往,但 也沒證據證明他們沒有來往,世界這麼大,兩人背著她暗渡陳倉也是有可能的。林萍善於從女人自身的角度來分析力量的強弱,必須承認已婚多年的她儘管有幾分姿色和幾分風情尤其魅力跟小玲相比自然要遜色一些,這是實力上的差距,這種差距 不是金錢權力和手段能夠改變的。如今的老闆們都有老馬吃嫩 草的德性,阿偉大約也概莫能外,未必捨得放棄到口的鮮肉。 在阿偉的眼中,林萍是個權力欲極強,而又沒有特色沒有風格 的女人,難以擺脫常人的平庸。她的老公一門心思在市委機關 投機鑽營往上爬,成天盯著書記市長的臉色和舉手投足,僅撈 了個科長還過得有滋有味。林萍當然忍受不了孤衾之寒。阿偉 每月對她的光顧寥寥無幾,對於本來就霸道的林萍來說實在是 杯水車薪。林萍把對他的看法變成一種赤裸裸的需求,說,你 能不能多用點精力在我這裡?

  阿偉說,我對你可是最優惠了。天天廝守著你,你是近水 樓台先得月。向紅梅還沒有你這份福氣呢!

  林萍質問道,什麼福氣,每天多看幾眼就算福氣麼?充其 量不過是一張畫餅!我需要情人間最實際的東西。

  阿偉說,什麼是最實際的。

  林萍說,還需要問我嗎?

  阿偉一本正經地道,床上有什麼意思。我們應當集中精力 干好工作才對,要節慾才對。我首先以身作則。

  林萍說,你這是飽漢不知餓漢飢!

  每當想到這些阿偉額頭上就凝成了一個疙瘩。阿偉想,他所面對的不是三個女人,而是三匹母狼。三匹狼都向他要吃 的,餵不飽就要吃主人。他媽的完全是自作自受。沒辦法,他 只好一一安撫,一一承諾,爭取用更多的時間來分別陪她們, 以達到息事寧人的目的。或跳舞或打麻將或是上床,直到把她 們哄得歡天喜地,讓她們三人各自都覺得獨占世間瀟灑。

  但這畢竟是一件繁重而又累人的工作。因為它沒有章法也 無規可循。他特別嚴重的感覺是活得累,愛得更累。他想像父 親一定是個神奇的人物,給他的遺傳基因里注人了那麼多雄性 的活力,生下了他這顆多情的種子。如果是喜新厭舊倒也罷 了,問題在於他喜新不厭舊,情感之果就像成熟的葡萄一樣一 串接一串。

  為了擺脫煩惱,除了邀請哥們打打麻將以外,報社家屬院 後面的那片樹叢開始進人他的視野。枝頭上綴滿了春的翠綠和 生機。那是一個比較空洞的星期天,他跟太陽一樣起來得很 遲,向紅梅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他起床後便呼呼啦啦扯開窗 簾打幵窗戶透氣,迎面撞進來一片綠色。他覺得這完全是一個 新的發現。這片綠色也許在多少年前就曾經見過,甚至熟悉得 沒有任何價值了,頂多屬於記憶中的一堆殘渣。當它被徹底地 忽略之後才變得如此親切。這種感覺與城市綠化工作不無關 系,他開始惋惜現代文明對自然風景的破壞與淹沒。

  他還發現樹上有許多鳥。通過仔細的觀察鳥類絕非一種, 似乎有好幾種。它們在啼鳴的時候總是極其放肆。兩隻鳥在盤 桓中互相用翅膀扇打撲騰,他猜測它們在幹什麼。直到它倆落 在枝頭相聚一處的時候,他才想到這是春季,春天是交配的季 節。他羨慕他們自由自在旁若無人的樣子。他想還是鳥好。無 論做愛還是覓食,都用不著考慮左右關係社會影響,想怎麼縱 情就怎麼縱情。

  望著鳥兒出神的阿偉不知道,向紅梅的一隻手已經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向紅梅已經站在他身旁很久了。你在看什麼?向 紅梅問。阿偉說,看鳥。向紅梅說這有什麼好看的,我天天都 看。阿偉說,這就叫詩情畫意,你不懂。向紅梅說,你總說別 人不懂。鳥還交流呢,你在家裡,就沒說幾句話。阿偉把他揚 起來的幾根頭髮輕輕用手壓了壓,說,我要洗臉。向紅梅轉身 說,你簡直比兒子還兒子了,哪像個男人。阿偉說,自己能做 的事情自己做,是現在孩子們上的課,我們那時候就沒學過這 些。只曉得每天都要洗臉,這是毛主席說的。向紅梅打來洗臉 水說,毛主席還對你說什麼了?阿偉說,他說向紅梅是好同 志。向紅梅臉上露出一片明亮的笑。

  從那次開始,阿偉對窗外那片樹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實 際上是他家庭生活過膩了之後興趣轉移的一個表現。他沒想過 要從大自然的綠色中陶冶情操,欣賞窗外風景多少還有些打發 空虛和無聊的成分在內。收穫總是從意外旁邊走來。太陽的偏西和黃昏的出現,給那片樹林帶來了許多紙醉金迷般的情調。當初,眼睛不很好用的阿偉發現樹下堆了若干黑色的石頭,當 黑色的石頭蠕動時,他才明白那是一對對情人。他覺得現在人們思維方式的變化有點傾向怪誕,人們常去的地方已經開始被情人們厭惡和忘卻,恰恰是一些偏僻的冷背的角落常常成為戀 人們的樂土。經常換地方可以找到新鮮的感受,也可以避免碰到一些熟悉的面孔。他望著他們發笑,覺得他們都很聰明,情慾可能對啟發智慧很有益處,人在熱戀中智商可能得到超常地 發揮。阿偉繼續望著他們笑,還做了個鬼臉,眨了下眼睛。他知道別人都沒看見他,別人都忙。但他不在乎別人是否看見,他為他們祝福為他們陶醉。他在特別出神的時候,一個女人的 尖叫聲從遠處飄來,他斷定那聲音來自樹下。一個粗魯的男人不小心把他的心愛之物弄痛了,這人不大懂得憐香惜玉。或許是囟為他急於求成而亂了手腳,為時過早地跨出了不該跨出的第一步,從而引起了女人的驚恐和手足無措的尖叫。初涉情場 的男人常常犯這種錯誤。他為這對情人作出了種種猜測和預 想,他的猜測和預想還沒得到證實,就被一個電話打斷了。

  打來電話的是林萍。林萍說,她丈夫隨市委書記下鄉檢查 旱情去了。她下班回家才看到他留下的紙條。孩子送到姥姥家 去了。她幾乎是用命令的口氣讓阿偉去一趟,今夜好時光。阿 偉可以感覺到她在電話前眉飛色舞的樣子。

  阿偉拿著電話有點猶豫。林萍說,過來。你跟向紅梅撤個謊不就行了! 口氣依然是 霸道的。向紅梅走進來,問是誰的電話。阿偉說,外貿局局長。阿偉對著話筒說,是坐火車還是汽車?專車?好好。事情再 急我也得準備一下呀!我馬上來,馬上來。說畢就放下了電話。

  向紅梅見他那樣匆忙急切,問是什麼事,幹嗎晚上走。阿偉說要到S市跑一趟。公司和外貿局合夥做的一筆生意 遇到了一點麻煩。向紅梅說,我給你準備一下。阿偉出門的時候,向紅梅遞給他一隻手提包。阿偉只好接 了,提著提包像逃犯一樣來到林萍家裡時,已累得上氣不接下 氣。林萍打扮得像新娘。

  林萍說,春旱真好。但願這段時間一直旱下去。阿偉說,你也旱了。林萍說,雨不是來了麼?阿偉說,貓一走,老鼠就出洞了。林萍摟住他道,這是老鼠懷春的日子。兩人就在床上滾作一團,品嘗著一頓豐盛的愛的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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